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嬈站了一會兒, 側過身,盡可能輕描淡寫地說出經過結尾。


    “我爸媽離婚了,因為財產分割問題,打了個官司。”


    紀亦“啊”了一聲,更尷尬了。


    本來無意撞破這件事就夠窘迫,這會兒對方還直直說出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講點什麽。


    田嬈勉強露出個笑容:“你肯定沒法理解吧?你們都太幸福了。”


    話雖如此,她卻很希望紀亦能說一聲“理解”。


    和對方是誰無關, 隻是希望有個人能夠明白她的艱難。


    也能夠明白, 她讓自己抹黑的、對女生的敵意, 並非毫無理由。


    她其實很無助。


    可紀亦沒有給出她想要的答案。


    常被認為能給人能量的男生不過點了點頭,用動作承認了他們的幸福。


    田嬈看著她,一時恍惚。


    她有些想笑,可更多的是想哭。


    紀亦瞧了瞧不遠處的動漫店,寵物小精靈的海報掛在門口, 男主角在上麵綻放著笑臉。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


    現在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


    田嬈緩聲說:“學校就是溫室,你們都是溫室裏的花朵, 根本看不到黑暗的一麵,也沒法理解裏麵的人。”


    她這話竟然有點賭氣的味道在裏麵。


    紀亦把視線收回來。


    他沉下口氣, 心平氣和:“我隻是覺得, 越是偏激, 生活就越是不容易。”


    “偏激?”


    她身子一震, 聲音突然揚起來一點。


    紀亦卻鄭重地點著頭。


    “你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你母親身上, 一直堅信自己的想法,並且遷怒到別的女孩身上,個人的缺點都由點及麵放大成所有女生的缺點……我能理解你的家庭,但我沒法理解你這種心理。”


    田嬈又驚又怒,急促激動地辯解:“難道我媽沒有錯嗎?我和我爸的生活,不就是被她毀了嗎?”


    紀亦搖搖頭:“你媽媽固然有錯。但明知道對方是有夫之婦,還接近對方的男人不也很可恥嗎?”


    出軌明明是兩個人的過錯。


    可她隻敵視了母親,和女性。


    卻崇拜著男性,將男生看得完美無缺。


    這本來就是不可理喻又無理取鬧的事情。


    她驀地一愣。


    紀亦聳聳肩:“更何況,人與人是不同的。錯的人是他們,男女皆有,和別的女生有什麽關係?”


    田嬈胸口突然滾起羞惱的怒氣。


    她執拗堅信的世界容不得別人打破。


    她張開嘴,幾乎想也不想,冒出聲音!


    “你幫女生辯解,你又有多懂女生?!你知道桑苑在我們班,是怎麽和陸之遙周睿等人相處的麽?”


    紀亦嘴角突然一彎,連帶眼睛都明亮不少。


    這年紀的喜歡很簡單,聽到喜歡的人的名字,就夠讓人高興了。


    他聲音溫和:“所以,你是要說給我聽嗎?”


    田嬈眼尾揚著,挑釁般地著看他。


    等著他接受挑戰。


    紀亦卻笑著搖搖頭。


    那滿不在乎的樣子讓她有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空蕩感。


    更憤怒了。


    紀亦聳聳肩:“對我說些桑苑的壞話,也許可能會讓你舒服一點。但你的做法,和你討厭的行為有什麽區別?”


    田嬈目瞪口呆。


    “我隻是……”


    “沒區別。”


    紀亦笑笑。


    不知道是單純回應他自己那句問話,還是針對她即將辯解出來的說辭。


    陽光毒辣。


    她一開始隻是想要得到安慰。


    隻是想要得到同情。


    她明明是受害者,但她卻被頭頭是道地打成偏激者。


    她胸膛劇烈地起伏。


    突然有種辯論賽的感覺,他們仿佛是賽上激戰的對手。


    這個人是紀亦。


    偏偏這個人是紀亦。


    被心動的對象指責後生出來的是更為強烈的不服氣。


    好形象維持不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甘示弱地把話題掰回來,試圖戳中對方弱點。


    她冷笑:“你就不想知道?別裝了,我知道你倆關係。”


    “我和桑苑兒什麽關係?”


    紀亦反問一聲,隨後,笑得坦坦蕩蕩:“我承認我挺想了解她的,但這絕對不包括,從戴了有色眼鏡的人口中去了解她。”


    他歪頭看看她:“田嬈,你並不是什麽都知道,隻是你覺得你自己什麽都懂而已。就好像你揣度桑苑的心思,你蓋章我和她的關係一樣。”


    “我……”


    “我該走了。”


    和固執己見的人無法說道理。


    對方鑽進牛角尖,捂住了耳朵。


    外人的幫助不起作用時,就隻能等她自己放下心結。


    人總歸是要成長的。


    紀亦沒看她陰晴不定的臉色,笑眼微微彎著。


    他拉了下背包,不打算再談下去:“我媽還等我回去吃飯。”


    他略一思索,還是禮貌地說了聲。


    “祝你能變成你向往的樣子。”


    語畢,越過她,徑直離開。


    對手突然離場。


    田嬈轉身怔怔看著他背影,片刻後,力氣抽空似的蹲下了身子。


    她捂住臉。


    ***


    博喻今年進入奧數省隊的有兩個人,一個是高二的學弟,一個是紀亦。


    高二競賽生都一派歡欣鼓舞的模樣。


    高三這邊倒是沒有一丁點水花。


    紀亦還是稀鬆平常的模樣,跟著一眾同學,開始老老實實準備起十月月考。


    考試前緊繃的氛圍比數學聯考還要可怕。


    ——畢竟這次成績,關係的不僅僅是市上排名,還有學校的保送推薦名額。


    考場座位依然按照名次排列,桑苑照舊和紀亦一個考場。


    這學期陸之遙成績扶搖直上,似乎找回了高一的感覺,上個月分數殺回來,居然和桑苑成績一模一樣。


    年級第二。


    她也隻能對這個結果苦笑。


    有天賦的人隻用稍稍努力,就能輕易和埋頭苦幹的人持平。


    正因為陸之遙突然衝上來持平的分數,讓桑苑這回考試沒有再和紀亦當前後桌。


    ——桑的首字母在陸的首字母後麵,所以她座位在陸之遙後麵。


    都知道這是場異常重要的考試,可有時候越麵臨重要時刻就越容易放鬆,桑苑在考試前一點翻書的心思都沒有,旁邊一眾紅榜上掛名的優等生都閑散地打打鬧鬧。


    她看了一會兒回過頭。


    紀亦正轉過身在和陸之遙聊天,察覺到她視線,立刻綻放出明亮的笑容,眼睛裏像是有星星。


    陸之遙問他:“你想好去哪個大學沒有?”


    紀亦坦誠說:“清華,你呢?”


    他沒回答,卻皺著眉:“你一個奧賽生,再拿到學校推薦,應該穩妥能保送吧?”


    紀亦看了看他神色,明白過來。


    頓時笑笑:“我問過老李了,進了冬令營的奧數生都不占用推薦名額,可以直接去清華參加考試。”


    原來如此。


    陸之遙停了一會兒,又問:“那你有沒有考慮好讀什麽專業?”


    “應用數學或者應用物理。”紀亦比較一下,一本正經道,“不過,我更偏向數學。之後再考慮是搞研究,轉金融還是跨專業學計算機吧。”


    他條理規劃都異常清晰,一副對未來信心滿滿的樣子。


    陸之遙一時間有些結舌:“你真厲害。”


    紀亦搖頭,不吝誇獎:“我隻對數學感興趣,嚴重偏科,所以論綜合能力的話,你應該比我強。你能適應的專業絕對更多。”


    陸之遙嘴角稍稍一提。


    等紀亦回過頭後,他也同樣問了桑苑一遍。


    “清北各兩個名額,你想申請哪個?”


    桑苑很肯定:“清華。”


    “專業呢。”


    學校選擇上,她和紀亦一樣篤定。


    專業卻很猶豫。


    她沉吟好一會兒,慢慢說:“沒想好。不知道我能不能進文科方麵的專業,實在不行就學生物類的吧。”


    陸之遙盯著她:“既然這樣,為什麽不去北大?北大不是更重文理科?”


    她視線移開一些,微笑:“在清華學習的話,肯定更有動力,更開心。因為清華有可愛的人。”


    ***


    半期考試在緊張又理所當然的氣氛中結束。


    紅榜以外的學生,忐忑等待著排名,估摸著自己能上幾本線。


    紅榜上的學生,則是猜測著自己能拿到哪個學校的保送名額。


    張胖子和各班班主任溝通協調過不少次,又按照學生和高校的要求,最後公布出來。


    理科班的兩個清華名額,歸桑苑和陸之遙。


    班主任老楊幾乎撒花慶祝!


    七班明明不是尖子班,卻有兩個清華推薦生,他曆年來帶的學生,從來沒有取得過這種成績!


    他仿佛走上了事業巔峰!


    桑苑和陸之遙倒都很淡定。


    高三生活枯燥如白水,刷著一張張試卷的時候,時間就飛快地流走。


    12月,學校內通過各種途徑申請保送和自主招生的學生們一同前往北京參加複試。


    一月下旬,紀亦去溫州參加奧數冬令營。


    清華資格考試結果也在這時候紛紛下來。


    奧賽生紀亦和校薦優等生桑苑順利拿到保送資格。


    陸之遙筆試成績極為出色,但大概因為性格原因,麵試失利,最終拿到自主招生資格,高考降分30分錄取。


    確定保送的學生可以不用再上課,相當於放八個月的長假。


    尖子班不少學生都收拾東西回家享受了,不過也有留校的學生,要麽是對保送學校不滿意,要麽是對專業不滿意,等著高考再拚一把。


    桑苑對專業沒有要求,隻要不是數學和物理相關,她覺得自己都可以試試。


    紀亦是根據未來工作發展和自身興趣決定專業,她卻是靠學校分配的專業決定自身發展。


    所以按理說,無欲無求的她也可以回家度假了。


    她卻沒離校,繼續著緊張的複習。


    隻是在高三學生開始新一輪寒假補課期間,她請假缺席,和紀亦一起開始了溫泉雪山旅遊。


    ***


    兩人第一天抵達雪山山腳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


    訂好當晚的酒店,隻來得及在旁邊紀念品商店逛一逛。


    “旅遊第一天就買紀念品的人應該不多吧?”


    桑苑一邊看著貨架,一邊和背後的人說話。


    她脖子上戴著的是去年紀亦圍住她的那條藏藍色圍巾。


    小馬尾比去年長了不少,已經到肩膀的長度。


    紀亦倒是很開心,聲音幹淨清爽:“說明我倆與眾不同。”


    他說話時從發飾架上拿下個垂耳朵的發箍。隻覺得毛茸茸的特別可愛,肯定很適合他家桑桑。


    他敏感地感覺到桑苑在往他的方向靠攏。


    紀亦想給她個驚喜,小心翼翼握住東西,等她站到自己身後的時候,突然轉過身,揚著笑臉,動作輕柔地把發箍往她頭發上戴過去。


    不料桑苑也踮著腳,同樣舉起兩隻手,從他兩隻手臂中間穿過,給他腦袋上戴個東西。


    兩個人同時動作,同時收手。


    最後,都看著對方一愣,笑起來——


    他倆給對方選了一模一樣的兩個發卡。


    紀亦整個人都跟沉進蜜罐子了似的,摸著毛茸茸的布耳朵,甜甜道:“我們可以多買點情……相同款的紀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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