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和寶釵帶著王夫人等一起往府裏走。薛府並不算大,隻是個三進的宅子,帶著個小花園。


    眾人穿過第一進院子,才來到第二進,邊聽見有個女子高聲哭罵,罵的話甚是難以入耳。竟然比市井潑婦罵街還要不堪。


    眾人聽得清清楚楚,薛姨媽老臉頓時臊得通紅,寶釵也含著淚紅了臉低頭不語。


    王夫人等知道是誰,當下隻做聽不見。偏邢夫人聽了幾句,便好奇問道:“是誰?這麽沒規矩?這都是從哪裏學的罵人話?當些話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旁人都不吭氣,薛姨媽少不得忍羞含臊道:“真是叫親家笑話了,家門不幸啊,這可不是我那好媳婦兒?也不知從哪裏學來的這些個髒話,虧她也能罵出口。”


    邢夫人答應一聲,更是驚訝道:“你們家媳婦兒我倒是見過,生得好個模樣,又是千伶百俐的,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樣!不過這話罵得倒是真叫新奇……”


    薛姨媽聽了更是羞臊難當,一張臉皮紅得發紫,恨不得當即找個地縫鑽進去才好。


    眾人急走了幾步就想要越過這層院子,沒想到薛姨媽的媳婦瞧見眾人,竟然掀開簾子,呲著門檻站在門口,叫道:“怎麽,您老人家把親戚都搬來了?可想到救你親兒子、我親老公的好法子沒?”


    薛姨媽見她這媳婦不要臉之至,居然還敢露麵,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拍著胸脯道:“哎呦呦,我說你還知不知一點害臊?你還敢出來見人?”


    原來她這媳婦叫夏金桂。生得一表好人才,家裏又極有錢,隻是自幼沒了爹,失了教養,偏偏自幼又是個聰明淘氣的,更是被她親娘慣上了天。


    自從嫁給薛蟠後,先是把薛蟠收拾得服服帖帖,再次又虐待死了妾室秋菱,更又天天和婆婆小姑拌嘴生氣,無一日消停。


    她聽婆婆這麽說她,她哪裏肯聽?當下便掐著腰,回罵道:“我說老人家,您這是怎麽說話的?我親親的老公被抓了去,我怎麽就不能出來問問?您老人家不是常說你們親戚有本事?便是薛大爺打死了人也不當緊?這次可不又是人命官司?我不管,你們快把人給我撈出來!”


    薛姨媽見媳婦當著人麵就敢如此頂嘴,一張紅紫的老臉實在無處可放,當即便道:“你們聽聽,誰家有這樣的規矩?老的在這裏說,她小的在底下頂?這是什麽家教……”


    不料他話還沒說完,底下夏金桂就不幹了,大聲吵嚷道:“你老人家可還好意思說家教?我沒家教?我沒家教也沒去殺了人去,您老人家倒是教得兒子殺了人,媳婦子眼看要守寡,你這可是好家教!”


    夏金桂這一句話說出來,頓時把個薛姨媽頂得無話可說,氣得她胸口發悶,雙腿發軟,身子直哆嗦,指著夏金桂,抖得一個字也說不出。


    眾人皆無語。勸婆婆不是,勸媳婦也不是,這情形很是尷尬。


    薛寶釵見狀,隻得忍著氣,勸嫂子道:“大嫂,我們這不是正在想法子救大哥出來?嫂子你先別急,也別鬧,咱們總能想出法子來。”


    夏金桂一聽便把嘴一撇說道:“都來哄我?當我是傻子不成?你哥哥他是殺了人,你以為是殺了條狗還是殺了隻貓?哪裏就那麽容易?叫我別急別鬧,誰鬧了?倒是我沒了男人,叫我怎麽過?難不成我去街上再拉個男人來過日子?你懂什麽?”


    薛寶釵聽她這話,便道:“我隻是勸你,嫂子你沒了男人,我們也是沒了兒子,沒了哥哥,誰不著急?”


    夏金桂一聽更加撒潑道:“我說小姑子,你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老是跟著我們攪和個什麽?你也未曾有過男人,你怎知男人是什麽滋味,你又怎知一個人獨守空房是什麽滋味兒?你一個大姑娘天天摻合我們這些婦道人家的事情做什麽?你可真是不知羞,或者還是說你嚐過男人麽?”


    她這一番話說出來,登時把眾人聽得吃驚不小,把個薛寶釵羞得滿臉紫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夫人等人素來聽說薛家這個媳婦厲害,但也沒想到她居然這麽厲害,這麽那個撒潑。


    當下眾人也不敢再回話,忙扶著薛姨媽,拉著薛寶釵就往後院兒走。


    那夏金桂仍不肯善罷甘休,索性就倚著門框拍手大哭道:“你們平日裏說嘴,今日真的出了事兒,怎麽都不說話了?如今倒是叫我一個人守活寡!我這往後的日子可該怎麽辦啊?我該怎麽活啊?”


    眾人聽了更不敢說話,快步走去了後院兒。


    直等眾人進了屋子,這才都大大出了一口氣,可也個個都變了臉色。


    諸人還未開口說話,邢夫人便先驚訝道:“真真想不到,親家這媳婦好生厲害!平日裏都說我這媳婦厲害,如今一看,我媳婦竟然是隻貓,親家這媳婦才是隻母老虎!”


    她這話一說,王熙鳳先就尷尬異常,想說點子什麽又不好說,隻得低頭不語。


    薛姨媽更是羞臊得捂臉大哭道:“誰知道呢,我上輩子不知做了什麽孽,竟然就攤上這麽個沒家教的東西,成天就是和我鬧個不休。要不是想著我的寶釵可憐,我早就一頭碰死去了,哪兒還有臉活啊,我這命啊……”


    薛寶釵聽母親這麽一哭,再也撐不住,抱著母親,母女兩人哭作一團。


    這裏王夫人、王熙鳳和玉釧兒、平兒忙著解勸,邢夫人自高坐一旁,看著眼前亂成一鍋粥的眾人冷笑不語。


    王夫人一邊勸一邊跟著掉眼淚,一時心疼妹妹一時又可憐寶釵,那眼淚怎麽也停不下來。


    她心裏又恨邢夫人,不知她到底是何居心:明明沒人請她,她卻偏要跟著來。來就來吧,卻又隻管添油加醋,隻知拿話捅人的心窩子!


    王熙鳳自然也是心裏大不自在:這個邢夫人居然拿自己和夏金桂相提並論,話說得好聽,可誰又聽不出裏頭的意思?


    當下眾人各有各的傷心,各有各的難纏。除了邢夫人暗自高興,屋裏這些個女人都是難過十分。


    正在眾人忙亂難受的時候,突然就聽外麵有人喊:“嬸子可在家麽?寶釵妹妹可在麽?”


    薛姨媽和寶釵一聽忙強忍了悲痛,叫道:“是誰?可是蝌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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