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遙越聽越不對勁,腳步頓時停住,“砸什麽場子?”


    “自然是梁華成親的場子。”他語氣理所當然,甚至還帶了些千載難逢,機不可失的喜悅,“據說他娶的還是當朝尚書的女兒,屆時在座的都是達官顯貴,我們這麽一鬧,保管讓他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說著項桓挽袖子就要走。


    “等等!”宛遙拉住他,不解地勸道,“這件事不是已經結束了嗎?人家好好的成個親,你又何必再去節外生枝。”


    項桓似乎沒料到她會反對,飛揚的眉峰逐漸顰起,“誰說結束了?”


    “若非梁家在朝上數次阻攔,我受封的諭令能等到現在才下來?是他們自己欺人太甚在先,我不過有仇報仇而已。”


    宛遙凝著眉眼搖頭:“季將軍正是想借用此次聯姻讓你們兩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眼下跑去搗亂,那不是在打他的臉嗎?”


    項桓輕輕抿唇,冷聲道:“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可沒說想!軍職本就是我應得的,誰要看他們的臉色?”


    這陣勢見著有些不妙,眼看快吵起來了,餘飛剛準備上前勸架,宇文鈞卻悄悄攔住他,目光示意其別亂插手。


    “項桓,做人不能太咄咄逼人的。你這樣冤冤相報,沒完沒了,幾時是個頭?”


    “那就沒完沒了好了!”項桓甩開她的手,無端被潑了盆冷水,他情緒一團亂,“我要是不咄咄逼人,他們才會蹬鼻子上臉。”


    宛遙深覺他實在是太固執了,“可陳家小姐於你有什麽仇?”


    “一個女孩兒家這輩子成親就一次,你隻是為了報複梁華,有沒有想過她怎麽辦?”


    “她怎麽辦用得著你操心?”他手緊握成拳,火氣一上來,衝口而出,“左一個梁家,右一個梁家,既然這麽喜歡替他們說話,你當初找我幫什麽忙,直接嫁過去不是挺好嗎!”


    宛遙被吼得一震,沒料到他會是這麽想的,一口氣堵到胸腔,耳邊疼得嗡嗡作響。


    “你……”


    “我什麽我?我說得有錯嗎?”見她神情不對,猜想是把她說哭了,項桓忍不住心煩意燥,“成天就知道哭……你除了哭還會幹什麽?”


    話音剛落,當她驀地抬起頭來時,項桓就知道這句話講得重了。


    他遲疑了下,上前一步想過來,但許是之前模樣太嚇人,桑葉便本能地奔至宛遙麵前抬手擋住。


    項桓原就沒消火,見狀不耐地將人一掌拍走,“滾開,沒事別擋路。”


    桑葉常年是食不果腹,身體瘦骨如柴,他手勁又大,隻這麽一下竟被掀到了地上,麵具應聲而落。


    宛遙看桑葉白著雙唇手忙腳亂地去遮臉,忙撿起麵具跑過去扶他,隨後又轉頭,冷冷朝項桓望去。


    他自己也沒想到會鬧成這樣,煩得不知所措:“我不是故意的!”


    “我怎麽知道他這麽不禁碰……”


    還在解釋。


    都現在了,他還在解釋。


    宛遙眼中掩不住的失望,咬著牙緩緩搖頭:“項桓,你簡直無藥可救。”


    項桓喉頭一緊,擰眉問她,“你說什麽?”


    宛遙重重道:“我說你無藥可救!”


    記憶裏,似乎很少聽到她這麽大聲講話。


    項桓微微一愣,而那雙泛紅的眼睛正灼灼盯著自己。


    “是,我承認,這次惹出那麽多的禍,都是因為我。你說得對,若一早同意嫁去梁家就沒這些麻煩了。”


    “我是沒資格管你的閑事,我也沒資格對你指手畫腳。”


    “從今往後,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愛做什麽做什麽。”宛遙把婢女手裏的草藥一股腦推在他胸前,“我不會再管你了。”


    她鬆開手的同時,偏頭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那包草藥倏忽滑落,項桓不自覺的攤開掌將其接住,又緊緊合攏。


    他被那最後幾個字攪得莫名的心神不寧,總覺得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麽,可是又不知道要說什麽。


    項桓捏著草藥猛地回身,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宛遙已經將桑葉扶了起來,背對著他沒回頭,似乎輕聲講了幾句安慰的話,牽著人走了。


    一直看著人消失在穿堂,他才把抓得快散架的傷藥泄憤似的斜裏往牆上摔。


    餘飛險而又險地躲過反彈的暗器,瞥著好兄弟明顯陰沉的臉,試圖當個和事老:“那個……其實人家宛遙說得也沒錯,你要真想出氣也不急於這一時,我們可以……”


    話沒說完,項桓的目光便橫掃過來,他咽了口唾沫,理智的選擇閉嘴。


    回去的路上,宛遙一直沉默,她許是在認真的想心事,所以忘記了還握著桑葉的手。


    常年搗藥的五指算不上非常細膩,但仍舊溫軟柔和,他小心翼翼的牽,不敢用力,怕叫她察覺,可動作太輕又擔心握不住。


    漫漫長街,青石板的小道,黃昏如血般鋪在腳邊,身後是幾條長短不一的人影。


    直到行至醫館門口,宛遙才回神似的駐足。


    冷不防袖子被拉了拉,她默然垂首。


    桑葉仰起頭很認真,但又支吾地開口:“你……別難過。”


    宛遙被那份溫柔莫名的安慰了,給了他一個放心的微笑:“一點小事犯不著惦記。”她摸摸他的腦袋,“你呢,剛剛摔疼了沒有?”


    他極用力地搖頭,隨即像是在同她做什麽保證似的,“我一定會多吃……多睡,以後長得壯了,就不怕被人推倒了。”


    宛遙忍不住笑道:“好。”


    她拍拍他的背,示意前麵的醫館,“去吧。”


    目送桑葉進了門,宛遙方歎出口氣,讓婢女備轎準備打道回府。


    饒是趕在坊門關閉前回了家,但和平日比還是晚了些許時候。她麵色疲憊地走進偏廳,桌上還未擺飯,宛經曆卻已正襟危坐,似乎等了她有一會兒。


    宛遙一見這個陣勢不好,邁過門檻的腿一僵,想溜。


    “進來!”


    老父早有預料般的出聲一喝,她隻能老實地低頭進去。


    見這身衣衫莊重裏透著喜慶,估摸是從梁家吃了喜酒回來的。


    盡管梁華挨揍並非他們直接動手,但也間接造成了傷害,司空鬥不過武安侯、鬥不過大將軍、鬥不過項侍郎,吃了幾個月的癟,總得跟他倒倒苦水,如此一想,這頓酒宴必然喝得不會痛快了。


    宛遙在廳中站定。


    心裏卻難得平靜,竟沒什麽忐忑之感。


    反倒是宛夫人不安地來回瞅他們父女倆。


    很快,拍桌聲乍然響起。


    宛延指著她訓斥道:“你看看你!成日裏早出晚歸,哪還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


    宛遙被拍得一縮,低著頭沒說話。


    “就知道隔壁家那小子回來準沒好事!”他隔空朝對麵罵,“小時候教壞別人家姑娘,長大了還死性不改壞人姻緣,上梁不正下梁歪!項南天自己就是個半桶水,教出來的兒子也盡是惹禍精!”


    宛遙不自覺順著他目光看了看。


    “你也是!”宛延話鋒一轉,她立刻收回視線,“聖旨罰他照顧梁公子,你跟著湊熱鬧;被人重傷躺在床上,你也跟著湊熱鬧。你到底是姓項還是姓宛呐?”


    她依舊一言不發。


    宛延喝了口水,休息了一下繼續,“我告訴你,甭管他是當中郎將還是當將軍,今後不許你同這小子來往,聽到沒有?”


    對麵的人點點頭,說聽見了。


    “還有那個醫館,又不是少了你沒人治病,犯得著成天跑麽!咱們家缺那幾個錢呐?從現在起,你在家好好給我思過一個月,哪兒也不許去。”


    她垂著眼瞼應聲:“知道了。”


    “……”


    不知為何,宛延覺得今日訓得有些不得勁,好像差了點什麽。


    宛遙等了半晌不見下一句,抬起眼皮問他:“爹,我能回房了嗎?”


    對麵微怔片刻,道了個好字,等她要往外走又追問:“你不吃飯啦?”


    她悶悶地說:“我不吃了。”


    憋了一下午的山雨欲來噴發得有氣無力,眼見閨女走遠,宛夫人還在探頭張望,甚是不解道:“這就完了?”


    宛延跟著探頭看,手捋他下巴上的青須,甚是狐疑,“是啊……我還以為她起碼得跟我討價還價,砍半個月……”


    *


    項府西院。


    花園中辟出一塊不小的空地,左右各擺有兩張兵器架,早些時候是家將練武的地方,此時演武場上空曠寬敞,隻一道槍風在其中咆哮。


    夕陽下的古樹輕輕搖曳,無數片落葉被少年人的腿法激起,滿世界的“嘩嘩”作響。


    項桓的目光注視在槍鋒之上,一滴汗慢慢的從額間滾落。


    ——“項桓,你簡直無藥可救。”


    ——“從今往後,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愛做什麽做什麽。”


    ——“我不會再管你了。”


    他麵容平靜如水,內心火山噴發。


    想不明白自己這麽做究竟哪裏不對,他明明有理有據,怎麽到頭來她不幫他?隻是想討回公道,難道有錯嗎?


    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憤憤不平。


    項桓一槍.刺出去,已然發現自己打得亂七八糟,他煩悶地把雪牙槍往地上一摔。


    練什麽練,不練了!


    回頭見那兵器架也不順眼,抬手一塊撂倒。


    兵刃乒乒乓乓滿地打滾,雪牙槍無端又被殃及,晃悠了幾下顯得格外委屈。


    項桓抱著胳膊猶在兀自生悶氣,沒留意身後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逼近,等他反應過來時,胸前已挨了一記打。


    他有些蒙,一頭霧水地看著麵前的項圓圓。


    後者的手倒是沒停,緊接著一陣連環掌,打得他步步後退。


    “項圓圓——你瘋了你,沒事幹想找點死下飯是嗎?”


    “你還有臉說我!”項圓圓往他胳膊上懟一拳,叉腰興師問罪,“白天是不是凶宛遙姐姐了?!”


    項桓原本正要說話,聞言,剛張開的唇莫名一滯,隨即不自覺地抿了抿,偏頭望向別處,“平白無故,提她作甚麽。”


    “我怎麽就不能提她,我提她你心虛了是吧?”


    他急忙側目揚眉,“誰心虛了?我又沒錯!”


    項圓圓瞅著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恨鐵不成鋼地簡直要跳腳。


    “哥。”她難得講一回正經話,“對姑娘家不能這樣的。”會打一輩子光棍啊。


    “平心而論,宛遙姐姐對你,那真的算是很包容了。”換了京城別的官家小姐,見他這狗脾氣早就翻臉了。


    項桓抱著胳膊冷哼一聲別過臉。


    “你看,幫著你照顧梁華,替你跑那麽遠送信,還每日惦記著給你送藥。”項圓圓去拉他的袖子,“雖然宛姐姐和你從小一塊兒長大,可你也不能總用對待你兄弟哥們的那套來對她啊。


    “人家畢竟是女孩子,女孩兒家的心思很細的,又脆弱,碰一下就會碎。”


    項桓不以為意地盯她,“照這麽說,你的心思也很脆弱?”


    發覺自己的形象被質疑了,項圓圓挺起胸膛,“那當然了,我也是女人啊!”


    “……”小丫頭片子,毛都沒長齊,也配叫女人?


    他不屑地輕笑一聲,搖搖頭去撿腳下的□□,項圓圓趁機伸手去桶他腰眼,“哥,我跟你說的話你記住了沒啊。”


    項桓答得敷衍,“嗯。”


    “記得和人家道個歉。”


    他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


    “最好再買點禮物,負荊請罪……”話音沒落,雪牙槍的槍鋒已經遞到了她脖頸下。項桓朝他一使眼色,項圓圓立馬咽了口唾沫閉嘴,乖乖滾了。


    等行出一段距離,她又回頭不放心地張望。


    繼而暗歎不已。


    這塊茅坑石到底什麽時候才開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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