後宮消息向來傳得飛快, 馮貴儀——現在是馮才人——被貶,還被盛妃二次截胡的消息在第二日上午便傳遍了六宮,惹來所有人暗下的議論。交好的嬪妃互相拜訪時悄悄提起,唏噓者有之, 不平者有之,暗恨者有之, 更有人心生絕望,有盛妃在,哪裏有出頭的希望?


    戚嬌兒聽聞了消息便連忙來到了馮素瑤的住處燕綏堂,馮素瑤臉色蒼白, 紅腫著眼, 一臉憔悴,顯然是一晚沒睡。


    戚嬌兒見到好友的模樣, 心裏一把火瞬間便竄了起來,“那個賤人!”


    馮素瑤被她嚇了一跳, 連忙製止, “妹妹慎言!”


    “我還不知道姐姐的為人,那什麽‘淫/亂後宮’的勞什子罪名,定然是她誣陷於你的!”戚嬌兒憤憤不平, “除了她,還有誰會有那種髒東西!”


    馮素瑤苦笑,她自知冤枉, 可拿不出證據, 又何來指認真凶?


    她勸道:“隔牆有耳, 沒有證據,我們還是不要輕易猜測的好。”


    戚嬌兒冷哼一聲,顯然認定了江媚筠在作怪,不過馮素瑤說得有理,她們的確沒有證據。想到這,戚嬌兒突然想起了什麽,稍微揚起了語調問道:“太後娘娘怎麽說?”


    馮素瑤眼神一黯,到現在,壽寧宮隻來了一個地位不高的宮女探望她,太後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她倒是沒有多少失望,甚至心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她知道自己不夠聰明伶俐,後宮爭鬥於她就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恐怖旋渦,能夠逃離這一切,安穩度過這一生,未必不是好事。


    此時的馮素瑤卻是沒有想過,一個沒有聖寵沒有靠山的小小嬪妃,想在這逢高踩低的後宮活得順心,不可能是易事。


    看戚嬌兒為她擔心的模樣,馮素瑤心中一暖,隻是她不願說太後的不是,隻搖搖頭,委婉道:“盛妃聖眷正濃,太後娘娘不好幹涉皇上太多。”


    戚嬌兒瞪大了杏眼,“怎會如此?”


    馮素瑤苦笑歎氣,戚嬌兒使勁揉著手上的帕子,恨恨咬牙道:“那個狐狸精究竟用了什麽手段勾引皇上,皇上為了她,連太後的話都不顧……”


    戚嬌兒絲毫不顧忌盛妃的話惹得馮素瑤心驚肉跳,“妹妹這話以後可不能再說出口了!”


    她握住戚嬌兒的手,目光擔憂地看向戚嬌兒,“我被貶為末等才人,有那樣的罪名在身,估計這輩子都無法得寵,想來日後是無法幫襯妹妹了。盛妃勢大,妹妹以後更要謹言慎行才是啊。”


    戚嬌兒有些不好意思,她也知道自己性子直,嘴快,容易得罪人,可是她真的十分討厭盛妃,心裏的話不吐不快。早先戚嬌兒還自信因為祖父和父親正在為皇上征戰沙場,皇上定然會寵幸她,可沒想到,除了剛進宮的時候召她侍寢幾次,皇上隻歇在鍾翎宮,再也沒有翻過戚嬌兒的牌子,戚嬌兒便更恨盛妃了。


    唯一讓戚嬌兒覺得安慰的是,西北戰事膠著,但敵方已經初顯頹勢,等她祖父打了勝仗,皇上總要給她祖父臉麵,好好寵幸自己一番的,她定要抓住機會,懷上龍嗣,讓皇上忘記那個老女人。


    如今,便隻能暫時忍了……戚嬌兒反握住馮素瑤的手,迎向馮素瑤溫柔的目光,“姐姐放心,我會多加注意的。”


    馮素瑤的遭遇很快便也傳到了鍾翎宮,江媚筠這才明白,赫連珩那句“沒有馮貴儀了”是什麽意思——如今隻有馮才人了。


    稍微一想便知道,這事是赫連珩下的手。江媚筠不雅地翻了個白眼,她究竟給他背了多少鍋!


    不過能膈應太後,江媚筠也就認下了,少這一個鍋不少,多這一個鍋不多,隻要太後不開心,她就開心了。


    然而這開心並沒能持續太久——自這天起,赫連珩像是扔下了什麽包袱,一副捧著真心的模樣,每日都要來鍾翎宮粘著江媚筠。江媚筠之前選擇了按兵不動蒙混過關,此時隻好接著演戲,整日緊繃著神經與赫連珩膩歪,還要猜測赫連珩到底要幹嘛,日子和剛禁足那會兒一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過兩人這幅樣子在外人眼裏,自然是盛妃獨寵不絕,連禁足都形同虛設,宮中眾人又是一陣議論紛紛。


    傳到江媚筠耳朵裏,江媚筠沒有半點在意,也不放在心上,她早就習慣了這些言語,隻繼續在鍾翎宮過自己的小日子。


    十六這日,早朝恢複,江媚筠早上迷迷糊糊送走了赫連珩,又趴回被窩睡了一會兒回籠覺。剛用完早膳,江媚筠打了個哈欠,曲嬪來了。


    江媚筠挑了挑眉,讓碧桃帶人進來,不一會兒,曲嬪便挺著胸,風風火火地進屋給江媚筠行禮,“見過娘娘。”


    江媚筠懶懶散散地靠在榻上嗑著瓜子,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今兒怎麽有空來了?”


    曲嬪喝了一口綠萼特意給她泡的花茶,又抓起一把果盤裏的瓜子,一邊嗑一邊打趣:“前幾日便想來的,隻是皇上整日跟長在鍾翎宮似的,嬪妾哪裏敢和皇上搶人,便一直等到今天。”她上下打量著江媚筠,對方氣色極好,眉目間有種被滋潤過後的饜足,不由高興道:“娘娘和皇上果真恩愛。”


    江媚筠知道曲嬪的心思,笑了笑沒否認,“有什麽事?”


    曲嬪這才想起正事,麵色變得稍微有些嚴肅,“近來宮裏有些流言,娘娘有沒有聽說?”


    江媚筠又抓了一把瓜子,想起吃這東西容易發胖,便稍稍張開手掌漏回去了一半,才重新倚回到榻上,聞言不甚在意地答道:“宮裏流言多了去了,你說哪個?”


    “關於娘娘的,”曲嬪低了低聲音,卻沒壓住語氣裏的憤慨,“說什麽皇上被您用什麽不幹淨的手段迷了心智,才獨寵您一個,還有說您是狐妖來魅惑皇上的……”


    江媚筠嗤笑:“怪力亂神,叫皇上知道,第一個拉出去砍了。”


    曲嬪一噎,江媚筠丟掉手中的瓜子皮搖搖頭道:“男人不去睡她們,不在自己和男人身上找理由,非要怪其他人勾引男人。這麽多年,狐媚子,狐狸精,來來去去就是這麽兩個詞,她們不膩,我都聽膩了。”她瞥了曲嬪一眼,“不用擔心,我心裏有數。”


    這一瞥,眼角眉梢滿是春色,曲嬪看了心中嘖嘖,也對,哪裏需要什麽不幹淨的狐媚手段,娘娘光這副樣子就足夠讓人神魂顛倒了,她看著都動心,更別提皇上一個男人了。


    都說年紀輕的姑娘幹淨水靈,這話不假,可跟娘娘一比,那些進了宮的秀女,都跟沒長開的豆芽菜似的,皇上寵愛娘娘,真的不是沒理由的。


    “是嬪妾多心了,”曲嬪把心揣回了肚子裏,“娘娘有數便好。”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江媚筠留了曲嬪用午膳,然後便讓曲嬪回去了。


    送走曲嬪,江媚筠在榻上眯著,想起曲嬪說起的流言。


    禍從口出,一般這種流言後宮的人也隻敢在暗地裏說說,不會在明麵上傳播很廣,如今連曲嬪這般沒什麽心眼的都聽說了,後麵必定有人推動。


    是為了什麽呢?


    馮素瑤這個人徹底廢了,沒有了爭寵能力,太後籌劃許久的事情被“她”搞得崩盤,太後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定然有後招在等著她。


    江媚筠叫來碧桃,“最近有些流言來得蹊蹺,將宮裏上下盯緊了。”


    碧桃麵色嚴肅地應下,叫來常有忠商量了一番,果然,沒過兩天,便發現了異常。


    半夜,萬籟俱寂,常有忠被小徒弟四喜叫醒,說他盯著的一個小太監鬼鬼祟祟地出了屋門,在宮門口的老桃樹下埋了什麽東西。


    四喜道:“徒弟不敢打草驚蛇,便急急來稟告師父了。”


    “做得不錯,繼續盯著他,小心一點不要被他發現。”常有忠摸了摸他的腦袋,四喜離開後,他叫來了碧桃,兩個人去到四喜說的老桃樹,挖出了那個小太監埋的東西。


    那是一尊歡喜佛像,佛像不大,長度大概有一掌半,鍍金,上麵還有沒有清理幹淨的泥土。借著月色,能看到這佛像不僅絲毫沒有該有的莊嚴祥和,反而表情扭曲,給人一種淫邪之感。


    常有忠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抖了抖,抑製住想把佛像扔出去的衝動,皺眉問碧桃道:“怎麽辦?人證物證俱在,要不要直接告訴娘娘和皇上?”


    “不行,”碧桃搖頭,“萬一皇上不信,覺得娘娘是賊喊捉賊怎麽辦?”


    “怎麽會?”常有忠驚訝,被碧桃瞪了一眼才又壓低音量,“皇上整日都來鍾翎宮,對娘娘那麽好,分明是將娘娘放在心尖子上,怎麽會懷疑娘娘?”


    碧桃抿了抿唇,她也希望皇上是真心愛重娘娘,但是她和娘娘一樣心知肚明,之前利用了那麽久,怎麽可能說變就變,還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別的算計。


    “先壓下來,明天等皇上走了,再稟告娘娘。”


    “行罷,聽你的。”碧桃做了決定,常有忠也隻得應下,第二天赫連珩一走,碧桃就將事情說給了江媚筠。


    赫連珩早起上朝從來不用江媚筠伺候,隻讓她接著睡,故而江媚筠還沒完全清醒,打著哈欠聽碧桃說完,從碧桃手裏接過那個佛像之後,腦子才活躍起來。


    她眯起眼仔細打量了一番,片刻後將佛像翻了過來,仔細摸索。過了一會兒,江媚筠便發現底座有個小小的開關,打開之後是一塊中空的可以放東西的地方,江媚筠手指一伸,從裏麵拿出一卷沾了血的黃色布條,布條卷著兩縷打著結的頭發,上麵寫著兩個生辰八字。


    其中一個是江媚筠自己的,另一個江媚筠不認得,但是年份便是赫連珩出生的年份,不用猜便知道是誰了。


    看來這就是應了流言裏那不幹淨的手段,碧桃一見到那個布條,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和常有忠居然沒有發現,“這……”


    江媚筠冷笑,問起了埋東西的那個人,“那小太監什麽來路?之前沒能清出去?”


    碧桃臉色難看,這是她的失職,“奴婢辦事不力,之前完全沒有發現異常,那人性子又是個沉默寡言,老實本分的,沒想到……”


    江媚筠諷刺地笑了下,“埋得可真夠深。”不知是說這釘子,還是說這個佛像。


    至於是誰埋的,這後宮裏,除了壽寧宮那位,又有誰能知道皇帝的生辰八字呢?


    她將佛像遞給碧桃,站起身來將布條和頭發扔進火盆,燒得幹幹淨淨,吩咐道:“佛像毀起來費勁,就放進庫房罷,雖然長得實在太醜了一點,但畢竟是壽寧宮送來的東西,”她嫌棄地皺了皺眉鼻子,接著道:“剛剛你說沒有打草驚蛇?”


    見碧桃點頭,江媚筠摸了摸下巴,不知想到了什麽,笑了一下,“今晚你們換個東西埋在一樣的地方,我記得綠萼針線活不錯,讓她縫一個布娃娃,打扮得好看一點,紮上針,背後寫上我的生辰八字……”


    沒等江媚筠說完,碧桃嚇得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娘娘萬萬不可啊!”


    江媚筠嚇了一跳,沒想到碧桃反應這麽大,“怎麽了?”


    不過隨即她便反應過來,古人是要更敬畏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隻是這坑人的好機會江媚筠不想放過,“那便隻讓綠萼縫個布娃娃來,後麵的我自己來。”


    碧桃依舊不應,江媚筠瞪起桃花眼,“不聽我的話了?”


    “奴婢不敢,隻是……”


    江媚筠擺擺手,“不用告訴綠萼布娃娃用來幹嘛,這事你知我知,放心,不會有事的。”


    碧桃咬緊了嘴唇,江媚筠見狀無奈,想了想道:“這樣,我將生辰八字寫錯一個時辰,這總可以了罷?”


    如果是別人埋下的厭勝之術,沒有弄清楚江媚筠的出生時辰也實屬正常,這對甩鍋給別人的效果不會有什麽太大影響,卻著實讓碧桃卸下了心理負擔。


    半晌,碧桃終是點了頭,“奴婢這就去辦。”


    “去罷。”江媚筠心情甚好的回到床上,回籠覺後再醒來,天色已經亮了。


    赫連珩正坐在書案後麵批折子,聽見內屋的動靜便知道江媚筠醒了。不一會兒,江媚筠便嫋嫋婷婷地走到外屋,坐到赫連珩的大腿上,環住他的脖子,“皇上幹嘛呢?”


    餘光瞥到了書案上的東西,江媚筠心中皺眉,從二次截胡那天起,赫連珩便變得如此不講究,連折子都帶到了鍾翎宮來批。


    這要是讓朝臣知道,免不了又是一番妖妃禍國的論調。


    赫連珩伸出大掌,揉了揉江媚筠的腰,“腰酸不酸?”


    “哎呀,癢,”最近赫連珩都比較溫柔,也很節製,第二天起來身體都不會有不舒服,江媚筠笑著躲開,“皇上看起來心情不錯?”


    “是不錯,”赫連珩捉住她親了一會兒,眼睛發亮,“西北傳來消息,昌興侯打了兩場漂亮的勝仗,得勝可期。”


    如今鎮守西北的便是戚嬌兒的祖父昌興侯戚長明,雖然大捷應該高興,戚老將軍也的確不是草包,可戚家當初和馮家一起踩著文家上位,江媚筠打心底反感戚家。


    “哼,”江媚筠咬了咬赫連珩的耳朵,留下一個小小的牙印,“昌興侯為國盡忠,征戰沙場,皇上可得好好獎勵獎勵他的孫女呢。”


    “最近愈發牙尖嘴利了,”赫連珩哭笑不得地拍了拍江媚筠的屁股,“朕隻賞了東西,不召她侍寢。朕說過,隻要你一個,是當真的。”


    江媚筠埋在赫連珩頸窩吃吃地笑,戚家權勢已經極大,又親近馮家,赫連珩自然不會願意戚嬌兒生下皇嗣,會主動召戚嬌兒侍寢就怪了。


    “那怎麽行,皇上可不要寒了功臣的心,”江媚筠眼睛一轉,“不如給戚婕妤升個位分,晉貴儀罷。”


    “都依你,”赫連珩笑了笑應下,沒怎麽放在心上,“梁德慶,去傳旨罷。”


    江媚筠捂嘴掩住勾起的唇,戚嬌兒之前總是出言不遜,雖然江媚筠沒有真的往心裏去,但是小心眼又記仇的江媚筠將賬都記得清清楚楚,若是戚嬌兒知道是江媚筠這個最討厭的人開口,赫連珩才晉了她的位份,心裏不定怎麽吃蒼蠅般難受呢。


    兩個人耳鬢廝磨,懷裏的人並不安分,溫熱的呼吸灑在赫連珩的脖頸處,赫連珩很快有了反應,江媚筠自然感覺到了,低低笑了兩聲,故意動了動去蹭他那處。


    “磨人精,”赫連珩抽了一口氣,低頭咬住江媚筠的嘴唇,嗓子帶了點啞,“現在再不下去,可就下不去了。”


    江媚筠這才綻開笑顏,從赫連珩懷裏跳了下去,“白日宣淫,臣妾可擔不起這個罪名,”說著有意無意地看了某處一眼,眼中滿是促狹的笑意,“臣妾還是去給您泡杯茶罷,清熱降火。”


    說完便跑了出去,赫連珩無奈扶額,低低笑了兩聲,平心靜氣之後翻開了下一本折子。


    他處理朝政極快,正常新手皇帝需要仔細斟酌的正經朝事,赫連珩卻幾乎不用思索,剛看完折子,朱批便已經落下。反而是許多垃圾奏折浪費時間,比如福建水師提督發來奏折說台灣番有個婦人拾金不昧,再比如杭州織造每個月都要發來一封折子,然而屁事沒有,就是請安,又比如直隸總督上了一封奏報順天保定等府月初下了多少雪的折子,赫連珩批複之後,七天之內又接連收到了三封一模一樣的,也不知是遞回去的奏折出了問題還是那直隸總督出了問題,煩得赫連珩都想將這個直隸總督革職算了。


    赫連珩一邊批閱一邊思考,能不能挑選出一些大臣組建一個閣部,先將沒用的折子篩出去?


    隻是如何避免濫用權力是個問題……赫連珩一心二用,一邊想一邊批,不一會兒,批完的折子便堆了一小半,赫連珩撈起下一本,然而剛看了兩眼,赫連珩方才還帶著笑意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折子是欽天監呈上來的,說他們近日夜觀天象,發現紫微星黯淡,而從星象上來看,玄武鬥宿、青龍角宿二星有異,鬥宿為北方之首宿,屬水,又稱“天廟”,為天子之星;角宿為東方之首宿,屬木,狀如龍角,乃鬥殺之首衝,為凶兆,而後又高深莫測地解釋了一番,最後的結論是,可能有人禍亂後宮,迷惑了皇上,此人近天子,為皇帝嬪妃,姓中帶水,名中帶木——隻差沒有指著鼻子說是江媚筠了。


    說實話,赫連珩並不信這種虛無縹緲之說,隻不過是為了安朝臣和百姓的心,才花著銀子養著那些欽天監的使臣。經曆重生之事之後,赫連珩對這些東西多了三分敬畏,但若是想對江媚筠不利,赫連珩不介意讓欽天監這個官署消失。


    如今在任的欽天監正使,是馮家的人?


    赫連珩冷笑著將折子摔在桌子上,正在這時,江媚筠捧著一盅雞湯進了門,見到赫連珩的臉色,江媚筠微微一愣,隨後笑著湊過去坐在了她一貫的位子上,“可是有哪個不長眼的惹了皇上生氣?”


    赫連珩低頭瞧她,近日他將心思都放在江媚筠身上,馮家顯然是不耐煩了,便欺負江媚筠沒有娘家勢力,用前頭的朝政來牽掣後宮之事。


    他心中冷笑,暗中建起的緝事府已經初俱規模,正在搜集馮家的罪證,本來想著等萬事俱備後將馮家一網打盡使其不得翻身,可是現在,馮家顯然蹦躂得太歡了。


    思考著從哪裏下手,赫連珩接過江媚筠手中的小碗,盛起一勺喂給了江媚筠,“除了你,誰敢惹朕生氣。”


    “臣妾哪裏惹皇上了,”江媚筠不服,湯匙遞到了眼前,她笑著扭頭躲開,“不吃,再吃胖死了。”


    “還說沒有,”赫連珩摸了摸她的細腰和扁平的小腹,“哪裏胖了,長點肉才好。”


    “才不要呢,”江媚筠笑嘻嘻的,“皇上不喜歡了怎麽辦?”


    心裏想的卻是誰管你喜不喜歡,女人管理身材從來不是為了男人,而是為了自己。


    赫連珩將那勺雞湯送進嘴裏,低下頭去渡給江媚筠,聲音有些含糊不清,“怎麽會不喜歡。”


    江媚筠隻得將那雞湯咽了下去,心裏有些膩歪,又不是再也喝不到了,至於這樣子用力過猛嗎?


    還是他懷疑自己在這裏頭下藥?


    想到這江媚筠心裏火起,卻突然感覺到赫連珩摸上自己的眉眼,男人輕輕歎了口氣,低聲呢喃,“……怎麽可能會不喜歡。”


    江媚筠分辨不出其中的情感,隻覺得胸口微微一窒,她心裏撇了撇嘴,真是麻煩。


    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地肉麻著將雞湯喝完,江媚筠將碗送了下去。赫連珩又批了一會兒折子,江媚筠回到內屋,赫連珩在,江媚筠不能看書暴露自己識字的事實,隻好叫來綠萼,靠著美人榻學刺繡打發時間。


    等江媚筠繡完一片歪歪扭扭的葉子,赫連珩也批完了折子,兩人一起用了午膳,赫連珩歇了會午覺,便去禦書房麵見大臣,討論政事。


    到了晚上,赫連珩又帶回了新的折子回鍾翎宮用膳,吃完飯後,赫連珩批他的折子,而江媚筠練她的舞,隨後沐浴,之後開始日常臭美。等入了夜,梁德慶將折子搬回禦書房,赫連珩洗漱上床,睡在已經睡熟的江媚筠身邊,偶爾江媚筠會等著他,兩人先做些快樂事,赫連珩再摟著江媚筠入睡。


    作息規律的日子過得快,眨眼間便又是好幾天過去。這日赫連珩回到鍾翎宮,晚膳還沒有擺上桌,卻聽見外頭大福快要破了音的通傳,“太後駕到——”


    江媚筠一愣,赫連珩皺眉,對視一眼之後,一同起身去迎接太後。


    太後被郭嬤嬤扶著進了宮門,身後還跟著不少宮人,氣勢很足。江媚筠福了一禮,“見過太後。”


    赫連珩也行禮,“太後。”


    太後沒有正眼瞧江媚筠,隻衝赫連珩點頭,“皇上也在。”


    說完便由著赫連珩將自己扶進了正屋。江媚筠眨麽眨麽眼,自作主張地起了身,跟在後頭。


    太後餘光瞥到,心底冷哼一聲,裝作沒看見扭過了頭。


    剛進門,太後便見到不遠處書案上的一堆折子,臉色十分不好,“皇上怎的將折子帶出了禦書房?”


    “無事,”赫連珩扶著太後落座,自己坐到方桌另一邊,想起什麽勾了勾嘴角,“盛妃認字認得不多,其他宮人也不敢靠近。”


    江媚筠看著赫連珩頗為意味深長的笑,眨了眨眼,太後一噎,“總歸是不合規矩。”


    赫連珩也不辯解,你說我聽著就是,做不做就是另一碼事了,“太後說得有理。”


    太後哪裏看不出赫連珩的敷衍,又是一頓,轉頭跟乖順站在赫連珩身後的江媚筠道:“今日哀家來你這鍾翎宮,是有事要找你,皇上在正好,一同做個見證。”


    江媚筠心裏有了預感,捂嘴笑道:“太後有何困難盡管開口,嬪妾若是能幫上忙,定然竭盡全力。”


    太後臉色幾不可查地一僵,嘴角扯了扯,真是好大的臉,“倒不是尋你幫忙,”她頓了一下,似是在組織語言,“最近宮裏的流言愈發不像話,說你宮裏有不幹淨的東西,都傳到哀家耳朵裏了,有人問到哀家麵前,哀家自然是否了,但是哀家思來想去,還是想在你宮裏查一查,不僅是證明你的清白,也是為了安心。”


    江媚筠聞言精神一振——來了!


    隻是她還沒說話,赫連珩先是臉色一冷,想到前幾日看到的欽天監的折子,還有什麽不明白?


    太後估計在鍾翎宮做了什麽手腳,正等著江媚筠往她的陷阱裏跳。


    若赫連珩是一般人,先是看到欽天監的折子,然後便在江媚筠宮裏搜出所謂“禍亂後宮”的“不幹淨的東西”,哪怕再寵愛江媚筠,也要有所動搖,甚至寵愛也要變成厭惡了吧?


    可惜太後打錯了算盤,上次吳氏小產一事沒能救到江媚筠,赫連珩心裏一直很是自責,這次絕對不能再讓江媚筠受委屈。


    “太後此言差矣,”赫連珩開口阻止,語氣有些涼,“外頭的流言如此之多,難道每一條都要自證清白不成?”


    “自然不是,”太後微微皺眉,溫聲細語,“隻是碰上了,便要查個清楚,萬一真有什麽,危害了盛妃怎麽辦?盛妃服侍你最多,可不能有個三長兩短。”


    竟然拿為阿筠好做借口,赫連珩眼神更冷,卻沒想到江媚筠先開了口,笑吟吟道:“太後如此為嬪妾著想,真是嬪妾的福氣。”她看向赫連珩,“太後她老人家是為了臣妾好呢,皇上就允了罷。”


    赫連珩皺眉正要拒絕,看到江媚筠的笑臉,突然心中一動,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太後微微勾起唇,自大的蠢貨,很快便是你的死期了,行巫蠱之術,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你!


    江媚筠叫來了碧桃,“找些人好好搜一搜宮裏,一處也不許放過,好讓外頭那些長舌婦閉嘴,也讓太後放心。”


    太後聽聞“長舌婦”三個字頓了一下,看了笑盈盈等在一旁的江媚筠一眼,也讓郭嬤嬤帶著人一起去。


    碧桃故似無意地將主動權交給了郭嬤嬤,眾人將鍾翎宮翻了個底朝天,卻是什麽都沒有翻到。


    郭嬤嬤站在院裏四處打量,看到宮門口那棵老桃樹,叫來碧桃,“碧桃姑娘,這樹下也翻一翻吧。”


    碧桃略微皺了皺眉,似是覺得麻煩,不過還是什麽都沒說,點頭應道:“郭嬤嬤稍等,我這就叫人。”


    眾人大張旗鼓地刨開了樹下,不一會兒,郭嬤嬤便看到了什麽東西,臉上掠過一絲喜色,瞬間斂下來後故作震驚道:“這是什麽東西?”


    她連忙指揮眾人將土刨開,然而隨著暴露出來的部分越來越大,郭嬤嬤卻是愈發覺得不對,這……好像不是那尊佛像……


    很快,土裏的布娃娃露出了全貌,郭嬤嬤皺著眉沒動,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怎麽說好的佛像變成了個布娃娃。


    最後還是碧桃將布娃娃拿起,然而看清楚上頭的字跡後,碧桃臉色一白,聲音發抖,“有人……有人要害娘娘!”


    一陣混亂之後,碧桃跪在太後麵前,紅著眼圈將如何發現這布娃娃的事情講了,“……還要多虧了郭嬤嬤想到要翻一翻那老桃樹下,才能找出來這害人的東西,奴婢在這謝過郭嬤嬤了!”


    “碧桃姑娘客氣了。”郭嬤嬤卻是笑不出來,太後麵色僵硬,這事是江媚筠自己將計就計?可若是江媚筠自己幹的,她能豁得出去,如此詛咒自己?若不是江媚筠,難道是皇上?


    江媚筠看著太後主仆的臉色,心裏笑得打跌,碧桃也是個會說的,簡直要噎死郭嬤嬤了。


    麵上卻是抹著眼淚道:“這鍾翎宮果然有不幹淨的東西,若不是太後想著嬪妾,嬪妾還不知道要被蒙在鼓裏多久!幸虧那歹人不知從哪裏打聽來的生辰八字是錯的,不然嬪妾豈不是要叫人不明不白地害了去!”


    赫連珩在看到那布娃娃的一瞬臉色變得鐵青,然而想到事前江媚筠的表情,轉瞬便明白了怎麽回事,看著江媚筠唱作俱佳地在太後麵前哭天喊地,赫連珩又生氣又想笑,種種情緒混合在一起,簡直恨不得將人操/死在床上。


    她怎麽敢!怎麽敢為了對付敵人,那樣咒自己!


    然而哪怕再想懲罰江媚筠,此時也得配合著將這出戲演下去,赫連珩深吸了一口氣,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豈有此理!”


    這一聲讓太後回過了神,她強製自己做出正確的表情,“宮中竟然有人行此等巫蠱之事,必要查得水落石出才好!”


    江媚筠抹著眼淚,“求皇上給臣妾做主!”刀都遞了上去,赫連珩隻管揮便是了。


    “後宮近日流言紛紛,又有巫蠱之事,太後年事已高,還是休養身子要緊,就不要操勞這些俗事了。”赫連珩麵無表情,沉聲道:“這事朕會親自查,六宮不能一日無主,便讓恂妃代理六宮事罷。”


    太後臉色微微一僵,暗自咬牙,果然!她算計著奪了江媚筠的六宮理事權,皇帝便借著這件事算計回來,說她年事已高,管理後宮不力,再從她手裏奪回權給恂妃。


    是了,她怎麽忘了江媚筠自始至終不過是一個靶子,一柄刀,皇帝最終目標是她和馮家,她不該盯著江媚筠,跟江媚筠過不去!


    等等,那之前素瑤在朝宸宮被算計……


    太後心中一片混亂,短時間卻內理不清思緒,一時想不出理由反駁赫連珩的話,隻好道:“之前哀家便提起過要恂妃幫著盛妃分憂,恂妃拒了,不知她此時是不是依舊不願……”


    赫連珩皺皺眉頭,隨即展開,“朕問問她。”靜貴嬪的身子也沒有她裝出的那樣差,大不了兩個人一起。


    見太後還要開口,赫連珩先一步打斷,“太後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媚筠聞言直接福了個禮,還帶著哭過的鼻音,“恭送太後。”


    太後的話被堵在喉嚨口,臉色不太好看,卻隻能忍下,她深深看了赫連珩和江媚筠一眼,帶著郭嬤嬤和一眾宮人離開了鍾翎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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