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栝毫不猶豫地答應, “行,我盡快去辦。”


    “不用太急, ”嚴清怡忙道,“你先安心準備比試,等考完了空閑的時候再去打聽。”


    林栝心頭一暖, 低低應道:“練功千日, 不在這一時半會兒上,你放心, 我有數。你最近過得可好?”


    嚴清怡猶豫片刻,才答道:“挺好的。”話出口,隻覺得胸口梗塞眼眶發熱,不禁有些淚濕。


    其實, 在陸家的日子真的還不錯, 衣食無憂, 大姨母跟蔡如嬌對她也和善, 可就是有種寄人籬下的倉惶感和拘束感。


    尤其,去張府賀壽那天, 範大檔唇角似有若無的一絲笑, 還有蘇氏不加掩飾的冷漠與疏離,讓嚴清怡感到自己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找不到可依附之處。


    原本她以為,自己非常了解蘇氏, 隻要有機會遇到蘇氏, 肯定能博得她的好感, 然後慢慢走動起來,等足夠熟悉,就可以談起羅雁回。


    沒想到跟蘇氏見是見了,話也說過,可以前溫柔賢淑的蘇氏變得多疑而敏感,幾乎不給她機會攀談。


    這種種複雜難解的情緒憋悶在心裏好幾天,在見到林栝的瞬間,盡數變成了委屈。


    嚴清怡忽然就不想忍著了,輕輕喚一聲,“林大哥”,淚水啪嗒啪嗒滾落下來。


    林栝隔著綃紗瞧見,急急問:“阿清?”


    嚴清怡嗚咽著道:“我沒事,就是……就是想我娘,想回家了。”


    也想他了,想念以前每次困苦無助時,驀然抬頭,他總陪在身邊的那種感覺。


    林栝了然,低低柔柔道:“你別急,一切有我呢……我住在台基廠附近的興隆客棧,離這裏隻隔了三條胡同,不管有什麽事兒,盡管打發人找我。”


    嚴清怡重重“嗯”一聲,掏帕子拭了淚,深吸口氣,開口道:“林大哥你回吧,已經晌午了,我不方便留飯。”


    “我這就走,”林栝站起身,慢慢行至屏風前,他溫熱的氣息透過輕薄的綃紗絲絲縷縷地蔓延過來,“阿清,不管怎樣,你還有我。”


    說罷,停了數息轉身離開。


    嚴清怡默默地坐了片刻,將手中信皮打開,裏麵密密麻麻寫了兩頁紙。


    看字體,無疑是林栝所寫。


    跟她之前所料不錯,信上隻寫了嚴青昊學武有成得到重用,再寫些瑣碎家事,對於嚴青富跟胡寡婦訛詐薛氏一事隻字未提。


    嚴清怡飛快看完,把信紙塞回去的時候,發現裏麵竟然還有一張寸許見方的小字條,上麵短短半句詞,“曉看天色暮看雲”。


    嚴清怡一愣,隨即想到詞的下半句,臉頰“騰”地紅了,忙將字條收在荷包裏。


    出了西廳,嚴清怡複回正房,把信件呈給大姨母。


    蔡如嬌仍在陪著大姨母說話,看到她微紅的眼圈,便問:“怎麽耽擱這麽久,哭過了?”


    嚴清怡將林栝所言簡單地說了遍,“……本來最擔心的就是我娘,來之前我還特地囑咐她,有事情先跟袁先生商量,袁先生答應我會找我爹談談,沒想到還是會發生這樣的事兒。”


    大姨母歎道:“你娘這人……我不是說,她從小性子就軟和而且沒有主見,要不你外祖父也沒打算讓她招贅。”思量會兒,抬頭對嚴清怡道,“你寫信回去,讓她莫要再管你三弟,孩子是嚴家的根兒,有你祖母在,他餓不死也打不死。告訴你娘收拾行李往東昌府躲避兩個月,我看嚴家還能追到東昌府討銀子不成?”


    嚴清怡沉吟著應道:“我這就寫回信。還有一事想跟姨母說,來送信的是教我二弟習武的林教頭,他這番進京是來考武舉。往日在濟南府,我們一家受他頗多恩惠,能不能在姨父跟前提一句,也好還了他的恩情?”


    大姨母笑道:“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武舉大家都盯著,贏就是贏,輸就是輸,不過隻要有真才實學,你姨父肯定能幫他尋個滿意的差事,想留京或者想外放都容易。”


    嚴清怡恭敬地福了福,“那就太感謝姨母跟姨父了。”


    大姨母嗔道:“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你姨父向來愛惜人才,又是受聖上信重才得了這差事,看到好的豈有不提拔的道理?等你姨父回來我就跟他說,對了,那人叫什麽名字?”


    嚴清怡請彭姑姑取了紙筆來,在紙上一筆一劃寫下“林栝,揚州人士,丁醜年生人”幾個字。


    大姨母將字條壓在床頭矮幾上,又催促,“耽擱這麽些時候,去吃飯吧,我估摸著飯菜都涼了,讓婆子先熱熱,別吃冷飯。”


    嚴清怡點點頭,與蔡如嬌一同離開。


    趁著嚴清怡吃飯的時候,大姨母又喚春蘭去問話,“來人長得什麽模樣,兩人說了些什麽,表姑娘怎麽就哭了?”


    春蘭斟酌著回答:“年紀不大,高高瘦瘦的,不太愛說話的樣子,表姑娘問一句他答一句。開頭好像還瞞著,禁不住表姑娘問話,就說了姨太太的情況……表姑娘是等林家小哥離開後才落得淚。”


    大姨母瞧一眼字條上的名字,長長舒口氣。


    躺在床上這兩天,她總算想透徹了。她不會允許讓兩個外甥女去伺候那些無根的太監或者年紀一大把的顯貴,可也不想把她們許給那些連一官半職都沒有的平頭百姓。


    最好的就是,找幾個能幫得上忙的世家勳貴,就是年紀稍大些,差個一二十歲也沒關係。年紀大了會疼人。


    大姨母對蔡如嬌是頗有把握的,一方麵是得了二姨母的囑托,是要能幫助蔡家改換門庭,另一方麵是蔡如嬌喜怒都在臉上,看臉色就能猜出她的心思。


    嚴清怡卻不一樣。


    雖然比蔡如嬌小幾個月,可待人處事卻周到得多,不管是跟何若薰等人相處,還是在張府做客,她表現得端莊大方幾乎滴水不漏。


    那儀態行止,比起別的世家女子也差不到哪裏去。


    大姨母好幾次都覺得嚴清怡臉上似乎是蒙了層麵紗,教人看不透她心裏想什麽。


    今天,嚴清怡表現出她的孝心,主動把家信呈給她看,還說讓陸致照顧林教頭,這一連串的舉動終於讓大姨母放了心。


    畢竟嚴清怡還是孝順信任她的。


    也就這兩三天的工夫,東廠已把嚴清怡的底細查了個清清楚楚。從她幼時多病到周歲時險些憋死,再到二郎廟被郭鵬相救,再到扮成小子模樣兜售玉蘭杏子,再後來賣絹花買宅子,以及她在家中與胡寡婦鬥法,幾乎無一錯漏。


    範大檔仔細地翻看著寫得滿滿的兩頁紙,唇角微揚,“難怪看著較別人老成,卻是在外頭闖蕩慣了。也難為她,小小年紀,竟曆過這麽多波折,這倒是比那些隻知琴棋書畫的大家閨秀強多了,興許七爺也就是看中她這點。有意思,有意思!”


    再從頭看一遍,該記的東西都印在腦子裏了,從懷裏掏出火折子。


    不過數息,紙張便燃成灰燼,瞬間被風吹散。


    範大檔望著門外被秋風吹得簌簌飄落的黃葉,忽地想起來,“後天是不是重陽節,給我備份禮,我得去拜訪淮海侯。”


    小火者問道:“公公幾時去?”


    範大檔沉思片刻,“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個就去,算了也不用你備禮,我把那副前朝的《秋山草堂圖》帶去。”


    朝中人都知道範大檔與淮海侯有淵源,所以範大檔也不瞞著,每逢年節,該送禮就送禮,正大光明地走動。


    論起兩人的關係,還得歸根在先帝的淑妃,也就是淮海侯的妹妹身上。


    範大檔挨刀挨得早,五歲那年冬天,他爹給他灌了酒,趁他熟睡時給了他一剪子。冬天傷口不容易腐爛,但也不容易好,他養了將近兩個月才好。


    七歲頭上,宮裏到村子裏挑人,把他領進宮裏。


    乍乍進宮不懂規矩,又是個孩子,有次無意衝撞了王昭儀。王昭儀罰他在外頭冒著大雨跪兩個時辰,等跪足兩個時辰,他也暈倒過去。


    那次發熱發得能燙死人,大太監正準備拿蘆席卷了扔出去。


    當時淑妃剛有孕,偶然經過歎了句,“可憐小小年紀,找太醫瞧一眼,總歸是條人命。”


    範大檔命不該死,竟然就活了,從此就對淑妃感恩戴德。


    淑妃生下六皇子時,先帝賜給她兄長淮海侯的爵位。


    那時候淑妃真正是風光得意,隻可惜好景不長,六皇子三歲染時疫去世,淑妃深受打擊性情大變,又失了先帝寵愛。


    範大檔已拜邵簡為師,跟在東宮聽使喚,得知此事,主動去伺候淑妃。


    再然後,先帝薨逝,聖上即位,將先帝的妃嬪都集中在西三所,沒兩年淑妃就病逝了。


    邵簡覺得範大檔知恩圖報重情重義,又將他要在了身邊。


    就因為淑妃的情分,範大檔平常不提淮海侯,可逢年過節總忘不了遣人送一份禮,從當初的一盒點心到現在前朝名家字畫,一晃眼已經二十年了。


    淮海侯得知範大檔親自前來,趕緊將人往書房引。


    範大檔笑著婉拒,“我耽擱不了太久,隨便走走即可。”


    淮海侯立府也隻二十多年,亭台樓閣都還是新的,院中的翠竹也不過兒臂粗,倒是一圃秋菊開得極盛。


    品種也多,諸如白銀針、粉如意、古銅蓮、黃佛手等等,開得團團簇簇姹紫嫣紅。


    範大檔讚道:“你這菊花養得好,可惜沒人賞識,唉,可惜了。”


    淮海侯忖度著他的意圖,笑問:“公公喜歡哪一盆,我讓人送到口袋胡同?”


    範大檔道:“我天天在宮裏待著,隔著三五天才能回去一趟,送哪裏幹什麽?我是說,府上怎麽不辦個文會花會請人來賞個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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