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開芍來勢洶洶,掀翻杳州縣的消息眨眼間便傳遍魔淵。


    案幾上的傳信鴿還在撲棱著煽動翅膀,黑玉龍取出信封,白紙黑字掃完,好半天才冷笑一聲。


    “本座養傷這段時間,天族竟然背後搞出這麽多動靜!”


    下屬唯唯諾諾,唯恐黑玉龍發飆,跪在正中不敢動彈。


    “行啊,正愁怎麽報那一掌之仇呢,他們倒是主動給我送上門來了!”


    黑玉龍看完信,一點一點撕扯著信紙,神情冰冷,好似攏了一層寒霜。


    “去,通知各位魔族長老,好好商榷一下怎麽讓天族那幫人有來無回。”


    魔淵易守難攻,單是找到入口點就困難重重。


    黑玉龍不信天界那幫人這麽大本事,就算僥幸找到了入口點,還有他等在魔淵。


    如今他傷勢雖未完全恢複,但也好了個七七八八,再修養兩天痊愈不是問題。


    竟然天界上趕著找死,那他就成全一次。


    屬下應了聲“是”,不敢多做停留,如釋重負般躬身出去了。


    ……


    李將見到慕容悅,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清繳魔淵不是小事,路上變故重重,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不在天界好好待著,怎麽又跑出來了?


    他語重心長歎了口氣,望著慕容悅,緩緩道:“魔淵凶險,公主不該一道前來的。”


    慕容悅也知道上回她擅自出走,給李將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低著頭隨他批,也就沒吭聲。


    李將又問:“公主什麽時候跟上來的?”


    他瞥了眼對方的穿著,一身素淨短打,沒再做兵將打扮。


    那身玄甲其實很重,粗略算來四十多斤,他們這些莽夫糙慣了,自然覺得輕鬆。可慕容悅金枝玉葉,四十來斤的玄鐵背在肩上,想必十分吃力。


    李將頗有些頭疼,他以為有了上次的經曆,慕容悅會老實安分許多。


    誰料不過短短幾天,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又跟出來蹚渾水。


    他徹底被磨得沒了脾氣:“公主房間呢?還是睡我這間?”


    他轉身翻出一疊被子出來,在床上鋪勻了,回過頭看著慕容悅。


    慕容悅連連擺手:“我有房間,我應該在……在你隔壁吧。”


    她大約是走錯了,以為是自己的房間,結果等李將推開門,才恍然大悟地回過神來。


    慕容悅跟丟了人,大半天都心神不寧,飯都吃不下去。


    她藏匿在人群之中,知道那幫天將都在,李將等人遲早會回來。


    可自家人秉性如何,她是摸慣了的。


    梅開芍慕容寒冰,她那恩愛兩不疑的父君母後,倆人仗著修為高深,來無影去無蹤,沒少單獨行動。


    慕容悅水平有限,想跟也跟不上,隻好把目標放在略微遜色的李將身上,誰知一個沒留神,也跟丟了。


    慕容悅不情不願地出了門,看得出她有一肚子疑問想問,但最終又什麽話都沒有說。


    “李將,我偷偷溜出來的事,不要告訴我父君母後呀。”


    小姑娘最後說道,她手裏還拿著盞從李將房裏薅過來的油燈,燭火一跳一跳的,照著同樣昏暗的房廊,她像踩在陰暗交界處,眼睫下方映出一彎修長的陰影。


    第二天天還未亮,已經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的,敲打著窗欞。梅開芍被吵醒,沒了困意,索性坐在桌子邊,百無聊賴地等天亮。


    黑袍已經醒了,一臉陰沉地看著屋子裏的倆人。


    地板又潮濕又生冷,他竟然還躺了大半夜?想他堂堂魔族長老,何時受過這種屈辱?


    “我勸你們還是盡快給我放了,這樣到時候打起來,能死的鬆快點兒。”


    他大言不慚地放起了狠話,說的還煞有介事,可惜梅開芍沒怎麽注意聽。


    黑袍半晌沒得到回複,神色又是一怒,剛要開口,便被梅開芍不客氣地打斷了。


    “噓。”


    她做了個噤聲地手勢,看起來有點不耐煩:“別饒人清夢——話說回來你一個階下囚,要打要罵悉聽尊便才是,哪來那麽多無理取鬧的要求?”


    黑袍這下麵孔都扭曲了,好在戴著麵具,也看不太出來。梅開芍生怕對方再來一通長篇大論,直接袖子一揮,不由分說禁了黑袍的言。


    黑袍:“???”


    她沒再管對方,徑自望向緊閉的窗門外。


    遙遠的地平麵忽然傳來久違的鐵蹄,整齊有素,氣勢磅礴,還隱隱含著殺伐果斷的金石之聲,賴在房簷上躲雨的烏鴉頓時也撲啦啦飛走一排,嘴裏發出嘶啞嘲哳的叫喊。


    “別看了,是睿兒來了。”


    床上的慕容寒冰不知什麽時候醒了,倚著床榻,正含笑瞧著梅開芍的背影。


    黑袍敏銳地意識到眼前這倆人身份特殊,他將方才慕容寒冰說的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睿兒,什麽睿兒?


    難不成是黑玉龍那個恨不得要將其剝皮抽筋挫骨揚灰的天界之主慕容睿?


    梅開芍道:“走吧,該出發了。”


    黑袍一時間心裏湧上許多猜測,他眼珠骨碌碌轉了半晌,正想著怎麽將消息傳到魔淵,就見那一言不合就禁言的梅開芍朝他走了過來,大發善心地解了封禁。


    “他醒了,你現在可以說話了。”


    梅開芍笑了笑,很沒武德地一巴掌揮上他腦袋:“收起你那些不安分的小動作,隻要你帶我們成功進入魔淵,留你個全屍。”


    她把話又原封不動還了回去。


    倆人收拾妥當,出客棧的時候,碰巧李將也從樓上下來。


    他身後還跟了個人,一身利落短打,頭發高高束起,隻是麵上罩著一層紗,五官隱隱綽綽,看不太清行跡。


    梅開芍盯著這姑娘看了許久,越來越覺得臉熟。


    她問:“這姑娘怎麽那麽像悅兒?”


    可不就是慕容悅,不過李將騰不出功夫回。他正生拉硬拽著對方,由於醒得早,他四更天就起了,此後一直注意隔壁的動靜。


    等慕容睿趕來,他又前去敲慕容悅的門,好說歹說哄了半晌,這才成功逮住對方下了樓。


    慕容悅生怕被梅開芍等人認出來,這樣她就得回天界了,死活不樂意露臉。可是遮著麵紗又有什麽用呢?一路上都要跟著,他李將難道還能帶個普通人去魔淵嗎?


    慕容寒冰:“我看,就是悅兒吧。”


    他這做父親的時常對女兒諸多溺愛,要什麽給什麽,星星月亮也不例外。以至於一腔寵溺過了頭,越發慣的慕容悅無法無天了。


    慕容寒冰臉色並不怎麽好看,他皺著眉,朝慕容悅的方向低喝道:“小混賬,還不趕緊過來!”


    慕容悅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往李將身後躲。


    她跟慕容寒冰親歸親,可一旦父君發起火,往往也是選擇有多遠跑多遠。


    慕容悅顛著碎步就想溜,被李將麵無表情捏住了後脖頸,一把拽了回來,道:“公主,跟老天君老天後打個招呼?”


    慕容悅:“打什麽招呼呀,我不是公主!”


    她跑出來時還格外的鬥誌昂揚,覺得自己年少有為,是個英雄出少年的頂頂典範。畢竟能夠參與圍剿魔族,將來這事傳出去都夠她吹噓幾百年了。


    這會兒當著梅開芍慕容寒冰的麵,慕容悅卻不敢再耍潑放肆。她可憐巴巴地看了李將一眼,後者不為所動,將她送到梅開芍身邊後就轉身離開。


    梅開芍沒好氣地敲了下她額頭:“罩著麵紗幹什麽?是見不了人了嗎?”


    慕容悅隻得乖乖把麵紗掀開,老實巴交喊了一聲:“父君,母後。”


    “上回才告誡過你不許胡鬧,這會兒又偷著跑出來?還嫌不夠亂?”慕容寒冰板著臉訓斥。


    慕容悅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來話,臊眉耷眼的,耳朵根都紅了。


    “行了行了。”


    梅開芍顯然是個護女的,見此連忙站出來打圓場:“來都來了,放身邊看著吧,趕回去也不像話。”


    回澧都路程遙遠,慕容悅修為馬馬虎虎,上不了大台麵。能不給人添麻煩就不錯了,自保簡直想都不要想。


    梅開芍對慕容悅那好事德性十分清楚,三令五申跟她強調路途凶險,除非必要時刻,必須寸步不離挑人跟著。


    至於跟梅開芍還是慕容寒冰還是慕容睿,都行,無所謂。


    慕容悅再三保證,這一出無傷大雅的小插曲過後,天光逐漸透亮,市井熙攘起來。整個杳州縣都像過了一遍水,模模糊糊的,晨霧沾染了水汽,絲絲縷縷鋪麵而來,天色愈發淹潤寥廓。


    整裝待發後,一行隊伍浩浩蕩蕩的出發。


    繞東而行,過十裏長街,遙遙看見一處渡口,隱在杳州縣綿綿的雨幕裏。


    沒有行人,連烏蓬船舟也不見,隻一塊枯冷斑駁的碑石,筆走龍蛇的寫出“黑海”兩字。


    黑海中心果然有一座孤島,遠看形似墳包,且黑霧彌漫,難怪沒有人來。


    梅開芍伸手一揮,變出數座巨大船隻,船身生出兩翼,不必浮於水麵,可迎風飛行。每個船隻三千餘人,待人全部上岸,兩側的白翼便震顫飛起,尾端冒出白煙,像一艘破風入海的真正蛟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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