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成猛然一怔。


    那人說著, 已經掏出自己的手機,手指顫抖著將屏幕點亮,哢的一聲, 屏幕裏頓時現出新聞網頁的界麵,就見欄目頂端一行漆黑的大字, 異常刺眼。


    “天盛集團董事之子疑患有精神疾病。”


    下麵附了一張頸部傷痕的照片,陸天成的瞳孔猛地縮細, 心直直沉下去,一直沉進無底寒冷的深淵裏, 一把奪過他手機, 耳邊轟轟隆隆,仿佛血液沸騰著狂亂地湧進腦中, 震著腦漿一陣嗡鳴,他死死瞪著上麵的字,那深入骨髓的寒氣在體內左衝右撞著,侵襲過每一寸角落,逐漸淹沒胸口。


    他的指骨迸出蒼白, 手背上盤繞的青筋跟著暴脹,無比猙獰, 牙齒都在打顫。


    林淮!!!


    微風徐徐地吹, 拂得窗簾輕微晃漾著, 繁茂的槭樹掩在窗台前, 滿樹碧綠的葉片, 順著窗台鋪下微涼的陰翳。


    肖尋端著餐盤走進來, 就看兩人坐在沙發上,餘青坐在最旁的單人座位裏,兩手捧著水杯,淺淺地抿著熱水,陸璟琛則端正的坐在長沙發中,巴巴的盯著她看,而她一臉淡漠,兀自喝著自己的水,喝完把杯子輕輕擱放到桌上。


    平緩的腳步聲傳來。


    她抬起頭,正望見肖尋端著餐盤走近,連忙直起身,秀眉微揚,一雙杏眸含著清水般靈透,浮著淺亮的笑:“謝謝你,肖先生。”


    肖尋便將餐盤放到桌上,看了一眼陸璟琛,他坐在那,睜著烏澈的眼眸,清瘦纖長的背脊挺得筆直,手心平放在雙膝,像是無比乖巧的大犬,目光隻認真地膠著在她的臉上。


    他隻在乎她,別的他根本不在乎。


    肖尋把頭低了低,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午飯依舊豐盛,有紅燒海帶肉絲,加上雞蛋蔬菜餅,肉末豆腐,濃鬱的香氣引誘著她的腸胃不由收緊,直餓的發虛,於是拿起一碗米飯就開始吃,渾然當他不存在。


    他隻是安安靜靜的望著她,見她吃的津津有味,還不肯理自己,眼眸就黯淡下去,耷拉著腦袋,手指慢慢地攥緊了褲子。


    隻是,她剛吃幾口,就聽“咕嚕嚕”的聲音低低傳來,抬頭瞥向他,他微垂著頭,宛如犯錯的孩子,那膚色不同常人的白皙,仿佛溫膩的雪,滲出一絲絲紅暈。


    漸漸的,他臉頰的淡粉漫到耳後,耳尖都變得粉極了。


    餘青細嚼慢咽著吃完碗裏的菜,才淡淡的說:“餓了就吃飯。”


    陸璟琛望著她的唇,浸著油光而愈發瑩潤飽滿,仿佛是一種蠱惑,肚子裏的叫聲越來越急。


    他卻固執起來,堅定的守在她身邊看著她吃,倒是她受不住,他眸底暗湧的炙熱,交織著刻骨的愛戀,千絲萬縷一般緊密纏繞著她,無聲地發黏。


    她把筷子按在碗口上,端起另一隻碗放到他麵前,碗裏盛著熱米飯,再將筷子放過去,說道:“吃飯。”


    那筷子按在碗沿上“啪”的一聲,並不重,卻驚得他輕輕一抖,見她像又動了氣,立刻埋下頭,手足無措地端起自己的碗,再拿起筷子,抬眸看了看她,眼眶漫上一層薄薄的霧氣,目光輕顫著,隨後就著白米飯一點一點地吃。


    他這樣聽話,倒令她的心頭倏地一緊,湧上難言的心疼。


    可轉眼想到他的所作所為,隻能狠下心,除了口頭教育,還必須給他一次記憶猶新的經曆。


    吃過午飯,又到了他午睡的時間,自閉症人最明顯的症狀是行為刻板,因為換了環境的原因,他很多習慣必須重新養起,唯獨沒變的,就是睡覺要按時,睡前還要洗澡。


    以及最重要的一點,要抱著她睡。


    陸璟琛站在衣櫃前,從櫃子裏拿出疊好的睡衣,轉過身,張老師抱著一床嶄新的被褥放長沙發上,給她鋪好,而她站在沙發前低著頭,始終一個眼神也不給他。


    他發怔的盯了許久,才走進浴室。


    餘青將床褥整理好,坐到單人沙發裏,默默盯著浴室的漆木門,隻要回想起吃飯時他的模樣,心裏又一陣發緊,沁出異樣的澀楚。


    坐了片刻,他還沒有從浴室出來,到底放不下他,她抿了抿嘴,還是柱起拐杖蹦跳著來到浴室門前。


    手指曲起,試探地敲了敲門:“璟琛?”


    裏麵無聲無息,隱隱的,才聽見一種極低微的啜泣,一陣又一陣地抽噎著,緩不過氣來。


    她一瞬驚怔住,心猝然被人死死地攥住似,又急又重地跳著,連忙去開門,門沒有鎖,一推便推開了。


    四周白瓷磚鋪砌的牆壁,牆角處修長的身影蜷成一團,腳邊濕漉漉的全是血,而他極力地蜷縮在那,臉深深埋進臂彎裏,單薄的襯衫全濕透了,貼著彎曲的脊骨如同竹節一樣,看起來清瘦分明,等到她走近,才發現他還在發抖著。


    她看著他腳邊的血,刹那間一股濃烈的眩暈衝進腦中,眼前一陣發黑,驚恐的黑氣層層翻騰著包裹而來,四下裏的空氣都被抽離般,她麵色蒼白,驚駭的瞪大眼睛:“陸璟琛!!”丟開拐杖,跌跌撞撞地撲到他麵前,抬手捧住他的臉,手心卻觸到一片極點的冰冷,凍得她聲音也在顫抖。


    “陸璟琛,你看著我!”


    他卻縮了縮肩膀,明顯一副鬧著脾氣的樣子,卻忍不住從臂彎裏露出通紅的眼睛,滿滿盈著淚水,濕重的水意撲麵而來,湛澈的充滿了落寞。


    “別哭了……”


    她的心一抽一抽地顫著,每一次呼吸,都牽著胸口鈍鈍的疼,指尖輕拂去他臉龐濕潤的淚痕,緩慢擦拭著,而他定定地凝視著她,倒映著她的眸光逐漸扭曲起來,如癡如狂,突然張開雙臂撲了上去。


    她隻覺得眼前一花,頓時往後重重的跌坐在地上,一聲悶響。


    腰間的手臂箍得她纖細的脊骨微痛,就像抱著唯一的浮木,他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烏黑細軟的發頂蹭起她的臉頰,還在努力地蜷進她的懷中,眼裏滲著一種驚懼惶亂,拚盡所有氣力,發出支離破碎的喘息聲,緊緊地窩在她懷裏。


    她的溫暖清香,一如初遇的那天,深深地鐫刻進他的心底,刻進四肢百骸的每一處角落裏,然後焚焚灼燒起來,泛轉出新生的暖意。


    他緊緊地纏住她,再也不能承受那痛徹心扉的疼,嗓子也被淚水泡啞,沙啞不清的喘著。


    餘青反抱住他,撫上他的背脊溫柔地撫拍,輕輕哄著:“沒事了……璟琛,沒事了,我在……”


    “我在,不要怕……”


    陸璟琛緊緊地抱著她,雙臂環著她的身子再一陣收緊,全身緊繃繃的,透濕的襯衫下顯出修美的肌理,一寸一寸都繃緊起來。


    她就不知疲極地哄著他,手心輕拍著他,目光緩緩落在他身後的血跡上,殷紅的血花,一朵朵延伸過來,心裏的疼痛刹那間迫得她幾近窒息,悔的腸子都青了,哪裏知道他會自殘,以前是聽他母親提起過,他在她來之前因為病情發作自傷了好幾次,可她一次也沒有見過,還以為他的病快要痊愈。


    明明,他最近表現得都跟正常人差不多,隻是不會說話,可原來心理的病依然嚴重。


    牆上的水管往外滲著水,慢慢地凝成一顆晶瑩的水珠,墜在瓷磚地上。


    滴答,滴答。


    周圍全是她的味道,如此熟悉,如此溫軟,真切地縈繞在他的鼻息裏,帶著一種奇異的誘惑,僵硬的身軀便緩慢地鬆軟下去,臉軟軟地蹭著她。


    察覺到他的氣力鬆懈開,餘青趕緊拉著他的手,放到麵前認真地端看著。


    果然,他的手背上綻著血肉模糊的傷口,猙獰的如被野獸撕咬過,旁邊還有清晰的齒痕,觸目驚心。


    隻是這一眼,她鼻頭一酸,臉龐滑落下清澈的淚,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他怎麽對自己這麽狠。


    她心裏疼的厲害,像是狠狠地絞在一起,低著臉,指尖輕緩地撫摸著他手背,眼睫毛還濕漉漉的,掛著細小的淚珠,忽然有冰涼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觸上臉頰,修長瘦削的指骨輕顫著蜷起,溫柔地拂過她睫尖。


    餘青心疼之餘還是氣他,繃緊著小臉。


    貼在臉頰的指尖轉而就戳起來,一下一下地戳著她,又急得用手心撫摸,耳畔不斷傳來焦急的輕哼聲。


    看我,阿青,看看我。


    餘青這才瞪大眼睛,對上他瑩瑩濡軟的眼眸,裏麵清澈的盛滿了討好和竊喜,額前纖長的碎發,鼻梁高挺,削薄的唇瓣濡著淺淺的粉潤,就忍不住去捏他的臉,心中說不出的難受,低喃道:“笑你個大頭……”雖然他沒有表情,可不知怎的,她就是能感知到他眼裏的笑意。


    仿佛在說,你終於肯理我了。


    窗外參差不齊的樓盤,盎然的綠樹點綴在建築之間,夾著細細彎彎的江水,日光澄淨,照著江水如一條白練,泛著粼粼的金芒,流光四溢。


    四下開闊而寂清,大理石地上鋪著一塊深藍的繡紋羊絨毯,陸天成坐在辦公桌前,手握著鼠標,指尖偶爾輕點一下。


    電腦屏幕裏是新聞網的界麵,最頂端的頭條已經被取締,之前有關天盛集團的消息消失無蹤。


    他嘴角一勾。


    這時,半空響起兩下清脆的敲門聲,男秘書站在門外,年輕的麵容透著嚴肅,站的筆直,手裏捏著一張報告單,恭敬的說:“董事長,記者會半個小時以後召開。”


    陸天成微微頷首,兩手自然地十指交叉,顯得漫不經心,沉聲問:“讓你們查林淮的住址,查到沒有?”


    秘書回答道:“是,已經查到了。”抬腳走過來,將報告單擱放到桌上,半彎著腰,停了停,神情有些遲疑的低聲說:“董事長……其實,林淮現在就在一樓大廳裏,幾分鍾前剛到的,說要和您談談。”


    猝不及防的。


    陸天成的臉色微怔,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勇氣再找上門,沉默半晌,才冷冷的笑了一聲:“那就讓他上來吧。”


    “是。”


    等秘書退出去,陸天成起身來到落地窗前。


    清澈的日光透過窗子,無聲息地鍍著他挺拔的身影,勾出細細金邊來,淡金的柔光裏,他的五官卻籠著嚴霜,眉心凜冽,下顎懾著冷漠的氣息。


    緊閉的雕花木門。


    金黃門柄忽然往下一壓,門漸漸打開,漆黑的運動鞋踩在大理石地上,往上是修長的雙腿,簡單的灰色運動衛衣,英俊磊落的輪廓間眼眸幽邃,覆著淡淡銳氣,烏黑細直的發際,眉尾飛揚,唇角亦含著自信的笑。


    他的嗓音低磁:“陸先生,別來無恙啊。”


    陸天辰緩緩轉過身,神態淡漠而平靜,一手放進西褲口袋裏,很是從容,道:“你這次又想做什麽?”


    林淮怔了一怔,唇邊便綻出明耀的笑意:“我看到陸總發的律師函了,陸總在各大論壇上發表了律師函,說我是謠傳,今天下午要在天盛召開記者會。”


    他唇角彎的更高,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說道:“這麽巧,我下午也約了雜誌社的人,關於那天的情形,小青的父親會親自出麵作證,我相信他知道的東西遠比我查到的還多。”


    陸天成的身軀驟然僵硬起來,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下顎繃著淩厲的線條,眼裏的冰潮暗湧起驚濤駭浪,沉暗的如黑河。


    林淮仍然不急不緩,看著他眼中的寒意,心情更加愉悅,說:“當然,還有另一個解決辦法,我可以出麵陸總的記者會,並且說這一切都是謠言,從此,我們化幹戈為玉帛。”


    “前提是——我加入了天盛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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