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外宿結束,回到家的那一天晚上。


    我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思考著各種事情。


    雖然不停想了許多事物,不過完全沒辦法整理思緒。


    水澤跟日南的對話,一直在腦海裏揮之不去。當然,目擊告白也很有衝擊性……不過更勝於那個的是。


    透過集體外宿,找到了答案的水澤。


    那條路就是——舍棄一直戴著的麵具,認真地麵對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而日南就算聽見了他的答案,仍然一點也沒有動搖自己的答案。


    那條路是——固執地守著一直戴著的麵具,持續展現完美的演技。


    那兩個人多少有點相像——然而,本質上決定性地不同。


    麵具跟真心。演技跟認真。玩家跟角色。


    對著那種相反要素的價值觀,讓那兩人的答案錯開,我覺得就像是界線一樣。


    要選擇麵具,還是要選擇真心。


    要持續扮演下去,還是要認真麵對。


    要以玩家的視角看著現實,還是要用角色的視角去看待。


    然後,兩人所得出的答案,還有答案中的歧見。


    不就跟我自己現在置身的狀況有著很深的關聯嗎?


    我麵對了那種像是預感的不協調感。


    而且知道那個答案的,大概不是想必一直都正確的日南葵。


    答案一定在——哽在我內心某處的那一句話裏頭。


    那種預感,同時也存在於那句話之中。


    然後,就在剛才,日南所傳過來的line。


    『在煙火大會的最後,對菊池同學告白』


    我不知道要怎麽解讀這個課題才好。


    問她詳情之後,說是從上次約會的情形來看,成功的可能性很高。而且煙火大會這種場合的非日常感也會讓告白成功的可能性更高一層。還有她也說明了,要是失敗的話反而可以當成經驗,對於今後的行動有正麵效果的可能性比較高。


    我感受到那些話有著確實的說服力,她講的話應該是正確的,照她所講的去做應該效率最好所以接受了。


    我對於也許會被她講說『隻要單純地,靈巧地把事情做好』,有著莫名的嫌惡感。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該導出來的答案是什麽東西,而有一種被丟進黑暗中般的心情。


    明天晚上,就是煙火大會了。


    * * *


    晚上六點半。夏天的太陽幾乎已經西沉,是正從黃昏改變成夜晚的時間。


    戶田公園車站的前方,多到不行的人潮混雜在一起。


    不管往哪個方向看都是一堆人,感覺不管在哪裏吸氣都是吸到別人呼出來的空氣,不由得讓呼吸平緩一些。想到這些幾乎都是為了煙火大會而聚集的人群,就對大會的集客能力感到驚訝。


    這樣的話就算是等人也很費力吧——雖然我這麽想,不過看來不用那樣擔心。


    要說為什麽,就是因為菊池同學的魔力變成了平時的數十倍,不可能沒看到她。


    我在站前的通道東看西看、環視周圍,靠近產生著魔力的源頭。


    「菊池同學。」


    「啊……友崎同學。」


    一看見我,她直到剛才都看似不安的表情立刻轉變,轉成了安穩的神色。光是那樣就差點讓我中招了。


    明明是這樣,她卻還留有一手。


    「……浴衣。」


    「啊……是的。」


    菊池同學明顯有所顧慮地低下頭,像是害羞般地退後了幾步。喀啷、喀啷,木屐踏出響聲。


    「畢、畢竟很難得……」


    「嗯,說、說得也是。」


    然後菊池同學就像在觀察我一樣,一直低著頭而跟我對上目光的同時。


    「……所以我穿過來了。」


    「……唔、嗯。」


    那一句話成為了把我擊倒的最後一擊。盡管我想辦法在倒下去之前把寶特瓶裏的麥茶喝下不少而勉勉強強地恢複意識,不過思考仍然被奪走了。


    「人,很多呢。」


    「的確……是這樣呢。」


    「……我們走吧。」


    「……嗯。」


    然後我跟菊池同學為了不走散而維持比平常還靠近一點的距離,開始往煙火大會會場所在地的戶田橋附近走過去。


    看了一下,發覺菊池同學穿的是以沉穩的紺色為基底的日式圖案浴衣,而像是要加強對比一般地係著黃色的纏腰布,十分華麗。盡管如此,整體上還是營造出了非常高雅且富有魅力的印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菊池同學本身就散發的氛圍與清流般的魔力所導致的呢。


    感覺我的內心就要被身邊發出來的壓倒性夏日魔法,還有在我心中持續留下清涼餘韻的木屐聲給吸走的同時,我還是有在找路。


    說是這麽說,我想著「反正目的地都一樣所以隻要跟著人群走就可以了吧?」而疏忽大意的時候,從車站出來的大量行人開始分成幾個方向走了起來。奇、奇怪?


    「這些人,全部都是去煙火大會……沒錯吧?」


    「我想……大概是那樣子。」


    不過想成是因為到會場的路徑不隻一條,為了不要一群人都往同一個地方擠,才自然地分開的話,應該就可以了吧?總之我選了人比較多的路做為安全對策。王道才是正道啊。


    「總之,我們跟著這邊走吧。」


    「唔、嗯。」


    菊池同學點了頭,以小小的步伐跟了過來。腳步由於穿著木屐而比平常還要窄,不過她那高雅的行走方式實在是美如畫。


    嬌小的身高與擁有透明感的白色肌膚,加上日式圖案的浴衣。由於平常感受到的是妖精般的奇幻氛圍,所以我曾以為適合她的會是她在咖啡廳打工的那種像女仆裝一樣的西洋式裝扮,不過看到她像這樣穿著日式服裝讓我有了新的發現。也就是,菊池同學不管穿什麽都是妖精也是天使還是精靈。


    我的目光被她奪去一陣子後,忽然跟菊池同學對上。


    「那、那個……友崎同學。」


    「……咦?」


    我嚇得回神後,菊池同學像是很羞恥地俯著臉。


    「……一直被人看著的話……我會害……羞。」


    「咦!啊,呃,沒啦!抱、抱歉……我沒那個意思……」


    「好、好的,你沒有……那個意思,我知道的……呃——」


    「唔、嗯……呃,抱歉,不自覺就……」


    「呃,是的……」


    紺色跟黃色的浴衣就這樣加上了紅色的色彩,更加美麗的妖精,就在那邊舞動。


    走了一陣子之後,道路的兩旁開始排起攤販。


    「啊……這個。」


    吸引了菊池同學注意力的,是蘋果糖。(注17:原文「りんご飴」,蘋果表麵裹一層糖的甜品,類似糖葫蘆。)


    「要、要買嗎?」


    「……嗯。」


    然後菊池同學她,一邊漂亮地響起木屐的聲音一邊往那個攤販過去,對老板搭話。不過我在她買那個之前,就被「蘋果糖這種存在實在太適合菊池同學,要是兩者湊在一起的話我是不是會由於那樣的美麗而停止呼吸?」這樣的想法給占據。


    然後她終於。


    「……買好了。」


    一邊說一邊往我這邊走來的菊池同學,本來就擁有如同妖精的柔和風貌,加上盡管華麗卻也兼具安穩、高雅美貌的浴衣外觀。而且這兩者又添上了紅色的鮮豔圓形果實。


    這隻有一句話能形容,這已經是完全體了。


    「……唔、嗯。」我整個被吸引


    過去的同時說。「那、那我們走吧。」


    我隻能留心要自己盡可能冷靜下來,而在前頭帶路。


    * * *


    「唔哇——好多人呢。」


    「很熱鬧呢!」


    我跟菊池同學到了會場所在地的荒川河堤,尋找位置。


    差不多在開始放煙火的十分鍾前抵達會場後,可以免費坐下來的地方幾乎都已經坐滿了,得找看起來可以坐下來的地方。寬廣的河岸邊聚滿了人,幾乎是毫無空隙地鋪著塑膠墊。


    不過菊池同學好像就連這種狀況都覺得稀奇,開心地眺望著這種情景。果然是從天界下凡的日子還不多,所以對人間的世俗風習覺得新鮮也說不定。


    「喔,這邊應該可以!」


    「啊!真的呢!」


    環顧全景一圈後,發現在團體跟團體之間的地方,有著兩個人的話應該可以坐進去的空隙。我把日南叫我帶來的塑膠墊鋪在那,成功地坐了下來。


    「啊……友崎同學,謝謝你……」


    「咦,不,不會……」


    菊池同學低垂著目光訴說感謝,同時在鋪好的墊子上高雅地坐下。


    關於場所的部分據日南的說法是「雖然是有分比較好跟比較差的地方,但大致上不管從哪裏看都很漂亮所以沒關係」。嗯,那家夥都那麽說了應該就是那樣吧。


    「我已經非常久沒有來煙火大會……」


    「這樣啊?不過我也是很久沒來……應該吧。或許是,以前家人帶我去之後就沒再看了。」


    「我也是呀……我也是像那樣。」


    然後對話結束了。


    對。今天的我隻有一個地方,跟看電影的時候不一樣。


    那就是,今天到現在為止,我一次也沒有講出背起來的話題。


    說得更進一步,我連為了今天而默背新的話題都沒有做。


    所以,沉默的時間跟一起看電影時相比更長了。


    不過我想藉由這麽做,去確認那一句話的真相。


    「啊!開始了喔!」


    小小的,通知大會開始的小煙火照亮會場,然後隔了幾秒鍾,聲音大聲地作響。


    「開始了呢……」


    又有小小的煙火升起來。


    注視著夜空的菊池同學的臉,染成了黃色。


    根據事前在網路上調查的資訊,戶田橋的煙火大會,跟板橋的煙火大會是同日、同時刻舉辦,好像兩邊的會場都可以看到另一邊的煙火。由於兩場煙火大會各自都有不小的規模,統計煙火的施放數量的話,可以匹敵都內的大型煙火大會了。也就是說雖然彼此距離有些遠,實際上的規模依然相當大。


    周遭的氣氛令人心情舒暢,雖然那很難用靜寂來形容,不過以聚集了這麽多人的空間來講,這裏讓我有著十分安靜的感覺。


    人們的視線,大多都是朦朧地望著天空。不過,裏麵也有注視著智慧型手機畫麵的人、看著朋友的臉談笑的人、三不五時低頭吃著應該是從攤販買來的炒麵的人——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思緒而停留在這個地方。所謂有許多人聚集的場所,總是有一部分熱鬧,有一部分疏離,有一部分安靜。


    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天空,綻放著色彩繽紛的花朵。


    紅、藍、綠、粉紅,還有顏色豐富的好幾道纖細光芒重合,一進一退,像是在塑造一個龐大的魔法般,充滿幻想的一瞬間。


    放射狀擴展開來,一邊留下殘影一邊緩緩落下的純白色軌跡。


    彷佛要完全覆蓋視野般,將那種魔法全部包覆起來的閃耀。


    一個一個的小小美好,或者大大的強韌。


    還有可以把那一切全部融合起來的,纖細的美麗。


    不知不覺間,我的眼光一直被吸引著。


    菊池同學好像也跟我一樣。


    「哇啊……」


    「……嗯。」


    「非常地漂亮呢……」


    微微地張口,忘我地注視著煙火的菊池同學表情,映照出夏日色彩。


    「很漂亮呢。」


    受到白天的餘韻跟人群體溫加溫的溫熱河岸,微暗之中被魔法般的光芒照亮的菊池同學表情,非常地漂亮、神聖,而且澄澈透明。


    亮晶晶的寧靜時間流淌著。我沒有著急地找尋話題,感受著周遭的氛圍,樂在其中。如果有什麽話語從中出現的話,我就會把那番話說出口。


    以那樣的方式,我過著名為今天的時間。


    「我說啊。」


    我有著在意的事情。


    菊池同學往上看著我。


    「……嗯。」


    聽了日南跟水澤的對話而想過的,想要確認的事。那一句話語。


    水澤一直到那個時候,都藉由以『玩家』的視線俯瞰這個世界,讓自己維持不會受傷的狀態過著人生。


    不過在那時,水澤放棄了那種安全範圍,忠實於自己想做的事情,降臨到了會一邊受傷一邊以真心邁進的『角色』的世界。


    因此,我才會想過。


    想說我又到底是如何呢?


    被日南吩咐,要我去對菊池同學做的行動,會不會並不是現在活在這個世界中,我這個『角色』所選擇的行動?


    那難道不是經由計算,要朝著名為『課題』所塑造出來的目標前進,保持距離而以『玩家』的視線所選擇的行動嗎?


    而且,就是因為這樣。


    我才會——有所預感。


    「前一陣子,你說過有時候我會變得不容易聊,不過今天……怎麽樣?」


    說不定,那或許是相反的。


    「咦。呃——今、今天……?」


    如果是那樣的話,說不定我一直以來都有些搞錯了。


    「嗯,就今天。」


    我想要確認那一點。


    「呃——說起來。」


    菊池同學她緩緩地顯露微笑。


    「今天,我覺得,一直都很容易聊。」


    ——煙火,終究迎來了最高潮。


    天空大幅度地被照耀,就像是輕輕撫摸黑暗似的,緩緩地一邊留下光芒,一邊綻放大型花朵。


    有許許多多那樣的花朵,砰、砰砰、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地被射上來,浮現在視野中的光芒一點一滴地將夜空整個覆蓋。


    重合而擴展開來的許多光芒漸漸地增加明亮,到了會把附近一帶都照亮的地步。在白光周圍舞動的橘色閃爍,就像燈飾一般地裝飾著夜空。


    我被那樣的光景奪去了目光。


    常說人到夏天就會變得積極,正因為有這樣的景致,我覺得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看見了這樣的光輝,不管怎麽樣都會感覺到一點點浪漫吧?因為就連這個完全沒有戀愛經驗,眼睛一直沒有看著現實的我,都有了一點那樣的感覺。


    如同柳枝般垂下,光芒從天空向著水麵緩緩地擴散,同時也漸漸溶化。


    我一邊看著那最後的魔法,一邊想起日南給予我的課題。


    『在煙火大會的最後,對菊池同學告白』。


    曾幾何時,日南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你已經有辦法付諸行動了』。


    她說,盡管靠我自己思考來行動還是有著弱點,不過對於別人給予的課題付諸行動,我倒是有辦法做得到。


    確實,我自己也是那樣想的。去跟女生說話、跟深實實要line,或者約菊池同學去看電影,還有煙火大會。


    如果是在遇到日南之前去做的話應該沒辦法順心如意的事情,現在的我,已經變得有辦法做到了。同時我也確實在那種情況上感受到了成長。


    而且這個光之魔法或


    許也有幫助吧。或許是托了這個浪漫感覺的福吧。


    想必是至今難度最高的,為了達成這個課題而不可或缺的一句話,我有辦法在此時此刻清楚地說出口——


    那種感覺,強烈地存在於心中。


    最後的魔法終究在水麵上完全溶解,天空慢慢地暗了下來,隻有被遠方大樓的光線所照亮的白煙殘留著。


    在那種寂寥而寧靜的餘韻中,我抱持著確實的自信,緩緩開口。


    「菊池同學——」


    而且,就是因為那份自信是確實的,所以我才會以自己的意誌,選擇這樣的話語。


    「——我們回去吧。」


    * * *


    我跟菊池同學兩人並行,在人潮之中走向車站。


    兩旁排列著許多攤販的大型通道。到處都有亮著紅光的燈籠。一邊以笑容回應客人,一邊把雞蛋糕從模具中一個個挑起來的中年男性。直接咬下大大的禦好燒,嘴角被醬汁沾到的小男孩。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隻有手確實地牽在一起,穿著浴衣的年輕情侶。或許是下班回家吧,穿著西裝看起來不太高興地走向人群的反方向,像是上班族的年輕女性。


    我直率地感受著那一陣陣的當下氛圍,以及菊池同學的各種表情跟舉動,體會因為看著那些事物而觸動的感情以及想到的話語和影像,思考著。


    我剛才,是明確地以自己的意誌違背了日南的課題。


    畢竟,我並不是沒有辦法告白,而是沒有告白。


    * * *


    跟菊池同學分別後,我在最靠近我家的北與野站下了電車。


    然後開了日南的line對話視窗,輸入訊息。


    『事情都結束了


    可以通電話嗎?』


    簡潔地隻傳送那樣的句子後,日南也像是察覺了什麽吧。


    『如果有很大的變化的話,要不要見麵講?


    北與野的話我馬上就能過去喔』


    回了這樣的訊息。


    看來日南也去了煙火大會的樣子,現在正乘著從戶田公園站前往大宮站的埼京線,途中下車的話馬上就可以召開會議。


    我也順著她的提案,因為還沒從驗票口出去,就決定在月台裏會合,等待日南。


    某一班電車停了下來。


    我仍然坐在月台的椅子上,朦朧地把視線朝向從車門裏出來的乘客後,沒有前往通往驗票口的階梯的方向,而往我這邊走來的人影映入眼簾。


    那是日南。


    「……唷。」


    「所以,發生了什麽事?」


    日南的表情盡管多少比平常還要認真,不過毫無顧慮切入主題的開門見山作風,跟平常的她一樣。


    我從椅子上起身,一邊微微搔頭,一邊把視線投向自動販賣機。


    「啊啊,稍微等我一下。我口渴了。日南也要喝嗎?」


    「……不用。」


    「……這樣啊。」


    我就那樣往自動販賣機走過去。


    隻買了一罐冷可可,我坐到日南身邊的椅子,把易開罐打開。


    喝了一口之後,黏糊糊的甜膩感在嘴裏擴散。


    「所以,告白的結果呢?」


    「那個啊……」我一邊筆直地麵向前方一邊說。「我沒有告白。」


    日南傻眼般地歎氣。


    「我說啊,那確實是以至今做過的事來講難度很高的……」


    「並不是沒有辦法告白啊。」


    我就像是要打斷日南所說的話一樣。


    「……什麽?」


    日南靜靜地轉向我,注視著我的側臉。


    我又一次喝下可可而讓它流進喉嚨之後——


    跟日南對上目光,開了口。


    「並不是沒有辦法做到,而是沒有做。」


    然後就那樣持續對視她的目光。


    日南那黑漆漆的眼瞳靜靜地,就像是把我的話語、話語中的意圖、話語背後的思慮全部都放在天秤上一樣,緊緊地注視著我。


    不知道是在等著我的下一句藉口,還是日南她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總之日南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盡管還是一直對著我的目光,但她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等著。最後她終究開了口。


    「為什麽?」


    就像人偶般麵無表情,以沒有感情的平坦聲調拋來的簡單話語。


    不過在我耳裏,那番話就像是砍往牽係我與日南的關係那條線上的刀子,傳來了銳利無比的聲響。


    我慎重地,沒有說謊而老實地選擇話語。


    「……我啊,今天是沒有背話題就去了喔。而且以前背起來的話題也一個都沒講。隻有說自己在想的事情而已。」


    「……嗯——然後呢?」


    日南以冷淡的語調回應。


    「然後啊,對話就像是理所當然似地結結巴巴,話題跟話題之間也有很多空隙……並沒有很順利啊。」


    「……我想也是。」


    日南維持著彷佛凍結般的表情,做出附和。


    「可是啊……我最後有問她看看喔。你想想,看電影的時候,我有跟你報告過我被她說過『友崎同學有時候會變得不容易聊』吧。所以我今天也問她看看了喔。問她『今天的我會不容易聊嗎』。」


    日南已經不再回話了,隻是緊緊注視我的眼睛,聽我說話。


    「——她對我說,『今天,一直都很容易聊』。」


    我雖然在等她回應,不過知道日南什麽都不會說之後,又開了口。


    「也就是說……之前被她那麽講的時候,我以為是我的技能不足所以『有時候不容易聊』,不過並不是那樣啊。」


    我看到日南的眉毛顫動了一下的同時,繼續把話說下去。


    「——根本就是『因為使用了技能』才會不容易聊,是這樣才對吧?」


    對。菊池同學所說的那一句話,『有時候會突然變得很容易聊,有時候會突然變得不容易聊』。


    我一直以為那是『把背起來的話題順利地講出來的時候』就容易聊,『講得結結巴巴的,或者在講自己所想的事情的時候』就不容易聊的意思。說起來,用一般角度去思考的話,我認為有那種結論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我就去記了更多的話題,把話題的質素提高,也偷學擴展話題的方式。


    我之前認為沒有做那種特訓就不行。


    不過——其實是相反的。


    『把背起來的話題順利地講出來的時候』不容易聊。


    『講得結結巴巴的,或者在講自己所想的事情的時候』才會容易聊啊。


    我想起水澤跟日南的對話。


    「……這個啊。意思是,她以感覺看穿了吧?看穿我所做出來的『麵具』。」


    我現在打算要說非常重要的事情。不過,是為什麽呢?


    日南以清醒至極的眼光看著我。


    「對,沒錯。」


    她的聲音,彷佛是要拒絕我的全心全意,平坦而好像覺得很無聊的聲音。


    「……日南?」


    「這樣的話就可以靠那點來擬定對策了吧?麵對菊池同學時,與其把話題背起來還不如講真心話來當成攻略法……」


    「欸。」


    我打斷日南的話。


    「可以不要再用那種想法了嗎?」


    我為了打算把自己所想的、自己率真的心情傳達給日南而著急掙紮著。


    「……那是什麽意思?」


    日南像是在試探我,又像是看穿了我,注視著我的眼瞳深處。


    我盯著她正麵承受她的視線,繼續編織話語。


    「那種做法……從『對策』或者『攻略法』之類的東西開始,是想怎樣啊?首先得要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麽——也就是,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菊池同學,不是應該從那邊開始思考才對嗎?」


    我像是要一口氣跳進與日南之間的間隔般,傳達那番話。


    日南沒有表情地沉默了一陣子,然而,她終究換用了張冷淡的表情。


    「你是被水澤傳染了還怎樣?」


    銳利地這麽說了。


    我對於她那番話驚訝到不行。


    畢竟,我放入真心,做好心理準備而傳達的話語、想法。


    並沒有傳遞到日南那邊,實在令人難過,到了殘酷的程度。


    「……要說那樣,也是沒錯。」


    的確,水澤是讓我這麽做的契機。不過,我想說的並不是那種事。


    「……這樣啊。」


    日南保持著冷淡的表情,小聲地說道。而且在那之後,她就閉上了嘴。


    「你啊,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日南把她冷淡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沒有。畢竟像那樣受到『真正想做的事情』這種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迷惑而沒有辦法向前進,這是弱小的人的典型行動,我完全不會驚訝。」


    彷佛覺得無趣而平淡地,整齊地陳列出話語。


    「……那是什麽意思?」


    我正麵詢問她之後,日南就像是累了般,歎了一口氣。


    「人類所說的『真正想做的事情』,隻是當下的自己偶然地,暫時性地,誤以為那樣是最好狀態的幻想而已。所以我隻是說被那種暫時性的誤解束縛,把眼光從真的具有生產性的行動上移開沒有意義而已。」


    然後她試探我似地看過來。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不禁覺得日南所說的話才有道理。


    這家夥一直都是排除感情到了可怕的程度,說著正確的事情。


    不過,那背後的真相,真的是那樣嗎?


    『真正想做的事情』,全部都是『暫時性的誤認』嗎?


    自己為了『真正想做的事情』而舍棄效率,以想做的事情為優先而前進的生活方式,真的是沒有生產性、沒有意義的嗎——


    我思考過後,沒有辦法理出可以反駁日南的那種合理的道理。


    不過,靠直覺。靠感覺。以名為nsashi的玩家的本能。


    我在想,會不會『真正想做的事情』,才重要呢?


    「說什麽沒有意義,才不是這樣。」


    「……你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就算我現在這麽說,對日南也沒有效用。


    因為那當中並沒有道理。


    所以,那真的是沒有意義的話語。


    「……就算那樣,我也想以『真正想做的事情』為優先。」


    但我依然像個笨蛋一樣,如此堅持著。


    確實,人所說的『真正想做的事情』非常容易就會改變。


    就算那個時候認為是真正想做的事,認為應該要做那件事,過一段時間後就會非常容易地改變想法,采取跟之前矛盾的行動。


    那種事情一點也不稀奇,反而甚至可以說那樣子才是一般常態。


    這樣的話,日南所謂『真正想做的事情』是『暫時性的誤解』,這樣子的思考方式的確才說得通。所以不被那種東西所迷惑,隻是專注於持續采取有生產性的、為了提高成長效率的行動才『正確』。


    那是到了讓人傻眼地步的正確論述。


    也就是說,用言語反駁那種論述,對這家夥也一定沒辦法奏效。


    不過就算那樣。


    我還是遵循身為nanashi的直覺。


    畢竟我一直都是以直覺改變遊戲規則的男人啊。


    「應該以那個為優先……我是這麽認為的。」


    「……這樣啊。那又怎樣?你想怎麽做?」


    日南目光的冰冷,以為了合理進展話題的語調對我提問。


    對於那種態度,我非常地悲傷。


    那句『想怎麽做』,並不是為了問出我內心真正想法的話語。


    隻是單純地,為了探詢『怎麽做才可以讓話題進展下去』的疑問詞而已。


    「你是不知道喜不喜歡菊池同學所以不想告白吧?如果目標是對某個你能接受的人就可以了嗎?這樣的話那個人是誰?」


    日南滔滔不絕地完全是以理論質問我。


    簡直就像,要是我心中有情緒性的、不合理的障礙存在的話,就要找尋能夠巧妙地『成功』避開那些障礙的方法,這種完全合理的提案。


    那並不是我想聽到的。


    「並不是……那種問題啊。」


    我感受到壓倒性的價值觀差距。


    不過我再一次跟日南的眼光對上。


    「那麽是怎樣的問題?」


    「那是……」


    而且,我沒辦法理解那含有多麽重大的意義。


    關於這一個點,我大概跟這家夥沒有辦法互相理解,我內心某處有著這樣的預感。


    不過同時,我還是覺得隻能傳達那句話給她。


    「要跟誰增進感情,或者要對誰告白之類的……那種跟人之間的『牽係』。以『課題』或者『目標』去判斷,本來就很奇怪了不是嗎?」


    幾乎沒有人的月台,小聲地響徹車站廣播。


    日南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缺乏感情的眼瞳從我身上別開,隻說了句「我知道了」。


    「什麽啊,『你知道了』是什麽意思?」


    然而日南的視線還是朝向前方,一個字都沒有說。


    就那樣暫時流淌著沉默的時間。


    後來終於在開往大宮的電車要進站的廣播發出來的時候,日南靜靜地開了口。


    「為了目標而努力曾經是我跟你的做法。明明是這樣卻還要像那樣子放棄『人生』的目標的話,那就已經跟放棄成長是一樣的。」


    彷佛要把界線劃分清楚的話語。


    「不,那是……」


    我打算要對她的話反駁,可是什麽都想不出來。


    「……那是,什麽?」


    日南緊緊盯著我說道。那是不太像日南的行動——看起來,彷佛在催促著我,要我找出用來回答她的話語一樣。


    然而,就算那樣我也找不到能說的話,彼此流動著長時間的沉默。


    「……你也,不是呢。」


    「咦?」


    日南隻有一瞬間咬緊嘴唇,眼裏看起來漾著悲傷歪曲的光芒。不過那種色彩,在下一瞬間就像從不曾存在過一般,彷佛鞏固了別的決心似地消失於眼瞳深處。


    日南從包包中拿出煙火圖樣的大型胸章,放到我的膝蓋上。


    「這個還你。所以我給你的那個背包也還我。現在裏麵應該還放著東西,下次再還也沒關係。你已經不需要了吧?」


    已經不需要了。


    我理解了那番話所指的意思,所以才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過,我覺得這時要是什麽都沒講,就真的會結束。


    「……可是,我。」


    「放棄拿起搖杆的話,在那一刻就玩完了。這是當然的吧?」


    日南一邊打斷我的話,一邊站起來。


    那個日南的眼睛,朝著的方向已經不是我這邊了。


    日南無論何時都隻說著正確的事情,所以就算是現在,一定也是正確的。


    那種事情就算是我也知道,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一定得講出不同的意見才行,才傳達自己的想法。


    如此認真地互相麵對的


    話,就能想辦法把那個決定性的歧見、那個代溝,填補起來也說不定。而且是一定要填起來才行——不,我想要把那種代溝填補起來再好好地前進,我有這樣的想法。


    可是,我並沒有可以跟日南對抗的,別的正確事物的話語。並沒有那樣的答案。


    所以那個歧見,那個代溝,我無法填補,我隻能像這樣沉默,低著頭,什麽都不做,而看著那種歧見跟代溝成為了決定性的事實。


    然後,我思考著。


    那一定是因為——我是弱角的關係吧。


    要是我能夠更加靈巧地傳達自己的想法,就不會變成這種情況才對。


    要是我能讓自己的想法加上理論,就算要說服她也做得到才對。


    我第一次,對於自己身為一個弱角,真的,覺得很討厭。


    因為我是弱角。


    所以會像這樣與人錯開,會十分輕易地喪失已經得到一次的關係。


    我,為什麽是弱角呢?


    為什麽會這麽地弱小呢?


    我對於自己在『人生』這一款遊戲中是這麽無力的『弱角』強烈地感到懊悔,覺得很丟臉。


    不過我曉得,那全部都是至今沒有去麵對人生的自己所造成的。


    所以我就連看著背向我而乘進電車的日南背影都沒辦法,隻能保持沉默,低著頭,單單地握緊拳頭,就這樣而已。


    「——那麽,學校見。」


    在離暑假結束還有很長時間的八月上旬,日南所說的話,比表麵上聽起來還要沉重且複雜,深深地纏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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