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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俊茂身穿一襲海棠花暗紋錦袍, 胸口處勾勒一簇豔.麗海棠,腰間纏滿各色玉佩, 看起來俗不可耐,但生的闊額高鼻,眉宇坦蕩, 一看就是誰家的閑散貴公子, 而非為民的並州刺史。


    李景喻少年時, 原和成俊茂為總角之交, 可隨著年齡漸長,誌向不和,政見不同而不再熱絡。


    成俊茂尬笑一聲,似是毫不著惱, 迎著李景喻登上碼頭,邊問道:“潤之駐守幽州, 今日怎麽會來了渠芙灣?”


    李景喻頓足,反問:“那俊茂兄身為堂堂並州刺史, 怎麽出現在渠芙灣?”


    成俊茂聞言,麵色青一陣紅一陣,似是掛不住。


    須臾,他斂了神色, 輕輕一歎, 帶著李景喻來到一所船塢前, 壓低聲音。


    “潤之, 實不相瞞, 我此次連夜趕來渠芙灣是為了白露郡主。”


    李景喻黑眸變得幽深,緊盯著成俊茂,卻漫不經心的回了句:“哦?”


    成俊茂又道:“潤之,你我多年相交,我不便瞞你,你也知曉,並州上接衡州,下達洛陽,一直以來這條水路上水匪橫行,滋禍擾民,就在半個月前,我曾接到屬下安插在水匪中探子的密報,密報上說白露郡主自陸家港上船時,便被附近水匪盯上,並尾至洛陽,我深感不妙,忙快馬加鞭的趕來,看看白露郡主是否有恙?”


    他說完,見李景喻兩道目光投在自己臉上,似是辨認他話中真偽,不知怎的,他無端的竟覺通體發寒,牙齒打顫。


    須臾,李景喻收回視線,淡聲反道:“白露郡主是否有恙,與你何幹?”


    成俊茂被他一噎,麵色漲的通紅,好半晌,才憋出實情:“潤之,我思慕白露郡主已久,何奈佳人心係太子,我便熄了念頭,可聞聽白露郡主深陷險境,我豈能坐視不理?”


    “若我放任水匪不管,豈非君子所為?”


    這回他說完,李景喻從上往下俯視他,麵露.陰翳,語含威嚴。


    “阿葭,自有我這個兄長看顧,就不勞成刺史掛念了。”


    成俊茂窩了火,強壓著性子,試探道:“那.....那我能瞧一眼白露郡主嗎?”


    李景喻斬釘截鐵的回道:“表妹身子嬌弱,不宜見客,我代阿葭謝過成刺史了。”


    成俊茂似是滿腹怒意無處發泄,麵色難看至極。


    就在此時,忽的,自成俊茂身後傳來一聲悶.哼。


    李景喻眯眸看過去,卻是跟在成俊茂身後不遠處的十數個隨從押著的一人口中所發。


    跟隨成俊茂的隨從有十多人,各個身穿常服,臂膀有力,一看就是常年習武之人,被他們押著的男子,雙手被縛,臉上青紅交加,麵色猙獰,甚是駭人。


    成俊茂似是想起什麽,精神大振,朝眾隨從叫道:“把振海押上來。”


    李景喻麵色倏然緊繃,緊盯著成俊茂,又將目光投向那個叫振海的男子身上。


    名叫振海的男子被隨從推至兩人跟前。


    成俊茂一腳將振海踢翻在地,將腳踩在振海身上,看到振海痛的臉皺做一團,麵上露出快意之色。


    他看向李景喻,道:“潤之,就是這個賊人拿一萬兩銀票,鼓動水匪去劫持白露郡主的,好巧不巧,正好當日.他出了水匪地界,被我手下暗探抓.住。”


    “要不然,我亦不會知曉白露郡主被水匪盯上。”


    那名叫振海的男子衣衫襤褸不堪,蜷縮在地上喘著粗氣,狠狠盯著成俊茂,眼底內布滿爆裂的血絲。


    成俊茂似是他陰毒目光盯的嚇住,一時怔忪,再要踹出的腳生生頓住。


    待回過神來,成俊茂惱羞成怒,照著振海身上連跺數腳,才撤了氣,轉過身就見李景喻目露威嚴的盯著他。


    他賠笑說:“潤之,這賊子是並州有名的富戶,為人偏激,兩個月前他見過郡主一麵,當即驚為天人,之後,他竟色膽包天跑去向郡主求愛,被郡主仆從趕了回來,自覺失了麵子,自此,便狠毒了郡主,更鼓動水匪卻劫持郡主,當真該死。”


    李景喻眸色淡淡掃過成俊茂,和地上痛嚎的振海後,收了目光,逼視成俊茂,“是嗎?”


    他麵色不變,語氣淡然,卻露出一種令人不戰而栗的驚悚感。那是在戰場上刀尖舔血練就的沉著氣勢。


    成俊茂胸腹內被李景喻所激的火氣,瞬間蟄伏回去,語含驚懼道:“自......自然。”


    ....


    顧蒹葭在屋中用過午膳後,仍未見李景喻回來,不免有些心急,頻頻看向門口,卻看到仰躺在甲板上包紮傷口的將士。


    她抿了抿唇,走到桌案前,將頭上發簪去掉,挽了個顯得利落的發髻,又換了身素淨的衣裙,輕移蓮步出了房間。


    沿途所見,長廊,門窗皆被損壞,到處沾滿暗紅色的血漬,她越朝甲板方向去,越看的心驚膽戰。心中愧疚不安,也愈來愈強。


    直到來到甲板上,親眼目睹眾將士的慘狀,心中愧疚亦達到頂點。


    這一切,皆因她而起,若非水匪要劫持她,船上眾將士亦不會與水匪廝殺受重傷,或是殞命。


    當看到,一名將士單手包紮傷口時,她快步過去,接過他捏不穩的布帶,雙手笨拙的要幫他包紮:“我來幫你。”


    那將士嚇得連忙扶著船舷支起身子,語無倫次的說:“郡主......我.....卑職.....我來。”


    他說著話,因起身的動作牽動住傷口,臉色霎時慘白,卻緊.咬牙關,不發出一聲悶.哼。


    她無措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須臾,再抬眼,就見甲板上眾將士皆立起身子望向她,麵上如臨大敵,似是生怕她去幫他們包紮傷口般。


    她心底陡然生出一股自己很沒用的無力感,伴著對將士的愧疚,淚水一瞬盈滿眼眶。


    她忙偏過頭,抬腳就走,卻倉惶中踩到了裙角,身子猝然朝前倒去,驚呼一聲,忽的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扶住,朝後輕輕一扯,她便撞上一堵堅硬的胸腹。


    她驚魂未定,驀然聽到一道低沉的嗓音響在頭頂:“表妹,怎麽走這麽急?”


    她忙轉頭,一抬眼,就見李景喻正站在她的身後,寬闊的臂膀裏攏著她嬌小的身子,圈在懷裏。


    正是夜半亥時,客房內除卻破浪逐水聲,這聲音反倒細不可聞,可登時將李嬤嬤的睡意驅散。


    李嬤嬤急忙翻身下榻,撩.開帷帳,湊著窗外月色,細細端詳睡在床榻上的女子,她額頭布滿冷汗,雙目緊閉,眼眶下微微塌陷,嘴裏發出夢囈之聲,似是被什麽可怕的夢魘住了。


    李嬤嬤輕聲喚那名女子:“姑娘,醒醒?”


    那名女子眼皮急速抖動數下,雙眼猛地一睜,醒了。


    李嬤嬤鬆了口氣,轉過身去,點亮了燭火,複又湊近床榻,將驚魂失魄的女子摟入懷裏,低聲哄慰:“姑娘,又做噩夢了?”


    顧蒹葭睜大驚恐的雙眼,緊抓著李嬤嬤衣襟,麵色慘白的點頭。


    李嬤嬤將她摟的更緊些,望著她瘦得削尖的下巴,語帶哽咽道:“姑娘,這回從並州趕往洛陽,路上舟車勞頓,可受大罪了。”


    顧蒹葭聞言,舉目四望,才弄明白身在何處,待緩過神,才低聲回道:“蒹葭,能了了祖母的遺願,受這點苦楚不打緊的。”


    顧蒹葭的祖母顧曼春為耳順之年,得了癡症,幾個月前突染風寒臥床不起,偶爾意識清醒時,嘴裏念叨著思念祖父,盼她大歸(死)時,能安葬在並州,並在當天夜裏逝去。


    顧蒹葭的祖父原為並州人,英年早逝,並葬與並州,其後,祖母跟著升了官職的父親離開並州,定居洛陽,而今這個強硬了半輩子的老人,彌留之際,惟一的心願,便是重回故土與祖父合陵。


    恰時,毗鄰大魏的柔然國年輕首領阿史那即位,對大魏北境虎視眈眈,朝中局勢微妙,顧建柏任職中書令,在大魏緊要關頭上,政務不能鬆懈半分,無奈之下,隻得親派一隊府兵,護送獨女顧蒹葭扶靈回鄉,安葬顧曼春。


    待顧蒹葭安葬祖母後,歸洛陽途中,船行陸家港起,她便暈船不適,受了不少苦楚。十日下來,竟生生瘦了一大圈,這幾日,竟時常夢魘。


    李嬤嬤輕拍顧蒹葭的後背,低聲道:“夜裏起了風,船行的慢了些,姑娘,你再睡會吧。”


    顧蒹葭瞳孔裏的懼意還未散去,緊抓著李嬤嬤的手,悶聲道:“嬤嬤,你陪我睡會兒。”


    李嬤嬤是顧蒹葭的乳娘,聽了這話,自是應承下來,親自熄滅了燭火,躺在她身邊睡了下來。


    屋內頓時陷入黑暗。


    顧蒹葭卻是睡意全無,腦中一直回蕩著那個噩夢。


    起初的夢境,大多是斷斷續續的,後來,她竟身穿鳳冠霞帔坐在喜房內,頭上蓋著紅蓋頭,眼前一片昏紅,隻能聽到周圍仆婦連聲恭賀新婚等賀詞。


    接著,她頭上蓋頭被挑開,猝然映入眼簾的是......地上大.片.大.片鮮血,就連帷幔亦染滿了血,滴滴答答,朝下滴著血。


    她驚懼的尖叫,跌跌撞撞的朝門外跑,忽的,腳腕被人拽住,她猝不及防的摔倒在地,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細微的輕喚:“阿葭。”


    她倉惶轉頭,眼前卻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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