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巧言臉上掛了笑, 同她點頭致意:“多謝姑娘提醒。”


    淑太貴妃要出門,寒煙沒陪在身邊反而等在門口, 顯然是為了迎她的。


    既娘娘要給她這個臉麵,付巧言就要歡歡喜喜接著,她心裏本就是很高興能同娘娘親近的。


    三人不過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淑太貴妃便由沈福陪著出了宮門, 她今日一身藕荷色的香雲紗曲裾,看起來輕便又涼快。


    因著未亡人的身份, 她頭上沒有戴過多金銀,隻別了兩隻通體透亮的鏤空玉簪。


    付巧言今日還是那天去乾元宮的打扮,這身衣服實在很襯她,涼快又靚麗, 付巧言平日裏也很愛穿。


    少女溫婉婀娜, 仿佛初夏的蓮塘白荷, 端是亭亭玉立。


    待一走進, 更是一陣清爽的梔子香味撲鼻而來,淑太貴妃伸手叫她扶著, 一老一少兩人慢慢往禦花園行去。


    “你這丫頭, 我不叫你就不來看我。”淑太貴妃埋怨道。


    付巧言撒嬌道:“娘娘那麽忙,我怎麽好老去叨擾。再說今日不是就見著了?等過些日子我再去陪娘娘讀書。”


    淑太貴妃高深地看了她一眼,神秘道:“也是,到時候你得天天陪我了。”


    付巧言沒怎麽聽懂, 隻淑太貴妃不肯再說, 她隻好撿著最近看的書來給娘娘講。


    她記性很好, 能記住近日瞧過的大半細節,講起來惟妙惟肖的,讓淑太貴妃恍惚之間好像回到了景玉宮陽光爛漫的小書房。


    那是她住了二十幾年的家,曾經以為的最終歸宿。


    不過,淑太貴妃想到慈寧宮那個花草盎然的小花園,又覺得現在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你這身倒顏色夏日裏穿合適,冬日裏就要換個重些的壓一壓。”


    付巧言笑道:“多謝娘娘提點,前些時候尚宮局的小宮人特地來問過的,多虧娘娘仁慈賞了我許多料子,這才能多做一身衣裳。”


    淑太貴妃倒是不知道尚宮局手腳這麽快,聽了不由有些好笑。


    “她們那地方,巴結起人來都不叫你拒絕的。”


    “可不是,娘娘肯定是經過的,”付巧言苦笑,“我說不用麻煩,人家小宮女都不肯走的。”


    淑太貴妃確實是被尚宮局狠狠關照過的,那時候她剛進宮封妃,又是元後堂妹,實在很紅火了一陣。


    隻是後來……


    “你啊,沒見過尚宮局那些手段,隻你要記得她們不過為的是你那幾分寵,不是為你這個人。”


    付巧言認真點點頭:“諾,巧言謹記。”


    兩人說著話,慢悠悠往禦花園走,付巧言能感受到身後許多紮人的目光。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去管,隻依舊笑嘻嘻陪著淑太貴妃走。


    宮道漫長,宮牆高大,牆角的陰涼地很寬,走在下麵竟一點暑熱都無,陰陽間仿佛是兩個世界。


    等到了禦花園,老遠就能瞧見太後娘娘身邊的另一個管事姑姑,是專管太後懿旨詔書的司言薑語。要說皇後身邊最體麵的,自然是尚宮馮秀蓮,次一位的不是坤和宮上監,也不是司容葉真,而是這位富態和善的薑語。


    她寫得一手漂亮工整館閣體,為太後書旨三十年,沒有被太後駁斥過一句。


    大越詔書以館閣體、楷體為主,前朝大臣上奏折、安和殿下發詔書政令多用楷體,後宮皇後、太後懿旨就多用館閣體,略作區分。


    她老遠就瞧見淑太貴妃一行人,趕緊小跑著湊到跟前,見付巧言扶在邊上,也沒硬要把她擠走:“這大熱天的,都是小子們不懂事,怎麽不給娘娘備個步輦。”


    遠看看不出來,近看付巧言才發現她臉上一點汗都沒有,倒也是奇了。


    淑太貴妃淡淡一笑,客氣道:“許久沒走動,出些汗也是好的。這天氣姐姐怎麽叫你在這接人?其他幾個呢?”


    一聽這話,薑語胖胖的圓臉頓時皺成一團:“她們都有事忙,不願意這會兒過來,隻奴婢好欺負呢。”


    她這話說得半埋怨半逗趣,裏頭官司多得很,淑太貴妃沒去接這話頭,一行人又繼續往禦花園裏走:“園子裏有活水,倒是涼快些。”


    可不是,這一進禦花園,一陣清涼的風撲麵而來,帶來濕漉漉的水汽。


    宮裏是有幾處活水的,遠從玉泉山引過來溪流穿過金水河流淌進長信宮,禦花園這一處是仔細做過景觀的,那小溪繞著園景繞了一圈,竟川流不息,一點都不滯澀。


    因有這水,禦花園裏很是涼爽,比她們悶熱的西六宮好了不少。


    禦花園北邊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空地,這會兒已經擺好了桌椅,眼熟的眼生的小妃子們零零散散坐著,卻安靜得很。


    淑太貴妃來得算早,她正要同付巧言交代幾句,那邊的小妃子們凝視的眼神一下子就投了過來。


    “得,過去吧,怕要把我盯出個窟窿來。”


    付巧言哭笑不得,知道娘娘是真不往心裏去,她也沒那麽慌了。


    淑太貴妃要喜歡誰,同哪一個妃子親近,都是她老人家自己的事,這些小妃子無論你們什麽出身,且是敢到她老人家麵前多說一句?


    也不過去拿眼睛酸付巧言而已。


    付巧言臉上淡淡,她同淑太貴妃告了罪,退著去了妃妾們的地兒。


    那邊來的有幾位付巧言以前都認識,其餘大部分都很眼生,都是這次選秀新入宮的。


    既是選秀入宮,身份肯定比她們要強上一些,總有那自覺得意的,趁著太後和太妃不在亂嚼舌根。


    “就有那骨頭輕的非去巴結討好,也不瞧自己什麽身份。虧的是娘娘心慈不計較!”那聲音聽著溫溫柔柔的,說出來的話卻不是。


    付巧言往邊上一瞧,卻是個瘦高個子姑娘,她瞧著比付巧言大上那麽一兩歲,麵容隻能說是濃眉大眼,看著不像是個小心眼的人。


    她身後站著的晴畫笑著問:“請問您是?”


    那姑娘仿佛被打了耳光,她上一陣紅一陣白,還是她身後的大宮人得意道:“我們小主是單選侍。”


    付巧言半垂著眼,“哦”了一聲。


    姓單的,應該是叫單稚娘,上京一個小書吏的女兒。


    單稚娘興許是瞧她穿著沒那麽華貴,以為她是專巴結娘娘的小淑女呢。


    晴畫眼睛一轉,講出來的話客氣極了:“真巧,我們小主是付選侍。”


    倆人都是選侍,誰都不比誰高貴,那單稚娘的臉色更是難堪,陰沉沉坐在那一句不言。


    付巧言接過晴畫端給她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這會兒園子裏的大小主位來了一多半,剛付巧言是陪著淑太貴妃進來的,看那親近勁兒也能猜出她就是付巧言,也就單稚娘腦子不好用,給自己鬧了個沒趣。


    其他人眼觀鼻鼻觀心,就連王昭儀都一句沒說。就算平日裏在自己宮裏有些折騰,場麵上的事還是端得住的。


    可付巧言得了淑太貴妃的喜愛,宮妃裏麵多多少少都有人看不過眼,更別提皇上招幸她許多回,她們這裏大半人連皇上長什麽樣都還不知道呢。


    她們這邊話仿佛還沒講完,那邊又一把聲音橫插進來。


    “單選侍興許不知道,付選侍以前可是太貴妃宮裏的紅人,一貫伺候淑妃娘娘筆墨的,很得娘娘喜愛,你這麽說她會不高興的。”


    這聲音不大,淡淡的,說出來的話卻比單稚娘歹毒百倍。


    因為榮錦棠登基時年紀太小,他身邊就隻有四位淑女,全部都是太後和淑太貴妃賞賜的宮女。登基後選秀的大半妃子都是好出身,她們大多是官宦子弟,數量也比潛邸時的四位淑女多得多,這人一句話就點名了付巧言的出身,明裏暗裏說她以前是“伺候人的”。


    能進宮做宮女,必定沒有官宦子弟,這人含沙射影得太厲害了。


    付巧言又往右邊去瞧,一打眼就瞧見一位容色姝麗的佳人。


    這姑娘瞧著同付巧言差不多年紀,穿著一身水粉芙蓉襖裙,頭挽祥雲髻,隻看臉真是美麗極了。


    在瞧她頭上的紅寶石鑲嵌金簪,付巧言沉吟片刻還是猜出了她的身份。


    她應當是望月宮主位章瑩月章婕妤,國子監祭酒章博書女。


    隻有主位才能佩戴紅寶、綠寶鑲嵌首飾,付巧言那的多半都是碧璽、貝殼、珍珠等,都不算很名貴。


    這次封的四個主位裏王昭儀付巧言認識,碧雲宮主位楚雲彤楚昭儀聽說脾氣很好,靈心宮顧紅纓顧婕妤則是個身材高挑的將門女兒,也就隻有章瑩月符合晴畫那打聽來的八卦。


    付巧言微微一笑,輕聲道:“婕妤娘娘果然見識過人,妾隆慶四十一年進宮,有幸得太妃娘娘青眼,隨侍身側伺候筆墨事,娘娘體恤陛下,命妾至陛下潛邸文墨院伺候,那時約莫是隆慶四十三年。”


    說完這一句,付巧言頓了頓,笑出聲來:“日子過得真快。”


    章瑩月倒是沒沉下臉,隻捏著衣袖的手出賣了她的心思。


    付巧言跟淑妃那學了一年,對付她們這些小姑娘簡直太容易。


    她確實是宮女出身,但卻是先帝爺時就進了宮的,是宮裏的“老人”,在太初帝未登基前就過去伺候他,就是潛邸的“舊人”,加之她又伺候過淑太貴妃,也算是“孝順”母妃,一樁一件都強過在場大半妃子。


    付巧言隻一句話就把章瑩月噎得直喝茶,剩下那想要酸她幾句的小主們就不敢再吭聲了。


    愛欺負人的都喜歡撿軟柿子捏,付巧言明顯是凍柿子,實在太硬捏不動。


    付巧言正思索著怎麽繼續戰鬥,她邊上的位置突然坐了個高挑身影:“有什麽好吵的,吃桃子吃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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