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學校裏有這種地方啊。」
石杷實環顧這個由舊校舍的牆壁圍繞成的小空間，喃喃地說。
一瞬間，我還以為事情有所轉機，然而……
「感覺好像沒有天花板的采石場豎坑喔。要是有蝙蝠從這裏出入，那幅景象一定很迷人。」
石杷實眼中的世界果然依舊沒有改變。即便在這個灑滿和煦陽光的空間裏，有著葉子開始微微轉紅的樹木，以及青蔥繁茂的灌木。
坦白說，我很猶豫該不該帶石杷實來這裏，但是，學校裏實在沒有其他能避人耳目的談話場所。
假使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成功了——其實我也不知道稱不稱得上成功——屆時有可能會發生像矢刳馬一樣的情形。
我不想讓人看見她那副足以稱為狂亂的驚慌模樣。盡管不是每個人都會如此，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隻能選在無人之處進行。
「那麽——」
石杷實轉身對我說。她的嘴角雖然浮現笑意，但因為看不見她的雙眼，我無法確定她是否真的在笑。
「你找到什麽解決的線索了嗎？還是說，你已經找到答案了？」
「在我回答之前。」
我先深呼吸讓心情平靜下來，之後才搔著頭說。
「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石——鬼燈同學，你是不想要當《個性者》？還是想變《平凡》？」
石杷實不解的問。
「意思不是一樣嗎？」
「不，完全不一樣喔。」
「哪裏不一樣？這裏明明就隻有我是個性者呀。」
「不是還有龍之峰和光之丘翼嗎？」
「你是說魔王和勇者？我不是說過了嗎？如果必須那麽努力地磨練自己的個性算是真正的個性者。因為個性者一點也不《平凡》。」
她果然這麽回答。
「……那我換一個方式問好了。你想成為《村民》嗎？」
石杷實沉默了。
她頭上的蛇發箍扭動身軀，揚起白色的頭來。那不住晃動的紅色蛇信，仿佛表現出石杷實努力思考問題的翻騰思緒。
「不想。」
蛇收回舌頭的同時，石杷實明確地如此回答。
很好。
「簡而言之，就是你不想變得《平凡》，但是也不想變得和我們《村民》一樣，對吧？」
「……這種詭辯也能成立？」
「換句話說，先不管你認不認同努力付出的人是個性者，隻要你能成為那種人，問題應該就能解決了吧？」
「我有可能……變成那種人嗎？」
她的態度相當不以為然。
不過——目前進行得很成功。
「這樣的話，方法很簡單。石杷實鬼燈，隻要你明白自己並非你所以為的那麽全能、完美，事情就解決了。」
也許吧。
「這是什麽意思？我完全聽不懂你的話……」
「與其用說的，實際試過你就會明白了。」
「要試什麽？」
好了。
接下來是關鍵時刻。我不保證一定會成功，但是，隻要能找出一絲可能性，就有可能讓石杷實的信念徹底崩潰。
「你來試著讓我僵住吧。」
石杷實頓時緘默，之後輕歎一口氣。
「這不是已經試過了嗎？」
「是啊。如貧你是完美的，你應該能像第一次那樣讓我僵住才對。但是，假如你辦不到，就表示你並不如你以為的那麽完美。」
唉——石杷實長歎一聲。
「原來你想的是這件事。試了也是沒用的啦，你以為我沒有試過嗎？那些見過我雙眼的人，大多都挑戰過兩三次。」
我想也是。
石杷實或許沒有自覺，但她的確是個能夠瞬間令人失魂的美女，人們自然會希望再次欣賞到她的美貌。
「起初我也因為被勾起興趣，於是答應配合他們的要求，但是由於每個人都僵住了，使我辨識不出他們，他們也因此放棄不再挑戰。他們也許其實有跟我說話，不過我並沒有注意到。」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讓我也試試看？你該不會以為我和從前向你挑戰的人們一樣吧？你是找那種人商量事情的嗎？」
其實我並不是那麽想的。
我隻是平凡的村民。
這是一種挑釁。自尊心越高的人，就越容易受挑釁——應該吧。
「我明白了。」
太好了！
「雖然試了也是白費工夫，不過既然你都那麽說了，就讓你再看一次我的蛇眼。」
石杷實舉起雙手，伸入瀏海下方。
「請你到我的身旁來，我要零距離地將你石化。」
「好啊。」
我站在石杷實麵前，將臉湊上前去。我倆的鼻子僅僅相距一個拳頭的距離。我直直地盯著她形狀美好的鼻尖。
「那麽，要開始了。」
我忍不住嘸了咽口水。
石杷實抬起手，撩起瀏海。
唔。
糟糕，我的視線一角被她的眼眸勾住了。
我不能看，不能——
…………
…………
…………
「——看吧，我果然沒說錯。」
……嚇！
石杷實的瀏海一歸位，我立刻回神。
失、失敗了！我不小心分神看了她的眼睛！
可惡！
「你到底想做什麽啊？你是想再次確認自己有多平凡嗎？」
「再、再一次！」
「什麽？」
「拜托你，再來一次！」
「才不要，我的臉又不是展示品。你要是再羅嗦，我就把你的形狀和氣味都忘光人幫忙。」
「那也無所謂！我拜托你！隻要讓我再看一次就好！」
我鼓掌似地雙手合十，低頭懇求。
我覺得我剛才差點就要成功了。倘若錯失這個機會，恐怕不會再有下一次。解決石杷實的煩惱，讓她認同龍之峰不平凡的機會將不再來！
「那、那好吧……」
禁不起我的猛烈請求，石杷實再次舉起雙手，將手掌伸到瀏海下方。
很好，放馬過來吧！
瀏海撩起來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視線從她的鼻子往上移。
……很好。
太好了，過關了！
我沒有失神，思緒也相當清晰。
我沒有看得入迷。
也沒有被迷惑。
木村，謝謝你！你給不敢看女朋友雙眼的齊藤的建議真的有用！這麽一來，接著隻要讓她誤以為我有看她的雙眼，就大功告成了！
我故意哼笑一聲。
可能是察覺到我的反應了，石杷實渾身抖了一下。
「……怎麽樣？我沒有僵住喔。」
我一說完，她又猶如寒意竄上背脊似地，全身抖個不停。
「騙、騙人……」
石杷實放下瀏海，腳步踉蹌地往後退。
她「咚」的一聲撞上長椅，雙腿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如何！」
我擺出勝利的姿勢。
「你的眼睛第二次就對我失效了！世界上應該沒有那種梅杜莎吧？你或許認為自己擁有完美的天賦才能，但那其實隻存在於你的狹隘世界裏！」
哇啊！我真惡毒……但是，我可不能就此退縮！
「怎麽……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事實上就是發生了呀，而我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指著
自己。
「你自以為孤傲，自己將世界封閉在岩石之中，拒於門外。身處井中的你，隻不過是在井底喊著自己有多與眾不同罷了！」
我將指著自己的手指，指向石杷實。
「你其實很《平凡》！你隻是不知道這個事實，但其實你和龍之峰她們沒有不同，一樣都是個性者！」
我真的好過分！說話超惡毒的啦！
然而，我想也唯有如此惡毒的言詞，才能讓個性者聽進去。若不這麽做，他們也許會關起耳朵不理會平凡的村民。我可不能因為一時心軟，白白錯失這個大好機會！
石杷實打也似地覆住自己的臉，用力到幾乎要發出「啪」的聲音。她仰頭朝天，扭動著顫抖的身子，從纖細的喉間發出模糊的悲鳴。
我這個將她逼到絕境的人或許沒資格說話，不過……她、她不要緊吧？
「騙、人……」
不久，石杷實停止顏抖，不再仰天。她放下搗住臉的手，仿佛初次見到似地環顧四周。
「有……顏色……」
成功了！
「真的有顏色！不隻是顏色！就連形狀也清晰可見！是樹！是好久不見的樹！太棒了！真是太美麗了！」
石杷實興奮地甩頭轉身。
喔喔。
她的瀏海差點就要飛起來了！我要是這個時候僵住就前功盡棄了！
「真是……太棒啦————————！」
石杷實忘情地跳躍歡呼。
這一次，她的瀏海真的飛起來了，我立刻將頭撇到一旁。不過，盡管隻有一瞬間，她燦爛無比的笑容仍深深印入我的眼簾。
石杷實一落地，便有如向我祈禱般地十指交握。
「太厲害了！真令人不敢置信！過去沒人辦到的事情，你居然做到了！真不愧是特別的村民！你的稱號a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老實說，我根本名不副實，而且一點也不特別。
不過，事情能夠成功真是太好了。
石杷實像是忘了我的存在一樣，雀躍的到處奔跑。她沒有離開中庭，而是在秋意漸漸隱現的此處，蹦蹦跳跳地四處觀看。她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見過真正的風景了，想必此刻心裏一定很開心。
總算放下心中大石了。
我頓時覺得筋疲力盡，於是在空著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我想，我這個原本隻會帶來線索的村民，這次應該有資格好好稱讚一下自己。
「村民同學、村民同學。」
「什麽事？」
我轉頭望向叫我的石杷實。
哇啊！
站在我身後的石杷實，竟然冷不防地撩起瀏海！
但是，就在千鈞一發之際。
我反射性地將視線移到她的鼻子上！真、真是好險……
「嗯……你真的不會僵住耶。」
「那、那當然。」
這樣啊。原來我也沒什麽了不起嘛！」
她雖然這麽說，臉上的表情卻充滿喜悅。
石杷實轉過身，又開始在中庭裏跑跑跳跳，到處觀看。
看樣子，事情好像不妙耶……
「她該不會以後都拿我試驗蛇眼的威力吧……」
「我覺得會喔。」
「哇啊！」
沒料到頭頂上方竟傳來說話聲回應我的自言自語，我吃驚的抬頭仰望。
龍之峰！
我們班的魔王大人正從繁茂的枝葉間俯視著我。
她穿著製服，坐在粗大的枝幹上晃動雙腿，一雙大眼在樹蔭中宛如貓眼般閃閃發亮。她又偷聽了！
「既然現階段，隻有佐——村民a同學能夠對抗她的蛇眼，想必她一定會將讓你再次僵住當成目標。」
「真的假的……」
「是真的。」
龍之峰發出一聲嘿咻，從樹枝上跳下來。
喂，裙子掀起來了啦！
「嗯？怎麽了嗎？」
「沒、沒什麽……」
黑絲襪底下是條紋內褲。
「呃……你什麽時候來的？你應該在我們來之前就在了吧？」
「午休一開始我就來了。因為我有很多事情要想。」
八成是思考如何殲滅人類吧。
「剛才見到你們來時，其實我有點生氣，因為佐——村民a同學又把這裏的事情告訴別人了。」
「唔，對不起。」
關於這一點，我隻能道歉。我應該先傳簡訊征求她的同意的……
「不過，沒關係。見到佐——村民a同學又獨力讓個性者認同你的特別之處，我也感到與有榮焉。」
「沒有啦，是你太過獎了……話說回來，你為什麽與有榮焉啊？」
「因、因為我們同是班級幹部——這、這種小事你就不要計較那麽多了啦。」
不知為何，她滿臉通紅。
龍之峰輕咳幾聲。
「總、總之，你這次沒有讓石杷實同學拋棄個性者的身分——雖然也不可能拋棄——就解決了她的煩惱，實在是居功甚偉。那個井底之蛙的理論……你是怎麽想到的呢？」
「那個啊……我是參考我和木村、齊藤聊天時提到的話題啦。我當時聽到的時候，因為話題和石杷實沒有直接關聯，所以也沒有放在心上，是後來我和老師談話時才突然想到的。」
「想到石杷實同學其實並不想舍棄個性者的身分，而是想變得平凡？」
「是啊，因為她說她之所以不想當個性者，是因為隻有她自己是真正的個性者，其他人全都一樣平凡。石杷實認為要改變這種狀況，唯有舍棄個性者身分一途。但是，她又說她不想當村民。聽到這句話，我就知道我的方法應該可行。」
「然後，你就成功地打破了她的井……真是厲害。」
你再稱讚我也不會有好處啦。
「你從村民的話中獲得線索，進而解決了任務……就像我們一樣呢。」
咦？
「嗯……看來，佐——村民a同學果然不是普通的村民。難道你是隱性的個性者？」
我、我嗎？
「……很遺憾，這是不可能的。」
「喂！」
我總覺得之前也有過類似的對話。
「不過，我認為你的確非常優秀。」
龍之峰微微向上翻起眼珠望著我，一麵用豎起的食指抵著下唇。這是什麽動作！簡直犯規嘛！
「我還是覺得，你將來應該以成為村民為目標，你一定會非常適合。填寫誌願調查表時，你就在前三誌願都寫上《村民》吧。」
「……我拒絕。」
「為什麽！」
哇啊！你為什麽生氣啊！
「如果不抱希望，可是任何願望都不會實現的喔？無論何種將來都有希望能夠實現，這不是村民才有的特權嗎！」
「或許是吧，可是，我怎能將所有希望都投注在難以達成的願望上呢？」
「佐——村民a同學。」
龍之峰逼近我，從下方仰望我的臉。
好、好近。
「不買彩券是不會中獎的喔？」
這句話我也似曾聽過！
「好啦、好啦，我會考慮的。反正那是以後的事情嘛。」
「三年其實一晃眼就過去了。」
想？
龍之峰剛才的表情似乎有些落寞……是我想太多了嗎？
「所以，每天都必須努力才行！」
「好、好的。」
看來果然是我多慮了。
一定是這樣。
「話說回來，
既然石杷實已經明白自己在個性者之中並不特別，應該也不會認為你平凡了，所以……」
我凝視著龍之峰。
「你不要再為了讓她心服口服，研擬人類殲滅計劃了喔？」
「嗯嗯？」
你為什麽要移開視線，還吹起蹩腳的口哨？
「喂，龍之——」
「——她很《平凡》呀。」
聽見從我耳邊傳來的細語聲，我嚇得後退一大步。
石、石杷實！
「拜、拜托不要嚇我啦！你是蛇嗎！居然無聲無息地接近我！」
「因為我是梅杜莎嘛！」
石杷實露出滿意的笑容。
就算她遮住眼睛，我還是看得出來。她現在八成很得意自己整到我了！
「你好，魔王。」
「你、你好…！」
龍之峰的態度充滿戒心。畢竟她的自我認同險遭破壞，也難怪她會如此了。
拉回正題。
「石杷實，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剛才那句話？」
她搖晃著卷曲的頭發，微微傾首。
「就是《平凡》啦。你不是已經察覺自己並非完美，也知道自己和其他個性者是一樣的嗎？既然如此，你應該也了解龍之峰不平凡才對。」
「為什麽我要那麽想？」
「還問為什麽——」
「我確實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也明白自己和魔王他們都是《平凡》的個性者。但是，即使我了解那一點，也不表示魔王一點也不平凡啊。」
「你、你……」
龍之峰的表情僵硬，臉色也逐漸發白。
「魔王。」
石杷實伸出手。
「讓我們今後一同以《平凡》的個性者身分，為了終將到來的那一天不斷鑽研吧、我一定會用這雙《平凡》的蛇眼，讓村民a同學石化的。」
不必費心了！還有，你不要平凡、平凡的說個不停啦！
龍之峰用顫抖的手指著石杷實，一邊看著我。
哎呀，她眼泛淚光了。
她一副想反駁什麽，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樣子。
「看來你並不喜歡與人友好。」
石杷實收手，臉上浮現無畏的笑容。
「真不愧是魔王，盡管《平凡》，這份氣魄倒是值得敬佩。你有資格當我的對手。那麽，我先告辭了。」
石杷實筆直地挺起腰杆，經過我們身旁走向出口。
「對了。我不會把這裏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你大可放心。」
她頭也不回的說完後，就穿過小門揚長而去。
我的天啊。
她哪裏平凡了？她一點也不尋常嘛。
不過……看樣子，個性者似乎真的無法舍棄自己的身分。應該說，我完全想不透要如何才能成功脫離吧？
因為，正如他們所言，個性就是個性者的本質，是構成自我的根本，所以除非失憶，否則恐怕是不可能辦到的。
……不對，我想即使是消除記憶，本質依舊不會改變，因為個性應該不是能夠覆寫的東西。
若是能夠覆寫，就能以人工方式製造個性者了。
等等。
我為什麽會覺得有點可惜？
是因為我無法成為後天的個性者？還是我對「你們沒有個性」這句從小聽到大的話仍心存創傷呢？
真傷腦筋。
不對，比起我的心靈創傷——
「……龍之峰，你還好嗎？」
眼前這件事更為重要。
然而，龍之峰卻輕輕搖頭。
唉……
虧她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都是石杷實害的啦。
「算了啦，你別放在心——哇！」
龍之峰突然朝我做出頭槌的動作。
怎麽回事？她是在模仿鬥牛嗎？
我一後退，龍之峰又追過來朝我伸頭。
她到底想做什麽啊？
——你可以摸她的頭喔。
啊。
我忽然回想起塚耶的話，明白龍之峰在向我要求什麽了。原來是這樣。
……真拿我們班的魔王大人沒辦法。
我謹慎地張望四周。
應該沒有人吧？
雖然翼應該不曉得這個地方的存在，但誰知道有沒有人正從某處看著這邊呢？我可不希望被人嘲弄。
好吧——
我伸手放在龍之峰的頭上，攪拌似地輕輕撫摸。
龍之峰的頭發觸感非常好，而且感覺溫溫熱熱的。
「好乖、好乖。」
當我注意到時，已經不自覺地說出這種話來。
「嘿嘿。」
就在我仿佛聽見龍之峰的雙唇發出喜悅的輕笑聲之後——
「……我一定要讓她認同我不《平凡》。」
什麽？
「喂，你剛才說什——」
龍之峰猛然抬頭。
「什、什麽？我什麽都沒說呀。」
你騙人！
「別、別說那麽多了，我還想要摸摸，請你繼續吧！麻煩你了！」
語畢，她又把頭伸過來。
唉。
……沒辦法，我就再摸一次吧。
我要是不這麽做，恐怕是脫不了身的。
不過，仔細想想，最根本的問題好像完全沒有解決嘛？石杷實對龍之峰發出的《平凡》宣言，到頭來也沒能撤回……我有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龍之峰沒有察覺我內心莫名的不安，自顧自地用頭磨蹭我的胸口，發出撒嬌的聲音。
「……喵嗚。」
石杷實環顧這個由舊校舍的牆壁圍繞成的小空間，喃喃地說。
一瞬間，我還以為事情有所轉機，然而……
「感覺好像沒有天花板的采石場豎坑喔。要是有蝙蝠從這裏出入，那幅景象一定很迷人。」
石杷實眼中的世界果然依舊沒有改變。即便在這個灑滿和煦陽光的空間裏，有著葉子開始微微轉紅的樹木，以及青蔥繁茂的灌木。
坦白說，我很猶豫該不該帶石杷實來這裏，但是，學校裏實在沒有其他能避人耳目的談話場所。
假使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成功了——其實我也不知道稱不稱得上成功——屆時有可能會發生像矢刳馬一樣的情形。
我不想讓人看見她那副足以稱為狂亂的驚慌模樣。盡管不是每個人都會如此，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隻能選在無人之處進行。
「那麽——」
石杷實轉身對我說。她的嘴角雖然浮現笑意，但因為看不見她的雙眼，我無法確定她是否真的在笑。
「你找到什麽解決的線索了嗎？還是說，你已經找到答案了？」
「在我回答之前。」
我先深呼吸讓心情平靜下來，之後才搔著頭說。
「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石——鬼燈同學，你是不想要當《個性者》？還是想變《平凡》？」
石杷實不解的問。
「意思不是一樣嗎？」
「不，完全不一樣喔。」
「哪裏不一樣？這裏明明就隻有我是個性者呀。」
「不是還有龍之峰和光之丘翼嗎？」
「你是說魔王和勇者？我不是說過了嗎？如果必須那麽努力地磨練自己的個性算是真正的個性者。因為個性者一點也不《平凡》。」
她果然這麽回答。
「……那我換一個方式問好了。你想成為《村民》嗎？」
石杷實沉默了。
她頭上的蛇發箍扭動身軀，揚起白色的頭來。那不住晃動的紅色蛇信，仿佛表現出石杷實努力思考問題的翻騰思緒。
「不想。」
蛇收回舌頭的同時，石杷實明確地如此回答。
很好。
「簡而言之，就是你不想變得《平凡》，但是也不想變得和我們《村民》一樣，對吧？」
「……這種詭辯也能成立？」
「換句話說，先不管你認不認同努力付出的人是個性者，隻要你能成為那種人，問題應該就能解決了吧？」
「我有可能……變成那種人嗎？」
她的態度相當不以為然。
不過——目前進行得很成功。
「這樣的話，方法很簡單。石杷實鬼燈，隻要你明白自己並非你所以為的那麽全能、完美，事情就解決了。」
也許吧。
「這是什麽意思？我完全聽不懂你的話……」
「與其用說的，實際試過你就會明白了。」
「要試什麽？」
好了。
接下來是關鍵時刻。我不保證一定會成功，但是，隻要能找出一絲可能性，就有可能讓石杷實的信念徹底崩潰。
「你來試著讓我僵住吧。」
石杷實頓時緘默，之後輕歎一口氣。
「這不是已經試過了嗎？」
「是啊。如貧你是完美的，你應該能像第一次那樣讓我僵住才對。但是，假如你辦不到，就表示你並不如你以為的那麽完美。」
唉——石杷實長歎一聲。
「原來你想的是這件事。試了也是沒用的啦，你以為我沒有試過嗎？那些見過我雙眼的人，大多都挑戰過兩三次。」
我想也是。
石杷實或許沒有自覺，但她的確是個能夠瞬間令人失魂的美女，人們自然會希望再次欣賞到她的美貌。
「起初我也因為被勾起興趣，於是答應配合他們的要求，但是由於每個人都僵住了，使我辨識不出他們，他們也因此放棄不再挑戰。他們也許其實有跟我說話，不過我並沒有注意到。」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讓我也試試看？你該不會以為我和從前向你挑戰的人們一樣吧？你是找那種人商量事情的嗎？」
其實我並不是那麽想的。
我隻是平凡的村民。
這是一種挑釁。自尊心越高的人，就越容易受挑釁——應該吧。
「我明白了。」
太好了！
「雖然試了也是白費工夫，不過既然你都那麽說了，就讓你再看一次我的蛇眼。」
石杷實舉起雙手，伸入瀏海下方。
「請你到我的身旁來，我要零距離地將你石化。」
「好啊。」
我站在石杷實麵前，將臉湊上前去。我倆的鼻子僅僅相距一個拳頭的距離。我直直地盯著她形狀美好的鼻尖。
「那麽，要開始了。」
我忍不住嘸了咽口水。
石杷實抬起手，撩起瀏海。
唔。
糟糕，我的視線一角被她的眼眸勾住了。
我不能看，不能——
…………
…………
…………
「——看吧，我果然沒說錯。」
……嚇！
石杷實的瀏海一歸位，我立刻回神。
失、失敗了！我不小心分神看了她的眼睛！
可惡！
「你到底想做什麽啊？你是想再次確認自己有多平凡嗎？」
「再、再一次！」
「什麽？」
「拜托你，再來一次！」
「才不要，我的臉又不是展示品。你要是再羅嗦，我就把你的形狀和氣味都忘光人幫忙。」
「那也無所謂！我拜托你！隻要讓我再看一次就好！」
我鼓掌似地雙手合十，低頭懇求。
我覺得我剛才差點就要成功了。倘若錯失這個機會，恐怕不會再有下一次。解決石杷實的煩惱，讓她認同龍之峰不平凡的機會將不再來！
「那、那好吧……」
禁不起我的猛烈請求，石杷實再次舉起雙手，將手掌伸到瀏海下方。
很好，放馬過來吧！
瀏海撩起來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視線從她的鼻子往上移。
……很好。
太好了，過關了！
我沒有失神，思緒也相當清晰。
我沒有看得入迷。
也沒有被迷惑。
木村，謝謝你！你給不敢看女朋友雙眼的齊藤的建議真的有用！這麽一來，接著隻要讓她誤以為我有看她的雙眼，就大功告成了！
我故意哼笑一聲。
可能是察覺到我的反應了，石杷實渾身抖了一下。
「……怎麽樣？我沒有僵住喔。」
我一說完，她又猶如寒意竄上背脊似地，全身抖個不停。
「騙、騙人……」
石杷實放下瀏海，腳步踉蹌地往後退。
她「咚」的一聲撞上長椅，雙腿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如何！」
我擺出勝利的姿勢。
「你的眼睛第二次就對我失效了！世界上應該沒有那種梅杜莎吧？你或許認為自己擁有完美的天賦才能，但那其實隻存在於你的狹隘世界裏！」
哇啊！我真惡毒……但是，我可不能就此退縮！
「怎麽……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事實上就是發生了呀，而我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指著
自己。
「你自以為孤傲，自己將世界封閉在岩石之中，拒於門外。身處井中的你，隻不過是在井底喊著自己有多與眾不同罷了！」
我將指著自己的手指，指向石杷實。
「你其實很《平凡》！你隻是不知道這個事實，但其實你和龍之峰她們沒有不同，一樣都是個性者！」
我真的好過分！說話超惡毒的啦！
然而，我想也唯有如此惡毒的言詞，才能讓個性者聽進去。若不這麽做，他們也許會關起耳朵不理會平凡的村民。我可不能因為一時心軟，白白錯失這個大好機會！
石杷實打也似地覆住自己的臉，用力到幾乎要發出「啪」的聲音。她仰頭朝天，扭動著顫抖的身子，從纖細的喉間發出模糊的悲鳴。
我這個將她逼到絕境的人或許沒資格說話，不過……她、她不要緊吧？
「騙、人……」
不久，石杷實停止顏抖，不再仰天。她放下搗住臉的手，仿佛初次見到似地環顧四周。
「有……顏色……」
成功了！
「真的有顏色！不隻是顏色！就連形狀也清晰可見！是樹！是好久不見的樹！太棒了！真是太美麗了！」
石杷實興奮地甩頭轉身。
喔喔。
她的瀏海差點就要飛起來了！我要是這個時候僵住就前功盡棄了！
「真是……太棒啦————————！」
石杷實忘情地跳躍歡呼。
這一次，她的瀏海真的飛起來了，我立刻將頭撇到一旁。不過，盡管隻有一瞬間，她燦爛無比的笑容仍深深印入我的眼簾。
石杷實一落地，便有如向我祈禱般地十指交握。
「太厲害了！真令人不敢置信！過去沒人辦到的事情，你居然做到了！真不愧是特別的村民！你的稱號a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老實說，我根本名不副實，而且一點也不特別。
不過，事情能夠成功真是太好了。
石杷實像是忘了我的存在一樣，雀躍的到處奔跑。她沒有離開中庭，而是在秋意漸漸隱現的此處，蹦蹦跳跳地四處觀看。她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見過真正的風景了，想必此刻心裏一定很開心。
總算放下心中大石了。
我頓時覺得筋疲力盡，於是在空著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我想，我這個原本隻會帶來線索的村民，這次應該有資格好好稱讚一下自己。
「村民同學、村民同學。」
「什麽事？」
我轉頭望向叫我的石杷實。
哇啊！
站在我身後的石杷實，竟然冷不防地撩起瀏海！
但是，就在千鈞一發之際。
我反射性地將視線移到她的鼻子上！真、真是好險……
「嗯……你真的不會僵住耶。」
「那、那當然。」
這樣啊。原來我也沒什麽了不起嘛！」
她雖然這麽說，臉上的表情卻充滿喜悅。
石杷實轉過身，又開始在中庭裏跑跑跳跳，到處觀看。
看樣子，事情好像不妙耶……
「她該不會以後都拿我試驗蛇眼的威力吧……」
「我覺得會喔。」
「哇啊！」
沒料到頭頂上方竟傳來說話聲回應我的自言自語，我吃驚的抬頭仰望。
龍之峰！
我們班的魔王大人正從繁茂的枝葉間俯視著我。
她穿著製服，坐在粗大的枝幹上晃動雙腿，一雙大眼在樹蔭中宛如貓眼般閃閃發亮。她又偷聽了！
「既然現階段，隻有佐——村民a同學能夠對抗她的蛇眼，想必她一定會將讓你再次僵住當成目標。」
「真的假的……」
「是真的。」
龍之峰發出一聲嘿咻，從樹枝上跳下來。
喂，裙子掀起來了啦！
「嗯？怎麽了嗎？」
「沒、沒什麽……」
黑絲襪底下是條紋內褲。
「呃……你什麽時候來的？你應該在我們來之前就在了吧？」
「午休一開始我就來了。因為我有很多事情要想。」
八成是思考如何殲滅人類吧。
「剛才見到你們來時，其實我有點生氣，因為佐——村民a同學又把這裏的事情告訴別人了。」
「唔，對不起。」
關於這一點，我隻能道歉。我應該先傳簡訊征求她的同意的……
「不過，沒關係。見到佐——村民a同學又獨力讓個性者認同你的特別之處，我也感到與有榮焉。」
「沒有啦，是你太過獎了……話說回來，你為什麽與有榮焉啊？」
「因、因為我們同是班級幹部——這、這種小事你就不要計較那麽多了啦。」
不知為何，她滿臉通紅。
龍之峰輕咳幾聲。
「總、總之，你這次沒有讓石杷實同學拋棄個性者的身分——雖然也不可能拋棄——就解決了她的煩惱，實在是居功甚偉。那個井底之蛙的理論……你是怎麽想到的呢？」
「那個啊……我是參考我和木村、齊藤聊天時提到的話題啦。我當時聽到的時候，因為話題和石杷實沒有直接關聯，所以也沒有放在心上，是後來我和老師談話時才突然想到的。」
「想到石杷實同學其實並不想舍棄個性者的身分，而是想變得平凡？」
「是啊，因為她說她之所以不想當個性者，是因為隻有她自己是真正的個性者，其他人全都一樣平凡。石杷實認為要改變這種狀況，唯有舍棄個性者身分一途。但是，她又說她不想當村民。聽到這句話，我就知道我的方法應該可行。」
「然後，你就成功地打破了她的井……真是厲害。」
你再稱讚我也不會有好處啦。
「你從村民的話中獲得線索，進而解決了任務……就像我們一樣呢。」
咦？
「嗯……看來，佐——村民a同學果然不是普通的村民。難道你是隱性的個性者？」
我、我嗎？
「……很遺憾，這是不可能的。」
「喂！」
我總覺得之前也有過類似的對話。
「不過，我認為你的確非常優秀。」
龍之峰微微向上翻起眼珠望著我，一麵用豎起的食指抵著下唇。這是什麽動作！簡直犯規嘛！
「我還是覺得，你將來應該以成為村民為目標，你一定會非常適合。填寫誌願調查表時，你就在前三誌願都寫上《村民》吧。」
「……我拒絕。」
「為什麽！」
哇啊！你為什麽生氣啊！
「如果不抱希望，可是任何願望都不會實現的喔？無論何種將來都有希望能夠實現，這不是村民才有的特權嗎！」
「或許是吧，可是，我怎能將所有希望都投注在難以達成的願望上呢？」
「佐——村民a同學。」
龍之峰逼近我，從下方仰望我的臉。
好、好近。
「不買彩券是不會中獎的喔？」
這句話我也似曾聽過！
「好啦、好啦，我會考慮的。反正那是以後的事情嘛。」
「三年其實一晃眼就過去了。」
想？
龍之峰剛才的表情似乎有些落寞……是我想太多了嗎？
「所以，每天都必須努力才行！」
「好、好的。」
看來果然是我多慮了。
一定是這樣。
「話說回來，
既然石杷實已經明白自己在個性者之中並不特別，應該也不會認為你平凡了，所以……」
我凝視著龍之峰。
「你不要再為了讓她心服口服，研擬人類殲滅計劃了喔？」
「嗯嗯？」
你為什麽要移開視線，還吹起蹩腳的口哨？
「喂，龍之——」
「——她很《平凡》呀。」
聽見從我耳邊傳來的細語聲，我嚇得後退一大步。
石、石杷實！
「拜、拜托不要嚇我啦！你是蛇嗎！居然無聲無息地接近我！」
「因為我是梅杜莎嘛！」
石杷實露出滿意的笑容。
就算她遮住眼睛，我還是看得出來。她現在八成很得意自己整到我了！
「你好，魔王。」
「你、你好…！」
龍之峰的態度充滿戒心。畢竟她的自我認同險遭破壞，也難怪她會如此了。
拉回正題。
「石杷實，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剛才那句話？」
她搖晃著卷曲的頭發，微微傾首。
「就是《平凡》啦。你不是已經察覺自己並非完美，也知道自己和其他個性者是一樣的嗎？既然如此，你應該也了解龍之峰不平凡才對。」
「為什麽我要那麽想？」
「還問為什麽——」
「我確實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也明白自己和魔王他們都是《平凡》的個性者。但是，即使我了解那一點，也不表示魔王一點也不平凡啊。」
「你、你……」
龍之峰的表情僵硬，臉色也逐漸發白。
「魔王。」
石杷實伸出手。
「讓我們今後一同以《平凡》的個性者身分，為了終將到來的那一天不斷鑽研吧、我一定會用這雙《平凡》的蛇眼，讓村民a同學石化的。」
不必費心了！還有，你不要平凡、平凡的說個不停啦！
龍之峰用顫抖的手指著石杷實，一邊看著我。
哎呀，她眼泛淚光了。
她一副想反駁什麽，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樣子。
「看來你並不喜歡與人友好。」
石杷實收手，臉上浮現無畏的笑容。
「真不愧是魔王，盡管《平凡》，這份氣魄倒是值得敬佩。你有資格當我的對手。那麽，我先告辭了。」
石杷實筆直地挺起腰杆，經過我們身旁走向出口。
「對了。我不會把這裏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你大可放心。」
她頭也不回的說完後，就穿過小門揚長而去。
我的天啊。
她哪裏平凡了？她一點也不尋常嘛。
不過……看樣子，個性者似乎真的無法舍棄自己的身分。應該說，我完全想不透要如何才能成功脫離吧？
因為，正如他們所言，個性就是個性者的本質，是構成自我的根本，所以除非失憶，否則恐怕是不可能辦到的。
……不對，我想即使是消除記憶，本質依舊不會改變，因為個性應該不是能夠覆寫的東西。
若是能夠覆寫，就能以人工方式製造個性者了。
等等。
我為什麽會覺得有點可惜？
是因為我無法成為後天的個性者？還是我對「你們沒有個性」這句從小聽到大的話仍心存創傷呢？
真傷腦筋。
不對，比起我的心靈創傷——
「……龍之峰，你還好嗎？」
眼前這件事更為重要。
然而，龍之峰卻輕輕搖頭。
唉……
虧她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都是石杷實害的啦。
「算了啦，你別放在心——哇！」
龍之峰突然朝我做出頭槌的動作。
怎麽回事？她是在模仿鬥牛嗎？
我一後退，龍之峰又追過來朝我伸頭。
她到底想做什麽啊？
——你可以摸她的頭喔。
啊。
我忽然回想起塚耶的話，明白龍之峰在向我要求什麽了。原來是這樣。
……真拿我們班的魔王大人沒辦法。
我謹慎地張望四周。
應該沒有人吧？
雖然翼應該不曉得這個地方的存在，但誰知道有沒有人正從某處看著這邊呢？我可不希望被人嘲弄。
好吧——
我伸手放在龍之峰的頭上，攪拌似地輕輕撫摸。
龍之峰的頭發觸感非常好，而且感覺溫溫熱熱的。
「好乖、好乖。」
當我注意到時，已經不自覺地說出這種話來。
「嘿嘿。」
就在我仿佛聽見龍之峰的雙唇發出喜悅的輕笑聲之後——
「……我一定要讓她認同我不《平凡》。」
什麽？
「喂，你剛才說什——」
龍之峰猛然抬頭。
「什、什麽？我什麽都沒說呀。」
你騙人！
「別、別說那麽多了，我還想要摸摸，請你繼續吧！麻煩你了！」
語畢，她又把頭伸過來。
唉。
……沒辦法，我就再摸一次吧。
我要是不這麽做，恐怕是脫不了身的。
不過，仔細想想，最根本的問題好像完全沒有解決嘛？石杷實對龍之峰發出的《平凡》宣言，到頭來也沒能撤回……我有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龍之峰沒有察覺我內心莫名的不安，自顧自地用頭磨蹭我的胸口，發出撒嬌的聲音。
「……喵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