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清怡她們出門已經算早了, 沒想到比她們早的人比比皆是,隔著老遠就聽到吵吵嚷嚷的說話聲。


    因為車輛實在太多, 馬車根本沒法往近處走,隻能停在百丈開外的空地上。


    大姨母囑咐兩人戴好帷帽,下了馬車往南溪山莊門口走, 一路見到不少衣飾華貴打扮入時的女子, 嚴清怡很想四下看看魏欣來了沒有,可為了保持儀態隻能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有幾人步子快, 超過她們後又好奇地回頭打量她們。


    蔡如嬌頗為得意,小聲道:“她們在看咱們的衣裳,肯定羨慕得不行。”


    大姨母也很是自得,臉上始終掛著矜持慈愛的笑。


    不多久就到了南溪山莊門口。


    門口有數十名軍士守衛, 左邊門口供男子進出, 並不需要請帖, 男子需交上十兩紋銀, 然後軍士搜查身體見沒有夾帶凶器就可以放行。十兩紋銀對於顯貴勳爵來說算不得什麽,但對於小戶人家是不小的一筆花費, 設置這樣的門檻可以避免部分街痞閑漢或者無聊之人混進去衝撞女客。而且, 對於禮部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右邊的入口專供女賓通行,進入者需向軍士展示請帖,經軍士查驗過才可以進。一張請帖可進三人,每人隻能帶一位下人。


    大姨母帶了雨荷, 蔡如嬌帶了朝霞, 而嚴清怡則帶了春蘭。


    軍士認真地驗過請帖, 又朝幾人身上掃幾眼,伸手指著一條石子小路,“夫人小姐沿著小路直往前走,可見到一條小溪,那裏便是女賓遊玩之處。”


    大姨母笑著謝過他。


    小路約莫四尺寬,隻可容兩人並行,每隔十丈便有兩名軍士守在路旁,一是保障女客安全,另外也防止男客無禮。


    嚴清怡自動在退後一步,偷眼往四下打量,見不遠處架著好幾處台子,有赤著上身打拳的精壯漢子,也有搖著折扇吟詩作賦的儒雅文士。因為康順帝要來,想必這些人也是卯足了勁兒展示自己的才能,以便得到在聖上跟前露臉的機會。


    走了約莫一柱香的工夫,果真見到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小溪對麵是一大片桃林。此時正是花期,桃花開得極盛,放眼望去,灼灼芳華。


    “真漂亮,”蔡如嬌低呼一聲,當先走過竹橋到達對麵。


    桃林旁邊的空地搭建了兩排帳篷以供客人歇息,帳篷前麵掛著薄紗簾子,有的是煙霞色門簾,有的則是天水碧門簾。如果不愛見生人的賓客可將簾子掩上略作遮擋,若是喜歡熱鬧的可以任由門簾開著,以便隨時跟過往賓客打招呼。


    寬闊的草地上另擺著十幾張藤桌藤椅,有兩張藤桌旁邊已經坐了人。


    大姨母正猶豫著該往哪裏去,便有穿著官綠色比甲薑黃色羅裙的侍女笑吟吟地上前行禮,“敢問夫人如何稱呼?”


    大姨母略欠身,笑道:“夫家姓陸,在兵部武選司任員外郎。”


    “見過陸太太,”侍女再度屈膝福了福,指著左手邊掛著煙霞色門簾的帳篷道:“陸太太跟兩位可任選一間稍事歇息。”


    大姨母應聲好,謝過侍女。


    蔡如嬌左右瞧瞧,俯在嚴清怡耳邊道:“為什麽分兩種顏色,是不是按官職區分的?最前頭中間那間最大的帳篷肯定是皇後娘娘歇息之處,天水碧的離皇後娘娘近,咱們離得遠。”


    嚴清怡笑著點頭。


    前世,柔嘉公主是在最中間那頂大帳篷召見各家姑娘的,這世既然萬皇後要來,那麽大帳篷肯定就該是萬皇後歇息的地方。


    而掛天水碧門簾的帳篷是禮部選出來,家中有適齡姑娘,待會兒要被萬皇後召見的人家。她們自然要離得近一些,而嚴清怡跟蔡如嬌純屬來打醬油的,隻能在較遠的煙霞色帳篷。


    大姨母帶著兩人正要往那邊走,忽聽一管粗嘎的聲音嚷道:“三娘,嚴三娘。”


    這聲音,除了魏欣再不會有旁人。


    嚴清怡抬頭,就瞧見自旁邊同樣煙霞色門簾的帳篷裏走出一人,正是魏欣。


    魏欣親熱地搖著嚴清怡的手,“我剛才溜達兩圈沒看到你,真是太無聊了,你怎麽不早點來?”


    嚴清怡撫額,“這還晚?我們出門已經夠早了。”


    魏欣一手拉著她,一手拉著蔡如嬌走進隔壁帳篷,“咱們就在這裏說話。”


    大姨母見狀,搖搖頭笑著走進魏家帳篷跟錢氏說話。


    進得帳篷,魏欣上下打量番蔡如嬌,又打量嚴清怡,誇讚道:“你們是自己府上做的裙子還是在別處做的,真好看。”


    嚴清怡盡職盡責地為芸娘拉人氣,“是在錦繡閣做的,上次我那條十色的月華裙就是錦繡閣做的,不過是濟南府的分店,他們家總能想出新奇樣子,做工也好。”


    魏欣點點頭,“是雙碾街那家?我記得以前誰提過來著。”


    “張芊妤提過,”蔡如嬌提醒道。


    魏欣連聲道:“對對對,就是她,回頭我也去做兩條裙子。”


    這時,魏欣的丫鬟碧玉端了茶水點心來,蔡如嬌驚訝地問:“你們還帶著茶壺來?”


    魏欣“噗嗤”笑道:“誰家出門帶這些東西,咱們今兒不是來參加花會嗎,宮裏頭的人準備得可齊全,就在中間皇後娘娘的帳篷後頭,專門有燒水沏茶的。不光是茶水點心,就是玩的紙鳶、毽子還有百索恐怕都備著。”


    蔡如嬌咋舌,“樣樣都從宮裏帶出來,多麻煩。”


    魏欣笑笑,“聖上跟皇後儀駕出行,肯定要備得周全,萬一哪樣錯漏了,可不是小事兒。”


    蔡如嬌點頭稱是。


    嚴清怡開口問出心頭疑惑,“我聽說好多人都捧著銀子求不到桃花會的請帖,你們家哪裏來得多餘的?”


    魏欣並不隱瞞,“是司禮監的範公公送的,共送了五張。我四姐本是要來的,可她臉上生了桃花癬,紅了大半邊臉,沒法見人。我怕無聊,就給你們和阿薰都送了請帖,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抽出工夫過來。”


    自從臘月初六給李氏姐妹接風之後,嚴清怡再沒見過何若薰,算起來也將近三個月了,便問道:“她最近很忙嗎,為什麽抽不出空?”


    魏欣遲疑番,揮手將三位丫鬟打發出去,這才道:“你們也不是外人……說起來阿薰真夠倒黴的,她那位表姐要給忠勇伯做小,李太太天天在何家哭鬧,何夫人身體不好,還不都是阿薰應付?”


    這怎麽可能?


    李家進京才三個月,啥時候跟忠勇伯扯到一起了?


    再說,不是常蘭要給忠勇伯當續弦,李姑娘跟著摻和什麽?


    堂堂嫡出姑娘,為啥想不開給人做小?


    嚴清怡百思不得其解,驚訝地問:“什麽時候的事兒,我竟是沒聽過半點風聲。”


    “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誰願意往外張揚?”魏欣撇撇嘴,頗為不屑地說:“要不是我娘還給忠勇伯和常家說親,我也不見得知道。正月十八那天雲家請客,你不是生病沒去嗎,我身子不爽利也沒去,阿薰和李家姐妹去了。具體怎麽回事我也不清楚,反正李姑娘好像多喝了幾盅葡萄酒,在客房休息,然後忠勇伯不知道為啥進去了。”


    嚴清怡下意識地覺得此事跟雲楚青脫不開幹係,可魏欣既沒親見,她也不好憑空給雲楚青扣帽子,隻追問道:“那雲家跟常家的親事呢,沒戲了?”


    “還照樣結親,”魏欣無奈道:“正月十九,元娘跟我娘說,要退了常家的親事,換成跟李家結親,她前頭剛走,忠勇伯又來,說常家的親事不能退,李姑娘隻能以妾的身份進門。我娘因這事著急上火,正月裏氣得滿嘴生瘡,還是請太醫開了敗火清毒的方子才好。我娘也後悔,早知道不摻和這家子的事情,現在被纏上了,推也推不脫。現在倒是說定了,李姑娘三月裏先進門當小,八月份娶常蘭過門。”


    “可惜常蘭的人才了,又不是嫁不出去,給人當續弦也就罷了,又鬧出這一樁來,不得膈應死?常蘭的娘親是怎麽想的?”


    魏欣重重歎一聲,“常蘭也是沒法子,她娘是後娘,底下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十月初成親,她今年一定要嫁出去,這都三月了,即便立馬退掉雲家,也來不及另外相看別的。而且,忠勇伯親自去常家賠禮道歉,麵子給得足足的,聘禮也給得多。常蘭她娘才不舍得這門親事呢。”


    原來其中還有這麽多曲折。


    嚴清怡頗為常蘭感到惋惜,可又有種感覺,常蘭性情爽利說話幹脆,如果忠勇伯真心求娶,未必不能在雲家立足。


    思量一陣常蘭又思量李姑娘。


    想來,雲楚青原本是要算計自己的,可她裝病沒去,就把主意打在了李姑娘頭上。


    雲楚青算盤打得好,是要忠勇伯把強勢的常蘭退掉,換成李姑娘。


    兩位李姑娘性情都算溫和,既然中了招,就不可能是個太有心計的。


    眼下又有這樁醜事被人拿捏,在雲家怎可能抬起頭來?


    內宅裏照樣是雲楚青一手遮天。


    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雲楚青不但沒擺脫掉常蘭,反而又給忠勇伯納了個妾。


    以後忠勇伯妻妾雙全,雲楚青那點齷齪的想法恐怕實現不了了。


    嚴清怡搖頭,不願再為雲家的醜事傷神,便站起身笑道:“今兒天氣好,咱們往外麵看看桃花,順道瞧瞧阿薰來了不曾?”


    魏欣跟蔡如嬌都道好。


    三人一起走出帳篷。


    草地果然有人在放紙鳶,一隻做成老鷹狀,飛得極高,另一隻是素絹畫得工筆美人,不知是紙鳶的問題還是放的人水平差,美人飛著飛著就紮到地麵上了。


    不大工夫竟然栽下三四回來。


    嚴清怡低聲道:“這美人真夠慘的,如果是真人,那張臉就沒法看了。”


    魏欣樂得“哈哈”笑,“你們想不想放紙鳶,我打發人也去要一隻?”


    嚴清怡搖頭,“我不會放。”


    蔡如嬌卻熱切地道:“我也不會,但是可以學著放嘛,咱們一起去挑隻好看的。”


    三人正打算去要紙鳶,卻聽溪邊傳來陣陣騷動聲,嚴清怡回頭一瞧,見一行人踏上竹橋正朝這邊走來。


    為首之人穿著青蓮色繡銀色纏枝花紋的交領長袍,腰束藍色鑲白玉腰帶,一雙桃花眼含情脈脈,天生帶著幾分纏綿繾綣,相貌極其俊美。


    身後緊跟著,穿鴉青色團花暗紋杭綢直綴,眉目端秀神情疏朗,身姿挺拔如同草原上的白楊樹的。


    最後一個年紀明顯小一些,穿件緋色繡蘭花的直綴,臉上掛著得意的笑,眼眸不安分地四下骨碌碌地轉,明顯有些不太著調。


    魏欣悄悄給嚴清怡介紹,“當頭的是三皇子楚燁,中間那人是四皇子楚煒,最後頭那個是五皇子楚炤。”


    嚴清怡早已知道,卻仍裝作頭一次聽說般點點頭。


    蔡如嬌也壓低聲音道:“上次離得遠看不真切,這會看清楚了,就屬三皇子相貌……”尚未說完,目光突然變得呆滯,怔怔地看向某一處。


    嚴清怡順著她的眼光望去,就見不遠處的桃樹下,有人穿一襲寶藍色直綴正跟內侍說著什麽,恰有風來,桃花紛落如雨,漫天飛舞的桃花瓣中,那人的微笑如春風拂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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