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gemini☆[emailprotected]</a>輕之國度


    1


    「嗚嗚、呃啊……」


    東方漸白的黎明時分,柳生宗朗正經曆著異常難受的睡眠體驗,看來他睡得非常不安穩。


    他全身被汗水濡濕,身體像是一塊沉重的大石一般無法動彈翻身;雙手雙腳亦仿佛被繩索重重捆綁一般無法自由行動。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這麽熱……這麽難過……該不會……)


    ——該不會是敵人來襲了吧?難道是旗本學生會的人?


    ……這樣的想法讓他身上的神經和肌肉忽然一陣緊張,意識也猛然從夢中跳脫回到了現實,眼皮也像是擺脫了重重帳幕而睜開。


    「……嗯、嗯嗯?哥哥……嗚……」


    「呼嚕……呼嚕……宗朗是大笨蛋……」


    宗朗勉強撐起了上半身,一片寬闊的視野旋即映入了他的眼簾——有兩具女性胴體蜷曲著,並且像是要褪去他身上一件夏季輕薄的被褥一般,緊緊壓迫在他的身上。


    「十兵衛……跟幸村?你們……為什麽……」


    在宗朗說話時,柳生十兵衛緊緊扒著他的右手臂,而左邊的真田幸村則同樣黏在他的身上。此時他也才想通了,原來方才身體會熱、會覺得無法動彈,就是因為這緣故。


    「喂,喂……你們快起來呀……快點……從我,身上離開……嗚哇!」


    宗朗硬是想把手臂給抽出來,同時,就在一個滑順的聲音中,兩具纏在他身上的女性胴體也跟著咕溜地一起被他從被窩裏拔了出來,而她們兩人此時的模樣……


    「……嗯嗯……嗚嗯?哥哥……?」


    十兵衛終於睜開了眼睛,伸手揉了揉眼皮,微微打了個嗬欠,輕輕披在身上的衣料也同時咻地順著她的身體滑了下來,露出一對白皙柔嫩的酥胸並輕輕晃了一下,讓人仿佛聽見兩顆布丁搖晃時那般充滿彈性的聲音。


    「……你!你為什麽沒穿……沒穿睡衣!」


    十兵衛的身子赤裸裸地呈現在宗朗的麵前。此時的她真的是一絲不掛,以赤子呱呱墜地時的姿態將白皙的肌膚毫不吝嗇地顯露出來。


    「嗯?因為人家晚上洗完澡後就直接鑽進被窩裏來啦。而且,人家裸睡會睡得比較好嘛。」


    「睡得好不好……不是這個問題吧!何況這根本不是你的房間呀!」


    宗朗睡前躺到鋪好的被褥中時就隻有他自己一個人而已,而且他也是最後一個進浴室洗澡的。那麽,十兵衛到底是什麽時候潛進來的呢——更不用說潛進來的還不隻十兵衛一個……


    「嗚……什麽啦,怎麽這麽吵呀?妾身想要好好睡覺呢……嗯嗯?」


    此時幸村也清醒了。她坐起身,身上罩著一件睡衣,不過也因為翻來覆去睡不好的關係,衣衫淩亂,肌膚若隱若現。


    「幸村也是,你們為什麽要到我的房間……嗯?怎麽……」


    宗朗話沒說完,幸村的臉龐就逐漸漲紅了起來,而她的視線彼方則是……


    「你、你……宗朗,你為什麽穿成這樣出現在妾身睡覺的地方……該不會、你打算趁著妾身熟睡的時候——」


    「咦?」


    聽到幸村這麽一說,這才發現自己此時的裝扮究竟是什麽模樣——他睡衣扣子全都被扒開,兩側衣襟則翻過了肩膀,露出一副健壯的胸膛和腹部。


    宗朗不是個肌肉棒子,然而纖瘦的骨架子上卻也包覆了一層精實的肌肉,顯露出經過鍛煉的體魄。


    「啊、這……這是因為太熱了……我、我才要說呢,你們到底是什麽時候貼到我身上來的?這可是我的房間啊!十兵衛,你趕快給我穿件衣服——幸村也是,你的睡衣都已經脫掉一半了!」


    宗朗趕緊一口氣說完,卻換得了十兵衛和幸村兩人異樣的眼光。十兵衛眼神迷濛,一副困惑不解的樣子,在她臉上仿佛用表情描繪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而幸村則是發現自己衣衫不整,春光外泄,連忙紅著一張臉遮住自己的胸部。


    「我說、這個……這情況簡直是……在根本上出了很大的問題……總而言之——」


    宗朗說完欲站起身,卻才在這時候發現雙腳被什麽東西絆住,根本抬不起來。他狐疑地掀開了從身上褪去一半的被褥……


    「嗚、嗚哇!」


    被子中的情景,讓他這次終於還是忍不住揚起一聲驚叫,整個人差點向後倒。


    他猛然掀開了整條棉被,從裏頭探出頭來的是……


    「……啊,早安……」


    「又、又兵衛……?」


    後藤又兵衛,這名少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子蒙著頭蒙太久了,此時同樣也是漲紅著一張臉。不過問題是,為什麽連她也潛進了宗朗的被子裏頭?


    「……」


    此外,這個一向生性沉默的女生,此時仍舊不發一語,那副比起宗朗還要高大的身軀,露出了一對比起十兵衛更來得雄偉的酥胸,沉甸甸地搖晃著。


    「不、不是吧?就連又兵衛也……!」


    「沒有啦……」


    就在宗朗以為又兵衛也和十兵衛一樣,赤裸著身子躲在他被子裏頭時,這個女生仿佛為了否決他的揣測一般,撥開了身後的薄被,雙膝一並,正坐了起來。


    「啊……嗚哇!」


    宗朗看見這名女性的坐姿中,有條麻繩低調地穿過她的股間,捆綁在腰際上。除此之外,她就什麽也沒穿了,就連她平時會綁上的纏胸布也不在身上。


    「這、這有什麽不一樣!還不是幾乎全裸——拜……拜托你快點穿件衣服——先把胸部遮起來啦!」


    不知道為什麽,此時發出尖叫的竟不是被看光的一方,而是宗朗。同一時間,他將又兵衛方才撥開的一條薄被趕緊塞進她的懷裏。


    「啊——哥哥,你的臉好紅哦!」


    在這般緊迫的情況下,十兵衛一句話像是落井下石般打在宗朗頭上。先別說她這個人不會看情況說話,赤裸著身子咯咯地笑著應該才是問題所在。


    「十兵衛,我不是叫你穿件衣服嗎——啊……」


    宗朗轉過頭去,在這時候看到原本滿臉通紅的幸村此時已經換成一張鐵青的臉,雙手緊緊環抱著自己的酥胸,緩緩抬起頭來。宗朗聽到她狠狠吸了一口氣的聲音,接著……


    「……宗朗是——大笨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


    一個震耳欲聾的高分貝驚叫聲便讓所有人不自覺地塞住耳朵,同時——啪地一聲,清脆的拍擊聲也加入了伴奏。


    「嗚哇——」


    宗朗反射性地捂住了被打得通紅的臉頰,發出哀嚎。幸村見狀,才回過神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手掌心上。


    「為什麽是我挨打……」


    但盡管挨揍的是宗朗,揍人的一方眼底卻不知道為什麽滲出了淚水……


    「宗、宗、宗朗是大笨蛋——」


    霹靂——一聲清脆的拍擊聲又竄入了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吱吱——」


    跟著幸村一起潛進來的猴子左助也一同發出了咆哮。


    「——我說啊,為什麽我非得挨揍不可?」


    宗朗的反問鏗鏘有力,實在是合情合理。然而,這句話若是出現在他邊說邊把煮好的飯添到碗裏,同時端上桌的情況下,便顯得氣勢矮上一截,缺少說服力。


    這是某天柳生道場的早晨。


    第一幕便是和宗朗同居的三名美少女加上一隻猴子,一齊潛入了宗朗的臥房,更鑽進了宗朗的被褥中緊緊抱住他、黏著他、交纏在他身上,這件事情大家已經可以從前文中看到了。總之,這件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現在大家要


    開始吃早飯了。


    桌上有幾盤裝著烤魚的盤子,加上醃菜、回鍋料理、醬菜,再搭配飄散著濃濃香氣的味噌湯和一碗白得閃閃發光的白米飯。


    而這滿桌的食物——


    「結果早飯又是我一個人做……」


    宗朗已經穿好了學生服,外頭卻還罩上一件圍裙;如他所言,這些東西全都是由他一人準備打點的,甚至必須為了她們全部料理好。


    「人家十兵衛也有幫忙洗米呀!還有煮湯的柴魚片也是我削的呢!」


    「……」


    對,至少十兵衛跟又兵衛也都還有幫忙。然而幸村……


    「這又不是妾身的錯!妾身醒來就發現自己身在宗朗的床上——呼、呼……呼啊喀咻~~」


    她辯解時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


    早上醒來之後,氣呼呼的幸村一個人去泡了個晨澡。然而平常會幫忙準備洗澡水的宗朗因為忙著準備早餐,幸村隻好自己燒柴來煮自己要用的洗澡水。結果因為木柴不夠、水不夠熱,又因為意氣用事而泡了澡,於是幸村……


    「啊喀咻~~」


    「你看,喂,你這樣會感冒啦。」


    宗朗見狀趕緊將一件上衣披到幸村身上,而這個舉動讓幸村又是一陣麵紅耳赤。


    「囉、囉嗦~~追根究底,這還不是因為妾身跟你訂定了契……這不是……妾身的錯……」


    她話說到一半便逐漸收起了音量,終至無聲。


    契,即所謂契約,是維係住身為『將相』的宗朗和身為『武將』——即武士——的幸村之間的一種絕對的羈絆。


    在這樣的關係之中,『將相』可以視情況完全支使『武將』聽命行事;而『武將』則會因為跟『將相』訂定了契約,因而得以喚醒自己尚處於沉眠中的力量,一口氣發揮出數倍的實力。


    這種契約,對於『將相』和『武將』而言,各自都有其獨特的換約方式。以宗朗的情況來說……


    「小幸,之前跟我哥接吻的事,真的讓你覺得這麽震驚嗎?」


    不會看人家臉色的十兵衛再度發言。


    「才、才沒有呢!我才沒有……覺得震驚呢……咿!不準你叫我小幸!妾身是有名字的,叫作幸村!再、再說……接吻……哪有人用接吻這麽、這麽色的……方法跟人家訂契約的啦!宗朗訂契約的方式實在太不檢點了!超級不檢點!妾身我是……沒、沒辦法……沒辦法才隻好照著做的!才不是因為喜歡才……才……那個……跟喜歡沒有關係啦……」


    幸村一邊說著,臉頰上的紅暈也愈來愈紅,終至整個身子都紅通通地發出了熱氣。宗朗看著她,「你該不會是發燒了吧?這樣的話,是不是躺一躺比較好?」


    盡管出於關心,此時挑著眉妄自揣測幸村身體狀況的宗朗跟白目的十兵衛比起來,其實也不遑多讓。


    「妾身、妾身……才沒有發燒呢——」


    2


    平誠二十多年,大日本國在德川幕府第二十五代將軍·德川義康的賢明統治之下,持續了長久的和平與繁榮的時代。因為明智的大改革,而使得身分製度及封建製度遭到廢止,同時也擺脫了歐美列強幹政,確保了獨立的主權,成為一個真正中央集權的國家。


    德川幕府在大正時代的一次政治改革運動之後開始推行民主製度,同時製訂了大日本國憲法,表麵上改革成一個民主主義國家。


    這個國家外表上看來是一個祥和富足的社會,不過,這個政治結構中握有絕對權力的依舊是官僚行政組織幕府,也就是仍采世襲製度的德川家。


    社會上有許多個人團體對於政府組織的權力結構不平衡,還有幕府將軍仍舊采行世襲製度的問題表達不滿,卻都遭到了強烈的打壓,逐漸不敢再有任何行動,使得人們隻能委身於這個虛假的『自由』之中。


    在這樣的局勢下,唯有豐臣派——包含豐臣家和其黨羽——能為世人帶來希望。


    所謂的豐臣派,即過去關原之戰中和德川爭霸失利,在大阪之陣中戰敗瓦解的豐臣政權。然而,嚴苛的時代迫使人們懷念起了過去由豐臣家統治的,風光的安土時代和桃山時代。他們心中期盼著,今日這個盛世若是由豐臣家領政,而非德川家的專製,該有多好。


    基於對於德川幕府的不滿和反抗,民眾轉而將期望投向了作為反抗勢力的豐臣家,加上一部分反體製的人士也順勢揭起了豐臣派的名號,於是豐臣派便成了此時德川幕府打壓的對象,手段日益嚴峻。


    距離大日本國的首都天領·大江戶行政區約莫二十五裏處(相當於公製中的百公裏左右),有一間座落在靈峰富士山山麓平原上的學校,叫作武應學園。這是一座以培育大日本國未來棟梁為旨的大型學校。其分設的※保育舍、幼稚舍及小學等低階層的相關教育機構遍布於全國各地,而中學部至大學部則集中在這間位於富士山山麓平原上的校本部辦理。(譯注:保育舍及幼稚舍相當於我國的托兒所及幼稚園。)


    現今的德川幕府雖說表麵上已經廢除了以武士為尊的階級製度,但這所武應學園中聚集的學員卻全都是早先武士家係門第所遺留下來的子女。


    武應學園的學生在校內允許配刀,隻要符合武士道精神,學生可以不問時間、地點,和其他學生拔刀決鬥。


    之所以會有這種情況產生,則是因為這間武應學園實屬大日本國內唯一的治外法權,其唯一的規範就是學生※緒法度。(譯注:『緒』為初始、長久之意;法度即法規。)


    武應學園向來以高比例的學生自治製度自豪,整座校園的支配權實質上則是掌握在校內拔擢的學生自治團體——旗本學生會手中。


    一如旗本學生會這個名稱,這個學生自治團體的成員幾乎全都是從德川家係掌控的※親藩和※譜代大名子弟所擔任。(譯注:大名為受封萬石以上的武士;親藩是德川家家係中受封大名以上的藩;譜代大名則是關原之戰中立功受賞,位居幕府要職的家臣。)


    旗本學生會的會長則由德川將軍家嫡長子德川慶彥出任;副會長由慶彥的妹妹德川千——通稱千公主的『千姬』——擔綱;書記長則是讓親藩首席的鬆平尊保扛下。副會長千姬的手下設置了服部忍者中的女忍組成的風紀委員會,由服部半藏美成統領。事實上,期盼豐臣派重新領政的聲浪也在武應學園中萌芽,並且蔚為風潮。然而,在旗本學生會的管理之下,終究還是逃不過風紀委員會的強烈打壓。


    柳生宗朗出生於代代任職於德川將軍家劍術導師職位的柳生家係,在武應學園中亦負責同樣的工作,在校內開設道場。不過他因為不甘淪為打壓豐臣派的爪牙,拒絕了學生會提出的命令,並自作主張地關閉了道場,走上和學生會對立的道路。


    某天,柳生道場之中忽然有一名少女從天而降——其實是摔下來的……自稱柳生十兵衛。這名少女偶爾會瞬間轉變成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性格,變成萬夫莫敵的劍姬。


    以十兵衛的出現作為契機,真田幸村和後藤又兵衛受到這名少女的牽引而來到了柳生道場門下。這兩名初來乍到的豐臣派人士,圖謀的究竟是顛覆旗本學生會?還是推翻德川幕府?總之,柳生宗朗和這兩位少女交換了契約,同時卷入了她們與任職於旗本學生會中樞的千姬和服部半藏之間的紛爭,使得校內的氣象一舉出現大幅度的轉變。


    現在校內的旗本學生會為了試圖壓抑整個事端在校園中釀成的風波,暫時采取了姑息的手段,使得現在柳生道場成了校園中兩種勢力間的緩衝地帶。而柳生宗朗也因此得以和十兵衛、幸村、又兵衛等四人過著一種奇妙的同居生活。


    3


    「什麽嘛……什麽嘛什麽嘛!宗朗大笨


    蛋!笨蛋笨蛋笨蛋!竟然完全不考慮妾身的心情——」


    早早從餐桌上離席的幸村——說她離席得早,其實也吃了四碗飯——帶著某種失落的心情逃回了自己房裏,拉上拉門,然後砰地一聲跪坐在榻榻米上,同時像是要按住什麽似的,將雙手攤平置在兩膝之間露出來的空隙中。


    窣……這聲音不是從她肚子理傳出來的——事實上,這也不是真實出現在周圍空氣中的聲音,而是幸村心裏的聲音,代表著她內心糾結的情緒。


    「那、那種事……」


    (妾身到底什麽時候跑進笨蛋宗朗房裏的,又怎麽會鑽進笨蛋宗朗的棉被裏……妾身自己也不知道嘛……)


    光是再度想起這件事,那陣如同冷風吹拂般的窸窣聲此時又更進一步鑽進了她的內心深處,一陣錐心之痛猛然襲上了胸口。她的內心難過地糾結在一起,身子也跟著像是著了火一般不斷地發燙。


    「太、太讓人害臊了……」


    忽然間,一股深邃的情感化成了洶湧的海潮,猛然湧出幸村的心頭,源源不絕地朝向宗朗奔騰而去。


    「嗚……!」


    她的心裏仿佛有千支針不斷地紮著,「嗚……」耐不住這般內心糾葛,她唉了一聲,雙手忍不住緊緊抓起了自己胸前的兩側衣襟,一陣慌亂的思緒開始在她腦中竄行著,(不管怎麽說,妾身怎麽會……怎麽會跑到宗朗的寢室去嘛!人家昨天晚上本來想在睡前……)


    「……想在睡前,跟宗朗要一個吻。」


    幸村小小聲地呢喃著,然後仿佛忽然從渾然忘我的情況中回神,「妾、妾身怎麽、怎麽會說出這種話——嗚哇哇~~」


    忽然間——砰!地一聲,一股厚實的力道忽然壓在她的背上,仿佛要將她推倒一般緊緊貼住了她。那是兩團令人窒息一般的腫脹熱感,加上如貓兒般纖細的手腳——


    「小幸,猜猜我是誰~~」


    「除……除了十兵衛還會有誰!你、你快點放手啦——好痛……」


    惡作劇般朝著幸村壓上來的十兵衛笑了笑說:「對不起啦。」然後便從幸村的背上離開。同時,幸村也趕緊將自己淩亂的衣襟重新整好,「你幹嘛啦!沒事忽然跑到妾身的房裏來做什麽……」


    「因為哥擔心你嘛——還不是因為小幸急急忙忙、沒好好吃飯就離開餐廳的關係。」


    十兵衛不加思索的言詞讓幸村聽了眼睛為之一亮,卻又在頃刻間佯裝出不以為意的表情,試圖隱藏自己的心緒。


    「宗、宗朗那家夥……他、他也會擔心啊?」


    「嗯,因為他看小幸隻吃了三碗飯,擔心你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三——他、他是豬頭啊!人家妾身才不是因為這種事——啊……」


    就在幸村的情緒差一點又要爆發的同時,十兵衛再次將她製止住。她緊緊抱住了幸村——跟方才不同的是,這次十兵衛並非用粗魯的方式抱她,而是溫柔地張開雙臂,正麵將她擁進了懷裏。


    「其實你的心情我明白哦,小幸……」


    「你、你幹嘛啦!沒頭沒腦的——還有,妾身的名字不叫小幸……」


    「小幸喜歡我哥吧——啊,小幸,你的身子忽然熱起來了耶?」


    自己的心事忽然被人攤開,幸村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回應,然而她的身體反應卻毫不掩飾地道出了實情。


    「你、你、你——你胡說什麽啦……人、人家……」


    「沒關係啦,小幸。你不用隱瞞,因為人家早就知道了,小幸你很喜歡很喜歡我哥嘛!」


    「哪——明明是你自己才這麽喜歡宗朗,妾身才——」


    「那……那你討厭我哥嗎?」


    「說、說什麽討厭……根本不是這個問題啦!妾身跟宗朗隻是為了很重要的事情而交換了契約……妾身跟宗朗之間不過就隻是這樣的關係而已嘛——我們是擁有共同誌向的夥伴,跟喜不喜歡、討不討厭沒關係啦……」


    「如果喜歡我哥的人是小幸,那我不會介意;而且若是為了小幸跟哥哥之間的關係,人家還可以幫忙哦!」


    「你……可是那你……」


    「嗯,哥哥全部讓給你當然不行,不過如果一人一半,那我可以接受哦!」


    「一、一人一半?宗朗是人呀!怎麽能真的分成……」


    就在幸村欲把頭抬起來的時候,十兵衛維持著環抱著幸村的姿勢說:「可以啦,如果是我哥的話,他一定可以一次滿足人家跟小幸的!」


    「這、這麽一來,他不就成了情色大魔王……!」


    才說完,幸村便即刻從這句話中找到了她自己的解釋。


    (這、這不就是宗朗身為『將相』的能力證明嗎……身為『將相』者,其所統禦的『武將』絕不會隻有單獨一人;能同時讓多名武士來到其麾下的人,才真正能稱做『將相』。不然又何來『將相』之稱呢?果真如此,那麽宗朗就應該可以同時滿、滿足妾身跟……妾身跟十兵衛……)


    一想到這裏,幸村的身子猛然燒了起來,渾身發燙。就在這時候,十兵衛則仿佛要幫她澆熄這般熱騰騰的欲火一般,溫柔地輕輕拍著她的臂膀。


    「不用擔心啦!我哥絕不會讓小幸覺得寂寞的!一定不會!永遠不會……」


    「永遠……不會?你、你為什麽可以這麽肯定……難道你……!」


    (這種感覺——柳生十兵衛,你該不會……!)


    十兵衛緊緊抱著幸村,讓幸村沒辦法窺見她此時臉上的表情。然而此時張開雙手將幸村裹在懷裏的十兵衛,似乎比起平時要來得大一圈;就連貼在她胸前的那一對巨乳也是——『十兵衛』跟『柳生十兵衛』雖說是同一人,不過實際情況卻又不是那麽單純。


    如果說平時的十兵衛是『十兵衛』,那麽她在某些條件齊備的情況下,則會完全展現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形象——手持武士刀、實力超群的劍姬『柳生十兵衛』。此時的她使出來的刀法傲視群倫,任誰也無法輕易靠近。


    那時候的她甚至連表情都和平時大相逕庭,嚴肅的表情仿佛讓人覺得她的身型變得比起平時更來得高大,而這時候的她……


    (可是……『柳生十兵衛』至少必須要有宗朗的吻才可能現身呀……宗朗的吻……和宗朗接吻……)


    她在幾度慌張地要失去理智的情況下穩住了情緒,試圖把十兵衛推開,欲直視對方的臉龐。然而……


    「十兵衛,你——」


    啾——那隻是一瞬間的事,但情況突然幾乎要讓人窒息。在那個瞬間,十兵衛將自己的嘴唇輕輕地貼到了幸村的頰上——就在她想要拉開距離,直視著十兵衛的臉龐時,十兵衛先一步嘟起了嘴唇,朝幸村臉上硬湊了過去。


    那是一個輕吻。不過,即便這個吻隻是點到為止,但一個吻終究還是有它的重量。


    「!……」


    在這個令人感到震驚的瞬間發生後,幸村趕緊和十兵衛拉開了距離,同時一把將十兵衛給推開。


    「呀——唉喲!」


    「你、你——你剛剛對妾身做了什麽……」


    幸村隻手貼著自己的臉龐,身子則猛烈地顫抖著。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既氣憤,又好像受


    了委屈一般,眼淚差點就要奪眶而出。


    對此,十兵衛則是維持著方才被推開而跌坐在地上的姿勢,紅著臉幹笑著。


    「你、你……這算什麽!你剛剛親、親……親了妾身的臉……同是女人,你這麽做到底是什麽意思——雖然妾身想要的是一個吻沒錯……」


    「啊,小幸心裏果然就是這麽想的嘛!」


    「才、才不是!妾身——」


    妾身要的才


    不是你的吻——幸村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又從喉嚨前端給吞了回去,委屈地緊緊閉起了雙唇。


    「雖然我們都是女生,不過隻是親臉頰嘛,沒有關係啦~~」


    「那是西方人才這麽做,這裏可是日本呀!女人跟女人之間就算隻是臉頰……好像親一下也沒什麽關係……不、不對啦!」


    一來一往言語間,整個狀況已經尷尬得連幸村自己也沒辦法收拾。而這樣的情景——


    「……幸村……大人?」


    前來探勘幸村狀況的又兵衛看在眼裏,整個人愣住了。


    4


    「……幸村到底怎麽回事呀?吃飯吃到一半就跑開了……」


    宗朗一個人嘟噥著,同時也一如往常地獨自收拾善後。現在就連喜歡洗衣服的又兵衛也說要去看看情況而不見人影,這麽一來就連衣服也要宗朗自己一個人洗了。


    「是不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都這麽別扭?我看我待會端個點心過去給她好了……嗯?」


    ——有動靜。


    宗朗怎麽說也是獲得了柳生新陰流的真傳,受命主持柳生道場的繼承人。對他而言,這間道場附近若有十兵衛等人以外的人靠近,那樣的氣息他很輕易地就能察覺。


    「這種氣息,看來不像是殺氣。可是……」


    他將手中的碗放回到餐桌上,墊著腳尖往走廊走去。他先繞到道場抓起了自己的刀,接著便隨即趕往玄關。


    柳生道場占地少說也有※三百石。事實上,這間道場本來也就是武應學園所有劍術道場的核心,過去更同時擁有百名以上的門生,如此看來,便可明白道場的麵積不小。(譯注:石原為體積單位;十畝農地約收獲一石,日本古代遂引以為封地麵積單位之用。)


    繞過圍牆從大門走進柳生道場主體建築外圍的庭院,會看到一扇鬥大的門戶,平時門生都是從這兒進出道場的。不過現在學生會接管了所有的劍術道場,宗朗也成了武應學園道場的異端,遭到放逐,因此現在不會有任何人來到這裏。


    宗朗讓自己的左手按在刀柄上方,保持隨時都能拔刀的態勢,同時自道場玄關內側對著外頭出聲問道:


    「來者何人……」


    他話沒說完,一個聲音便猛然襲了過來。


    「有破綻——哼。」


    人聲和劃破空氣的呼嘯聲同時出現,一道雪白的劍鋒旋即亮在宗朗麵前——那是一把薙刀的刀刃。說到善使薙刀的人……


    「——千姬……殿下?」


    宗朗勉強閃開了刀鋒。薙刀劃過他的耳邊,隨即收了回去。


    「正是!宗朗,我千公主今天要你……」


    宗朗口中的千姬收起薙刀,身子則維持著隨時都可以出招的架勢。宗朗的視線順著薙刀移到了千姬身上,她身穿一套性感的貼身製服,外頭罩著一件紅色外套。這是她平時一貫的裝束,然而……


    「……噗!宗朗,你、你這是什麽打扮呀!哈哈哈——」


    千姬忍俊不禁、一時失笑的模樣,和她平常行事作風給人的印象差異頗大。其原因就在於她伸手指向的目標——宗朗此時的穿著。


    「你這是什麽反應呀……啊。」


    正在收拾餐桌的宗朗因為察覺到動靜而急急忙忙地朝著道場玄關趕了過來。他身上的製服外頭還罩著那件理膳時的圍裙,手中拿了把刀,模樣實在古怪。想必除了千姬外,任誰看到他這副模樣大概也都會忍不住發笑吧。


    「公主大人,您這麽笑下去會耽擱到正事的。」


    看到千姬咯咯笑個不停,一旁戴著眼鏡的女仆出聲製止。這名穿著女仆服的少女正是旗本學生會的風紀長服部半藏,而那件女仆服其實也是經過特別改裝。蓬蓬的裙擺內側不但施加了堅固的裝甲,更藏著武器,是一件名副其實的武裝鐵甲裙。


    「我、我在做家事嘛——不說這個了,你們到底想做什麽?為什麽堂堂千姬會跑到我們這裏來?」


    (該不會此時半藏麾下的女忍部隊已經從後門攻進這間道場裏來了吧……!)


    事實上,目前千姬和她的直屬部下,以及半藏和她的女忍部隊,就是循著這個模式攻進柳生道場,並且讓宗朗吃足了苦頭。然而千姬似乎看穿了宗朗的心思,「你是怎樣?該不會在懷疑人家吧?你想太多囉,我已經不會再攻擊柳生道場了啦——再說,人家之前欠你一次人情還沒還呢。」千姬這麽說著。這句話同時也道出了她心裏惦記著宗朗的恩惠,讓她顯得有些羞怯,臉上泛起了紅暈。


    目前千姬和半藏率領著風紀委員會攻擊道場,在宗朗等人的英勇奮戰之下無功而返。而千姬更因為這起失敗而被問罪,遭到監禁。將她和同時被學生會帶走的十兵衛一起救出來的,就是宗朗等人。


    「喔……照這麽說來,那個……」


    (果真如此,那你又是來幹嘛的?)


    宗朗呆愣著一張臉開口問道。對此,千姬則哼了一聲別過頭去,由半藏代替主子出來說話:


    「那個……公主大人來到柳生道場……其實是想要住下來——不過雖然說是希望,可是……」


    眼見半藏的視線遊移不定,宗朗也跟著朝著令她焦慮的方向望去。他看到好幾台大型板車的車上載著千姬的家當,大刺剌地停在路旁。


    「咦!那些東西……不會全都要——不對,問題不在這裏。你剛剛說,千姬要住進柳生……道場……?」


    「那一車又一車的行李……這是……開玩笑的吧?」


    宗朗禁不住顯現出動搖的模樣。


    千姬——德川千,她是德川將軍家的公主,亦是被視為德川幕府繼承人、現任武應學園學生會長德川慶彥的親妹妹。


    宗朗在驚訝中仍意識到這麽站在玄關交談有違禮數,於是先請對方移駕到客廳,理所當然地讓千姬坐在主位。


    「你是怎樣!我千公主不能住在這裏嗎!還是你覺得千應該落魄地拎著一個包包就跑了過來?果真如此,那看起來不就好像要跟你私奔……一樣……」


    私奔——這個沒有多加咀嚼便吐出來的詞匯,讓說話的千姬又羞得一陣麵紅耳赤。


    「那個……不是啦,千姬殿下,這種情況不該說是私奔,而是硬闖進人家家裏強占一個床位吧?」


    相較於千姬臉上的紅暈,宗朗則是鐵青著一張臉答了腔。事實上,這已經是他極盡委婉之能事所想出來的說法了。否則若是他真說對方是送上門來當人家老婆,恐怕又要挨一頓排頭了。再說,現在的千姬不管淪落到什麽地步,她在旗本學生會中還是具有一定的地位在。


    「怎樣啦!你很囉嗦耶!這麽計較,難怪沒女人緣!你這家夥從以前就是這副德行!」


    千姬所說的『以前』,其實是在她和宗朗一起升上武應學園國中部之前的事。當時和她同年的宗朗,即便貴為千姬兄長德川慶彥的劍術導師,仍舊徹底地被當作奴隸使喚。


    「什麽有沒有女人緣,這跟本不是重點……現在的問題是,你這樣子我很困擾耶……忽然就說要住進來……」


    話才說完,宗朗便意識到千姬要住進來,等於就是要跟她同在一個屋簷下。那張泛白的麵容此時也忽然漲紅了起來。


    (同在一個屋簷下?我跟千姬要一起住在這間道場裏頭——不不不不不,這怎麽可以……再說,這可是災難呀。)


    此時宗朗內心的想法是,若是住一起的人隻有千姬還好,不過現在這間屋子除了宗朗自己,已經住了十兵衛、幸村,還有又兵衛等三名女性。


    (這下子這間道場不就全被女人占領了嗎!這怎麽可以!太糟糕了——啊,是說,雖然好像還有一隻猴子啦……)


    不過


    這隻猴子究竟公的母的,宗朗其實也不清楚。問題的症結點在於,千姬和十兵衛之間似乎莫名其妙地還處得不錯,不過她和幸村則幾乎就好像狗和猴子這兩種動物一樣水火不容。


    (狗和猴子……真這麽說來,那猴子一定是幸村——不對,不是這個問題啦!不對不對不對!)


    要是此時宗朗內心的感想被幸村知道的話,幸村肯定會把他罵到臭頭。此外,這麽說來,千姬不就成了狗,這種比喻實在也太超過了。


    就在宗朗迷惘的時候——其實就算想拒絕也說不出口——千姬看著他不耐地發出了抱怨:


    「你又說這種話,是想讓我千公主蒙羞嗎——算了啦!老實告訴你,千之所以會想住進來,為得就是要親眼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擁有作為『將相』的資格!這才是千真正的目的!」


    「看我……作為『將相』的資格……?」


    這回宗朗倒是被這麽一句話堵住了嘴。千姬繼續說:


    「之前那個矮冬瓜說的話,我已經詳細調查過了!從我調查的結果得知,現在地方上豐臣派的勢力正在萌芽滋長,而我哥也知道這件事,私底下似乎也在檢討各種應對的方法。好比日前出現的那個來自異國的武士……」


    「異國武士……你是說達坦妮雅嗎?」


    達坦妮雅是一位來自法國的留學生,以慶彥為『將相』的『武將』。她曾經單槍匹馬地闖柳生道場,手持著一把西洋巨劍作為武器,不但扳倒了又兵衛,甚至連變身前的十兵衛也不是她的對手。


    這名異國武士後來被覺醒後的十兵衛打敗,最後不知去向。


    「所以說呀,這件事從頭到尾看下來,你不覺得已經不能當成這間學校裏頭大家用來打發時間的騷動來看待了嗎?再怎麽說,把理想寄托在豐臣派身上也實在太荒謬了!喊出這些響亮的口號,讓大家爭相傳頌,使人們心中懷著憧憬……豐臣派的這些人私底下肯定另有圖謀!」


    「另有圖謀……?」千姬敏銳的洞察力讓宗朗咋舌。


    事實上,一如千姬所言,宗朗心中也醞釀著同樣的感受,並且愈來愈確信這種想法。


    (幸村和又兵衛她們其實壓根兒不是為了推翻德川幕府,建立豐臣派的天下而行動的。追根究底,她們隻是想要守護那些受到德川幕府打壓和欺淩的人們,想要改變這整個社會。可是……)


    可是在這般理想的背後另外還藏著另一個意圖,而這個意圖恐怕就連深諳內情的幸村也不知道——說不定,幸村還有其他豐臣派的人,也都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操弄著。


    「你看,我說對了吧!你在想的事,我千公主也猜到了!所以說,千認為現在最適切的作法,就是待在被外界視為豐臣派的你——宗朗、十兵衛、還有那個矮冬瓜的身邊!這樣我才能得到最直接、最重要,也最確實的情報!我沒說錯吧!」


    這番話令宗朗一時之間啞口無言。而那句『我沒說錯吧』更是千姬逼使宗朗乖乖就範的殺手鐧。


    「而且……千可還沒有認可呢……」


    「咦?認可什麽?」


    盛氣淩人的千姬態度一下子轉而顯得扭扭捏捏,宗朗不禁反問,卻惹得她又撇過頭去,哼了一聲:


    「這還用問嗎!就是你身為『將相』的資質呀!你可是要成為千的『將相』的人呢!我可不許你說忘了這回事——那天,你吻了……千的……嘴……唇……」


    千姬的聲音忽然變得很細微,一下子就聽不見了。宗朗看不見她此時臉上的表情,不過卻明確地察覺到她的身體正微微顫抖著。


    「啊——那、那天果然……」


    (……那果然是……)


    在千姬襲擊道場時的那一戰中,宗朗和千姬的交手讓他們一度交纏在一起,雙雙摔倒在地。而當時他們兩人的四片嘴唇偶然交疊在一起……


    (這麽說,我跟千姬殿下……可、可是千姬殿下是我的主子,若真要說到主從關係的話,怎麽說我都是……)


    宗朗怎麽看都是千姬的家仆、侍者,或者說是奴隸。


    雖說明治大改革以後,所有王宮貴族的封地都已經遭到大幅削減,不過相較於全國仍轄有四百萬石封地的德川本家和僅僅一萬石的柳生家,兩家之間的地位落差還是相當的大,這也代表了宗朗和千姬之間的身分差異。


    「所以說嘛!所以說,你在我眼裏,永遠永遠都是低賤而翻不了身的家仆!本來千根本連手都不會讓你碰的,可是!可是……可是……你卻親了……人家的……嘴……唇……你要負責啦!你要負責!要跟千——」


    「這女人是從哪來的!」


    千姬話還沒說完,便有個聲音找上她喚了出來。


    5


    「幸村——啊,這個……不是啦,那個……」


    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幸村。眼見幸村出現,宗朗忽然莫名地慌張起來。


    看來幸村八成是看到了道場門外停放的幾輛大型板車,察覺到千姬人在這裏,於是才趕忙跑了過來。


    「宗朗!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這個女人跟半藏會在這裏——如果還要打上一場的話,幸村隨時奉陪!」她言畢——啪地一聲攤開了兩把鐵扇。


    「我才要問怎麽回事呢!現在不是你這個矮冬瓜睡午覺的時間嗎?小鬼頭就是要多睡覺才會長大!你如果不好好睡覺的話,本來有機會長高也會長不高啦!」千姬頗有挑釁意味地對著幸村挺起了碩大豐滿的雙峰。既然對方這麽不客氣,千姬當然也要頂回去。


    「什麽——竟然挺起了一對大而無當的巨乳囂張起來!這教妾身怎麽忍得下去!妾身現在就用我的大鐵扇,讓你變成蝴蝶身上抖落的朝露,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要打就來呀,誰怕誰!在千的薙刀——花散丸刃下,到底誰要變成從葉緣滑落的露水還不知道呢!」


    「好大的口氣!二話不說,咱們就來比一場……」


    乓———


    「啊、痛……!」


    一聲重擊打在幸村頭上,讓她抱頭唉了一聲,下手的正是宗朗。唉了一下的幸村也旋即回過頭。


    「你幹什麽啦!妾身的頭是你能隨便打的嗎!就算你是妾身的『將相』,這麽做還是太過分了!妾身絕不原諒你……!」


    「人家這會兒是客人——你對著客人亮出兵器,到底是想幹嘛?這成何體統?」


    「誰、誰是客人?這家夥可是學生會的人呀!還有那邊那個叫半藏的,她還是之前襲擊我們道場的敵人耶!」


    幸村手指著千姬和半藏嚴詞反駁,數落她們的不是。


    「是這麽說沒錯啦。不過千姬殿下後來事情沒辦成,還惹得慶彥殿下不滿,事後一度被關進了牢裏,而我潛進學生會辦公大樓時也受了半藏的幫助呀。」


    宗朗代為辯解,不過幸村卻不買帳,哼地一聲別過頭去。


    「你說的那些,不管是她們的處境也好、行為也罷,其中到底有幾成是可信的?這搞不好是她們想勾引我們上當的小手段呢——不過話說回來,在妾身的鐵扇和又兵衛的長槍麵前,這種小伎倆是行不通的!」


    她也哼了一聲挺起了自己袖珍的胸膛。


    看到幸村這樣的態度,千姬也忍不住腳底下一蹬,整個人站起來,手裏已經執起了她愛用的薙刀花散丸。


    「你想說千不但撒謊,還要演戲換得你們的信賴嗎!」


    「不管是真是假,你終究還是德川幕府義康將軍的女兒、德川慶彥的妹妹!我看你就是想藉著宗朗人好讓他收容你,哪天晚上把他的頭割下來;再不然就是想離間妾身、十兵衛跟宗朗間的關係,好絆住我們,壞我們的事!」


    「你說什


    麽!我千公主才不是為了做這種事情來的!你話說得這麽過分,休怪我不客氣!」


    「沒錯!公主大人才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呢!」


    聽到千姬這麽吆喝,半藏也跟著附和。然而幸村見狀後反而更向前挺了一步。


    「你們倆截至昨天為止都還是敵人,若想要我們接納你們,沒有相當程度的表現證明要我們怎麽相信!戰國時代有人為此而獻上近親摯友作為人質,不過我看你是辦不到吧!」


    「幸村,你話說過頭了!千姬殿下才不會對我們耍這種小手段!」


    「宗朗,你要我說幾次,你這種想法太天真了!再說,這個女人之前可是從頭到尾……」


    砰——


    就在幸村和宗朗僵持不下時,一陣鈍重的撞擊聲讓他們猛然回過頭來——那是千姬手中的薙刀刀柄後端重重地敲在地板上的聲音。


    「千姬……殿下……?」


    在眾人的視線中,千姬低著頭身子微微顫抖。她的這陣顫抖,任誰都以為這是因她的怒氣而產生的反應,然而……


    「什……什……什麽嘛!什麽嘛——隻要證明千的心意就好了不是!那有什麽難的!你就好好看看千的真誠好了!」


    她抬起頭,臉上染滿了紅暈,說完緊緊閉上眼睛,雙手揭開了披在身上的那件紅色罩衫。


    「千姬殿下,你這是幹什麽——不要亂來呀……」


    千姬不顧宗朗的製止,將扯下的罩衫一把拋向空中;欲接住的宗朗卻被落下的罩衫蓋住頭,什麽也看不見。


    「宗朗,你不準看!為千把眼睛閉上!」


    聽到千姬的央求,宗朗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現在到底是什麽情形呀……啊。」


    這件千姬罩在外頭的※單衣衣擺,好比一件長袍那麽長。就在宗朗焦急地和它搏鬥的同時,一陣令人聯想到千姬的香氣從衣料間飄入他的鼻腔,撩起一陣強烈的心悸。(譯注:單衣為沒有內裏的和服,多半於六月至九月時穿著。)


    (這、這家夥到底在想什麽呀!怎麽會在這種時候搞這種飛機……總之我——)


    啪——地一聲,宗朗用力一拉,扯下了包在他臉上的單衣,好不容易才又看得見東西……


    「哇!」


    然而又是一件衣料迎麵而來,不偏不倚地蓋在宗朗臉上。


    比起方才那件單衣布圍,這回這件衣料要小了許多,質地也更輕柔,其中更帶著無比的芳香。


    「公主大人,請住手!請公主大人三思……!」


    宗朗聽見半藏慌張的乞求聲,急忙地扯下臉上的衣料,這才真的看見前方的景象。


    「啊……咿!」


    眼前令人措手不及的情勢,讓宗朗前前後後脫口而出的隻剩下表達驚歎的語助詞,連他本人也沒有察覺。而這般令他不及反應的景象中……


    「這、這是怎麽回事!」


    主角千姬就站在畫麵中央。此時她身上不僅卸下了外罩的單衣,甚至連身上的製服也一並褪去,隻穿著一件內衣。


    「這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千姬殿下,你這是……幹什麽……嗚哇!」


    此時,宗朗因為手裏的一件衣物,好不容易擠出的字句又再一次隱沒在驚慌的語助詞中。他這才驚覺,方才那件飛到他臉上的衣物竟是千姬的胸罩。


    「什麽……」


    這副情景就連幸村也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千姬白皙的肌膚因為血潮而染成淡淡的粉紅色。一對自然垂在胸前的乳房尖端,被她緊緊摟在懷裏的薙刀刀柄給遮住,若隱若現。


    「千姬殿下,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宗朗才開口,手中的胸罩就差點因為他忘我的呼喚而滑落,他趕緊抓回胸罩。就在這時候,千姬注意到宗朗的視線,反射性地揮起手中的薙刀:


    「咿呀啊啊啊!人家不是叫你不要看嗎!」


    「對、對不起——」


    宗朗慌慌張張地舉起了抓住胸罩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公主大人,請您披上衣服,拜托您!拜托您披上!」


    半藏撿起了直至前一刻為止都還蓋在宗朗頭頂上的單衣,攤在千姬麵前,懇求她穿上衣服。


    千姬揚起紅得不能再紅的臉說道:


    「這樣你還有話說嗎?千的誠心可是沒有半點虛假!如果沒有問題的話——」


    「有,問題可大了!」


    幸村絲毫不理會千姬的發言,沒等她說完便開口將她打斷。


    這個身材嬌小的女生,方才因為千姬唐突的舉動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但此時她已回過神來,了解到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吋肌膚都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


    「我還以為你要做什麽呢,結果你竟然大剌剌地就脫起了衣服……有種明白地在炫耀身材的感覺,讓人覺得真火大——不對不對不對,不是這個問題……而是這麽做根本不能證明你的意圖是清白的——」


    「什、什麽嘛!」這會兒換成千姬聽不下去了,「我都做到這種程度了,你還要我怎麽做!」


    「哼!你隻是想藉著裸露自己的身體這招來誘惑宗朗吧——喂、喂!宗朗!你拿著人家的胸罩在搞什麽鬼啦!」


    「沒、沒有啦,因為千姬殿下教我不要看……可是……可是我手上拿的……」


    宗朗因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又因為手中抓著一副胸罩,幹脆就拿起來蒙住自己的眼睛。


    「你你你你幹嘛啦……咿呀啊啊啊!變態——」


    不知道為什麽,經幸村這麽一說千姬才忽然激動地反應過來,手中的薙刀刀光一閃,便朝著宗朗揮了過來。


    「嗚哇啊!」


    宗朗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過了薙刀。不過,千姬揮刀的動作也使她同時支開了這個早先讓她用來遮住乳首的工具,使得一對玉峰完全坦露在眾人麵前。


    「咿呀!咿呀啊啊啊啊啊啊!」


    「公、公主大人!快點穿上衣服!」


    千姬接過半藏手中的單衣,趕緊披到自己身上,但幸村卻沒打算就此罷休:


    「你到底在搞什麽鬼呀!明明就是你自己要脫的!就算你脫得一絲不掛到底又能證明什麽!這跟你心裏裝的是什麽鬼主意到底有什麽關係呀?真令人費解!」


    而千姬也在幸村這麽一說之後回擊:「你說什麽!好啊,果真如此,那我就把我的心挖出來給你看!你等著!」


    她在咆哮的同時再一次將拉著她的半藏給推開,上前挺出一步。


    「你、你這次又想幹什麽!該不會——」


    「我到底該怎麽辦……」


    看到她這副舉動,幸村不知為何心裏忽然緊張了起來;夾在兩人之間的宗朗更是因為無法掌握眼前的狀況而顯得不知所措。到最後,甚至連半藏也一起淌入這渾水……


    「好吧!既然如此,在下絕不能讓公主大人一個人丟臉!公主大人怎麽做,半藏也一起跟著照做好了!」


    話說完,這名忍者侍衛也跟著開始剝下身上的圍裙和女仆裝,一邊伸手解開自己的製服上衣,一邊擺出了班長的姿態,對著自己班上的同學宗朗命令道:


    「宗朗同學不可以看!」


    「等、等一下!為什麽連半藏也……嗚哇!」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隻能先捂住自己的視線了。


    「你們這兩個人到底是怎樣!最好是一起脫光了衣服炫耀起自己的身材來啦!」整個情勢讓幸村愈看愈覺得氣憤:「真是!太讓人覺得不悅了!竟然就這麽滿不在乎地坦露自己的大胸部!」


    看來比起千姬和半藏無端暴露自己身體的行為,她更在


    乎兩人上衣底下傲人的胸圍。


    「哼哼哼——我們就來比比看,千跟你這個矮冬瓜,宗朗到底會選誰!」


    這回輪到千姬出言挑釁。


    「你說什麽!」


    「好了啦好了啦!既然千姬殿下要住進來,我答應就是了!我知道你純粹隻是要寄居在這間道場裏頭,沒有其他意圖啦!拜托你,快點穿上衣服……」


    宗朗安撫的話語完全沒有傳入專注於爭執的三人耳中。


    「這、這教我該如何是好……對了!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


    (先離開這裏……!)


    這麽一來,他就能夠徹底避開自己不該看見的東西——宗朗察覺到這點後,低著頭便打算離開客廳。然而……


    「哥,你在幹什麽呀?小幸也是!」


    拉門一打開,十兵衛就站在門外,似乎是聽見了客廳中的騷動而被吸引過來的。此時她的肩膀上則站著一隻猴子,左助。


    「吱吱——」


    「啊!千姬!」


    此時十兵衛也注意到了千姬,喚起了她的名字。


    「十兵衛,你……哇啊啊!」


    十兵衛冷不防地朝著千姬撲過來將她一把抱住。千姬一個沒站穩,連著十兵衛一起倒在地上翻了一圈。


    「公主大人!您沒事吧——你這女人在搞什麽東西,快點離公主大人遠一點!」


    半藏慌慌張張地湊上去關心千姬,十兵衛聞聲聽話地離開了。


    「好~~咦?為什麽千姬殿下會是裸體——還有半藏也是……嗯?」


    難怪十兵衛會覺得驚訝。這時候的半藏為千姬披上了一件單衣,幫她遮住了重點部位,使之不至於全裸,然而她本人身上卻隻剩下一件胸罩和女學生穿的運動型三角褲。


    「呃、那個,十兵衛你別誤會……這是因為……因為……嗯!」


    「十兵衛,快閃開!這兩個人是——」


    一旁的宗朗亟欲解釋;幸村也不滿地提出指控。然而在他們把話說完之前,十兵衛卻先一步開口:


    「我知道了!十兵衛也要脫對不對!好——」說完便拉起了自己的上衣下擺。


    「不對不對!這個誤會錯得最離譜!你給我等一下——不對,先把上衣套回去……別再脫了!別再脫——十兵衛……嗚哇啊啊啊!」


    「十兵衛,你搞什麽東西!竟然跟著她們一起秀出那種礙眼的東西……咿!」


    「等一下!幹嘛連你也脫……」千姬也跟著尖叫,「咿呀啊!不要黏上來——啊、啊、啊哈哈哈哈……好癢——咿咿咿咿!」


    「嗚哇!千姬的胸部好軟、好大哦!像布丁一樣充滿彈力呢!」十兵衛興奮地說。


    「請住手!拜托你快點從公主大人身上離開……啊啊啊~~你竟然也對我動手……討厭——」


    「呀啊啊!半藏,怎麽連你也……不要、不要~~」


    十兵衛這麽一攪和,宗朗腦中不知為何忽然閃過了『阿鼻地獄中的哀嚎』、『酒池肉林』、『空前絕後』……等詞匯。他壓低了身體,以匍匐前進的方式試圖逃出客廳。


    「啊~~嗚~~嗯~~不行了~~人家受不了了……啊啊——」


    辛苦地從絕境中(?)逃脫的宗朗,此時竟發現自己手上原本抓著的胸罩不知到哪裏去了,而那件千姬的胸罩……


    「吱吱——」


    那件胸罩竟像是一條頭帶一樣綁在左助的頭上!這時候——


    「……豬頭宗朗!」


    幸村也終於受不了客廳裏一發不可收拾的慘狀,氣衝衝地跑進自己的房間,一屁股坐到了榻榻米地板上。


    「這麽明顯的籠絡手法,他竟然還可以被釣上鉤,該死的色胚!」她抱怨完後,歎了一口氣望著自己的胸部,「這麽想看的話,看妾身的不就好了……」


    她將手放到自己微微隆起的胸前,伸出手指勾起了自己那一身學生泳裝般的領口。她低頭垂下視線,探向了領子內側,看了許久。


    「為、為什麽!為什麽人家每天喝牛奶喝到快吐了,結果還是這種大小!這太沒道理、太不公平了!」


    另一件令她感到忿忿不平的原因讓她又是一陣咆哮,漲紅著臉頰鬆開勾在衣領上的手指——啪地一聲,衣領彈回到了她的胸口,拍了一下。


    「……唉~~至少、至少……也該多個十公分——不對,五公分也好……」語畢,這回輪到她對自己心裏這般喪氣的想法感到一陣惱火:「算了啦!」


    砰——地一聲,幸村整個人後仰躺在榻榻米上。


    她望著天花板,喃喃地開口說道:「……果然宗朗還是覺得大一點比較好嗎?這種想法對妾身而言實在太殘酷了……」


    接著又聽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6


    就在柳生道場的客廳中發生這起騷動的同時,另外有雙眼睛始終關注著整起騷動的發展。


    「這這這這這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視線的主人一張臉紅通通地,捂著嘴忍不住發出驚歎。這個窺視者就站在道場旁一株直挺挺的樟樹上頭——她,這名少女,手握著樟樹的枝幹,隱身於茂密的枝葉間,從高處鳥瞰著整座道場。


    「……柳生宗朗!你竟然真是如此地糟糕——不對,是糟糕得大大出入意料之外!而且竟然糟糕到這種程度!」


    這名少女擁有一張稚嫩的臉龐和一副嬌小玲瓏的身軀。她身著一襲胭脂色的製服,梳著一對長長的雙馬尾。在她纖巧可愛的身體背後,背的不是什麽輕巧的刀劍類,而是一把巨型的鈍器。她抬起頭,怒不可遏地握起了拳頭:


    「這是怎麽一回事!這種事情怎麽可以發生!這男人竟然將我主千姬殿下帶進了房裏,還逼使得她不得不裸露身體!眼看他差點淩辱得逞,還有這麽多美少女被他軟禁,隨侍在側,任他予取予求——不可原諒……不可原諒!這間屋子裏頭甚至隻有他一個男人!這種行為太不要臉了!難道這間道場裏麵盡是些令人臉紅心跳的淫亂行為?這真是太鬼畜了!這個第六天色魔——我、氣得我頭都發昏了……可、可惡的柳生宗朗——不對,根本是畜生宗朗……唉呀?我怎麽想到了這麽完美的形容方式?」


    最後話鋒這麽一轉,少女的臉上似乎看來頗為高興。


    「這個姑且不提……沒想到尊保說的都是真的!這下我親眼看到,想不相信都難——柳生宗朗,你等著瞧,我的眼睛會告訴你——」


    天空中耀眼的金光灑下,照在她顯眼的一側發飾上頭閃閃發光……


    「我這個愛與正義的戰士——直江兼續,即便賭上自己的性命和貞操,也會把千姬殿下還有其他無辜可憐的女孩們,從你手上平安救出來!更會代替愛染明王降罪於你這頭畜生身上!你等著瞧!」


    ——時間回溯至數目前……


    武應學園內的學生會大樓中,一間通稱為學生會根據地的教室裏頭,有名少女五體投地跪在地上。


    「夠了,把頭抬起來吧。」


    彌漫著整間屋子的煙霧中,站在少女麵前的男子高高在上地開口說道。


    男子有著一副纖瘦的身軀,身上穿著一件旗本學生會高階管理職專屬的白領製服——他是鬆平尊保,高中部二年級生。是學生會長德川慶彥的表親,出身於世襲親藩大名的家族。此人在武應學園的學生會內亦擔任書記要職,統籌策劃各種事務,相當於德川慶彥的左右手。


    這名少女得到鬆平尊保的許可後,這才將自己的額頭從交疊榻榻米上的雙手三指指麵上方抬了起來。在她抬頭的動作中,整齊束在頭顱兩側的兩條馬尾巴輕盈地劃出微幅的波浪,落在地上形成了兩條弧線。她身上一襲胭


    脂色的製服代表了她作為武應學園國中部學生的身分。


    「屬下國中部一年級生,直江兼續,奉命前來晉見。」


    這名國中女生的身高大約一尺五吋有餘,小巧的臉龐上嵌著一對不服輸的神氣眼眸。其中更令人感到驚訝的是那一把放在她身旁的武器——和她身高相當的大槌。這把放置在她身旁的大槌全身閃耀著金色和銀色的光輝。


    若說到閃耀著同等光芒的還有另一件物品,即束在她一側馬尾巴上,貼在頭顱旁的一片發飾。這片發飾大得誇張,整體的造型呈現出一個漢字的模樣——『愛』。


    「嗯,你這發飾看來相當新潮呢……不過你還是得注意一下校規才好——話說,我特地將你從米澤市找來,其實是有原因的。」鬆平尊保很快地帶過女孩身上理應加以糾正的違紀問題,單刀直入地開口說道:「我們學校裏有一名叫作柳生宗朗的男生。由於他是現階段負責統籌柳生家大小事務的嫡長子,所以大概遲早都要繼承族長的位子吧。而這個遲早代表的意味,其實是源自於他的父親——柳生宗義在十年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取得了將軍許可之故……」


    話說至此,兼續得到了尊保的許可之後插上話:


    「屬下鬥膽打斷殿下的發言……說到柳生一族,這個家係不是一直以來都位居將軍家的顧問一職嗎?」


    「對,所以這個柳生宗朗將來也會接下這個位子。雖說這個職務打從明治時期以來就始終隻是一個徒有虛名的職稱,不過這個位子所代表的意義對於柳生一族來說可是非同小可。現在這個柳生宗朗在武應學園中也負責統領所有的劍術道場,擔任劍術教練的工作。然而……」


    「然而……?」


    「想必豐臣一派崛起的問題你應該都有聽說才對。這些家夥非常棘手,都是些對於這個德川幕府領導的和平盛世心生怨懟的人士。」尊保話說至此,刻意地呼了一口氣,氣息撩起了他的前發。「即便是這間武應學園,同樣也潛藏著豐臣派的人士——或者該說,他們也在這裏聚集起了自己的勢力;比方說真田幸村和後藤又兵衛,這兩人都是過去受祿於豐臣家的大名。而我方才提到的柳生宗朗這個人,以及柳生十兵衛,則是她們的同夥。」


    「——柳生十兵衛……殿下您說的是真的嗎!」


    「對。這名女子身上似乎還藏有許許多多的秘密——這點倒也頗為玩味,不過現在的問題出在這個以柳生宗朗為中心的淫蕩男女關係。」


    耳聞鬆平尊保口中吐出『淫蕩的男女關係』這樣的形容,直江兼續的臉龐猛然襲上一股紅潮,露出了羞怯的模樣。


    「他和三名女子一起住在道場裏頭。簡而言之,他一共和三名女子同居。除此之外,他們還一起沐浴、睡在一張床鋪上。這些都是已經得到確認的事實。」


    尊保說完,兼續抬起一張紅通通的臉龐直視著他。


    「一……一起沐浴——還同睡在一張床上!這、這麽寡廉鮮恥的行為——啊……」


    由於情緒過於亢奮,兼續這才發現自己口無遮攔,趕緊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我也這麽覺得。看來他就要一步步與這些女生發生關係了。老實說,他的行為明顯違反了學校的校規,破壞了校園裏的風氣,對我們學生會來說可是相當棘手。」


    尊保說完瞟了兼續一眼,而這名女孩已經握緊了拳頭,身子不時發出顫抖,「……不、不、不可饒恕——是可忍,孰不可忍!」


    「的確,他的行為確實是天理難容。另外,在他周圍的三名女生之中,還有一個跟你年紀相仿的小女孩呢——像她這麽一個還未開花的可憐花蕾,隻要我一想到她在宗朗身邊可能會遇到什麽樣的遭遇,我就……」


    「不可原諒諒諒諒諒諒諒——」


    在兼續咆哮的同時,周圍也同時掀起了一陣強烈的衝擊,在她麵前鑿下了一個鬥大的窟窿——騷動來自於她身旁的那一把大槌。看來這把大槌被注入了強勁的力道,一擊之下便能深深地嵌進地板裏頭。不過,揮槌的人究竟是不是兼續,由於整個情況發生就隻是這麽一瞬間的事,實在快得令人難以辨別。


    兼續拔起了大槌。地上的窟窿裏頭浮出了一個文字浮雕——『愛』。


    「呼啊、嗬啊……這真是太鬼畜了……這樣的男人根本就是個色魔,太肮髒了!男女間的身體接觸頂多隻能牽牽小手,各種民俗舞蹈也隻能摟摟對方的腰際。然而他居然——同居!一起沐浴……這成何體統!」


    看來她有潔癖,而且還頗為嚴重……她這般心理上的潔癖,恐怕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吧。


    「男生和女生可以相親相愛,但絕不能淫!結婚前就有肌膚之親,這太令人感到害臊了——更正,是太寡廉鮮恥了!男女七歲不同席;唯有保持自己的貞潔,才稱得上擁有理性的人類!才稱得上是懂得愛的人生!若非如此,人便不配做人,隻是頭任憑欲望驅使的野獸而已!是野獸!」


    兼續咆哮的同時,捆束著她右側馬尾的——『愛』——發飾忽然也跟著發出一道金光。


    「可不是嗎?你說的太有道理了。」尊保並沒有受到兼續的情緒牽動,依舊維持著他冷靜的態度,「我想你應該已經明白,我大老遠把你找來的原因了。」


    「屬下明白——您要我製裁這個柳生宗朗!」兼續答話時瞠開了雙目,煥發著一股堅毅的光芒。


    對此,尊保則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補充說明似地開口說道:「除此之外,柳生道場裏頭的其他人也麻煩你妥善處理。」說完,他對於兼續的耐性似乎也終於耗盡,示意要她退席。


    兼續見狀又將三指交疊在榻榻米上,將頭貼了上去,「屬下兼續,此行必不會辜負尊保殿下的期待——啊,在此之前,這次的任務根本就是殿下賦予屬下的試煉,望屬下能貫徹白身信念,愛與正義之心!能得到殿下這般信賴,屬下倍覺榮幸,感謝殿下的厚愛!殿下盡管吩咐,敬請稍候屬下的捷報!」


    兼續再度行了禮,旋即退席。同時,尊保身後的拉門被從另一端推開。


    「慶彥殿下,站在門後麵偷聽不太好哦。」


    尊保笑著說完,隨後便看到門內一名身材高佻的長發男子,擺動著修長的四肢走了出來。


    德川慶彥,十八歲,是武應學園高中部的學生會長。不過這個位子想必直到他大學畢業之前都不會有人取代吧——事實上,他早已經被視為未來繼任的幕府將軍,甚至在此之前的任何職位對他而言都是大材小用。


    「嗬,你這會兒又帶了一個有趣的玩具回來了呀,尊保?你已經把她吃掉了嗎?」


    尊保聽了慶彥的問話之後,先望了一下前方的拉門,確認了兼續已經離開,「殿下,您別開玩笑了。像她這麽一個住在米澤區分校的鄉下女生,叫上來校本部也隻有這種使喚方式了。話說回來,如果殿下您要跟她締結『契』的話,之後要怎麽待她就悉聽尊便,我會幫您安排的。」他表現出在上級麵前不敢逾矩的態度,嘴角卻揚起了一抹笑容。至於慶彥……


    「我嗎?我才不要。我怎麽可能跟那種鄉下女孩定『契』?像她這麽一個土包子,全身上下都散發著田野味,根本提不起我的興致……不過,這個小女生真的很有趣。讓她跟柳生家的那個女人正麵衝突,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隻是,你還是得小心行事。」


    「微臣明白。微臣不會讓學生會在幕後操弄的事情曝光的。事成便罷;不成,那麽一切將會是她獨斷獨行的結果……不過這件事姑且不提,微臣聽說千姬殿下好像打算寄居到柳生道場,而且人已經過去了……」


    尊保最後的一句話,讓慶彥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僵硬,「嗯,確實——該說她終究還是個


    女人嗎?沒想到她竟然膽敢這麽做……」他話說到這裏,便暫時打住。


    慶彥身上的裝扮與尊保一樣,都是白領製服。然而慶彥的衣領上多了一隻金色的飾品,看起來更加華貴。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這隻昭示他身為學生會長身分的徽章後說:


    「不過沒關係,宗朗身邊聚集的人愈多愈好。情勢這麽發展,反而對我們有利。因為他身邊的人聚集得愈多,我們處理起來就會更方便。」


    「您是說,要是真有什麽問題,就連道場也一起……」


    「看情況啦……話說,大江戶那邊似乎也因為同樣的問題而鬧得不可開交。真麻煩……那些不懂得為政者辛苦的庶民百姓真的很令人頭痛呢。也不想想他們到底是托誰的福,才能享受如此和平的治世?再說,若是他們哪天知道了誰才是真正的敵人,哪裏還會有心情像現在這樣過生活呀?你說是吧,尊保?」


    「殿下說的是。不過話說回來,所謂王道政治的前提,就是由為政者在底下的賤民沒辦法體察時政的情況下,領導整個國家,在完美的行政效能中創造出理想的政治環境。」


    「這我知道啦,我隻是隨便抱怨一下而已——尊保,這種話在他人麵前我是不會說的,除了你。」


    「微臣惶恐。」


    「好了,我要去泡個澡,讓心情放鬆一下——尊保,你呢?要不要一起來?」


    「不了,微臣還有事情要忙。」


    「也是啦。那就交給你處理吧。不過工作中適度地放鬆一下自己也是很重要的事,別讓你的心思全都埋在工作堆中,變得太過緊繃了。」


    慶彥說完便轉身離去,而尊保則禮貌地恭送著自己的主子離開,始終伏在背後的雙手這才自然垂到了大腿兩側;攤開的掌心滲滿了汗水,仿佛他從頭到尾皆意識著什麽而握緊雙拳。


    「慶彥殿下,您遲早也是……」


    沒說完的話語隨著一聲歎息,緩緩消失在空氣當中。


    7


    就結果而言,千姬終究還是占領了柳生道場的客廳作為自己的房間。裝滿八輛板車載過來的家當沒辦法全塞進客廳裏,其中多數都暫時堆放在道場裏頭。看來簡直就像是連夜逃跑的人——雖說這種形容方式大概也相去不遠……


    「我會在下半年的學生會社團預算中多給你一些道場的改建經費;千的閨房若非更豪華、更寬敞一點的空間是不合規矩的!」


    千姬雖然逃出了學生會辦公大樓,但實質上還是保有學生會副會長的身分。


    「公主大人,這個主意不錯。屬下等風紀委員女忍軍團用的宿舍也一並蓋起來好了!」


    「拜、拜托你們別打道場的主意!這麽一來,道場的意義就蕩然無存了!」


    宗朗在一旁聽道如此異想天開的想法,禁不住出言駁斥。


    總之,千姬就這麽住進了柳生道場的客廳,而半藏則住在客廳隔壁的房間裏頭。


    事實上,這對宗朗已經構成了相當大的麻煩,不過他還是暗自鬆了一口氣。畢竟半藏直屬的風紀委員——女忍軍團沒有跟著她們全部擠進道場裏來。不過,眼前還有一個天大的難題等著他去處理——就是幸村的事。


    「——妾身不準!德川千不但是學生會的人,還是德川幕府將軍義康的女兒,妾身才不願意跟她同住一個屋簷下、同坐在一張餐桌上吃飯呢!」她之前丟下這麽一句話之後就一個人關在房裏,怎麽也不肯出來。


    幸村和又兵衛的房間位於道場外頭的獨棟別館裏頭。不過說是別館,其實也隻跟主建築隔了一間房間的距離,中間以一條走廊相連的屋子。然而在她發表了拒絕妥協的宣言之後,她在這條走廊上築起了障礙物,打算貫徹自己的意誌。


    到了吃飯時間……


    「……我來幫她把食物端過去。」


    「有沒有搞錯,這可是我們家的道場呀……」


    幸村的吃飯問題由又兵衛負責,使她不至於餓肚子。不過宗朗卻不免對於幸村這般不懂得拿捏分寸的行為感到不滿。


    「有什麽關係?反正那個矮冬瓜遲早要從自己的房間裏出來——不說這個了。宗朗,你待會到千的房裏來一趟,千有一堆事情要問你。」千姬在餐桌上說道。


    「公主大人,您這麽說的意思是——」


    半藏聽了之後臉色大變,相對的當事人則……


    「現、現在暫時不要啦,我過一段時間之後再去好了……」宗朗笑著敷衍搪塞,意圖蒙混過關。


    「小幸到底是怎回事呀?已經三天了呢。就連人家要去她房間,她都不肯讓人家進去……哥,我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就連十兵衛也為她感到擔心。


    「嗯,這件事確實有點問題,再說……」


    再說,這件事跟十兵衛和幸村等人通學的問題有關……


    『妾身根本不用去學校!妾身不需要上課!』——幸村以前就說過這樣的話,甚至拒絕到學校念書。


    (再怎麽說,國中生還是應該要到學校念書;除了她之外,十兵衛也是個問題。該怎麽讓十兵衛上學呢……)


    後者倒是意外地獲得了解決的辦法。


    「哦,這件事呀?這很簡單呀。」


    宗朗隨口提及這個問題,千姬倒是想也不想地就丟出了讓宗朗意外的答複。


    「真、真的嗎?有方法嗎?」


    「嗯,隻要竄改學校裏的學生名冊就好了。」


    「竄、竄改學生名冊……要怎麽做呢?」


    「校內的中央演算裝置中有學生名冊的資料。我們隻要利用電腦網路入侵中央演算裝置,把十兵衛的學籍資料加進去就好了。」


    看來千姬所說的是利用駭客技術入侵電磁資料,並且竄改其中的內容。


    「可是,這種事情怎麽可能辦得到……」


    宗朗話沒說完便察覺到千姬的嘴角揚起了一抹機伶的微笑。


    「你以為我是誰呀?我可是旗本學生會的副會長德川千呢。」


    「公主大人擁有學生會專用的電子帳號和密碼,要竄改學籍資料輕而易舉。」一旁的半藏也驕傲地挺起胸膛附和著。


    十兵衛是宗朗身邊忽然冒出來的妹妹,宗朗一直煩惱著該如何讓她到學校念書。畢竟她沒有戶籍,甚至連正確的年齡、出生地還有家庭資料都沒有記錄。


    然而經千姬這麽一說,這個一直困擾著宗朗的問題似乎在形式上已經找到了解決的方法。


    「真的嗎?人家也可以跟哥哥一起上學了嗎?」


    「對呀。」


    當宗朗將這個消息告知十兵衛之後,對於她不可置信的提問也給予了正麵肯定的答複。


    「……多虧千姬殿下願意幫忙,要讓你入學已經不是問題了。可是……」


    現在眼前最大的麻煩還是始終一個人悶在自己房裏的幸村。到底該怎麽讓她回歸正常生活,同時又讓她願意到學校上課呢——宗朗走在屋簷下方,由屋內地板延伸出來的步回廊中,走向通往別館的走廊。


    「這、這是——」


    別館和走廊連接的入口處堆起了重重的櫃子和矮桌等等物品,活像座小山一樣。宗朗看到這個景象忍不住發出了歎息。在這堆障礙物之中……


    「嗯?這是?」


    宗朗看到一捆又一捆整齊地用繩索綁起來的書堆。這一堆堆都是幸村從倉庫裏挖出來的古書。她平時都在研究這些書籍,甚至有時候會為了這些書而蹲在倉庫裏一整天。


    事實上,幸村和又兵衛來到這間道場的目的,其中之一就是為了探勘這些古書所記載的內容。而其中的原因為何,以及她們研究到現在為止得到了什麽樣的成果,這點連宗朗也都完全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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