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使用式神的寶藏院胤舜,在幸村與又兵衛自日光東照宮的地下通路出來後,便襲擊她們。


    「幸村大人,請退後。」


    又兵衛往前一步。將鬼切太刀交給幸村,自己拿起五丈槍備戰。


    「對方是使寶藏院流槍術的胤舜。又兵衛,就讓她見識見識你長槍的厲害吧!」


    幸村心中有了盤算,她打算利用又兵衛的掩護,自己則將式神引來,於是也執起了大鐵扇。


    「……」


    麵對這樣的幸村與又兵衛,胤舜則操控無數的式神,自己也往前進攻。


    「果然是用長槍啊。使用式神當然簡單多了,但同樣使槍就無論如何想要比個高下。」


    幸村覺得勝券在握了。


    盡管對方用式神她們也不一定會輸,但隻要打倒使用式神的胤舜,式神的存在也會同時消失。


    盡管如此,胤舜還是堂堂正正地想以長槍比個高下。


    「又兵衛的槍不輸給任何人,這一點妾身比誰都要清楚。盡管我沒要她手下留情,但隻要能留她一口氣,可以盤問出天草一派事情的程度就行了。」


    幸村用鐵扇遮住幾乎要上揚的嘴角。


    幸村的眼前,是又兵衛與胤舜的對峙。


    相較於高大的又兵衛,胤舜顯得相當嬌小。但兩人長槍的長度幾乎相同。


    盡管槍的長度一樣,但使用者的攻擊範圍隻要不同,就會出現差異。當然手臂較長,也就是體格較高大的人便有利多了。


    「……」


    「……」


    兩人沉默地衡量彼此的距離持續移動著。


    又兵衛本來就不多話,胤舜也是因為臉上覆著麵罩而不多說話。因此兩人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哼嗯,要怎麽出手呢,胤舜……!」


    幸村低聲說道。可是,事情就發生在突如其來的一瞬間。


    胤舜一腳點地拉近了距離,手上細長的長槍直接刺向又兵衛的胸前。


    很快。但又兵衛也看到了。那不是她無法反應的速度。


    應付敵人使出的長槍,同為長槍就從上方擊破,或是由側邊撥開、從下方往上挑開、不打掉選擇同樣刺出長槍……隨意都能舉出一堆應對方法。


    無論如何,在相同程度下使出長槍的話,「後發」的優勢大大提高。也就是針對直接刺來的長槍,要怎麽應付都能隨心所欲。


    「哼……!」


    又兵衛隨著吐息稍梢退了幾步,拉出攻擊範圍,再擊出長槍。


    她擊中胤舜的長槍,再以幾乎擦邊而過般改變軌跡的勢頭,讓自己的長槍刺向胤舜的前胸。


    「很好!贏了!」


    正當幸村以為勝券在握時。


    「……」


    胤舜再度往自己身後一跳。


    但是原本胤舜攻擊範圍就比又兵衛還短,往後退的話槍尖便構不到了。為了準備下一波攻擊,或是說要躲開又兵衛的長槍,就隻能收起自己的槍。正當幸村這麽想的瞬間——


    「……什、麽?」


    又兵衛不由得脫口驚呼。


    胤舜的槍散開,然後伸長……


    「那是什麽啊!」


    幸村也大叫。


    以胤舜為目標而擊出的又兵衛的槍——為了避開她的槍,或說為了奪下這一記,胤舜那把散開的槍變成螺旋形行進。


    胤舜的槍分成約十段,每一段之間都以鐵鏈相連,換句話說就像是節棍一樣。


    分解成數段的槍節棍,全體以螺旋方式纏住了又兵衛的五丈槍,然後最前端的槍尖更是伸長。


    「咕!」


    不過,又兵衛能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對「劍姬」而言並不算難事。


    她放開已經無法操縱的五丈槍,側身閃避的同時拔出插在頭發上的小匕首。


    她用小匕首接下槍尖並撥開。再說,她如果能夠將連接所有節棍的鏈子砍斷,那麽胤舜的槍節棍也就沒用了。


    這麽一來構造複雜的槍節棍,反而會變成難以使喚的冗長無用的節根而已。


    再說,現在胤舜已經將節棍伸到最長。這樣不管是要防禦或是再度放出,都必須先拉回鐵煉不可。


    「這麽一來,又兵衛的小匕首要直攻胤舜正麵、直取咽喉也不是不可能了!」


    原本在接近戰中,運用靈活的小匕首就比長槍來得有利。


    又兵衛用小匕首將迎麵飛來的槍尖打掉,但原以為是如此的下一瞬間——


    「唔、嗯……!」


    閃耀著銀光的槍尖,本身就是一個長刀的大柄槍,分裂成四片。


    「什麽!」


    幸村也嚇了一跳大喊。並立刻大叫:


    「又兵衛,快閃開!」


    可是就算「劍姬」又兵衛動作神速,也無法防禦一分為四、同時飛來的槍尖了。


    「!!」


    小匕首隻能擋下其中一個,但另外的三枚飛刀接二連三地刺進又兵衛的胸口。


    「唔、咕……!」


    「又兵衛!」


    又兵衛跪倒在幸村眼前。


    從她胸前流出的血液,一滴滴地落在地上。不僅如此……


    「咳……呃。」


    又兵衛的嘴裏吐出一口鮮血。


    「又兵衛、沒事的,那傷一點都不深……!」


    幸村趕了過去。可是她卻很清楚又兵衛受的是致命傷。


    「不、不要過來,幸村大人!」


    又兵衛打算遠離幸村。


    胤舜見已經擊敗了又兵衛,便專心地轉為利用式神攻擊幸村。


    啪沙、啪沙啪沙啪沙……!黑色翅膀一起拍打著,將整個夜空也染黑了。


    「嘰嘰!嘰嘰嘰、嘶——!嘰!」


    那大概是式神發出的聲音吧,很像硬將布料扯破一般,令人不愉快的聲音。


    要舉例的話,就是非常近似於蝙蝠。蝙蝠型的式神,在又兵衛與車村正上方繞著圈圈飛行。


    「如果那個群起攻來的話,就有點麻煩了。」


    幸村寬闊的額頭沁出了冷汗。


    如果跟又兵衛兩人連手,她還有能夠防衛的自信。但是現在已經無法仰賴又兵衛的五丈槍了。


    幸村要獨自對抗式神,也必須同時想辦法帶著命在旦夕的又兵衛逃出去。


    「再加上那個使長槍的……」


    幸村看著麵對著她的胤舜,低聲說道。


    剛剛就算她在腦內模擬了一遍,也幾乎是令人絕望的結果,敵人有那堆式神,再加上操縱者胤舜。


    也就是不得不絕望了。


    「難道這裏就是我們的葬身之處嗎。那也很有趣啊……」


    可是幸村想到自己背上掛著的袱巾裏的東西,搖了搖頭。


    「不,不可以。不能死在這裏……沒有把這個,給那家夥……交給宗朗的話,死都死得不甘心!」


    唰!幸村打開大鐵扇。一邊采取防禦的姿態,一邊朝胤舜攻擊。


    2


    「哼,竟然忘了最重要的因素,看來妾身腦子也鈍了……式神這東西,隻要打倒操縱的人,那麽不過就是泥人偶罷了。隻要打倒她、打倒胤舜……」


    辦得到嗎?真辦得到?打倒卸下又兵衛長槍的胤舜?


    「有機關的長槍,妾身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就算第一次管用,也沒有第二次機會!那種唬人的玩具,妾身的大鐵扇會擊落它!」


    「不可以,幸村大人!」


    又兵衛說了。盡管她按著胸口,卻止不住拚命湧出的血。


    「又兵衛,你不要動。傷口會更嚴重。」


    「不……幸村大人的鐵扇是防衛武器。胤舜那樣的槍要防禦幾次都沒問題,但要趁機給予一擊,最多五分勝算。」


    又兵衛說話時呼吸紊亂,說完便劇烈地嗆咳,再度吐了一口鮮血。


    「別勉強說話了,你再吐血的話……」


    就有性命危險。這結果就算不是幸村都能夠想得到。


    「……既然如此似乎也不能賭上一擊了。」


    幸村做好了覺悟。


    正如又兵衛所言,幸村的大鐵扇是防禦性武器.要勝過胤舜長槍的勝算大約隻有五分,這還算是高估了。


    「事實上隻有一、兩分吧。這是對妾身絕對不利的狀況。不過,顛覆這點要靠我真田流軍學……!什、啊哇哇!」


    可是事態並不保證會如幸村所希望的方向發展下去。


    「唰,嘰唰——!」


    空中的式神發出怪聲,紛紛飛了下來。那數量已經多到僅靠幸村兩把大鐵扇也無法打落了。


    「太、太卑鄙了胤舜!堂堂正正地跟妾身一對一……喝!可、可惡,這些東西!」


    以胤舜來說,想與又兵衛一決勝負是因為同為使槍的興趣。而且還是用怪槍正麵攻擊打敗了又兵衛。


    但對上不同的獵物——幸村,一對一戰鬥既沒有好處也沒興致。


    「……」


    另一方麵,幸村光是應付式神便忙不過來。


    「嘖,這些、可惡的蝙蝠!一直一直湧上來……根本沒完沒了!」


    啪沙,噗咻……!幸村的大鐵扇一揮,就會有大量的式神被打破,恢複成原來的泥與水的狀態。


    可是,就如同幸村所說,就算打落一二十隻,還會有好幾倍甚至好幾十倍的式神伺機而動,接連不斷地湧上。


    無論失去多少式神,胤舜也沒有遭受任何損傷,也能夠在現場做出更多的式神。


    「這、這麽下去……!」


    「幸村大人。」


    一道身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是又兵衛。


    「別站起來!又兵衛,你……」


    又兵衛再度拿起了長槍。


    又兵衛將長槍代替拐杖,總算站了起來。而式神也朝著又兵衛殺了過去。


    「不好,又兵衛……!」


    正當幸村回頭要幫助又兵衛之際,又兵衛卻對幸村說道:


    「……請原諒我,幸村大人。」


    又兵衛拿起長槍。


    「又兵衛,你做什麽!」


    幸村大吃一驚。


    又兵衛的胸前還插著三把槍尖,腳下步伐不穩,能站著已經很勉強了。


    她唇角流出的血液染紅了脖子,又兵衛微微露出冷笑。


    「又兵衛!」


    幸村不由得回應她時,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抱歉!」


    又兵衛的長槍直朝幸村刺來。


    「什……麽……」


    幸村驚愕不已。這一幕同樣也看在胤舜的眼裏,式神的攻擊也變得遲緩了些。


    身體即將被長槍襲擊時,會下意識握住槍柄也是防禦本能。


    幸村也是,在一瞬間便握住靠近槍尖的槍柄,然後她發現了。


    「唔、嗯?」


    槍尖看起來像要貫穿幸村上衣胸口,但卻穿入腋下。槍尖完全穿了出去。


    又兵衛唇角略微放鬆了些,眯起眼眸凝視著幸村,露出溫柔的微笑。


    「又兵衛,你……」


    「請您握好哦。」


    又兵衛說完,用剩下的力量雙腳一蹬之後,藉由上半身與腰部的扭轉力道,全身蓄勢待發。


    「哦哦哦哦哦哦!」


    她一口氣舉起了長槍。


    盡管稱之為五丈槍,但當然不會真的有五丈(約十五公尺)那麽長。


    五丈槍指的是非常長的槍。將其長度換算成回轉半徑後,又兵衛輕輕地舉起幸村的身體,拋了出去。


    「又兵衛!」


    順勢飛了上去,並且在最高點時被長槍前端甩出的幸村,隻能眼睜睜低頭看著遠處又兵衛的身影愈變愈小,卻無計可施。


    幸好為了攻擊幸村兩人,蝙蝠型的式神都飛得很低,所以無法進一步追擊愈飛愈高的幸村。


    「幸村大人,請您保重……」


    又兵衛稍稍回頭,輕聲說道。


    槍尖上隻剩下幸村和服破裂的一部分。又兵衛將它取下,貼近自己的臉。


    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覺得幸村的香味溢滿了她的肺部,流進又兵衛每一個細胞裏。


    「幸村大……人。」


    想著主人露出笑容,但那有些寂寞的笑容又旋即消失。


    「咳、呃……!」


    啪答、啪……又兵衛已經不知道吐了幾口血了。


    草地上血跡斑斑。她雙膝一跪,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


    就在又兵衛的眼前,胤舜朝著她逼近。


    「哈啊、哈啊、哈啊、唔……」


    又兵衛已經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看得見胤舜的雙腳。


    胤舜低頭凝視又兵衛半晌,緩緩地舉起手中的槍棍,長長的槍尖,瞄準了又兵衛。


    「嘰!咻——!咻嗚————!」


    空中,再度飛上去的式神們,持續繞著圈圈飛舞著。


    3


    「……原來、是這樣啊。」


    房間裏充斥著沉痛的氣氛。


    幸村的一段長談結束後,隻有宗朗說出這句話,任何人都沒法做出其他發言。


    大家都想說些什麽,關於又兵衛會怎麽樣,說些給予那狀況下一點希望的話。


    可是,就算在這裏花時間說這些又能如何。就算責怪幸村也於事無補,又兵衛不會因此而回來。


    隻是為了稍微讓自己安心一點的話,現在一點都不必要。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也隻能夠咬緊雙唇,握緊放在膝蓋上的拳頭而已。


    「……」


    而幸村本人陷入沉默之際,千姬靠近她,握住她的手。用雙手,包起她的手。


    「幸好,你回來了。現在矮冬瓜你能平安無事回來,是最慶幸的事了。」


    聽見千姬的話,幸村閉上的雙眼緊了緊。被握住的手用力地握緊。好像要眨回眼角落下的那一滴淚水。


    「再、再來、就是!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點。在日光東照宮奧宮所看見的……」


    幸村用平常的口吻開始說道。


    「是,請說。」


    「說的對。別浪費時間快說吧!」


    「吱!」


    眾人也似乎稍微安心下來似地開口響應。仿佛也想暫時忘記又兵衛的壞消息。


    幸村用力地點了點頭,並用眼神示意千姬。仿佛要千姬放心似的。同時自己用力地回握千姬的手一下後放開。千姬也點了點頭。


    「嗯,千也很想知道。在東照宮地底下的到底是……」


    「就是這個,請看這個!」


    說著,幸村也應聲站了起來,然後手裏拿起的,是幸村所背的那個包袱。


    幸村將剛剛放在寢具旁的包袱利落地打開,取出裏麵的錦袋。


    「那是……」


    「你們可以看清楚一點。」


    錦袋打開後,出現在裏麵的當然就是鬼切太刀的眧差。


    「這是——」


    「唔嗯?就是『太刀鬼切』。」


    幸村說道,接著便向眾人說明這把太刀的由來與特性。


    「斬鬼的、太刀……」


    「傳說源義仲就是用它來斬鬼啊。」


    眾人皆看著那把刀。而幸村將沐浴在眾人


    視線下的刀遞給宗朗。


    「把它拔出來。」


    「咦、由我、我來嗎?」


    宗朗問道。


    「廢話。這是你的刀啊。」


    幸村說完,宗朗與坐在一旁的「劍姬」們都吃了一驚。


    「我的……」


    宗朗接過太刀,握住以金蒔繪束卷裝飾的握柄。然後捉住鑲嵌了金色星星的黑漆刀鞘。


    「……!」


    刀子拔出來了。


    「啊……」


    眾人不由得發出驚歎。


    房內現在隻有行燈的光線而已。可是刀身卻吸收了那光線,宛如鏡麵般反射光芒。刀上的刃紋,栩栩如生似地隨光線搖曳著。


    「這就是……太刀、鬼切。」


    怎麽看都看不厭。


    宗朗著迷地凝視著稍稍舉起的刀身。


    「可是,為什麽是給我?如果是戰鬥,那麽每一個夠資格使用她的『劍姬』都在這裏啊。班長、還有十兵衛……」


    宗朗環顧眾人,但是……


    (咦,十兵衛……?)


    但在他開口之前,幸村便說了:


    「擁有這把刀的人,是德川將軍是由『將相』代代相傳而來。」


    「『將相』擁有的刀……怎麽回事?」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其中的意義。到時候,或許也就是你成為真正的『將相』之時。」


    「真正的、『將相』……我嗎?」


    宗朗低聲說。幸村的一番話,不斷地在他腦海裏重複著。


    (這道光芒,這就是在與天草一派戰鬥時,能夠帶來勝利之物,是嗎……)


    宗朗凝視著鬼切太刀,一旁的半藏則說:


    「可是,就這樣將國寶帶出來,不要緊嗎?啊,我的意思不是偷竊什麽的……!」


    半藏連忙搖了搖雙手,而千姬則接口道:


    「沒關係。如果有什麽事,千也會想辦法解決。再說,教唆矮冬瓜去東照宮一探究竟的人也是千。不過,你似乎還有更進一步的成果呢。」


    說完,幸村也點頭同意。


    「天草一幫人橫行霸道,讓世界陷入混亂的局麵,但幕府卻提不出有效的辦法來還擊。就算擁有這麽強大的寶物,德川將軍也不去用,簡直是抱著寶物徒然腐朽。」


    「沒錯!既然同樣是『將相』,那還不如讓宗朗或者大哥擁有,還比較……」


    說著,千姬心下一驚,察覺到一件事。


    「慶彥殿下?」


    宗朗也有所察覺。


    說到「將相」,還有慶彥在。這把鬼切太刀,說不定比較適合讓慶彥擁有。


    除魔斬鬼,既然是以此為目的的太刀,那麽讓慶彥……


    「不是的!大哥他……總、總之!不是因為這樣就能保證贏過天草一派!而是因為我已經不想象之前一樣,隻是單方麵的屈居下風了。」


    所有人都不由得認同千姬所說的話。


    重點是,下次武藏與小次郎再度進犯時,沒人能保證她們還會再手下留情。


    「可是這把太刀,該怎麽……」


    (我能跟武藏他們戰鬥嗎?)


    在劍術上,該怎麽才能對抗武藏呢?


    (果然還是需要十兵衛。)


    就在他正想這麽說的時候。


    「還有一件非告訴你們不可的事。」


    幸村又說。她指的是靈廟內的那具石棺。說明石棺存在之後,幸村又斷言道:


    「那個……日光東照宮,並非祭祀東照大權現德川家康的地點。那是為了封印日本的仇敵魔物所建造的——封魔聖廟。」


    「封魔?」


    「聖、聖廟?」


    半藏與兼續,複誦似地將突然聽到的每一字每一句重複了一遍。


    「怎麽回事?那裏不是……」


    「無論是東照宮的奧宮,還是奧宮地底下,都沒有家康的遺照、骨灰、牌位之類的物品。隻有……」


    「隻有?」


    「啊,快點說啊!」


    「……首級。」


    「首級?」


    「你說首級?」


    是誰、或怎樣的首級?但這時除了幸村之外,眾人又都想到了。


    鬼切太刀——


    源義仲在戶隱山上砍下鬼的頭顱,而地下宮殿便收著那把傳說中的寶劍。而既然是在收同一個地方的石棺內之物,那就是……


    「鬼之首級嗎!」


    宗朗大叫道。而幸村靜靜地點了點頭。


    「恐怕是……那也已經萎縮得很小了。非常小。再怎麽說,如果傳說是真的,那麽那顆頭顱被砍下之後,至今已經過了將近一千多年了。」


    「真的是鬼……嗎?」


    「或許你想說是不是假造的,但那顆頭顱除了鬼之外也找不到其他詞了。宛如瘤一般的角有三支,就長在額頭上。」


    「果然真的有長角。」


    半藏說話時的語氣,有些敬畏地顫抖著。幸村接著又說了下去:


    「看起來幹燥又像木乃伊一樣的首級,卻不可思議地還保有一部分精氣。被砍下的脖子切麵,好像才剛被砍斷一般還潮濕著,肉也活生生地腫脹著。」


    「你、你說什麽!它還在生長嗎?」


    「如果那個真的還活著的話。應該就是如此了吧。那與死去腐朽的樣子完全不同。」


    幸村說完之後,眾人都瞠目結舌。整個房間陷入一片沉默。


    他們深信是祭祀江戶幕府初代將軍德川家康的日光東照宮。


    那裏卻沒有家康的靈廟,隻有鬼之首級。那也是因為東照宮本身是為了鎮壓鬼之首級並加以封印,而建造出來的封魔殿。


    大概是再也忍不下去,兼續首先出聲打破沉默:


    「到底有完沒完!管它是死的還是活的!那顆鬼頭還能作怪嗎?還有跟我們到底有什麽關係……」


    說到一半,兼續也察覺了。而且她所察覺的,更為恐怖。會背脊發涼也是因為如此。


    「該、該不會,跟天草他們……有關?」


    兼續跌坐回榻榻米上,千姬接著說道:


    「對江戶幕府充滿怨恨,為了粉碎德川治世而現身的天草四郎。那份仇恨,是始於島原之亂……我們原本是這麽想的,但該不會是更……」


    「或許原因更深。那顆鬼首級,並不是德川的任何人所砍下的。」


    「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如果鬼的頭顱與天草之間有關係的話……」


    「島原之亂的時候,有打敗鬼的事件嗎?」


    被幸村一問,半藏便露出恍然的神情。


    平安時期或源平時期的話不論,江戶則是近代。流傳民間的稗官野史中已經沒什麽打鬼的故事了。最多最多就是打退老虎而已。


    「那麽,源義仲果然是……」


    「沒錯!提到木曾義仲就會想到巴禦前!不僅擁有絕世美貌,還有勝過男子的劍術,是戰場上也遠近馳名的女武者!」


    「既強大,又美麗……那,她不就是『劍姬』嘛。不對,說不定是『劍妃』……」


    「如果義仲是『將相』,巴禦前是『劍妃』的話,那麽打鬼的軼事,就等於我們現在所麵對的與魔物間的戰鬥了。」


    兼續、千姬、半藏依序說出的話,其實都很合理。


    可是,其中卻還有一個大問題存在。


    「話說回來,天草的目標到底是鬼之首級?還是鬼切太刀?」


    千姬問完,幸村便開口了:


    「我隻是推測……鬼之首級幾乎已經算落入他們手裏。隻是他們不知道埋在牆壁裏的祠堂,是供奉鬼切


    太刀的地點。或是不知道取出的方式。而妾身與又兵衛找出來了。反過來說,他們是為此才引我們前去,讓我們找出鬼切太刀。因為若不是那個石棺的式神懼怕祠堂的光芒,他們就有辦法取到了。」


    而最後奮力一搏之下,鬼切太刀被幸村帶回來了。那是用又兵衛的犧牲所換來……


    「那、那麽!鬼跟天草之間又有什麽關係啊!天草想要鬼之首級的理由呢!」


    「他們奪鬼切太刀,打算做什麽呢?」


    「如果切下鬼頭的人真的是木曾義仲,那為什麽德川幕府會擁有這把刀?而且還放在日光東照宮深處的深處!」


    一碰觸到又兵衛的話題,大家都體貼地用其他問題來質問。


    「等等。我沒辦法一次回答!……對了,」


    幸村暫時想了一下,回答最重要的一點。


    「鬼之首級……為什麽會是江戶幕府在保管呢?不過,也不能說不可能。同樣作為武家政權,說不定從鐮倉時代開始便持續傳下來、封印並守護。日本會將作祟之物當成神明般祭祀,藉由鎮住它們來避免再作祟。因此那顆鬼之首級……」


    幸村想起石棺的樣子。


    石棺的外部與內部,都刻有大量封印用的神獸與護符。


    無論如何也得封印住,好像不那麽做,這世界便會因此毀壞一般,從棺木可以看出那種緊張戒慎的態度。


    並不是想要供奉作祟之物,如同崇敬神明一般來避免災厄降臨,鎮住作祟的神等那石棺並非如此。


    「……可是江戶幕府已經變得自大腐敗,慢慢走向怠惰,因此東照宮也隻是徒具其形。重要的封魔、結界也已經殘破不堪。那已經無法長期保持下去了。鬼之首級正在複活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那我們之後……要用這把鬼切太刀,再度將鬼之首級……」


    宗朗說到一半便停下來。因為眾人已經知道答案了。


    「已經砍下過一次的頭,沒辦法再砍下第二次了。已經被砍下的首級在東照宮,你們認為為什麽不幹脆把它弄個粉碎或燒毀呢?」


    不知不覺,千姬已經導出結論了。


    「為了……保護日本免於更大的災禍。」


    「我想也是。」


    宗朗與兼續的意見相同。


    「正是如此。所以現在我們應該麵對的……要用鬼切太刀去砍的,就不是首級……」


    「是鬼的……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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