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母女真言


    「…………」「…………」


    空氣中籠罩著令人難以喘息的沉默。


    這裏是情雨的家裏。


    正確來說,應該是『荒霸吐』所擁有的飯店當中的一間房間。


    房裏設置著如同公寓裏才有的蔚房,看起來相當地寬敞。


    這倒是沒有什麽問題……


    玉藻前已經順利地複活,而我們借由毗濕奴『縱橫天地隻需三步』的能力瞬間移動至此,並且在這裏度過了一夜。


    原本我們也可以往在希美的家裏,但是因為不希望她再和我們扯上關係而破壞平靜的生活——因此我們決定暫時將這裏當成活動據點。


    先不提這些。


    昨天的我由於實在太過疲累,回到這裏後就立刻沉入夢鄉。一早醒來所看到的卻是這幕莫名其妙的光景。


    情雨和玉藻前都坐在餐廳裏,表情嚴肅地沉默不語。


    好不容易才重逢的這對母女……


    在宛如奇跡般的再會下,她們再次得知了對彼此的愛,並且融洽地相處著——


    然而,眼前的畫麵卻不如我的想像,氣氛顯得十分沉重又鬱悶。


    「啊、那個……」


    情雨毫無意義地弄著自己分岔的頭發,偶爾則會有意無意地將視線移向玉藻前。但當兩人視線相交時,她又會馬上將視線移開,看起來就宛如初次墜入愛河的小學生一般。


    玉藻前看見情雨的舉動後,先輕輕地點了個頭。


    「『大小姐』……您肚子餓了嗎?」


    「才、才不是呢。」


    在大胃王情雨的麵前,擺放著像是已經將裏頭的食物一掃而空的瓷碗和裝著味噌湯的木碗,另外還有像是原本放著魚的細長盤子。


    「話說回來,剛才你為什麽要叫我『大小姐』呢——」


    「呃,因為……我一直以來都是這麽稱呼您的呀……」


    「那就隨便你吧。簡直像個笨蛋一樣。」


    情雨毫不掩飾地發泄完後,又立刻「…………」地雙眼泛淚。


    玉藻前則是對情雨的反應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臉上也滿是問號。


    「另外,也請您今後繼續叫我『玉藻前』就行了。這是隸屬於組織一員的我應該遵守的規範。而你則是『荒霸吐』的首領——當然不能公私不明。因為不以身作則的人是無法帶領別人的。」


    「我、我知道啦。」


    情雨忸忸怩怩地回答著,雙膝也不斷地相互摩擦。


    而我則仿佛能夠聽見情雨的內心正在大喊著:「嗚哇哇哇哇!為什麽你要說那種話嘛!我好想撒嬌喔啊啊啊啊啊——」


    可是,情雨為了維持形象,所以無法將那些話說出口。


    我該怎麽辦才好呢。我好想幫情雨一把喔——不過,我應該先弄清楚自己怎麽會在這裏才對。


    怎麽看都像是她們倆的電燈泡一樣。


    此時的我更是莫名其妙地被強迫坐在兩人的中間,滿頭大汗地讀著自己毫無興趣的報紙政治版。


    當我想裝出一副老婆婆的樣子說出「接下來就交給你們兩個年輕人了囉,唷嗬嗬~」之類的借口逃走時,卻被情雨用像是在說「你想去哪裏?敢走我就殺了你喔」般的恐怖眼神狠瞪了一眼。


    「我來幫您準備餐後的茶吧。」


    「我、我來就行了啦。」


    情雨急忙製止準備站起身來的玉藻前。


    「媽……玉藻前你到昨天為止,都還在另一個世界。我想你的身體應該還沒完全複原才對——還有,為了讓你複活,我也花了不小的心力,過程真的很累人呢。所以……」


    「真是非常抱歉。」


    玉藻前有點沮喪地乖乖坐回了位子上。


    那對狐狸耳朵也跟著無力似地垂了下來。


    唉唉,這兩個人真是……


    「那麽,茶就由我來準備好了!畢竟我是借住在這裏的,多少也得幫忙做點事才行!」


    我已經看不下去了。鎖鎖美小姐@決定要好好努力了。


    我迅速地從冰箱裏拿出罐裝飲料,動作拙劣地將三人份的茶倒入杯中,然後逐一送到她們的麵前。此時的我就像是打開了動力開關一樣變得敏捷異常。


    「大家要多喝一些喔?」


    我帶著燦爛無比的笑容對玉藻前說道,她則是模糊地回我:「啊,謝謝……」


    仔細想想,我和玉藻前過去曾好幾次處於敵對立場並相互抗爭——雙方根本不應該是能夠親密地交談的關係,但是這些話我實在說不出口。


    難得我都這麽努力了——我真情流露地哭泣,好不容易才引發奇跡,才能像這樣和她再次相見。


    那麽得到一些讚美或是回報,應該也相當合理。


    「請容我再次自我介紹,我叫做——月讀鎖鎖美。」


    我深深地向她鞠了個躬。


    向幾乎等同於初次見麵的對象打招呼雖然很可怕,但我還是努力撐了下去。


    「接下來暫時要受你們照顧了。」


    「啊、嗯好的,你太客氣了……」


    玉藻前明顯地露出一副「這個人為什麽無視於主人的存在,而是先跑來向我問候啊?這樣不會太過僭越嗎?」般的疑惑表情,並且偷偷地瞄著情雨的反應。


    而我則是滿溢熱情地握住她那雙小巧的手,絞盡全力地擠出接下來的台詞。


    「求求你!請你將女兒嫁給我吧!」


    「…………」


    玉藻前露出十分可愛的驚訝表情,雙眼跟著瞪得老大。


    咦?我本來是想借由這類的搞笑來幫忙緩和一下氣氛的說。


    看來似乎是失敗了呢。嘻嘻嘻☆


    「啊、呃、你……」


    玉藻前此時總算像是理解了我的話似地,雙眼不停地轉動表現出動搖的反應。


    「呃,你為什麽會突然這麽說呢——難道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大小姐』竟然培養出這種興趣了嗎——啊啊,我真不知道我該用什麽樣的態度來麵對這一切才好呢!」


    「等、等一下啦!你到底在說什麽傻話呀——!?」


    碰☆


    情雨迅速地將報紙卷成圓筒狀,並且像是說相聲的人一樣朝我的頭上敲了下去。


    「夢話等睡覺的時候再說啦!突然說出那種莫名其妙的話,搞不清楚狀況的媽媽真的會誤會耶!!」


    「為什麽要這麽說!情雨!我們明明做了那麽多相愛的事!而且我們不是還接吻了嗎!」


    「吵死人了!你閉嘴啦!不準你再開口說話!不然我就殺了你——!!」


    滿臉通紅的情雨用極為粗魯的動作拚命地試圖塞住我的嘴。


    而看見這樣的情雨的玉藻前——


    「咯咯咯。」


    忽然發出了十分奇怪的笑聲。


    緊緊掐住我的脖子,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的情雨,此時也轉過頭去瞪著自己的母親。


    「有什麽好笑的?這家夥的話都是一些惡劣的玩笑話而已啦!」


    「不,『大小姐』——我是因為覺得開心才笑出來的。」


    玉藻前優雅地微微眯起雙眼。


    「因為你似乎交到了同年齡的好朋友呢……」


    她露出母親般的慈愛笑容說道。


    情雨的雙頰則是「咻——」地瞬間泛起紅潮,同時仍不忘繼續掐著我的脖子。


    「你你你、你到底在說什麽呀!才不是呢,這家夥隻是我的仆人而已!你也是一樣!所有人都是我的奴隸!你可別會錯意了……媽媽?」


    情雨抬起頭,麵露憂心地將視線移向她。


    然而玉藻前卻毫無反應。


    仔細一看,玉藻前已經閉上了雙眼,全身猶如脫力般地變得鬆馳無比。


    「媽媽!」


    情雨立刻將我丟到一旁,迅速地衝到玉藻前身邊,驚訝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玉藻前像是稍微清醒了似地,其中一邊的眉毛微微地挑動了一下。於是情雨索性在她的麵前用力地拍了一下手。


    突如其來的響聲也成功地讓玉藻前「啊」地猛然醒了過來。


    「對、對不起,我好像睡著了呢。」


    「你看吧,果然還沒完全複原呢——在你的體力徹底回複之前,就先好好地休養吧。」


    情雨溫柔地將手伸出,輕輕地碰了正在擦拭嘴邊口水的玉藻前的肩膀。


    「我抱你去床上吧。今天你就先睡吧。不用擔心,我很有力氣的。」


    看著掛著笑容的情雨,玉藻前反而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這是怎、怎麽回事呢?被『大小姐』如此溫柔地對待,倒讓我覺得有點奇怪呢。」


    「你你你、你這是什麽意思呀!一般人會這樣說嗎!我要你馬上訂正剛剛的發言!」


    「呼喵喵喵喵!?撲要奏樣茲啦——!?」


    隻見情雨使勁地拉扯著玉藻前的左右兩頰,而玉藻前則是連話都說不清楚地拚命掙紮。


    這對母女還真是靜不下來呢。


    感到一陣溫馨流過心房的我一邊刻意地發出咳嗽聲,一邊從地上爬了起來。


    方才那緊繃沉重的空氣似乎也已經稍微褪去,眼前的母女看起來就像是在進行著親密的肌膚接觸一樣。


    嘻嘻,看來我剛才耍白癡的舉動還是發揮了一點功效的樣子呢——


    「嘿咻。」


    情雨將痛到雙眼泛淚的玉藻前輕輕抱起,玉藻前則是用毛茸茸的尾巴遮住了自己的臉。


    「可是話說回來,你真的好小隻喔。爸爸到底是怎麽讓這麽小的女孩子懷孕的呢……?」


    「我、我是因為失去了很多靈力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其實我原本可是不負『傾國美女』之名,是個身材姣好又性感的——」


    「嗯,媽媽,之後你要告訴我很多以前的事喔。」


    情雨堅持不用『玉藻前』,而是用『媽媽』稱呼懷中的人。


    她好像已經下定了決心的樣子。


    雖然繞了好遠的路,直到最後才發現最愛的母親其實就在身邊的她——我想,她應該再也不想和自己最重要的人有距離了吧。


    無論何時都絕對不會逃跑,總是正麵迎接挑戰,這就是情雨無可取代的優點。


    「我也想告訴你一些事。其實我也有很多很多話想對你說呢——到時候即使不下『命令』,你也願意聽我說對吧?」


    依偎在女兒懷中的玉藻前,此時也回望起情雨注視著自己的視線。


    此刻的玉藻前雖然一度露出「嗚哇哇哇哇!我好想疼疼自己的女兒喔——」般充滿幸福的表情,但她慌慌張張地趕緊換回原本平靜無起伏的表情。


    「嗯,如果隻是聽你說的話……那倒是沒有問題。」


    玉藻前愉快地甩動著尾巴,如此回應了情雨。


    第九話/主角登場


    從玉藻前複活後算起——已經過了大約一星期的時間。


    我們仍持續地在鎮上四處奔馳,為了累積『德』而努力不懈。


    由於引發讓玉藻前複活的奇跡,使得先前所累積的『德』幾乎都消耗殆盡——因此我和情雨又得再一次地從零開始行善積德才行。


    因為在這座城市裏進行了『地獄躲避球』的關係,使得『根之國』一度入侵了這個地方,所以在神靈方麵似乎受到了相當大的汙染。


    整起事件的始作俑者伊奘冉尊完全沒有進行善後處理,就拍拍屁股回到了『根之國』。簡單來說,我們正在浄化這個遭到汙染的世界,收拾這個爛攤子。


    因為遭到汙染而失控,並且開始吸收周遭事物化為實體的『眾神』——外表變得幾乎和怪物沒兩樣。我們碰到了好幾次這種家夥,但它們都不足以對變身為護法少女的我們構成威脅。


    另外也有許多接觸到汙染或是遭到附身的人類變得負麵消極,鬱鬱寡歡甚至產生自殺念頭,我們也借由為這些人除去煩惱和痛苦累積了不少的『德』。


    @ @ @


    「很好,狀況很不錯呢?」


    興奮尚未消退的情雨解除了變身,並且從護法少女的服裝變回了平時的便服。


    順帶一提,因為素戔嗚尊的關係,使得毗濕奴毫無意義地使人變成幼女的『改變』得到解除,因此情雨目前也恢複成了高中生的模樣。(當然,她也換下了啦啦隊的製服。)


    「當發現到『根之國』入侵這個城市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大跳呢。可是也多虧如此,才讓我們能不斷碰上許多事件和怪物,對於累積『德』倒是幫助不小呢。」


    我們以情雨的家為據點,從早到晚馬不停蹄地持續累積著『德』。


    我大致上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另外,玉藻前在複活之後,由於身體狀況尚未穩定的關係,因此似乎還不適合外出——本人雖然幹勁十足地表示「我怎麽能夠隻讓『大小姐』一個人那麽拚命呢!」的意見,但目前仍是讓她留在家裏好好休養。


    「不過,與其像這樣一點一滴地累積『德』,我倒是比較喜歡好好地做一件大事,然後一次拿下大量的『德』呢☆——隻是,如果又像上次那樣突然跑出伊奘冉尊那種最後魔王等級的角色,我們也會很傷腦筋對吧?」


    「嗯。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我一邊忍受著每次噴出『心之鼻血』時必定會伴隨而來的疼痛,一邊喃喃自語地問著。


    (順帶一提,『地獄躲避球』結束時,由於獲得的『德』的量相對較多,因此連帶使得我大量地噴出了鼻血。)


    在傍晚時分的車站前,我和情雨兩人正走在路上。


    「我覺得好像隻有我在累積『德』而已耶。」


    情雨將給怪物最後一擊的時機,以及幫助陷入危機的人之類的功績全都讓給了我,而她卻隻是在一旁輔助我而已。


    「情雨,你應該除了玉藻前之外——還想要救那個叫淡島大人的人對吧?」


    我們希望借由引發奇跡來加以拯救的守護者名單裏,我的目標是『哥哥(月讀神臣)』還有『小彌(假名)』,而情雨則是『玉藻前』和『淡島大人』。


    雖然我完全不清楚那個名叫『淡島大人』的人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就是了——


    「沒關係啦。」


    情雨似乎有些不太高興似地,逕自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根據毗濕奴的說法,月讀神社的那些人好像正擅作主張地在回複小彌(假名)的樣子,而『淡島大人』其實也隻是喪失靈力而已。即使放著不管,他也會自然恢複才對。所以我們現在應該把你那狀況最糟糕的哥哥視為優先拯救的對象不是嗎?」


    情雨微露出笑容,對著我說:「少了家人一定很寂寞對吧?」


    我則是呆滯地望著她那如同天使羽翼一般不停甩晃的頭發。


    「可是,按照情雨的個性來說,應該是隻會想著要先將自己想要的東西得到手,怎麽說也不可能幫我才對呀——痛痛痛痛呀!?」


    情雨停下腳步,然後一把揪住我的頭發。


    「你可別錯看我了,我可沒有你說的那麽傲慢。」


    情雨露出一臉別扭的表情,伸出手指抵住我的鼻頭。


    「我們兩個人要一起努力——這次不是已經講好要這麽做了嗎?如果隻有我獲利的話,那就一點都


    不公平了。哼,你可要好好地感謝我才行。我是因為媽媽剛成功複活的關係,所以心情還算不錯,不然我可是很少會對別人這麽溫柔的喔?」


    其實從剛才起,情雨就一直邊走路邊哼著歌,看起來十分幸福的樣子。


    好羨慕她喔——不過既然如此,我就盡量地向她撒嬌吧。


    我麵帶笑容地點點頭,情雨則是有所顧慮似地挺起胸。


    「從現在開始,如果你敢再和我客氣的話,我就會毫不留情地把你打飛喔……ok?」


    「我了解了。我會和情雨結婚的。」


    「嗯……欸,咦!?你根本沒在聽我說話嘛!?你這個天兵!你不要給我得寸進尺!我和你是敵人這件事可是不會變的!等到這次合作結束的瞬間,我們立刻就要開始戰鬥了喔!」


    情雨真是靜不下來呢。


    下一秒,情雨忽然發出一聲「嗚噫!?」的奇怪叫聲,接著一把將我使勁地拖到一旁的陰暗處躲了起來。


    由於情雨的力道很大,因此我完全無法從她的手中掙脫。


    「怎、怎麽了?」


    「噓……你看那個!在那邊!」


    情雨謹慎地壓低音量說道,我則是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映入眼簾的畫麵著實讓我大吃一驚。


    在平凡無奇,人聲鼎沸的車站前方。


    馬路的另一頭,也就是商店街的街道上,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那裏走著。


    「媽媽?」


    畢竟我們是母女,不一會兒我就認出了對方的身分。


    我的母親正是上一代的『月讀巫女』,名為月讀咒咒。


    身上總是穿著巫女裝束的她——今天卻一反常態地換上了極為普通的秋季外出服,手上還拿著環保袋,再加上她將頭發綁在一起,使得我一瞬間無法認出眼前的人就是我母親。


    「媽媽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呢.1」


    「能夠在這裏碰到她真是太走運了!月讀咒咒!我要為爸爸報仇!覺悟吧!」


    正當我還在思考的時候,情雨已經搖身一變成了護法少女,並且朝母親襲擊而去。


    唉,怎麽又變成這種狀況了啊……


    @ @ @


    我想,情雨大概又會像第一次挑戰素戔嗚尊那時候一樣,遭到對方反擊而飛到遠處去吧。


    然而,一派輕鬆地如此想的我實在太過天真了。


    或者應該說,我實在太小看由印度神話『最高神』的毗濕奴所賜與的這股力量了。


    「唔。」


    隻見母親露出略顯訝異的表情,望著朝自己直衝過來的情雨。


    「你是——」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情雨不由分說地緊握手中『◎』型的圓月輪,以引人側目的護法少女裝扮直接在平凡無奇的車站前對母親發動攻擊。


    情雨不加思索地將經過靈力千錘百煉所磨製成的圓刃朝對方擲出。


    圓月輪一直線地飛向母親,眼看就要將母親的身體一分為二——


    接著,圓月輪真的準確無誤地命中了目標,將母親分為兩半。


    「…………」


    一陣沉默。


    隻見情雨呆滯地接下滾回到手邊的圓月輪,身為發動攻擊者的她變得麵無血色。


    被砍成兩半的母親身體殘肢也滾到了她的腳邊。


    好不容易追上她的我,也同時目擊到了這一幕慘絕人寰的畫麵——


    「情、情雨……」


    我除了喊著她的名字外,就隻能不知所措地呆愣地站在原地。


    「你、你把媽媽——為什麽要這麽做……你這個殺人魔!」


    「不、不能怪我呀!誰叫她不躲開!我根本沒有意思要殺你媽媽的呀!」


    同樣噙著淚水的情雨拚命地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著。


    「真是的,竟然突然做出這種事。」


    有道聲音從高處傳來。


    我們兩人同時驚訝地抬頭望去,隻見母親就站在章魚燒販賣車的車頂上。


    她無奈地伸出手指輕輕一彈,原本一分為二的軀體便開始冒出陣陣粉紅色的煙霧——接著,原本躺著殘肢的位置隻剩下了剪裁成人形的式神紙片而已。


    原來那是母親的替身。


    「因為你完全沒有隱藏殺氣和靈力,所以我也是在千鈞一發之際才使用人偶讓自己脫身。如果真的命中的話,恐怕我已經死了吧……你到底想做什麽?」


    母親緩緩地降落到地麵上,並且用不友善的眼神注視著表情寫滿驚訝,連眼淚都無暇擦拭的情雨。


    「我記得你是『荒霸吐』的遺腹子對吧——找我有什麽事?」


    由於周圍的人都受到了『改變』的影響,使得這如同電影場麵般的突發狀況並未造成任何騷動。


    隻是,母親似乎相當疲憊的樣子,注視著情雨的模樣也顯得十分不耐煩。


    「很遺憾,現在我沒有那個閑工夫陪你玩。」


    穿著一身平凡無奇便服的母親,像是要小狗等一下似地舉起了手。


    「前陣子『根之國』似乎入侵了這座城鎮……而原本就是從黃泉複蘇的我也受到了許多地獄穢物的影響,使得大部分的靈力都因此腐朽枯竭。如今的我隻剩下頂多能夠讓一般人長幾根頭發的靈能力而已了。」


    原來如此。從黃泉逃出回歸現世的母親,原來也受到前陣子的事件相當大的影響。


    仔細一看,母親的身上的確少了整體的霸氣,目前隻能感受到和一般人相去無幾的力量而已。


    「哼。」


    情雨雖然仍有些害怕,但又像在擔心些什麽似地——看起來似乎完全拿不出平時的魄力。


    「這樣真的好嗎?竟然在身為敵人的我麵前暴露自己的弱點。現在正是我為爸爸報仇的大好時機!這一次我不會再誤擊替身,一定會把你本人徹底消滅!」


    「我還真是被小看了呢。」


    母親不露破綻地站在原地,並且從懷中拿出了一張符咒。


    「雖然我的力量衰退,但是還不至於會輸給你這種小鬼。」


    唉,為什麽這些人動不動就會把故事變成像是格鬥漫畫的路線發展呢?


    「等一下,你們兩個人都住手!這裏是大庭廣眾之下耶,這樣子會造成別人困擾的!」


    我一邊大聲叫著,一邊跑到母親和情雨的中間,並且張開雙手阻擋兩人接觸。


    特別是對於毫無預警地突然發動攻擊的情雨,我一定得好好地罵她一頓才行。


    「情雨,如果玉藻前不在了,你一定會覺得很寂寞對吧?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讓我嚐到相同的痛苦呢?你明明就比誰都還要清楚媽媽不在身邊到底有多痛苦不是嗎!」


    「什、什麽——」


    情雨雖然還想反駁些什麽,但卻吞吞吐吐地說不出像樣的句子。


    這麽一說,對於伊奘冉尊那件事情,情雨很難得地沒有說些什麽。看來母親的角色對於現在的情雨而言是個罩門的樣子。


    隻要按照這個步調繼續下去,或許就能導正情雨以殺戮為生存意義的扭曲價值觀也說不定。


    因為,互相傷害、彼此爭奪的人生實在太悲哀了。


    然而想著這些事的我——可能也太過鬆懈了吧。


    我竟然沒有察覺,此刻根本就不是有餘力去擔心別人的時候。


    直到我聽到那句話為止。


    「你——」


    母親探過頭打量起我的臉,然後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是誰?」


    我的心髒猛烈地跳動了一下。


    又來了嗎?


    我努力


    地不去想像。或是將這一切歸咎為伊奘冉尊或素戔嗚尊等人所造成的狀況。但其實我都無法避免始終困擾著我的這個問題。


    我的周圍有許多人忘記了我的存在,像是小玉、小劍——


    難道,連媽媽也……?


    「媽媽。」


    喊了這句話的並不是我。


    有個人正逐步地朝我們接近。


    腳步聲和說著「發生什麽事了?」的開朗聲音一同傳來,讓我的身體內側不自覺地感到一陣搔癢。


    因為太過恐懼,讓我不敢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喔,我碰到了好像是惡靈的東西,正打算要加以驅逐呢。」


    母親則是溫柔地回應了那個聲音。


    而逐漸接近的那個人則是對母親危險的發言做出了抱怨。


    「媽媽又開始講那種話了……這個世界上才沒有什麽惡靈呢!」


    真是一場惡夢。


    「等等,這是怎麽回事?」


    情雨用難掩顫抖的聲音呻吟著。


    而我一樣感同身受——那個站在母親身旁笑著的人究竟是誰?


    抬起頭的那個人,對我而言再也熟悉不過。


    那是我每天都會透過鏡子看到的人物。


    她有著一頭卷翹的頭發,身上則穿著櫻花咲夜學園的製服。


    個頭嬌小,看起來弱不禁風。


    和成為神佛之前(變成小孩子之前)的我,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如果我們站在一起,我想一定沒有人能夠分辨得出來——


    那是——


    出現在麵前的那個人是——


    另一個『我月讀鎖鎖美』。


    第十話/「月讀鎖鎖美」的消失


    情雨此刻正在用手機和某個人通話。


    「嗯。嗯……」


    每當她一點頭,那如同天使羽翼的頭發就會輕盈地跟著晃動。


    「對不起喔,媽媽,我吵醒你了對吧——你的身體還好嗎?這樣啊,那你就好好休息吧……你少囉唆,這可是命令喔?聽好,你必須繼續靜養才行。那就是你現在的工作喔。」


    雖然本人可能完全沒有發現,但此刻情雨臉上的笑容真的相當溫柔。


    「你不要小看我了,我沒問題的。隻是碰上了一些讓我有點在意的事。對,我打算先住在鎖鎖美的家裏——才、才不是那樣子呢!媽媽你根本就會錯意了啦!」


    滿臉通紅的情雨不知為何朝著我的頭猛槌了好幾下。


    「我和鎖鎖美是宿敵喔!唉喲!媽媽你很煩耶!總之,你聽好了——現在一定要乖乖休養喔。嗯?這個嘛,那種時候要收包裹也可以,隻是一定要仔細確認過對方身分喔,因為現在的媽媽身體還是很虛弱,所以萬事小心比較保險。」


    情雨語重心長地交待完事情後,便按下按鍵結束了通話。


    接著,她直接將手機放入口袋中,身上隻穿著一件薄薄衣服她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嗯~媽媽真是的,什麽事都要擔心個沒完——」


    「你們講完了嗎?」


    我一邊摸著方才被情雨敲打而殘留著疼痛的頭,一邊用輕鬆的口氣問道。情雨則是點了個頭回應。


    「嗯。我已經告訴她我們會在鎖鎖美的家裏舉行像是合宿之類的活動,要她好好在家裏安靜休養——結果她竟然還說『我幫你送換洗的衣服過去吧』之類的話,我當然沒有答應就是了。真是的,真希望她能夠乖乖地在家休養呢。」


    接著,情雨又伸手觸碰起已經收進了口袋裏的手機。


    「她還再三叮嚀說『不可以熬夜打電動喔』之類的呢。聽、聽起來很像是親子之間的對話對吧……嘻嘻☆」


    情雨果然很可愛呢。


    雖然我很想把像布娃娃般的她擁入懷中好好地磨蹭磨蹭,但以我現在的身材(小五蘿莉)而言,就算踮高了腳尖也是辦不到的。


    我隻能注視著含著手指,表情滿是幸福的情雨。


    因為,此刻的情雨對我而言——實在是太過耀眼了。


    特別是對於被自己的母親所遺忘,現在的我而言。


    @ @ @


    這裏是原本作為我們家據點的『月讀神社』遭到破壞後,母親暫時所居住的地方——常世思金神大樓。


    我們在不讓母親察覺的情況下偷偷地潛入了大樓裏——一般人不太能發現已經成為神佛的我們。


    這是一棟相當豪華的大樓,內部占地也相當寬闊。


    過去曾有一段時間,少了小彌(假名)在身邊,隻剩下沒有生活能力的母親和廢物父親兩人居住在這裏,因此我想應該是髒亂到無以複加的狀況才對,沒想到不知何時這裏已經整理得這麽幹淨了。


    所有東西都被整齊地擺放在定位,或是收納在櫥櫃或箱子裏,地板也同樣一塵不染。


    我想——這一定是那個外表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打掃的吧。


    她的名字似乎叫做月讀日留女。(母親是這麽叫她的。)


    但是,除了名字以外——她的一切都跟我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一樣。


    而她就像是我之前過的生活一樣,每天早上起床上學,過著平凡的生活。


    周圍沒有人對此抱持疑問,仿佛就像是我的存在反而比較奇怪一樣。


    我不懂。


    為什麽除了情雨之外,沒有半個人記得我呢?


    而那個名叫月讀日留女的冒牌貨(?)為什麽要假扮成我生活呢?


    我無法理解這一切,加上無論如何呼叫毗濕奴也沒有回應——這一切簡直就是一場惡夢。


    因為我實在無法對此視而不見,於是為了確認『月讀日留女究竟是誰?』這件事,於是才會潛入她所居住的這棟建築物,並且展開調查活動。


    另外,我們決定先將關於收集『德』這件事暫時擱置一旁——因為如果不解開這個疑問,我就無法擺脫這股不安情緒的糾纏。


    目前,這棟建築物的絕大部分都是由『月讀神社』的人(過去大家曾一度因受傷而紛紛住院,但現在則大多已出院並回歸到日常工作的崗位上了)以神社的形式加以改建,像母親的這間房間裏就擺滿了祭壇和符咒等物品,充滿了神聖的氛圍。


    然而,此處除了母親所承認的『眾神』之外,全都會被拒於門外,因此待在此處的我們也感到十分難受。


    有種靈力正逐漸遭到剝奪的感覺。


    不過話說回來,不知道是由於現在母親受到『根之國』汙染而弱化的關係,還是我們借由毗濕奴的守護而變強的關係——相互抵消之下,其實也不至於會逼得我們立刻奪門而出就是了。


    「……哇喔!?」


    就在我深深思考著時,在和我相距極近的位置忽然發生了爆炸!


    我被襲卷而來的暴風吹飛,然後在地板上翻滾了好幾圈,兩眼也直冒金星地轉個不停。


    當我抬起頭時,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的母親正單手拿著護符,視線也提防似地直瞪著我。


    看起來眼前的母親——並非將我當成自己的『女兒』,而是視我為一個『來路不明的神佛』而已。


    「媽媽,發、發生什麽事了!?你在做什麽!?」


    出聲發問的人並不是我。


    聲音的主人是從冰箱裏拿出蔬菜,並且哼著歌開始做起料理的日留女——此時已經是黃昏時分,我想她們應該正在準備晩餐吧。


    隻見頭發盤在腦後,身上穿著圍裙,單手還拿著平底鍋的日留女呆然地站在原地。


    「看來惡靈好像跟著我們回家了呢。」


    母親用相當強烈的視線朝我射來,看起來


    就像是在警告我『你如果敢亂來的話,我就會讓你徹底消失』的樣子。


    接著,她便開始幫忙日留女準備料理,但卻因為打蛋失敗,讓她得從碗中將蛋殼撿出來,也使得整個料理作業持續地延宕不前。


    「哎呀,媽媽又開始講那種話了——這世界上沒有幽靈啦~」


    日留女宛如像是在述說常識般地,用著十分開朗的口氣笑著說道。


    對於已經將存在感隱藏起來的我們,她更是無從察覺。


    「啊,媽媽,如果你蛋打完了,就請你接著切菜吧。」


    「日留女真會使喚人呢。」


    「這很正常吧。不管是哪個家庭,原本應該都是由媽媽來做料理才對呀。」


    「唔,說得也是,畢竟我是日留女的媽媽啊。」


    母親略顯困惑地呢喃了幾句,然後再次用著不是很順暢的動作繼續切菜。


    隻見她用整個手掌抓住菜刀,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基本料理做法的負麵教材一樣。


    雖然眼前這溫馨的一幕足以讓人會心一笑——


    然而,我並不在那個畫麵裏。


    原本我該出現的位置,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占據。


    雖然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這到底代表了什麽。但是,目前看起來應該是我的立場已經被這個名叫『月讀日留女』的人奪走了的樣子。


    我用手指撥弄著方才被符咒燒焦的瀏海,忽然一陣酸意湧上心頭,於是我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快要哭了出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情雨一邊伸手將我從地板上拉起來,一邊疑惑地自言自語著。


    「明明應該是你所在的位置,卻換成了一個叫做『月讀日留女』的女孩取代了。而且周圍竟然沒有任何人對此產生疑惑——簡直就像是從一開始就是這麽回事一樣呢。」


    聽起來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宛如妖精換子或是自己的分身,甚至就像推理小說裏才會出現的手法一樣——我被另一個人取代了自己應有的身分,但是世間卻認定外來者日留女才是『真正的本人』。


    而我,隻是個在虛無中飄蕩的惡靈罷了。


    真是令人渾身發顫的恐怖體驗——可怕到幾乎讓我忍不住尖叫出聲。


    似乎同樣將我忘得一幹二淨的邪神三姐妹——就連她們也未曾對這個異常狀況提出任何的疑問。


    既然能夠瞞過身為強大『眾神』的她們,想必整件事的背後畢竟有著龐大而縝密的陰謀,以及難以想像的『怪異』正蠢蠢欲動。


    我就像是誤闖異次元的人類一樣,在這個次元裏並沒有『我』的存在。


    如今月讀鎖鎖美的故事已然停擺,隻有月讀日留女的故事仍在繼續進行著。我們幾乎就像處在平行世界的兩個人一樣。


    廚房裏有著一對感情融洽的母女。


    「對了,今天晩餐要吃什麽呢?」


    「嗯~應該算是中華料理吧?我想做*天津飯或餃子之類的——小彌(假名)每次都是做日式料理,所以媽媽應該沒有什麽機會吃中華料理吧?」(編注:又名蟹玉丼,是日式中華料理的一種,即蟹肉炒蛋熗飯。)


    「嗯。」


    「不過,其實媽媽還是要自己做料理才行喔。否則就會越來越墮落的——媽媽,今天我們去買東西時,你不是還故意問了『雖然說要買雞肉,可是我完全沒看到雞啊。』還有『什麽叫做「克」?』之類有點笨的問題嗎?害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吐槽你了呢。」


    「我才沒有故意問笨問題呢……」


    「嗯嗯,這樣子的行動——也是媽媽可愛的地方喔?」


    「用『可愛』形容自己的母親是什麽意思啊……我已經把菜切完了喔,日留女。」


    「好~等一下,你又連砧板一起切下去了!?控製一下力道好不好!?」


    兩人洋溢幸福的背影太過神聖,讓外人實在難以接近。


    我真的可以破壞這麽溫馨的氛圍嗎——這麽一來,我不就成了一個礙事者了嗎?


    當我無法再直視眼前這一幕,隻能掉著淚看向地板時,情雨忽然發出「喂」的聲音,朝我的頭敲了一下。


    「毎次一碰上事情就會沮喪消沉,你這種個性真的很煩人耶——實在惡心死了,你幹脆去死一死算了啦。」


    好過分喔……


    「不過,我應該說過,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忘了你,我也會待在你身邊的。所以你盡管放心,根本不需要哭泣。還是你對於隻有我還記得你這件事有什麽不滿嗎?你以為你是誰呀?」


    情雨語帶不滿地將我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


    「如果這是某種帶有惡意的存在所發動的攻擊,或者是某種陰謀的話——對於完全不知道對方真麵目以及目的為何的我們,可說是處於壓倒性不利的狀態。但是這麽一來事情也會更簡單。隻要把做出這種事的家夥揪出來,然後把他解決掉,就可以一口氣賺進大量的『德』,這樣不是很棒嗎?你聽懂了嗎?」


    情雨果然像個大姐姐一樣呢。


    情雨,你真是個溫柔、帶給別人溫暖的人。


    「首先我們得徹底調查那個叫做日留女的女孩。嗯~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呢。到底是在哪裏呢——」


    「說、說得也是,我得樂觀向前……繼續努力才行。嗯。」


    總而言之,目前處於衰弱狀態的母親和隻不過是普通人的日留女,想要察覺到已經成為神佛的我和情雨,應該是相當困難的事才對。(或者應該說根本無法辦到。)


    隻要在她們無法察覺的狀態下,我們就能持續地觀察她們的動靜。


    「說得也是,對方沒辦法看見我們嘛。」


    情雨用有些惡作劇的口吻說著。


    「我也利用這個機會來整一整月讀咒咒好了。要碰到這女人變得這麽弱可是很難得的事呢——對我來說正好是個報仇的絕佳機會。在『現代特洛伊戰爭』時,這女人說了一堆自以為了不起的話,當時我可是火大到不行呢。這次幹脆在她臉上塗鴉好了。」


    「不要這樣啦……」


    雖然我心裏覺得隻要不像剛才那樣互相廝殺,我倒是不太想管情雨想做什麽就是了。


    可是,母親或多或少察覺得到我們的存在,這麽做的話應該會惹來她的報複吧……


    就在我思考著這些事的時候,日留女一邊「嗯~?」地哼著歌,一邊朝我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由於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使得來不及閃避的情雨直接和她撞個正著。


    「嗚哇?」


    對日留女而言,就像是撞上了一麵看不見的牆壁一樣——雖然我不知道她的心裏對此現象作出了怎樣合理的解釋,但仍持續地試圖向前走的她,卻隻能不斷地碰撞著情雨的胸部而已。


    「你、你做什麽啦——啊,對了,你看不見對吧。啊哈哈,真是個笨蛋呢。」


    情雨不懷好意地敲了敲日留女的頭。


    「我可是累積了不少壓力呢。就來做些惡作劇發泄一下吧,嘿嘿。」


    情雨開始大膽地拉扯起有些摸不著頭緒的日留女的頭發——接著,她又是捏捏日留女的臉頰,又做了些小動作,日留女隻能任由情雨擺布而已。情雨還真愛欺負人呢!


    我抬起頭,一把拉住情雨的手,試圖阻止她的暴行。


    「不、不要這樣啦,情雨!」


    「什麽嘛,你剛才不是還很沮喪嗎——這樣正好,我還可以順便調查這個女孩的事呢。比如說她的記憶或是身體內部等等,我這麽做可是在收集情報喔?絕對不是把跟你長得一樣的女孩當成玩具玩喔?」


    「因


    、因為『我』長得很可愛,所以想把『我』當成玩具玩弄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啦!因為『我』真的很可愛嘛。」


    「你好吵喔。」


    「你為什麽不理我嘛!不要這樣啦!如果你想玩弄的話,那就玩弄我吧!我不要這樣啦。日留女會把一切都從我的身邊奪走——和情雨親密接觸是隻有我才有的權利——!!」


    「我又沒有給你那種權利……嗚咕!?」


    情雨忽然姿勢一崩,接著——整個人差點朝一旁癱倒在地。


    她急忙重新站穩腳步,但日留女卻已經趁著這個空檔從情雨的身旁走了過去,嘴裏念著「晚報,晚報~?」這兩個字,往玄關走去拿報紙。


    「怎、怎麽了嗎?」


    「…………」


    情雨像是再也忍不住嘔吐感似地,伸手遮住了嘴巴。


    接著,她頂著一張蒼白的臉,對著日留女的背影大叫。


    「你、你——你剛才做了什麽!?」


    然而對方依舊像是理所當然似地沒有察覺我們的存在,沒有回應地用背影向著我們……


    @ @ @


    當天夜晚。


    由於母親所住的地方麵積寬廣,加上空著的房間也多,於是我們便決定住在其中一間房裏。


    雖然靈力逐漸被削弱有些難熬,但是日留女的存在實在令我難以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我打算在得到答案之前,繼續留在這裏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其實,我真的很想趕快收集足夠的『德』來讓哥哥複活——可是,讓自己跟著現狀隨波逐流,不假思索地隻為實現目的而行動,也讓我有點不敢恭維。


    我們的疑問其實已經相當明確了。


    『月讀日留女究竟是誰?』


    『為什麽她要搶走我=月讀鎖鎖美的立場,然後取而代之地過著原本應該屬於我的生活?(還有,為什麽除了情雨之外,所有人都忘記了我的存在呢?)』


    另外,我也很在意毗濕奴為什麽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相信她的話,並且為了引發奇跡而成為了神佛。但是,如果她的話其實潛藏了邪惡、謊言或惡意的話,又該怎麽辦才好呢?


    如果我們所麵臨的一切狀況,其實都隻是一項龐大的陰謀中的一部分的話,我們究竟該如何是好?


    我有一種如果不找出真相並加以解決的話,我們就連一步都無法真正向前邁進的感覺。


    一直以來我和情雨如同動作漫畫般的故事,在突然間變成了像推理小說一般的充滿謎團……


    @ @ @


    我們擅自將留給客人使用的棉被鋪在和室裏,逕自地躺了下來。


    我和情雨紛紛換上了睡衣。由於剛才借用浴室衝了個澡,所以此時身體變得暖呼呼的。


    我們一邊聆聽著裝飾著夏日夜晚的蟲鳴聲,一邊抬頭仰望著天花板。


    「雖然觀察了好一陣子,但是最後還是不知道日留女究竟是誰呢。」


    「咦?啊,嗯……」


    在稱不上寬闊的房間裏,兩個人的棉被緊密地相連著。


    我可以感受到就躺在我身旁情雨的體溫。


    因為她的回應有些緩慢,於是我忍不住將臉湊過去——讓自己能夠更清楚地聽見她的聲音。


    「明天我們就跟著她到學校去吧。因為邪神三姐妹應該可以感受到已經成為『眾神』的我們,到時候可以視情況和她們交談。當然,雖然她們已經不記得我是誰了,但是隻要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想她們應該可以理解才對……」


    情雨還是沒有回應,於是我索性碰了碰她的肩膀。


    「情雨?」


    「呼呀!?」


    情雨像是嚇到似地抖了一下,然後瞪大眼睛朝我望來。


    她的臉頰變得赤紅,雙眼也顯得十分渾濁。這是——


    「情雨,你還好嗎?你是不是感冒了?還是因為太累了的關係?」


    「沒、沒事,我沒事啦。」


    雖然她的嘴上一樣逞強,但卻像是十分寒冷似地將棉被拉緊到胸前。


    可是,現在明明就是正值悶熱的夏季。


    我好擔心她,同時也擔心事情今後的發展,雙重的憂心令我不禁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喔,我太依賴你了。明明這件事說不定就和情雨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悄悄地在黑暗中尋找她的掌心,並且緊緊地握住。


    情雨雖然再次嚇到地抖了一下,但她並沒有將我的手甩開。


    我珍惜似地摸著她那纖細又光滑的指尖。


    「我稍微想了一下之後,就覺得好害怕——搞不好冒牌貨其實是我才對。搞錯了整件事的其實是我也說不定。因為,事實上真的沒有半個人記得我,這一切或許全都是我的妄想,真正奇怪的或許是自己的記憶。光是想到這裏,我就覺得好想吐……」


    我將情雨的手拉放到我的臉頰上。


    如今我能夠依賴的,隻剩下這隻手而已了。


    「如果連情雨都忘了我的話,我——」


    兩行淚水不爭氣地滑了下來。


    「這會不會是一種懲罰呢?是因為我明明是人類,卻任性地渴望著奇跡,所以得到了報應呢?可是,這一次——我隻是踏上旅程,並且去尋找如何找回重要的人的方法而已。我並沒有想過要拋棄其他重要的事物還有安穩的生活的意思。我原本在想,等到一切都解決之後就要回到這裏。但是,想不到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竟然連自己可以待的地方都沒有了……」


    我好害怕。我的身體跟著顫抖了起來。


    就在我的聲音被黑暗所吞沒,並且消失無蹤之前……


    情雨將臉轉向我,仿佛像是要接收我所有的話語般,用著偌大的雙眼凝視著我。


    「不用擔心。」


    她像是要安撫年幼的孩子般(雖然外表的確看起來如此),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


    她似乎和我有著相同的感受。


    「我也是喔。在半夜的時候——偶爾我也會這麽想。想到一些討厭的事,或是令人反感的事,還有很可怕的事。我能夠以附身在我的靈魂上的『不從之民荒霸吐』的力量吸收『眾神』。但是它們並不會就此消失,而是會寄宿在我的心裏,並且在裏麵七嘴八舌地交談著。我常常覺得,我的聲音還有我的心,總有一天似乎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樣子。」


    這就是情雨一直以來懷抱的孤獨煩惱。


    同時,這也是她不願讓人看見的軟弱一麵,更是一直昂首挺胸的她未經矯飾的真麵目。


    「每一次和『眾神』融合後,我的存在就會變得更加稀薄——一旦我稍微鬆懈,整個人似乎就會消失不見。可是,毎次有這種感覺時,我就會將『自己』緊緊地抱在懷裏。然後將一些無關緊要的事,還有屬於我自己的東西一一排列出來,再細細地咀嚼品嚐。」


    她就像是在歌唱般地說著。


    「我的發色、肌膚的觸感、喜歡的顏色、食物,無論什麽都可以。或者是過去曾有過的對話、曾經思考過的心情,或是難過的事,還是痛苦的事也行,我會回想這些事,然後緊緊地將它們抱住。因為這一切都是我的碎片,隻要將它們組合起來,我就能夠成為『我自己』。不再有所動搖,更不會被他人侵犯,變成屬於我一個人的自己。我想,你應該也一樣才對。」


    情雨將我們彼此緊握的手放在兩人麵對麵的空隙之間。


    專注地互看的我們——此刻正準備開始回想至今我們一起寫下的故事。


    「像你這種麻煩的家夥,我就算想忘也不可能忘得了。我會把你的一切全都回想起來的。我想,


    你應該比我還要記得不清楚才對吧——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當時你正在鏟雪,身上穿得好厚好厚,看起來簡直就像個雪人一樣呢。」


    情雨語氣雀躍地回憶著。


    「我則是裝出一副很囂張的模樣,打算向你提出命中注定的競爭對手這樣的戰爭宣言。可是,開學之後,你的一舉一動都毫無緊張感,對了——我們還交換了手機號碼對吧。那時候,我真的完全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麽,而我也是一直撲空,簡直就像個笨蛋一樣。」


    對了。當時的情雨就像是株滿身棘刺的仙人掌一樣,態度總是咄咄逼人呢。


    但是,因為我想要和她變成好朋友,於是我伸出了手,一點一點地了解到情雨的可愛之處。


    或許我們仍然還沒變成朋友——但是,如今卻成了無可取代的『我們』。


    「在『九頭龍島』上,我的確輸得無話可說。虧我明明策劃了那麽縝密的計劃呢。都是你們才害我的計劃成了泡影。隻不過,在一切都結束之後——我們一起眺望的大海真的很美呢。還有,在『現代特洛伊戰爭』中,我也讓你看到了許多見不得人的一麵。雖然最後發生了那麽悲傷的事,但是我真的過得很快樂喔。」


    這是我的回報——情雨像是在表達這樣的意思似地,主動將我的手掌放到了她的臉頰上。


    我就在這裏。她的體溫仿佛反覆強調這句話似地傳到我的身上。


    「有些事,隻有一個人是辦不到的。這是你教我的喔。因為你的存在,害我多了好多煩惱呢——『不從之民荒霸吐』永遠無法從我的靈魂裏分割開來,所以我隻能繼續地吞噬『眾神』。可是,我想即使這樣也沒關係……如果和再也無法感受此刻的溫暖相比的話——」


    情雨麵露苦笑地說道。


    「如果必須繼承爸爸的遺誌,就隻能順從著別人的理想——可是,因為你的關係,讓此刻的我得以變成前所未見的『自己』,雖然我還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情就是了。你得負責才行。真是個隻會給人添麻煩的家夥呢,所以我最討厭你了啦。嘻嘻……」


    接著,我們彼此沉默了一會兒。


    情雨微睜著虛弱的雙眼,表情看起來毫無生氣。


    一陣恐懼迅速地竄上我的心頭,我急忙小聲地叫了聲:「情雨?」


    沒有反應。


    我不自覺地發抖,並且用帶著顫抖的聲音和她交談。


    「情、情雨,對不起喔——你想睡了嗎?如果你太大意的話,我可是會偷親你的喔~?」


    「……你還早一百年呢。」


    太好了。她回應了。


    然而,此刻她依舊一臉呆滯,聲音聽起來也缺少了抑揚頓挫。


    到底是怎麽回事?


    「因為你是個無能的小笨蛋,所以你隻要專心地思考自己的事就行了。對了,你盡管任性下去吧——那個叫做日留女的女孩雖然遠比你會做家事,看起來也是個乖巧的女孩子,怎麽看都更有主角的樣子,但是你就是『你』。你隻要抬頭挺胸地向前進就行了。」


    「就算你那麽說,我還是會忍不住想很多啊——因為我並不像情雨那麽堅強。」


    「小笨蛋。那就變堅強一點不就好了。你可是我命中注定的宿敵耶。我會一直等著你的,所以我拜托你,努力一點吧。我很期待你今後的成長喔。」


    情雨的口吻聽起來宛如在祈禱一般。


    「因為你隻要肯做,就一定辦得到的……」


    以一個宿敵說的話來看的話,這句話十分溫柔,溫柔到像是要滲入胸口一般,也令人倍感幸福。


    是讓人覺得非常溫暖的一句話。


    隻是,當時我根本沒有想到,那竟然會成為我和她分離前最後的話語。


    第十一話/孤伶伶的妖怪大戰爭〈前篇〉


    隔天早晨。


    莫名的不安令我幾乎整晚未眠。


    我縮在被窩裏不停發抖,害怕得不得了。


    是因為對靈力逐漸被削弱的事感到不舒服嗎?


    還是因為『另一個我』的出現,讓自己的地位動搖的關係?


    我一直隱隱約約地感受到情雨的溫暖——所以,我根本沒發現她是什麽時候消失的。


    我也實在太迷糊了。


    不知不覺陷入熟睡的我,帶著沒睡好時會出現的疲倦感睜開了眼。


    我似乎睡到了中午的樣子,隻能說我太掉以輕心了。


    從窗戶射入的刺眼光芒逼得我硬是抬起昏昏沉沉的腦袋。


    這時我才發現隔壁的被窩空無一人。


    「——情雨?」


    一時之間我搞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代表什麽意義,頭腦一片空白。


    我馬上想到一個可能性,那就是情雨向來早起,或許她已經先起床開始行動了。


    不過依她的個性,按理說應該會把睡得不省人事的我給敲醒才對。


    我在鴉雀無聲的房間裏緊緊拉著棉被。


    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


    「情雨!」


    我忍著寒意從被窩裏站起來,衝出房間。


    屋子裏空無一人。


    不對,有聽到聲音——我朝聲音的來源走去,隻見媽媽拿著話筒在講電話。


    她的背影看起來垂頭喪氣。


    「唔……你在哪裏做了些什麽?日留女很擔心喔。你不要出門胡亂走動,要有身為當家的自覺。別以為我能永遠留在現世……唔,原來如此。所謂教學觀摩就是——」


    媽媽邊講電話邊瞥了我一眼。


    「那個……」


    為什麽跟自己的親生母親說話也要這麽客套啊?


    「請問有看到情雨嗎——就是跟我很像,也是同一種類型的、呃……」


    我不知該怎麽說明才好。


    但是媽媽似乎不把我的存在當一回事,她很快把視線移回電話上,繼續講她的事情。


    我的身體瞬間變得沉重了起來。


    我跑遍了整個屋子。


    碰到每一扇房門我都推開尋找。向全世界呼喊。


    「不要!情雨!你到底在哪裏!?」


    可是不管我怎麽呼喚,就是聽不到她用無奈的聲音告訴我說:「你在鬼叫什麽啦,笨蛋。」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告訴我「我就在這裏」的情雨的餘溫還殘留在我的掌心中——可是她的存在卻像幻影般地憑空消失了。


    在這每個人都遺忘我,這裏是把我當作不存在的世界。


    為什麽我會覺得情雨是唯一的例外呢?


    愚昧的我又是等到失去之後,才發現她的存在有多重要。


    「情雨……」


    我癱坐在原地,像個小嬰兒一般重複念著她的名字。


    當然,沒有任何回應。


    @ @ @


    我完全提不起做事的氣力。


    甚至連根手指頭也動不了。


    感覺就像全身的神經都被抽掉一般,身體絲毫不聽我的使喚。


    我待在感覺遺留有情雨餘溫、地上鋪著棉被的房間,把兩條因為變小而縮短的腿隨性一放,背靠著牆壁癱坐著。


    我深深地體會到——原來我是這麽軟弱。


    如果當初不是情雨拉了我一把,在哥哥和我分開的時候——在『現代特洛伊戰爭』之後,我也隻會縮成一團而已吧。


    還有那個冒牌貨——月讀日留女出現之後也是一樣。


    跟被大家遺忘的我說『我就在這裏』——鼓勵我打起精神的情雨。


    她的鼓勵和對我的心情,不知道讓我有多麽開心。


    正因為她在,我才能在這莫名其妙的荒唐世界——保


    持理智,一路奮鬥過來。


    我能堅持到這一步,都是因為情雨在我身旁的關係。


    我隻是被她那有如長著翅膀般的推進力拉著跑而已。


    情雨……


    我已經不行了。全身無法動彈。人類想要引發奇跡,果然隻是天方夜譚罷了。


    我不該抱著希望的。是我會錯意不顧一切地放手一搏,最後卻以失敗收場,也讓自己陷入了死胡同。


    我被所有人從他們的記憶裏刪除了。


    情雨也無影無蹤地消失了。


    這是身為人類卻企圖顛覆命運的我們所受到的——懲罰嗎?


    悶悶不樂的我把額頭靠在膝蓋上,不去看,不去聽,也不去感受。


    我好像又變回那個時候的我了。


    到頭來我一點成長也沒有,繞了一大圈路,最後又回到這裏。


    早知如此,我還不如老老實實遵守『月讀神社』的規矩,扼殺我的心靈好好地當『最高神』的靈魂容器,過著傳宗接代後隻有等死的人生——


    不抱著任何期望,不會喜歡上任何人,無法自力起身走動。


    隻要維持嬰兒般的樣子,永遠蜷縮在黑暗之中就好了。


    「……?」


    耳裏忽然傳來刺耳的聲音,我抬起了頭來。


    是電話的鈴聲。


    我曾在這問屋子住過一段時間,所以我聽得出來那不是這間屋子裏的電話鈴聲。


    那是帶有流行感、聽起來刺耳的手機鈴聲。


    沒有人接聽。


    現在這間屋子裏似乎隻剩我一個人。


    今天是平日,日留女當然上學去了,媽媽剛才也穿著普通的外出服出門去購物之類的樣子。


    我本來想當作沒聽見,可是鈴聲響得沒完沒了。


    我越聽越鬱悶,一邊心想為什麽要我接電話,一邊尋找聲音的來源。


    我嚇了一跳。


    豎起耳朵仔細一聽,赫然發現聲音是從我身邊傳來。


    我趕緊把手伸進坐在屁股下的棉被裏摸索。


    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一支撥放著電子音的手機從棉被裏冒了出來。


    是情雨的手機。


    昨天她跟玉藻前講過電話……


    ——並不是跟情雨有關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見!


    「喂喂!」


    我一把抓起手機,按下通話鍵把熒幕貼在耳邊。


    熒幕上顯示的名字是『媽媽』——也就是玉藻前打來的電話。


    我心中的思考混亂成一團。


    情雨明明就在我身邊,可是我卻不知道她消失到哪去——我該用什麽樣的臉跟玉藻前說呢。


    同時,飽受害怕與不安情緒煎熬的我,有一股想把一切都跟她說的衝動。


    救命。求求你。你的女兒她……


    可是這種話我不能說。玉藻前才剛從地獄的深淵複活,狀態不是很穩定,需要靜養——至少,情雨應該也不樂見自己的母親被迫站上最前線吧。


    既然如此——


    『哇!』


    因為我的聲音太大了,玉藻前發出吃驚的聲音。


    『喂喂——請問是鎖鎖美嗎?』


    仔細想想,這是情雨的手機卻由我接聽的確很奇怪。


    我得設法掩蓋情雨不見的事實。


    『呃,請問「大小姐」在嗎?為什麽是鎖鎖美接電話呢?』


    我的內心開始湧現活力。


    既然情雨的母親會如此擔心她,也就表示她並沒有被全部的人遺忘——情雨跟我不一樣,有人在等她。


    所以——


    無論需要多少的『德』,哪怕會損耗我的性命,或許我跟她連朋友也稱不上——可是為了讓賦予我勇氣、拉我一把的情雨能回到母親身旁……


    我必須做出覺悟。


    「那個、現在情雨正好在忙耶。」


    我拚命地開口說道。


    「如果有事的話請告訴我。等一下我會再轉達給情雨——」


    『啊、這樣啊。那沒關係,反正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玉藻前果然不太擅長和我相處,感覺像是有點驚慌失措的樣子。


    『那個我——得到許可……現在不是說這個。簡單來說,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看我的。那個,鎖鎖美……我真的可以用「大小姐」的保護者的身分陪、陪在她身旁嗎?』


    雖然被問了一個很不可思議的問題,我還是點了點頭回答:


    「嗯,至少在情雨的心目中你是很重要的母親喔。因為她總是『媽媽、媽媽』地吵個不停呢。」


    『那孩子嗎……』


    玉藻前難為情似地喃喃說道。


    『情雨她從小就沒受過他人的關愛。所以她才會特別懷有憧憬,也抱著幻想,心思細膩敏感,容易受傷。我本來還有些擔心她——不過有你在身旁的話,她似乎過得非常幸福呢。』


    她的聲音讓我聽了也幾乎忍不住跟著一起開心了起來。


    『謝謝你,鎖鎖美。雖然曾經苦苦折磨了你的我或許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不過,還是謝謝你。』


    不對,我沒有理由可以讓你感謝。


    我沒能為你的女兒付出什麽。加油好嗎。我們是宿敵耶。你努力點。你也成長一下嘛。雖然她對我提出這麽多要求,我卻連一個也無法為她實現。


    而且我不但沒能回應她的心意——還放開了她的手。


    我也不曉得自己有多想如此大喊。


    可是,我忍住了一股腦兒說出口的衝動。


    『可以的話,請你永遠當情雨的朋友喔。』


    玉藻前如同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如果說可以期待一個奇跡降臨的話——我的願望是希望那孩子能永遠麵帶笑容。』


    我知道了。


    我抽動嘴角小小聲地說著。


    你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我現在固然落魄,但好歹也是個神佛。


    我語無倫次地說著話,後來聊了些毫不相關的事情後(覺得與他人溝通能力低落的自己實在很丟臉),掛斷了電話。


    我不會再把頭垂得低低的了。


    我有了勇氣。


    感覺隻要拿著情雨的手機就能充滿勇氣,所以我把它放進口袋,前往玄關。


    我打開門,衝到外頭。


    陽光好耀眼。


    去學校看看吧。


    日留女應該在學校才對。


    她看起來很可疑——反正也沒其他線索,就徹底地進行調查吧。


    這也是昨天情雨決定的方針。


    有機會的話也接觸一下邪神三姐妹,還有……


    「毗濕奴大人?」


    我試著在困擾時請求神的幫忙,但是卻沒有得到回應。


    好奇怪。


    自從玉藻前複活之後,就再也沒看過毗濕奴——她到底消失去做了些什麽?


    雖然好奇,可是我也不知道怎麽做才能把她找出來,總之先把這個問題擱在一旁,先到學校去再說。


    毗濕奴是印度神話的『最高神』,用不著我擔心。


    可是不隻情雨,連毗濕奴都消失不見的事實仍令我有些害怕。


    我邁步向前走。


    ——我拜托你,努力一點吧。


    ——因為你隻要肯做,就一定辦得到的……


    「嗯。」


    我想起情雨說過的話,自然而然地喃喃自語。


    「我會加油的。」


    @ @ @


    櫻花咲夜學園。


    感覺好像很久沒來了。


    走過熟悉的櫻花大道(現在樹


    上隻有葉子就是了)後,眼前就是熟悉的校舍。


    失去『最高神的力量』、不再是主角的我已經不是世界的中心——學校當然還是跟平時一樣,沒有受到我精神狀態的影響。


    或許是午休時間的緣故,校園裏可以看到身穿製服的學生跑出來玩的景象。


    有人在幫花圃澆水,有人坐在長椅上吃便當。


    我默默不語地穿過那些人,在放鞋櫃的地方脫下鞋子。


    然後一路前往位在不遠處的『創作會』的活動教室。


    這個連創立者是誰都搞不清楚的詭異社團,是邪神三姐妹的活動據點。


    雖然以前我偶爾會參加,可是還是搞不清楚這個社團平時都在進行哪些活動。


    因為活動教室離置鞋櫃很近,小劍她們偶爾也會在這裏用餐。


    所以我猜想搞不好她們人會在裏麵,我偷偷地從門縫窺看起社團教室裏麵。


    狹小的室內已完全變成私有空間,書櫃上擺放著五花八門沒有整體感的書籍,小玉帶來的玩具散落一地,桌子上安置了幾台小劍的電腦。


    牆壁上掛著月曆和動畫的海報。電風扇轉個不停。


    雖然這些熟悉的景物令我感觸良多……


    「別躲在那裏偷看了,進來坐坐如何啊?」


    不過突然聽到有人跟我說話,我不禁嚇了一跳。


    我戰戰兢兢地打開房門——發現小鏡在房間最裏麵的窗邊看書。


    旁邊則是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小劍。


    小劍的掌心握著一個頗大的勾玉,一股強大的力量從中散發。


    小鏡果然好像已經不記得我了——她的表情冷漠,缺乏人情味。


    沒錯,剛認識她們的時候,小鏡一直都是這樣。


    是不是一切都倒轉回到過去了呢?


    「不過你不要吵吵鬧鬧的喔。」


    小鏡用手拄著臉頰,一副很想睡覺的樣子。


    「姐姐好不容易才睡著的。」


    小鏡喃喃自語似地低聲說道後,看著睡到流口水的姐姐露出苦笑。


    「你知道這陣子街上常常有人目擊到怪物出沒嗎——姐姐她為了驅除那些怪物和浄化入侵這裏的『根之國』的負麵影響,整天四處奔波。真是的,也不想想自己已經不是『最高神』了,不過隻是個軟弱無力的殘渣罷了。」


    她每次都是這樣,太拚命了——小鏡喃喃地說道。


    小劍過去老是把『努力適可而止就好,不要勉強自己』這句話掛在嘴邊當作忠告,或許就是因為她自己動不動就會太過努力而超過極限也說不定。


    以自身經驗提出的忠告格外感人。


    「她睡著的時候,感覺還挺可愛的。」


    小鏡用手指戳戳姐姐的臉頰,露出溫柔的眼神。


    不過她隨即臉色一沉瞪視著我。


    我不知道她在這個世界觀、這個故事裏麵是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如果說日留女完全取代了我,那麽小鏡現在就是為了她在維持校內的秩序。


    至少讓她在學校這個地方可以不用努力,平平穩穩地過日子。


    這是懷抱著這樣的希望,重視朋友可是又內向害羞的小鏡發自內心的關懷。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不過你應該是相當有名氣的『眾神』吧。」


    小鏡像在提防我似地定睛注視著我。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安安靜靜地離開這裏。」


    她完全沒有放鬆戒心。


    假如我是會危害校內秩序的存在的話,她將會跟我戰鬥——小鏡個性出乎意料地好戰的事我以前就知道了。


    不過對她來說,我果然隻是個來路不明的『眾神』之一而己。


    雖然我早就不抱著任何希望,可是聽到她這麽說我的心還是很難受。


    我開始懷疑自己的理智,有問題的人會不會其實是我自己——我的自我認知開始受到動搖,變得不安定。


    我把手伸進口袋握住情雨的手機。


    我拚了命注視著小鏡,就在那個瞬間——


    「嗚……」


    我感到一股熱氣,皮膚就像遭到火燒一般。


    那是自小鏡全身發出的猙獰殺氣。


    我站在『眾神』立場後,第一次實際感受到那股壓力。


    我無法靠近她。


    不對,一開始拋下擔心不安的她,拉開兩人距離的人是我。


    不顧一切地踏上旅途——


    如果這是給當時的我的懲罰,那麽神明大人的心也未免太壞了。


    現在我該用什麽樣的心情跟小鏡說出『幫幫我』才好呢——或許我根本沒有跟她說這種話的權利吧。


    不過我還是得說。


    我必須努力才行。


    「你記得情雨嗎?」


    被冒牌貨取代的隻有我而已——情雨她隻是消失不見。


    我得知道她的存在在這世界觀留下了多深的痕跡。


    「你是說蝦怒川情雨嗎?」


    小鏡一臉訝異,闔上書本表示出想要跟我對話的意思。


    說她是內心動搖也不太對,感覺她的警戒心更重了。


    「拜托,請你幫忙救救情雨。」


    幸好她好像還記得情雨的樣子——既然如此,心腸這麽好的小鏡應該不會坐視同班同學陷入困境不顧吧。


    現在我隻能賭這個可能性一把了。


    「什麽事我都肯做。『德』也好錢也好,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拜托你幫幫忙。」


    我低頭了。


    像兩腳發軟一般地當場跪下,深深地低頭。


    仿佛在向小鏡下跪似的。


    麵對自己的朋友,我竟然這麽難堪——可是,我也沒有其他方法了。


    我聽到小鏡站起來的聲音。


    她走了過來,站在我的正前方。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說道:


    「……把頭抬起來。」


    聽她語氣平靜地如此說道,我還以為得到了她的諒解,心懷期待。


    在把臉抬起來的同時,小鏡的室內鞋的鞋底——踩在我的鼻頭上。


    我被狠狠地踹了一腳。


    我的身體整個向後翻,甚至滾了一圏。


    腦袋硬生生地撞上房門,眼冒金星。


    「蝦怒川情雨的事我已經調查過了。我的朋友最近跟她交情不錯呢。」


    我鐵青著臉一瞧,隻見小鏡瞪著我,像是在打量什麽髒東西一樣。


    「是我太笨才沒有早點發現——熟悉的靈力和外表……無比異質的『眾神』.『不從之民荒霸吐』。我和叫做那個名字的組織有過一段因緣呢。」


    小鏡用誠懇慎重的口吻向用手捂著被踹了一腳的臉、顯得膽小害怕的我說道。


    「和當時相比,他們的人數和力量似乎都大幅衰退了不少——雖然因為這樣,我拖了很久才發現,不過我有帳還沒跟他們算清呢。隨便玩弄我的身體,把我改造成殺人機器,把我應有的幸福給通通奪走,這筆帳我還記得很清楚。」


    她說的這番話我可以理解。


    小鏡是被分割的、受到詛咒的『最高神天照大神』的一部分。『人類的邪惡組織』將她回收,插入靈能機器人裏麵改造設計而成的人工存在。


    那個『人類的邪惡組織』恐怕就是以情雨為首的邪惡神秘組織『荒霸吐』。


    以年齡來推論的話——和小鏡結怨的應該不是情雨本人,而是她的祖先才對。


    不過對小鏡來說,隻要是『荒霸吐』的人都是一樣的吧。


    「如果不是姐姐把我救出來的話,我可能會渾身是血地被『荒霸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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