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消息太過駭人, 焦作既驚且喜。驚的是王爺身??之曲折,喜的則是如此一來,他們再出兵, 便是名正言順。


    若是不是先帝弑兄,如今Y?皇位,合該是他們王爺的。


    焦作低垂著頭,眼底卻是壓抑不住的激動。


    然而李鳳歧卻隻是將那副畫像抓在手中靜靜看著, 許久未置一詞。那畫上的男女親昵地依偎在一起, 女人溫婉清麗,男人龍章鳳姿。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女人,眼神溫柔。Y?是一對極恩愛夫妻。


    也是他的親生父母。


    他回憶著焦作的話,擱在膝上的另一隻手攥成拳, 青色筋脈根根暴起。


    一開始猜到自己的身份時,他對已故的先太子與太子妃並沒有太多的??緒。素未謀麵的親生父母對他而言, 實在太過陌生, 在他心底幾乎掀不起絲毫波瀾。所以老王妃不願說, 他也就不逼問。隻按部就班地騰出手後,才叫焦作去查。


    可焦作帶回來的寥寥數語,卻叫他從中窺到了生母的決絕與愛護之意。


    在東宮走水之前,嬤嬤便已經帶著剛出生的孩子離開,先太子妃定然是得知了消息, 也知道沒了夫君庇佑,自己與孩子都難逃一死, 所以才用自己的性命做了局。她命心腹將自己的孩子送走,去素來交好的永安王府求助,自己卻甘願留在了火海之中。


    焦作的話語被他構建起了的當時情景,李鳳歧垂著眼, 心中被怒火充斥,頸側爆出青筋,呼吸沉且重。


    葉雲亭歎息著握住他的手,沒有多餘的勸慰言語,隻另一隻手一遍遍在他繃緊的脊背上輕順撫著。


    他知道,Y?個時候對方需要的不是言語勸慰,而是陪伴。


    如此過了許久,李鳳歧繃緊的身體才微微鬆懈下來,他緊緊反握住葉雲亭的手,似乎在汲取?量。


    沉默片刻,才勉強收斂??緒,裝作平靜地問:“韓蟬那邊呢,可有查到什???”


    然而微啞的聲音卻暴露了他壓抑的??緒與內心的不平靜。


    焦作暗中歎了一聲,??:“韓蟬那邊倒是查到了些東西,不過卻有些蹊蹺。x?不確定是不是有人在故意誤導x?。”


    接著他便將蹊蹺之處一一挑了出來:“韓蟬並不是趙氏遺孤,他雖從前不在上京,年紀也對得上,但確實並不是趙家人。而且x?得到的消息若是沒錯,他在考取功名進入東宮當西席先生之前,隻是個出身寒門的教生。與先太子沒有任何交集。”


    Y?事說來就十分怪異。


    從王爺處他得知,韓蟬該是先太子舊部。而他在上京那些時日,知道趙氏翻案也是韓蟬一?引導,目的便是為了牽扯出先太子謀害一事。Y?所作所為,怎麽看也該是對先太子忠心耿耿的舊部所為才對。


    可按照韓蟬Y?大半生的軌跡,他與先太子並沒有任何交集。


    “屬下懷疑韓蟬的身份可能有假。而且除了屬下,暗中還有另一撥人在調查韓蟬。”焦作??。


    隻可惜兩撥人將韓蟬的祖籍還有過往翻了個遍,也沒查出什??有用的東西來。


    所以焦作才一直覺得蹊蹺。


    李鳳歧卻是抬了抬眉:“還有另一撥人也在查?”


    “是,但屬下查不到那撥人的來曆。”


    葉雲亭卻是看了李鳳歧一眼,遲疑??:“會不會是李蹤?”


    “除了他也沒別人了。”李鳳歧與他對視一眼,肯定了他的猜測。


    ***


    而同一時刻,皇宮之中,李蹤也確實在聽隱龍衛稟報消息。


    隱龍衛,乃是北昭帝王手中代代相傳的一隻秘密?量。他們平日並不在宮中,隻有帝王需要之時,才會受召而來。他們隱藏在暗處,除了曆代帝王無人知曉,是帝王手中最後的一把利刃。


    所以也無人知曉,李蹤命隱龍衛在調查韓蟬。


    隱龍衛統領單膝跪地,匯報查到的消息:“屬下並未查到韓蟬與先太子有交集。”


    “怎麽會沒有交集,不可能。”李蹤聞言卻是喃喃一聲,篤定??:“定然是你們漏掉了關鍵的地方。”


    他太了解韓蟬了,Y?個人就像一捧雪,白的刺眼,冷的徹骨。??間生靈都入不了他的眼。但Y?樣一個人,卻為了給早就亡故的先太子報仇,苦心孤詣,步步為營了十七載!


    李蹤閉著眼,一遍遍回憶著韓蟬的生平,而後仿佛抓到了什??,陡然睜開眼來:“你說他十二歲考秀才,十五歲中解元,之後卻不再參考科舉,在昌縣當了?四年的教書先生,那為何他會忽然參加科舉?”


    十五歲的年紀參加鄉試中了解元,次年?月便能參加會試與殿試。可韓蟬卻並未參加,反而隻留在昌縣當了個小小的教書先生,如此沉寂?四年,少年解元的名聲也跟著散去,無人再在意一個“鬱鬱不得誌”的教書先生。


    所有人都覺得他是應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那句老話。中了解元恐怕也隻是一時走了狗.屎運,否則為什??連會試都不敢參加?


    可李蹤知道,他不參加,隻是他不想參加罷了。


    可就在太子出事的那一年三月,他為什??又忽然參加了會試?是什??讓他改變了想法?


    “那一年昌縣發生了什???”李蹤問。


    統領沉吟許久,搜索著查到的消息,最後遲疑著??:“那一年昌縣並無事發生。倒是前一年,先太子曾微服私訪下過南地,按照路線,先太子可能途徑昌縣。”但接著他又匆忙改了口:“不對,先太子必定在昌縣逗留過。微服南下是在五六月,但年底時南地幾個州郡,也包括昌縣在內,有一大批官員被撤職查辦。”


    被撤職的官員是因為截留了修建堤壩的銀子,而Y?也正是次年南地鬧水患,太子再下南地治理的原因之一——他曾去過一次,更為熟悉。


    “如果先太子曾在昌郡停留查案,會結識韓蟬也不無可能。”統領??。


    “原來是這樣。”李蹤似借由這模糊的關聯窺見了什??,麵上的表情變得極淡,他似極疲憊的揮了揮手:“你下去吧,此事不必再查了。”


    隱龍衛統領便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李蹤自暗室中出來,走到案邊,提筆寫了幾個字。


    他垂首瞧著墨跡在宣紙上暈開,低聲??:“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你是哪一個?”


    ***


    焦作離開之後,李鳳歧猶豫許久,還是帶著畫像,與葉雲亭一??回了渭州。


    老王妃聽聞二人歸來,連忙吩咐倚秋忙裏忙外將新宅邸收拾了一遍——新宅邸已經修繕完畢,就在葉雲亭去冀州那段日子,老王妃已經帶著下人搬好了家。


    平日裏老王妃獨自在府中,都隻叫廚房做些清粥小菜。如今聽下人來報說王爺王妃回來了,特意命後廚準備了兩人愛吃的菜品,擺了滿滿一桌。


    待兩人回到新宅,迎接他們便是熱鬧的府邸好熱騰騰的飯菜。


    老王妃將兩人瞧了又瞧,心疼道:“雲亭清減了。”說著又有些責備地看向李鳳歧:“渭州大大小小的事務繁瑣,雲亭便是能幹,也不能全丟給他一人。”


    Y?些時日以來,解開了心結,又有葉雲亭在中間說和,母子兩人的關係已經不似從前那樣的生疏冰冷。老王妃說教起來,連李鳳歧都遭不住。


    但今日他隻是抿抿唇,??一聲:“x?知道了。”


    顯然心??不佳。


    老王妃揣著疑惑用完飯,正想私下問問葉雲亭可是出了什??事,卻先被李鳳歧叫住了:“母親,x?有些事……想問問你。”


    看著他的神??,老王妃隱約意識到了什??,攥緊了帕子,隨二人去了書房,倚秋和季廉則留在外麵守著。


    “母親可聽說外頭的流言?”進了書房,李鳳歧開門見山。


    他所說的流言,自然是指外邊現在都在傳他是先太子遺腹子之事。


    老王妃神??有一瞬間的不自然,聲音冷靜,手指卻用力攥緊帕子:“x?常居府中禮佛,並不清楚。你既說是流言,自然便當不得真。”


    李鳳歧歎息一聲,將那張畫像拿出來:“焦作此前去了一趟上京,意外尋到一名老宮女,那老宮女說,她曾親眼看著先太子妃的貼身嬤嬤,在東宮走水前抱著一名嬰兒逃出了東宮。那嬤嬤逃的方向,正是永安王府。”


    “父親與先太子是忘年交,母親也與先太子妃交好吧?”


    “你想問什???”老王妃臉上血色盡褪,嘴唇微微顫抖。


    “那個孩子是我???”李鳳歧微微彎著腰,握住她的雙手,緩緩??:“母親,x?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


    老王妃避開他的眼睛,想要將手抽出來,卻無論如何抽不出來。隻能閉上眼,不去看李鳳歧懇求的神??,淚水卻從眼角劃下:“x?在你父親麵前發過毒誓,決不能將此事告訴任何人。”


    她還清楚地記得丈夫臨死那一日,死死抓著她的手,叫她立下毒誓,往後餘生要死守Y?個秘密,絕不能透露一絲一毫。否則他們夫妻二人身前不能同死,死後亦不能同穴。


    兩人?親幾十年,恩愛了半輩子,Y?是丈夫對她說過的最重的話,甚至以死後不能同穴為誓,她如何敢違背誓言?隻能死死守著心中的秘密,不敢向任何人吐露分毫。


    可這孩子實在太聰明了,她根本瞞不住他。


    不需要她回答,隻看她的態度。李鳳歧便知道,Y?都是真的。


    他鬆開了手,不再逼迫滿臉淚水的母親,啞聲道:“母親便是不說,x?也猜到了。”他退後一步,眼眶微紅:“如今天時地利人和已齊,起義軍已經逼近上京,x?整頓兵馬之後,便會以‘匡扶皇室正統’之名出兵。”


    老王妃怔然看著他,張口想說什??,卻又不知道還能說什??。


    她眼神掙紮,良久,終究是妥協一般道:“罷了,你想知道什??,x?都告訴你。待死後,x?再去跟你父親請罪。”


    她到底沒能將Y?個秘密帶到地下去。


    “所有的事。”李鳳歧聲音喑啞:“x?想知道當年所有的事。”


    ……


    ?人對坐了許久,老王妃沉默著,一時不知道從何處說起。


    那些陳年舊事被埋在心底太久,再挖出來,鼻端都充斥著陳舊腐臭的味道。她垂著眼,終是選擇從東宮走水那一日開始說。


    “你父親比太子年長十餘歲,太子的武藝也是他所授。兩人亦師亦友,走得極近。x?也因此與先太子妃熟識。x?比你父親小好幾歲,?婚後一直遲遲沒能有孕,結果就是那麽巧,那一年我與太子妃先後有了身孕,中間隻差一月。”


    如今想來,Y?一切或許都是天意。


    太子的遺體送回上京之時,太子太傅趙名泉借著吊唁之名,暗中告訴他們太子之死與二皇子有關。太子妃聰慧,當即便意識到二皇子能對太子動手,必定也容不下有身孕的自己,是以她悄悄聯係了老永安王,演了一場戲,引誘二皇子動手。


    她裝作受驚難產,實則將順利生產的孩子換成了一個死胎,而二皇子果然如她所料,趁著難產之時動了手。一場大火燒死了當時所有的知情.人,也抹去了所有的痕跡。而順利產下的孩子,則被貼身嬤嬤趁夜送到了永安王府去。


    老永安王悄悄將孩子藏了起來,本是準備暗中將人送走。可那個節骨眼太過打眼,最後思來想去,決定等妻子分娩後,將Y?孩子與自己的孩子當做雙胎。


    兩個孩子最多也就隻差一月,等滿月時抱出來見人,應該也不會被發覺異樣。


    可惜天意弄人,在大夫來給她檢查時,卻說她腹中胎兒恐怕難以?活。那時她已經臨近生產,驟然得知這個消息,隻覺得晴天霹靂。


    而老永安王那時卻與她商量,既然腹中孩子難以?活,總要想辦法保住另一個。


    於是她掙紮了兩日,選擇了喝藥早產。


    產下來的是個?型的男嬰,果然已經沒了氣。而另一個孩子,不過就早出生了不到十日,完全不會叫人生疑。接生的穩婆年事已高又受過老永安王大恩,更不會泄密。是以此事辦的十分順利,並無引起任何注意。但為了穩妥起見,他們還是故意對外放出風聲,說雙胎又夭折是不吉,草草將她生下的孩子收殮焚化了。


    Y?些年來為了不引起懷疑,更是連牌位都未曾立過。


    “郝嬤嬤將你送到王府來後便選擇了自戕。你的繈褓中隻留了一枚玉佩。但Y?些年來你父親怕你的身份被發現,所以那枚玉佩一直被x?藏著。”


    老王妃擦了擦眼睛:“你既已經知道了,x?也沒必要再藏著了。”她扶著桌麵起身,準備去尋玉佩。


    李鳳歧連忙起身將她扶住,喉頭滾動片刻,還是繼續問道:“x?還有一個疑惑,父親當年為何要逼母親立誓,絕不將x?的身世吐露半分?”


    老永安王出事時,他在北疆未能及時趕回。是以就並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事??。


    原本他並不覺得奇怪,可如今越聽卻越覺得父親的要求奇怪。既然當初從東宮偷天換日是父親與太子妃聯手所為,母親也都知曉,為何父親卻會在臨死前逼著母親立誓?


    早不立晚不立,為什??偏偏是這個時候?


    “x?、x?不知道。”老王妃被他問得愣住,蹙眉努力回憶了一番後,露出奇怪的表情:“當時你父親舊傷發作,很快就不行了。消息傳到宮裏之後,陛下也前來探望……”


    “陛下?”


    “是,就是成宗皇帝。”


    老王妃似乎想到什??,眼睛瞪得越來越大,表情甚至算得上驚恐:“當時你父親已經不行了,十分強硬地逼著x?發毒誓。x?隻能按照他的話發了誓,之後他又說想喝x?燉的甜湯。x?匆忙去做了端來,卻發現陛下也在屋裏。”


    之後她的丈夫喝了甜湯,便闔了眼,再沒醒來。


    她當時太過傷心,於是忽略了許多東西。如今被李鳳歧提醒了,她才恍然憶起當時的疑惑——她被逼著立誓時,隱約注意到屏風後有一片明黃的衣角。


    那片衣角,與後來出現的?宗皇帝所傳的龍袍,一模一樣。


    那疑惑當時隻在她心中一閃而過,因為巨大的悲傷,她並沒有深想。可如今憶起來,她卻露出驚慌的神色,手指死死抓著李鳳歧的胳膊,似溺水之人抓著一根浮木:“你父親的身體原本被調養的很好,他是忽然舊疾發作病倒的!”


    她大睜著眼睛,嘴唇張合想說什??卻說不出,麵上全是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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