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十一月末的時候, 在李文燕日常請脈的一日,她終於對付巧言說:“恭喜娘娘, 寒症已好,以後就不用再吃藥了。”


    付巧言高興死了,她難得笑得這麽開懷, 又是賞銀又是賞物, 叫晴畫跟著忙了好半天才消停下來。


    李文燕頭回見她這樣,也跟著挺激動的:“之前聽陛下意思也是有些想子嗣的。臣已給了晴書姑娘單子, 也跟禦膳房那邊通了氣,回頭隔三差五用些溫補養身的藥膳,將來懷了皇嗣也能輕省些。”


    說起這個事,付巧言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不過她自己心裏畢竟有有些盼著, 便坦率道:“那就多謝李大人了。”


    李文燕擺了擺手, 很認真道:“這女人生子很是辛苦, 懷胎十月的艱難不提,一朝分娩就是在閻王殿走一遭。不過宮裏頭物藥豐富, 又有我們這些禦醫, 所以相比起來還是更好一些的。”


    “隻……”她頓了頓,還是道,“大人孩子一起走的,也不是沒有。”


    她聲音很輕, 付巧言卻聽明白了。


    李文燕這是在提醒她要提早安排, 把所有事都想到心裏, 才能保證自己平平安安的。


    早年顯慶皇後的事到底有什麽原由誰都不知道,現在隱約聽說隻罰了伺候的宮人和主治太醫,其餘的妃嬪一個都沒牽連,後來先帝爺也再沒去深究這事,宮裏的宮人們卻全都不敢講。


    李文燕在太醫院二十年了,私下裏很是聽過些話的。


    既然都被榮錦棠逼著承諾付巧言身體無礙皇嗣,那她實際上就跟付巧言站到一條船上,所以李文燕對她不僅僅隻是客氣恭敬,也算是自己人了。


    這些話也並不是不能講出來,反正現在先帝爺都沒了,也沒人再去翻顯慶皇後的舊賬。


    她湊到付巧言耳邊道:“那會兒宣帝爺和懿寧皇後病重再床,先帝爺和顯慶皇後一直盡心服侍,胎其實一直沒坐穩,加上後來守靈累著了,生的時候難產沒力氣,這才出了事。”


    李文燕最後歎了口氣,同她認真道:“娘娘別嫌我多事,將來若真的懷了皇嗣,務必要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千萬別這麽折騰自己,這鬼門關不是那麽輕鬆就能過的。”


    這也算是她推心置腹了,反正付巧言將來若是能有孕,還是她伺候,隻要她好她才能好。


    付巧言必須得明白,她自己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一旦她出了事,整個景玉宮包括她,都要受到責罰。


    “多謝李大人提醒,”付巧言笑道,態度很是輕鬆,“若是真能如願,還是要勞煩李大人多多辛勞了。”


    李文燕也笑,氣氛頓時鬆了下來。


    “若是能一直保娘娘平安,臣才能沾光呀。”


    李文燕走後,鍾倩又來了。


    付巧言也是最近發現來景玉宮的人很多,總也比以前熱鬧些。


    隻看她花團錦簇,隻看她高樓乍起。


    她這般跟晴畫感歎,晴畫笑言:“因為娘娘是宸娘娘呀,她們還不都是衝著咱們這熱灶燒。”


    那倒也是,付巧言笑笑,招手讓鍾倩進來了。


    因為之前操辦冬衣事宜,鍾倩也來過幾回,跟她也算是混了個臉熟。


    她一進來就給付巧言行了禮,笑道:“給娘娘趕製的幾件禮服做好了,娘娘仔細瞧瞧哪裏不好?趁著年前讓宮女們趕緊改改,省得妨礙年節。”


    付巧言點了點頭,晴畫就吩咐宮人往裏麵搬衣服了。


    原鍾倩隻說給做一身大禮服,結果這搬進來一看,尚宮局足足給做了四身,光霞帔就做了六條,實在太過用心了。


    付巧言一愣,同鍾倩歎道:“辛苦姑姑了。”


    鍾倩笑得眼尾都出來細膩紋路,她回:“這可不值當娘娘誇,都是奴婢應當做的。您且瞧這料子和規格件件都不同,就怕您年節時用不上合身的。”


    其實付巧言自己是記不太住自己應當的規格的,但她身邊有明琴啊,每當這時候她就得非常仔細,一定不能叫付巧言穿錯衣裳。


    明琴這會兒正站她邊上,小聲給她講那四件衣裳的規格。


    隻有顏色最淺的那身淺藕荷色的大衫是昭儀的規製,剩下還有兩身中紫,一身深紫。


    付巧言剛一聽開頭,就明白了後麵兩身衣服的規格。


    中紫是嬪娘娘的禮服,深紫是二品妃的禮服。若是到了貴妃那一級,就要改正真紅色的了。


    付巧言現在雖然是婕妤,但她有特封,要位高一級穿戴,因此尚宮局就沒給她做任何婕妤的服製。


    這幾身禮服上麵的繡紋隻在細微處有些區別,最大的不同在料子上。昭儀的還隻能用紵絲的,到了嬪的就是蜀羅了。妃的禮服料子最好,遠遠瞧著就熠熠生輝,織的海波祥瑞金銀紋,是四件禮服裏最漂亮的一件。


    付巧言微微歎了口氣,難怪在這宮裏人人都想做人上人呢?


    衣食用度都比旁人好,哪怕是發上的珍珠,也能有各色樣式,東珠金珠南珠都可用,瞧著就比別人富貴。


    鍾倩見她沒怎麽問話,主動道:“這也不是咱們尚宮局巴結娘娘呢,實在是張大伴叮囑了好多次叫先給娘娘把衣裳備了,咱們尚宮局才敢做。”


    她以為付巧言是擔憂逾製,隻沒想她隻是感歎宮裏頭等級森嚴罷了。


    不過付巧言確實沒想到這是榮錦棠特別吩咐的,她心裏頭一甜,然後又覺得有些緊張。


    她能感受到他在一點點推著她往前走,在他的西六宮裏,他隻選了她一個人。


    這是最甜蜜的負擔了,她就算再害怕,也要勇敢地走下去。


    隻希望他能一直推著她,永遠不放下她背後的那雙手。


    那樣,她就有勇氣麵對任何事,也能做好任何事。


    付巧言點點頭,見屋裏氣氛有些沉悶,就笑道:“要是之後我胖了可怎麽辦。”


    鍾倩頓覺鬆了口氣,這位娘娘瞧著年紀不大客氣有禮,可沉著臉不講話的樣子,莫名讓她覺得忐忑不安。


    “大禮服尺寸都寬鬆些,掌衣宮女也給做了能活動的腰身,是什麽身材都穿得的。娘娘要不試試?”她小心翼翼問。


    付巧言笑笑,起身叫明琴過來服侍。


    她隻試了昭儀的那一件,其他的都吩咐放進樟木箱子裏,省得被蟲蛀了。


    大禮服板正筆挺的,威儀堂堂,穿在身上很是氣派。付巧言這一身衣裳換起來,立馬就顯得不一樣了。


    “娘娘穿這個真好看。”明琴在一邊誇。


    鍾倩在一旁給她講這衣上的繡紋,然後小聲指點明琴怎麽把衣服存好不留褶子。


    這也是她自己的私房絕活了,若不是在付巧言這,輕易不會拿出來教人的。


    付巧言也接了她這個好,往重裏給了賞賜,便把禮服換了下來。


    這麽沉的衣裳,穿一會兒都覺得累,可還是人人都想往身上攬。


    “娘娘且再等兩天,頭麵和鞋子就能做好了,定能叫娘娘在宮宴上光彩照人。”


    付巧言其實也不著急,倒是榮錦棠昨夜裏還問了回,仿佛沒這禮服就開不了宮宴一般。


    等今日他晚膳時再回來,付巧言就笑道:“也不知道尚宮局的姑姑們是不是有千裏耳,今日就把大禮服送了來,還做了好幾身。”


    榮錦棠坐下喝了口熱茶,擺手不叫她過來幫自己更衣,一邊把於興使喚的團團轉。


    “那不是應當的,明日就臘月了,再不送來還留著她們過年?”


    這話說得有點重,嚇得於興手都抖了,直看張德寶。


    張德寶才懶得去救他,站那盯著晚膳擺桌。


    “怎麽樣,衣裳做的如何?”


    付巧言還是過去給他換上常服,叫他舒舒服服靠在榻上,才說:“漂亮得很,就是有些沉,穿一會兒就要出汗。”


    下三位的小主是不參加正經宮宴的,日常的小宴倒是能去,隻那種場合是不用穿大禮服的。


    大禮服也可叫祭服,宮妃到了二品妃才會區分大禮服和祭服,尋常中三位都是穿同一身。


    榮錦棠這麽著急叫做大禮服,就是要過年時帶小姑娘出去風光一下,叫她高興高興。


    這畢竟是她第一次在這麽大的場合亮相,必要十全十美。


    “禮服都沉,因為肩上擔子重啊。”榮錦棠握住她的手,衝她笑。


    “以後還有更沉的呢。”


    付巧言笑不出來了。


    榮錦棠拉著她坐到自己腿上,揮手叫宮人們都退了出去。


    “怎麽了?”


    付巧言把頭靠在他肩上,輕聲道:“妾,有些害怕。”


    “我不怕陛下對我好,對我有期望,我隻是怕自己完不成您期待的,做不到那麽完美。”


    榮錦棠順著她纖細的後背,小姑娘翻了年也才十八,要是在尋常人家,還在家裏嬌養著舍不得嫁出門。


    “傻姑娘。”他笑著歎氣。


    “朕說你能做到,你就能做到,也能做好。”


    付巧言沒吭聲,她其實也不是想要一句榮錦棠的承諾,她隻是想跟他說說話,把話都講出來,心裏頭就舒坦了。


    榮錦棠親親她的小臉,在她耳邊輕聲說:“怎麽辦呢?宮裏頭朕就隻放心你,哪怕你累了怕了,朕也想叫你一直往前走。”


    “將來宮裏的事,怎麽也要交到你手上的。”


    付巧言靠在他胸膛上,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莫名安心了一些。


    榮錦棠聲音很溫柔,他笑道:“你先拿些小事練練手,咱們慢慢來,不著急。”


    他們兩個都還年輕,年輕到朝臣都不敢上表子嗣和皇後的事,所以有什麽好怕的呢?


    翻過這個年,他就不是新帝了,做了兩年皇帝,他也漸漸適應了這忙碌的生活。


    等一切都穩了,他和她就能好好在這宮裏舒舒服服的。


    付巧言的心安穩了,她湊到榮錦棠耳邊小聲道:“李大人說我不用吃藥了,已經好了的。”


    榮錦棠眼睛一亮:“真的?”


    付巧言臉蛋兒紅紅,笑得婉轉多情。


    榮錦棠長舒口氣:“那以後就是朕的事了。”


    “朕一定多多努力,不叫娘娘失望。”榮錦棠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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