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清怡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幾個月,嚴其華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回到家總是吆五喝六的不說,還經常動手打人。


    每次他回來,大家都如臨大敵,連高聲說話都不敢。


    現在有機會能脫離,嚴青旻卻選擇留下來。


    薛氏也大為不解。


    嚴其華卻有點得意,斜睨著薛氏,輕蔑地說:“聽見了吧,自以為自個多賢惠,孩子們心裏有數,還不是覺得我這個當爹的靠譜?”


    薛氏看向嚴青旻問道:“阿旻,你真想留下來?”


    嚴青旻低著頭,“娘要照顧二哥,再加個我,肯定非常辛苦。”


    薛氏溫柔一笑,“娘不怕苦,隻要你們能安安順順地長大成人,有什麽苦的?”


    “可我……”嚴青旻瞥一眼嚴清怡,“我想跟著長姐。”


    他已經考慮得很清楚。


    薛氏雖然性子好,卻沒什麽本事,勉強能掙得糊口就不錯了,嚴清怡卻不同,她能賣花賣杏子,這幾天賣絹花也賺了不少銀錢。


    沒有嚴青昊在身邊,長姐肯定會供著自己繼續讀書。


    而且,薛氏那頭的親戚多年不相往來,遇到什麽事情也沒有幫忙的,嚴家這邊人丁興旺,萬一族中有個出頭的,沒準還拉扯他一把。


    嚴清怡猜出幾分嚴青旻的心思,淡淡道:“你可是想清楚了?真要決定了,也在上麵畫個押吧。”


    指了和離書最左邊的空白處,“寫上你自願跟著爹,再無反悔。”


    嚴青旻察覺到嚴清怡語氣中的冷淡,遲疑數息,研了墨,按照嚴清怡所說添了一行,同樣咬破手指摁下手印。


    當夜,嚴青昊兄弟搬到南屋的大炕上,薛氏則睡到先前嚴青昊的床上。


    一夜無話,隻嚴清怡隱約聽到薛氏壓抑著的哭泣聲,卻沒說破。


    第二天依舊早起生了火,讓嚴青昊喝了熱氣騰騰的油炒麵,又陪著他等到林栝前來。


    與前兩日不同,嚴青昊早早就回來了,眼底看著有些紅,似是哭過的樣子。


    嚴清怡擔心地問:“是磕著了,摔倒了,還是被林教頭罵了?”


    嚴青昊隻是搖頭,待到麵前沒人,才羞愧地說:“我憋不住,跟林大哥說了家裏的事兒。”


    還哭了一鼻子。


    嚴清怡能夠理解他。


    再怎麽樣,嚴青昊也隻是個九歲的孩子。


    她若不是兩世為人,又經過生離死別,遇到這種事情肯定也會覺得天要塌了,也會找個人訴苦。


    嚴清怡伸手拍拍他的手,“林教頭說什麽?”


    嚴青昊道:“他比我更慘,他爹早先因病去世,他娘被人冤枉不得已上吊死了,他伯父把他趕出去,霸占了家產……他去拜師學了一身功夫,三年前才來到濟南府投奔他表姨,就是知府的夫人。”


    難怪林栝總是一副冷冷清清不太愛搭理人的樣子,身世凋零再加寄人籬下,有幾人能高興起來?


    嚴青昊又道:“我跟林大哥說了想在南關大街附近租房子,他答應幫忙打聽打聽。”


    “能有他幫忙最好不過,等事成之後,你好生謝謝他。”


    嚴青昊點頭答應了,又問:“阿旻到底怎麽想的,竟然願意跟著爹,跟爹有什麽好?林大哥說沾上賭,就不會有好下場。我跟娘早些離了他是對的……可是,你怎麽辦?”


    嚴清怡安撫地笑笑,“姐心裏有數,能照顧好自己。”可嚴青旻就管不了太多了。


    嚴其華與薛氏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和離了,並不曾驚動旁人。


    沒過幾天,就是大年夜。


    跟往年一樣,薛氏辛辛苦苦準備了六道菜,包了一蓋簾餃子,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過最後一個團圓年。


    嚴其華喝了兩盅酒,有些借酒發瘋,扯住薛氏的袖子嚷嚷,“你後不後悔?要後悔,就好生伺候伺候老子,老子高興了就留下你。告訴你,老子要發財了,以後要住大院子,買四個丫鬟,天天包餃子吃。早上吃蒸餃,中午吃水餃,晚上下油鍋煎了吃。”


    嘟噥完了,又拉扯著薛氏往懷裏帶。


    薛氏甩開他,走進北屋。


    嚴其華悻悻地回了南屋,不一會兒就響起了鼾聲。


    嚴清怡三人對著油燈在飯廳呆坐會兒,也各自散去了。


    翌日清晨,嚴清怡被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驚醒,發現枕邊放了隻紅紙包,裏麵包著兩枚銅錢。


    是薛氏給的壓歲錢。


    嚴清怡笑盈盈地給薛氏拜年,又把嚴青昊兄弟倆喊起來,往西屋給張氏磕頭。


    張氏分別往嚴青昊與嚴青旻兩人手裏塞了枚銅錢,卻對嚴清怡道:“你一個丫頭,不像小子們要買鞭炮買板糖,拿著錢也沒用,就算了。”


    銀錢還能沒用?


    難道丫頭就不能放鞭炮吃板糖?


    即便不買這些,還可以買絲線買頭繩。


    說的好像女孩子就跟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合該不吃不喝無欲無求,一文銀錢都不能花。


    不過,既然張氏這麽說,也隻能算了,難不成她還能動手從張氏哪裏搶,或者躺在地上打著滾兒要錢?


    嚴清怡笑笑。


    出門的時候,聽見孫氏在身後嘀咕,“二房倒是得了意,仗著生了兩個小子,什麽東西都得雙份兒的。”


    想必嚴清芬跟嚴清芳也沒能拿到壓歲錢。


    張氏倒是公允,將孫女兒一概不放在眼裏,可孫氏的眼皮子卻真低,就隻兩枚大錢,至於不忿成這樣?


    如果孫氏知道薛氏要帶著嚴青昊離開,肯定會樂得合不攏嘴。


    隻不知嚴其華會不會娶胡寡婦過門,如果再帶上那個田二胖,嗯,估計會有好戲看。


    嚴清怡幸災樂禍地笑,又帶著弟弟們往府學胡同去給袁秀才拜年。


    經過小倉時,忽覺嚴青昊扯了扯她的袖子。


    側頭去看,嚴青昊朝旁邊努努嘴,“胡同口那個穿灰藍棉襖的就是田二胖。”


    嚴清怡望過去,果然名副其實,長得胖乎乎的,個頭也高,看著比自己還要高一些。模樣也不差,鼻子和嘴很有幾分神似嚴其華。


    是嚴其華的種,沒錯的。


    他身邊站了個三十歲出頭的婦人,應該就是後街上的胡寡婦。


    胡寡婦生得細皮嫩肉,嘴有些闊,眼距也寬,算不上貌美,卻勾人。身體很豐滿,跟孫氏差不多,卻有一把細腰。


    這會讓正歪著頭跟個男人說話,說話時,雙唇不自覺地嘟起,紅豔豔的,讓人恨不能撲上去親一口。


    嚴清怡暗歎,難怪能勾引到人,確實有這個本錢。


    胡寡婦察覺到嚴清怡的目光,回視過來,立刻認出了他們,臉上掛著笑,嫋嫋婷婷地走近,“是三妞吧,生得可真俊俏。”


    嚴清怡笑盈盈的,步履輕快地從她身邊經過,就好像眼前沒有這個人,也沒人說過話。


    胡寡婦神情僵了僵,撇撇嘴罵道:“神氣個屁,以後有你的好看,”旋即又綻出笑,自言自語道:“他說的真沒錯,調~教好了是能賣出個好價錢。”


    田二胖目睹這一切,氣衝衝地躥過來,“娘,看我過去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胡寡婦臉一沉,攔住他,“急什麽,以後有得是機會。再說,那個大的千萬不能碰,要是磕著碰著,到手的銀子就飛了。”


    田二胖聽到似懂非懂,擼著袖子道:“今兒先放他一馬,等回了府衙,我也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沒爹養。”


    ***


    因是過年,人們圖個好意頭都收斂了脾氣,嚴家也過得無風無浪。


    等過完上元節,年味就漸漸淡了。


    嚴清怡把先前剩下的六枝絹花找出來。


    說起來,這六枝並不差,隻顏色素淨了些,一對鵝黃色的忍冬花,一對淺紫色的丁香花,再加一對淺粉色的木芙蓉。


    都是不起眼的小朵,嚴清怡為了出彩,做的時候便格外經心。


    但因過年,大家都愛喜慶的,毫無疑問地把這些剩下了。


    嚴清怡挑個隻精巧的木盒,底下先鋪層黑色姑絨,再把絹花順次擺進去,叫來嚴青昊,“跟姐去趟南關大街,我把這幾支花送人。”


    嚴青旻在旁邊豎著耳朵聽,立刻道:“我陪姐去。”


    嚴清怡笑笑,“外頭冷,讓阿昊去,你在家裏看書。雖說不去先生那邊,可每天還是要讀書寫字,不許偷懶。”


    聲音輕柔,卻明顯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


    嚴青旻隻得坐下,眼睜睜地看著嚴青昊歡天喜地地跟了出去。


    嚴清怡去得是上次的李家。


    她本打算到水井胡同或者文廟街跟李家人來個偶遇,沒想到先後幾次都撲了空,幹脆徑直上門了。


    跟上次一樣,仍是用六文錢請門房叫桂圓。


    桂圓還記著她的情,沒多大會兒就出來了,見到嚴清怡眸光一亮,“你這樣打扮挺好看的。”


    嚴清怡穿的是先前用薛氏的衣裳改的,料子好,式樣好,自然增色不少。


    “姑娘就會打趣人,”嚴清怡赧然地笑笑,取出盒子,“這是我最近做的,兩支木芙蓉給二姑娘,兩支紫丁香給三姑娘,那兩支忍冬花請姑娘上京的時候帶給何姑娘。”


    “你的手藝又精進了,”桂圓接過讚一句,“我替你送進去可以,但我們姑娘沒打算去京都,一年半載的恐怕見不到表姑娘。”


    “這樣啊,”嚴清怡略有些失望,隨即笑笑,“我前陣子做了個夢,夢見你們闔家搬到京都去,我記著何姑娘上次賞我那些銀兩,沒什麽好還禮的,就趕出來這些絹花。要不姑娘先收著,如果上京的話就代我送給何姑娘,若是不去,姑娘就留著戴。”


    桂圓笑道:“這是給表姑娘的,我怎能昧下,總之我先替你收著。你要是得閑,就再幫我做幾支鮮亮點的,像上次的月季花就很好……我不讓你白做,會照價給你錢。”


    “姑娘說笑了,這又沒什麽本錢,就是費點工夫的事兒,說什麽錢不錢?我一定經著心做,盡快送來。”嚴清怡爽快地答應,揮揮手要離開,忽然又想起一事,“對了,我是夢見李家老爺高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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