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苑跟著周睿兄弟走進遊戲廳。


    剛才周睿的弟弟是近乎驚恐地和她比口型:我哥要殺了我。


    他擅自把酷成古惑仔的男生的秘密暴露出來, 被古惑仔修理、甚至追殺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過周睿貌似壓根沒聽到什麽關鍵,也許他在聽到“眼光相似”的時候就直接上前搭話了。


    本來桑苑也不是什麽能讓他駐足偷聽的人。


    眼下他弟弟玩得正開心。


    硬幣投了一個又一個,卻什麽也沒抓上來。


    等了十幾分鍾,周睿終於不耐煩地拍開他弟弟。


    “你想要哪個?”


    他問桑苑。


    桑苑看一眼:“女生應該都挺喜歡粉裙子的那個。”


    周睿頓時瞟過去:“桑苑,我發現你說話真他媽繞。”


    桑苑也說:“周睿,你做事兒不比我說話直白。”


    她說到這裏,想起什麽似的,頓一下:“你去西班牙後, 還回來嗎?”


    周睿一攤手, 漫不經心:“誰知道呢。”


    桑苑歎了口氣。


    初中時覺得小學很小, 同班同學都住一個家屬院,連他們家事都能背出來。


    高中時又覺得初中很小,都是臨近幾條街的孩子,基本知道對方住哪個小區。


    現在雖然覺得高中挺大,不過等讀了大學大概又會發現高中也很小。


    大家好歹都來自同一個城市, 大部分還是同一個片區。


    桑苑一挑眉:“我突然想到, 畢業後大家在不同的城市,就不太容易再見麵了。”


    周睿皺起鼻子:“你真是多愁善感。一張車票, 你想見誰,哥都帶你去見。”


    桑苑指著那個凱蒂貓。


    “我要是像你這樣頭腦簡單就好了。如果是我的話, 我還會想, 我要說點什麽, 我要怎麽把對方約出來, 用什麽借口?”


    世界這麽大, 我們見麵的理由是什麽?


    周睿煩躁地抓一把頭發:“就你她媽話多。你到底要不要?”


    “我想要那個。”


    她手指繞到背後,在背包裏盲找了一會兒,抽出一張紙幣給他。


    她另一隻手指著的是一隻金咖色的布小狗。


    周睿看著手心上的錢幣目瞪口呆,還有點傷自尊。


    ——幾枚硬幣的事,讓他請客不就行了?


    桑苑給他的麵額是五元。五元而已。


    結果顯然他們都高估周睿的技術了。


    就像紀亦看起來陽光燦爛,卻對高度和鬼怪恐懼至極。


    周睿也隻是看起來會玩而已。


    他把五枚硬幣花光了都沒能抓出那個玩偶。


    他在桑苑幸災樂禍的目光裏嗤了聲:“桑苑,我發現你有時候心眼挺壞,看見誰倒黴就高興。”


    桑苑從善如流的回答頗得紀亦真傳:“難道你希望我用悲傷遺憾的目光看你?”


    好像那樣的話也不太對。


    周睿大多數時候是暴力合作,很少會有和人比嘴皮子的時間。


    他就嘴唇動了動,居然鬥不下去,隻能聳聳肩:“你別看我了,瘮得慌。”


    桑苑忍俊不禁。


    周睿腳尖踢了踢機器:“算了,我去買水。都什麽季節了,這破地方還開空調,想把客人熱死。”


    他將弟弟留在這裏,抱怨著走開。


    桑苑盯著已經被機械臂抓到邊緣,搖搖欲墜的布偶,想了想,把背包放下來,再次找裏麵的零錢:“你還想玩什麽,我去換點幣。”


    話是對周睿他弟弟說的。


    交談的時候,有人突然插入他們之間,站在被他們霸占的娃娃機麵前。


    他們在這裏佇立著好長一段時間了。


    好像不太好。


    桑苑往旁邊讓了讓,沒聽到弟弟的回答。


    倒是清淡如冷泉的聲音,近在咫尺地冒出來:“要哪個?小狗這個?”


    ***


    突然傳出這個聲音,真有種神出鬼沒的感覺,能把人嚇一大跳!


    她猛地抬起頭,陸之遙一雙墨黑的眼睛正自上而下盯著她。


    她愣了愣,幾乎脫口而出:“不用了。”


    陸之遙把遊戲幣扔進去,卻並不操作機器。


    倒是弟弟試探著看了兩眼,把手放在紅色按鈕上。


    機器臂被操縱的時候,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陸之遙沒管後麵偷偷摸摸的小子,放下手,直直看著她:“你還來學校做什麽?”


    不是來遊戲廳做什麽,而是學校。


    這話有點沒頭沒腦,倒也是他一貫的風格。


    每次事情很多情緒很多的時候,他都挑其中最能表達中心思想的一句說。


    惜字如金導致說話總很突兀,別人難以理解。


    桑苑不明所以,目光詫異起來。


    陸之遙似乎有點兒心氣不順,抬起下巴吸了口氣才勉強壓抑下來,他輕飄飄說:“第四名?”


    桑苑還在怔忪:“我……”


    他似乎不想聽她口中蹦出來多餘的詞,麵色難看,突然拽著她往外麵走!


    袖子口拉扯得很緊,桑苑慣性地走了幾步:“你做什麽?”


    “回家。”


    他冷冰冰吐出兩個字。


    桑苑壓根不注意他有如鍋灰的黑臉,淡然自若:“周睿弟弟還在這裏,我總不能把小孩子一個人丟在這裏。”


    陸之遙眼睛動也不動一下,麵無表情道:“七八歲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七八歲的時候,早就會一個人去少年宮了。”


    她七八歲的時候,也會一個人去少年宮了。


    桑苑又問:“我為什麽要回家?”


    他腳步驟然一停!


    擰著的眉心寫著冒火兩個字。


    “如果你滿足於你保送的身份,滿足於你現在的成績,你可以去玩,你甚至不需要來學校了。反正你不是最特別的,學校不缺你一個人的升學率。”


    他鬆開手,冷笑:“你連回學校的理由都忘記了嗎?”


    “楊老師、張主任、還有你外婆,都盯緊了等著你為校爭光。而你是準備不思進取下去,為了什麽……真正的太陽,放棄成績,然後當個普普通通的中等水平考生是嗎?”


    她看著他,眼神盛著莫名。


    陸之遙喉嚨滾動一下:“我瞧不起明明得天獨厚,卻非要泯然眾人的人!”


    他定定道:“你別忘了你現在應該選擇什麽?”


    成績,還是太陽。


    他難得呼吸起伏大了些。


    近乎嚴厲的話也不知道是說給桑苑聽,還是自己聽,像是在和上學期爆發出矛盾的周睿較勁似的。


    他篤定桑苑隻看得到成績——隻會在意優秀的人。


    他對周睿充滿了鄙夷:富足的家境,和滿的家庭,這些優越的條件明明該是讓人錦上添花的。可周睿卻自甘墮落,讓自己的優點隻剩下了這兩條。


    這人真遜,和優秀沾不上邊。


    如果人生是一本書的話。


    初中是第一卷,高中是第二卷,往後還有三四五卷。


    可故事僅僅進行到第二卷,走向就開始變得難以掌控。


    初中開始他和桑苑就是同桌,然後初二變成鄰居。


    她家裏最艱難的時候,陸家對其幫助良多。


    同樣他覺得人生黑暗的時候,桑苑也在旁邊。


    他們有相似的背景,還有相似的隱忍內斂。


    青梅竹馬、近水樓台、相濡以沫,什麽成語全都占完,接下來該發展出來的那個詞應該是……


    像是冬天故意嗬著氣等她關心是不是太冷;


    像是偶爾被發短信詢問是否需要早餐;


    像是亂發脾氣的時候突然被哄小孩似的安撫一聲。


    生活早就適應了對方,好像地球一直以來圍著太陽轉。如果有朝一日在一起的話,不僅僅是太陽,還有很多很多的理由。


    而你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陸之遙視線沉沉壓下來,積著暴風雪。


    “你選哪個?”


    他幾乎威逼著問。


    ***


    我不需要太陽。


    我當然要學習。


    話雖如此,不過桑苑還是等到周睿回來才告辭。


    周睿不僅帶著飲料,還有一袋奶糖。


    見到陰沉著臉色滿臉別扭的陸之遙時,他先挑了挑眉,才懶洋洋地把奶糖扔給她:“還你的。”


    “還我的?”


    桑苑想了想,意識到他說的大概是之前她送給他弟弟的那顆糖。


    周睿故意揚起聲音:“回頭我把這狗給你夾出來。”


    陸之遙還是麵無表情的樣子,看起來卻像是要吃人了。


    桑苑卻說:“你還是夾粉裙子的hello kitty吧。”


    陸之遙臉色才好起來。


    他們很快告別。


    回去的路上很安靜。


    快到樓下的時候,她忽然異常嚴肅:“你為什麽要來找我?”


    陸之遙滿臉不在乎:“因為你成績差到我都覺得尷尬了。”


    他作著補充說明:“前段時間張主任還表揚說你和紀亦學無止境的精神值得每個同學學習,結果話說完第一場考試,就掉到這個成績,你自己都不會覺得羞恥麽?反正,我是覺得你太可憐了。”


    ……又來了。


    搞不懂這個人到底在想些什麽。


    究竟是好還是不好,究竟是在意還是不在意。


    正因他如此,她不敢把話說太滿。


    桑苑無可奈何地沉下口氣。


    不理他上麵挑釁的說辭,兀自慢慢道:“周睿是因為當了前後桌,所以關係比別人好一點的同學。大概算是朋友。”


    在解釋?


    陸之遙嘴角若有似無勾了下。


    剛想說,關我什麽事。又聽見她補充了三個字。


    ——“你也是。”


    他愣住。


    ***


    二模如期而至。


    在考場等待考試的時候,有一班男生湊到紀亦桌邊嘻嘻哈哈:“哥們,語文有沒有把握?”


    等紀亦微微嗤了一聲,帶著小嘚瑟邊笑邊點頭時,那男生又笑:“我昨天去辦公室抱卷子,聽到語文老師正在和老李說你紮小辮子的事兒。”


    紀亦立刻回過頭,眼睛睜大幾分,特好奇:“說我什麽了?”


    “老李可能深受啟發,說,你要真紮上辮子了,到時候給你拍兩張照,放大了洗出來貼在黑板報上,下麵寫‘不好好學習的人是不配有尊嚴的人’!”


    男生說完,拍著桌子大笑起來!


    紀亦那點嘚瑟全部消失幹淨。


    他怕他拍桌子的聲音驚擾到桑苑,咳嗽一下:“嗤,三十分是吧,輕輕鬆鬆。”


    對方還搖頭晃腦的哈哈直笑。


    紀亦抿下嘴,瞪他:“笑什麽?考試前嬉皮笑臉,這是不尊重考場的表現,會遭報應的。”


    說話的時候,他視線飄到桑苑這邊。


    桑苑也微微笑著,甚至還對他抬了下下巴。


    他馬上軟下來改口:“我胡說的。愛笑的人運氣都不會太差,祝你笑口常開。”


    ***


    考試成績在緊張又期待的氣氛中出來。


    當日晚自習前,幾個女生笑笑鬧鬧地進來,拍著講台和他們八卦:“你們去看大廳,一班語文老師被氣瘋了,太好笑了!”


    附帶一串幸災樂禍的笑聲。


    難得能在枯燥的高三生活中遇到個趣事兒,眾人頓時呼啦一陣往外麵湧。


    不喜歡湊熱鬧的桑苑居然也站了起來,被胡詩怡和李露牽著往外走。


    一班學生整整齊齊站在台階上。


    女生忽略不計,從後麵看過去,隻見著男生們在空氣中的一排排小辮子,跟偷工減料不太紮實的小掃帚一樣。


    前麵圍觀群眾很多,她們三個到人群中,一眼就看見站在最前麵的紀亦。


    他額前碎發和頭頂的發絲一並抓起,小小一束,在腦袋上迎風招展。


    像是《小螢的青春》裏麵女主角的發型。


    把額頭全部露了出來,幹淨利落。


    雖然平時打球太熱了,他也會用手指把碎發撥開,或者往後一壓。


    但係上小辮子,就和那樣子不太一樣了。


    身邊全是笑聲。


    那天在考場調侃紀亦的男生腦袋上密密麻麻頂著七八個辮子,李甘的腦袋倒是一馬平川。


    攝像師喊:“都準備好了嗎,拍了啊!一、二——”


    紀亦腦內雷達突然啟動,敏感地朝桑苑這邊看過來。


    然後陽光燦爛地對她們笑了笑,舉手比了個耶。


    腦袋上的小掃把搖啊搖。


    “哢擦!”


    攝影師按下快門。


    博喻英中2007級01班公開處刑大合照,桑苑也不幸牽連,被拍攝進去。


    ……大概,在紀亦閃閃發光的眼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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