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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來者的嗓音一怔,宛遙的手不自覺鬆開, 隨即眼睛像是添油的燈盞,瞬間明亮,轉頭循聲望去。


    少年踩著陽光往裏走,筆直如鬆的身形在光影間流轉,似乎還帶著幾分演武場上未及消散的狂傲。


    “項桓。”她在口中自語似的輕喚,想都沒想, 起身就朝外跑。


    旁邊的陳大夫後知後覺回神, 看著還叼著木條的病人,急得直扯嗓子:“宛遙, 人還沒治完呢,你走什麽!”


    他那顆學醫的好苗子總算回頭了, 腳下卻沒停, 好似很高興,“陳先生你幫我接下手, 我一會兒回來!”


    “誒——”


    陳大夫咬咬牙, 為他夭折的“後繼有人”感慨萬分,“這些年輕人,都什麽性子!”


    幾個學徒圍上去幫忙了, 宛遙走過去時, 項桓正在打量四周, 把陳大夫的一係列反應盡收眼底。


    她有些意外地問:“你怎麽來了?”


    項桓抱懷卻看著前方, 口沒遮攔道:“這老家夥這麽大歲數了,居然還在啊。”


    宛遙顰眉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陳先生畢竟是長輩,不要這麽說話。”


    項桓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發現他今日穿的是騎裝,滿身風塵,想必是才去哪兒野了。宛遙看見後麵跟著的餘飛和宇文鈞,目光移過去,輕輕行了個禮。


    宇文鈞頷首抱拳。


    餘大頭倒是沒留意,指著周圍轉圈:“你家醫館還真大啊——”


    宛遙笑說:“醫館是我姑母的。你們呢?忙完了路過來喝茶的嗎?”最後一句是望著項桓說的。


    “剛剛在西郊狩獵受了點輕傷,”他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找你拿點藥……有治跌打損傷的麽?”


    她愣了愣,“又傷了?”


    “什麽叫又。”項桓眉峰微皺,不知是不是因為宛遙的語氣,話到嘴邊他莫名不願承認,拉過餘飛來擋刀,“傷的又不是我,是他。”


    “喂……”雖然是事實,但對於這種死要麵子拿兄弟頂包的行為,他還是很不齒的,“明明你們倆之前也喊疼的。”


    項桓歪頭不屑地輕笑:“我那點小傷,早就好了。”


    宇文鈞自知不便讓姑娘家給他醫治,當即施禮道:“在下也無大礙。”


    “你們!……”餘大頭瞬間覺得無堅不摧的兄弟情其實薄如紙片。


    “不要緊,你別擔心,我治外傷很有一手的。”宛遙笑了笑,示意他上前坐。


    戰場中下來的人,身形異常剽悍,但無一例外帶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新舊傷。餘大頭是刀手,胳膊與臂膀的肌肉虯結,宛遙摸到他皮膚下明顯的條狀硬塊,知道是拉傷。


    “不曾損到筋骨,想必是你動手時太用力,又未活動開。”她拿出幹淨巾布浸透熱水輕輕敷抹,“最近幾日切記別提重物,要多休息,多搓揉……我再拿點活血消腫的藥膏來,你們稍等。”


    她給餘飛做了簡單的處理之後,衝眾人略一頷首,先去了裏屋。


    很快有跑堂的端上一壺清涼解渴的茶水。


    餘飛隔著熱巾子揉胳膊,自覺舒服許多,望向宛遙的背影拿手肘捅了捅項桓:“你妹子這手藝挺熟練啊,少見有姑娘家學醫的。”


    他在喝茶,先漫不經心地解釋:“她不是我妹妹。”隨即才撿了顆枸杞扔進嘴裏嚼,笑道:“要說,這醫術還不是在我身上練手練的,得多虧了我。”


    對麵的宇文鈞聞言,端著茶碗略有所思地一頓,抬眸看了看他,忽然含笑著低頭飲茶。


    餘飛對此無所察覺,涎皮賴臉地笑得像朵花:“誒……那我這回的診費和藥錢,是不是就不用付啦?”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話音剛落,對麵一顆幹枸杞就砸了過來。


    “做夢呢你!”他罵道,“回頭補上。”


    想不到有熟人開店也免不了被宰,餘飛悻悻地摸了摸額頭,撿起落在手邊的枸杞也送進嘴裏嚼。


    藥堂中自帶一股苦味,學徒和藥童足下生風,忙前忙後地跑。


    項桓正拿起茶碗要喝,冷不防從交錯的身影間看見了坐在另一側的兩個人。


    對方同他們一樣相坐飲茶,閑適得根本不像是來看病的。


    盡管驚鴻一瞥,他還是瞬間認出來了。


    是不前久跟蹤宛遙的宵小。


    連衣服都一模一樣。


    當日矮牆下,隔著半條街他已經清清楚楚的警告過了,看來是沒有把他那一指當回事。


    餘大頭說了半天話無人搭理,發現他眼神不對,伸手過去晃。


    “喂——你看什麽呢?”他順著視線望,見得兩個生麵孔,不明所以,“那倆什麽人啊?”


    “死人。”


    項桓冷聲說完,一口飲盡了水,砰得將碗放回桌上,幾乎是在同時,他起身幾步上前,一掌掀了桌子朝對方砸去。


    轟然一陣巨響,不甚結實的長桌在那兩人身上分崩離析,茶碗與茶壺一塊兒攜手夭折,碎得滿地皆是。


    事發得太突然,這二人明顯被砸蒙了,好半天回過神才想起來要還手,拳頭才往上舉,迎麵就結結實實了挨了一記暴打。


    項桓就地取材,半點不浪費的把桌腳拎在手,亂棍般往上招呼,打得對方直抱頭鼠竄,最後實在沒辦法了,自我認慫地喊冤:


    “你……你怎麽能隨便打人呢!”


    “還有沒有王法啦!”


    他目光狠厲,冷笑道:“就你們這種雜碎也配跟我談王法?”


    毫無征兆的打鬥引起了極大的恐慌,醫館內頃刻間亂成一團,帶病的人們驟然靈活,紛紛如臨大敵地往安全之處躲避,不多時便貼著牆站了一圈。


    宇文鈞四顧片刻,在項桓掄棍子前攔住他,示意道:“誒——別讓宛姑娘為難。”


    他動作下意識的頓住,旋即把兩人提起扔出門外,掂了掂那根桌腿,似乎有點嫌棄,索性扔了,揮拳直接猛揍。


    醫館內的看客們見戰火轉移,立馬躍躍欲試不怕死地湊到門邊看熱鬧,陳大夫拍著大腿招呼:“大家先別亂,別亂!”


    “老太太您不要跑了……”


    “當心點!地上還有水呢!哎!”


    宛遙懷抱草藥打起簾子出來時,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隻是離開了那麽一小會兒,外麵竟能天翻地覆到如此程度!


    她急忙撥開人群擠進去,看見地上被揍得滿地滾的兩個人,不由深吸了口氣,腦中立時空了一空,很快她就明白過來。


    “項桓!別打了!”


    宛遙剛要上去阻止,餘飛卻眼疾手快將她拉住,“這種粗暴的場合啊,姑娘家還是不參與的好。”


    他一副很懂的口氣:“男人為你打架的時候,你隻要看著就行了。”


    “……”


    宛遙掙不開他,朝慘不忍睹的戰況看了一眼,急得要跳腳:“這樣下去會打死人的!”


    “你放心,他有經驗。”餘飛正色,“最多廢條腿。”


    “……”


    那二人一直處在被打的下風,終於火冒三丈,攤出一柄殺手鐧來:“你竟敢對我們動手!你知道我們是誰的人嗎?”


    如他所想,項桓果不其然地停了片刻,後者自鳴得意,正準備自報家門,迎頭又一拳砸下。


    “我沒興趣知道。”


    路麵上兵荒馬亂,等他揍夠了才活動手腕起身,抬腳狠狠踹在對方臀部,把他們踢了出去。


    “滾。再敢來這附近轉悠,挖了你們的狗眼!”


    眼見對方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高矮兄弟立馬識相地攙扶而起,跌跌撞撞地跑走,等拉開一個安全的距離,才開始放狠話:“你等著!”


    “有種別跑!”


    看他們尚能如此活蹦亂跳,宛遙心知沒殘廢,正鬆了口氣,頭頂上一道黑影落下。


    項桓逆著光涼涼地瞥了她一眼,“你,跟我進來。”


    醫館站了幾圈瞧熱鬧的人,陳大夫隻見得這幫罪魁禍首的臭小子們大步流星往裏走,還不等他興師問罪,對方就反客為主的進了裏屋,砰得一聲關上了門。


    *


    婢女重新奉上一壺煮好的新茶,規規矩矩的站在宛遙身後。


    項桓喝了一碗潤喉,餘飛還在揉他那條不幸受傷的胳膊,宇文鈞倒是好教養,目光隻盯著麵前的茶杯。


    三座大山,沉重無比,頗有三堂會審的架勢。


    宛遙坐在對麵心虛地揪緊衣擺。


    “那兩個人跟蹤你不是一天兩天了。”項桓抬手搭在帽椅上,開門見山,“你不去報官,也沒告訴你爹?”


    “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這個事……”她瞅著另外兩人,訕訕地咬住唇,想打太極,“可能,說來話長……”


    項桓不耐煩:“那你就長話短說!”


    看出他神色冷凝得厲害,宛遙隻好閉目深吸了口氣,旋即一氣嗬成:“他們其實是……當朝梁司空的大公子,梁華派來的人,說是保護我安危的。”


    她遲疑片刻,抬眸為難道:“梁公子前不久到我家提親了……”


    項桓聞言怔了一怔,不自覺將胳膊從椅子上緩緩放了下來,半晌沒說話。


    宇文鈞年紀較長,倒是通曉朝中之事:“梁司空是先帝老臣,亦為輔政大臣之一,乃是士族領袖,其公子我也有幸見過幾麵,是個儀表堂堂的儒雅文人。”


    宛遙點點頭:“嗯,我爹娘對他也很滿意。”宛家說到底也就是個小吏的家世,能嫁到司空府算是極大的高攀。


    “大概在一個月前,我回家途中被幾個鬧事的地痞糾纏,他出麵替我擺平,又說是擔心我的安全,便特地安排兩個人保護我……”她無奈,“所以從那之後,但凡我出門,他們就會一直跟著。”


    餘飛懷疑地眯起了眼:“這手段聽著耳熟得很啊,那小子不會是自導自演,故意來一出英雄救美的吧?”


    “我也把這個想法告訴過我爹。”宛遙意味不明地歪頭苦笑,“不過他貌似挺喜歡梁公子的,總說是我多心。”


    項桓在旁忽然顰眉問:“別管你爹娘喜不喜歡,你隻說你自己,究竟想不想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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