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皇上的心情其實並不好。然而慕容熙兒在旁邊,乖巧地對他的肩膀進行捏敲捶打,卻讓皇上難得有些珍惜。大概年紀越大,離死亡越近,便越渴望最真的那份親情。於是,皇上按捺下胸中的陰鬱惱怒,隻是開口問道:“說說你的想法。”


    鳳瑤抓住機會,迅速組織措辭,回答道:“回皇上,民婦的想法便是,有證據便依照證據辦案。如果沒有證據,便不能隨意定一個人的罪。”


    說到這裏,鳳瑤微微抬眼,打量皇上的神情。但見他老眼半垂,麵上神情看不出顯然的不耐與怒氣,頓了頓說道:“恕民婦大膽,白國郡主沒有證據便指控青槐有罪,民婦認為,究其原因,乃是白國郡主不願服輸,借此機會打斷比賽之事。”


    既然李玉箐能夠惡意揣度青槐,那麽鳳瑤便不吝於反擊回去:“並且,民婦是不是可以猜測,殺害那些女子的人,其實正是白國郡主呢?”


    皇上聽到這裏,眉梢幾不可查地挑了一挑,隨即抬起鬆弛的眼皮,銳利的目光向鳳瑤投來。


    鳳瑤並不與他對視,隻是半垂眼瞼,仍舊一副平平的神情。仿佛方才所說的話,是再尋常也不過的事情。什麽誣告,什麽挑撥邦國之誼,全然同她沒有關係。


    “朕已經答應白國使者,比賽暫時中止,等到真相查明後再議。”皇上盯著鳳瑤的頭頂,張口慢慢說道:“除此之外,朕對她說,查明真相之事,便交由你來辦理。期限,為三日。”


    李玉箐還很年輕,她自以為裝得很好,可是她的那點手段,又哪裏瞞得過皇上?方才在殿裏的一場引經據典、揮淚灑水、指情奪理的表演,在皇上的眼裏,簡直幼稚得可笑。


    但是,皇上卻順從了她的意思。隻因為,皇上很有些好奇,那位看似無所不能的鳳氏,究竟會如何應付呢?


    反正他也沒有時間和精力,索xing便給鳳瑤出一道難題,正好可以瞧一場好戲。並且,借此機會,他也可以瞧一瞧,鳳瑤究竟會如何查辦?慕容鈺會給予她什麽樣的幫助?


    從始至終,皇上對慕容鈺也不曾放下疑心,隻覺得這個機會簡直就是上天送來的。心裏有些高興,然而麵上卻絲毫不顯,仍舊是那副深不可測的不怒自威。


    隻不過,他的這副算盤,卻惹著了他的小女兒:“父皇,阿瑤手下又沒有兵和權,您怎麽能叫她辦案呢?何況,三日的期限,又怎麽來得及呢?”


    皇上頓時心下有氣,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他這個女兒,如今主意可是越來越多了,不論什麽場合都敢質疑他的話了。


    對於慕容熙兒的轉變,皇上自負皇室血脈,並不相信鳳瑤在其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但是對鳳瑤的觀感始終很差。在心中冷哼一聲,看向鳳瑤說道:“答應下來,或者關押青槐,你選一個吧。”


    鳳瑤抿了抿唇,並沒有多做猶豫,便道:“我答應。”


    愚蠢的義氣,皇上輕蔑地勾了勾唇,快得仿佛是錯覺:“好。你下去吧。”


    “民婦告退。”鳳瑤行了一禮,便轉身退下了。


    年輕朝氣的身體,堅毅沉穩的眼神,一往無前的自信,這些都早已不是皇上所擁有的了。他看著鳳瑤轉身退下的背影,心情愈發煩躁起來,直到感覺到慕容熙兒的耐xing捏捶,才稍稍平複下來。


    鳳瑤出了宣明宮,便在小太監的帶領下,一路往宮門口行去。好巧不巧,半路上竟然遇見蘇丞相與蘇安瑾父子。


    蘇丞相仍舊是那張成了精的千年狐狸似的神情,一張老臉上看不出來絲毫表情。而蘇安瑾長身玉立,麵冠如玉,在一身官服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英俊。隻不過,他麵上的陰冷表情卻破壞了渾身的氣質。


    蘇丞相父子也都看到鳳瑤。這個曾經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羞辱過蘇玲瓏的女子,他們父子絕對記得清清楚楚。擦肩而過時,鳳瑤甚至感覺得到,從蘇安瑾身上散發出的濃濃的冰冷與殺意。


    鳳瑤隻是唇角輕勾,餘光瞟了兩人一眼,便收了回來,一派自然地繼續前行。


    “哼!”蘇安瑾臉色發青,忍不住冷哼一聲。被蘇丞相瞥去一眼,立時抿了抿唇,再也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鳳瑤與兩人錯過之後,沒有走多久,便在前方又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遠遠望見這個身影,鳳瑤便忍不住眉毛一挑,腳下停住了。


    遠處,那個身影也發現了鳳瑤,竟然也停下腳步。這讓帶路的小太監十分莫名,回過頭來道:“鳳氏,快快跟上。”


    鳳瑤便笑了,從遠方那個身影的身上收回視線,抬腳跟上小太監,口中請求道:“公公,前麵那人與我認得,可否讓我與他說兩句話?”


    小太監可是看著鳳瑤被慕容熙兒挽著胳膊走進宣明宮的,因而麵對她的請求,並不敢怠慢,隻道:“那你們快些,不要耽擱久了。”


    “是,我曉得。”鳳瑤道。


    前方,那個身影也邁動腳步,往這邊走來。他的視線,一直盯著鳳瑤。仔細看去,竟然能夠發現他的麵部肌肉在激動地顫抖。


    “沈雲誌,好久不見。”終於走到麵對麵,在相隔三步的距離時,鳳瑤停下腳步,微笑著說道。


    對麵站住的人,麵龐清秀,氣質隱隱透著高高在上的威嚴,擱在曾經的陌水村,那是絕對的人中龍鳳。哪怕放在玄京城,也是少見的青年才俊。此時,沈雲誌緊緊盯著鳳瑤,薄唇緊抿,良久才吐出四個字:“好久不見。”


    今天,鳳瑤穿戴得頗為精致。原是為了主持明秀莊的賽事,故而有意認真打扮了一番,落入沈雲誌的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驚豔。


    當年那個唯唯諾諾的女子,他從未記住過麵容。腦中閃過鳳瑤的第一麵記憶,是在陌水村尾的破舊老院裏,她一身褐色棉布裙子,頭發僅僅用一根木簪子定住,微微仰著下巴朝他看過來的模樣。他記得,她的眸子漆黑,襯托得那張麵孔,也格外柔媚動人起來。


    玄京城說大不大,打聽一個人的消息還是不難的,尤其當這個人還有些名氣的時候。如今沈雲誌已經知道,鳳瑤在無憂樓賣菜譜,與無憂坊合作,甚至跟知味樓的少東家也有些交情。此次白國與大景朝的製衣大比,也是她在cao辦,並且辦得繪聲繪色,名氣廣播。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有才華的女子。而這個女子,曾經是他唾手可得的人。沈雲誌的目光閃了閃,想起那次他去黃沙鎮找她,卻被她當街毆打,最後暈過去。等到醒來的時候,渾身痰跡的情景。


    “你進宮來,是因為何事?”沈雲誌迅速壓下波動的情緒,麵上一派平靜,看向鳳瑤淡淡問道。


    兩人離得不遠不近,剛剛好,說話也是和和氣氣。若是叫不知情的人看來,還以為兩人的感情頗好。但是又有誰知道,兩人已是死敵呢?


    不僅鳳瑤不會放過沈雲誌,就連沈雲誌在經曆過桂花節的羞辱後,也不可能對鳳瑤有一絲容忍。


    鳳瑤笑吟吟地望著他道:“我沒什麽事。倒是你,明明與蘇丞相他們一同進宮,怎麽離得這樣遠?那件事後,你們徹底決裂啦?唉,那可真是不幸,畢竟是你的親丈人呢。說起來,你跟蘇丞相他們形同陌路,蘇玲瓏究竟是向著誰的?”


    每一句話,都是毫不留情地揭疤打臉,偏偏鳳瑤采用輕快友好的語氣,仿佛隻是“啊呀,今天天氣真好”“你今日氣色不錯”“怎麽沒帶你媳婦出來逛街啊”。


    沈雲誌的臉色黑如鍋底,此刻用力地咬著牙,腮幫子上的青筋都露了出來。


    “呀?蘇玲瓏也不肯跟你好啦?”鳳瑤卻忽然睜大眼睛,故作驚訝地捂住嘴巴,“那真是不好意思,叫你丟臉啦。唉,誰叫你一早不跟我說的?若你早說了你們夫妻離心離德,我又怎麽會當眾問你這些?”


    平白無故,誰會跟她主動說這些?何況,兩人的關係有那樣好嗎?沈雲誌的臉色愈發難看,薄唇抿得緊緊,渾身戾氣,仿佛下一刻便要揮拳打到鳳瑤的臉上似的。


    鳳瑤仍然笑吟吟的,親切地補了一句:“我告訴你啊,想哄女人開心,很簡單。依照蘇玲瓏的xing子,你隻需要可勁兒給她花錢即可。或者,就在房裏滿足她。隻要這兩點做好了,蘇玲瓏不會再跟你鬧脾氣的了。”


    說到這裏,鳳瑤甚至衝沈雲誌擠了擠眼。


    然而,在沈雲誌聽來,卻是十分羞怒,霎時間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開口欲言,卻又被打斷。隻聽鳳瑤驚呼一聲,掩口不相信地道:“怎麽?你做不到?不應該啊,你身為朝中眾臣,不該缺錢花的?難道,你年紀輕輕便……”


    說到這裏,視線向下移,落到沈雲誌的臍下三寸,神色曖昧不明。


    此話一出,不僅沈雲誌的臉色變得鐵青,就連不遠處的小太監聽了,也不由得視線下移。心中嘟囔道,難怪這位沈大人成親三年尚不曾有子息,原來竟是個不中用的。


    “沈大人既然不缺錢,還是盡快找禦醫瞧一瞧身子,調理一下來得好。”鳳瑤一副關心的模樣,“好心好意”地勸道。


    沈雲誌總算明白,他是別想從鳳瑤這裏討到好了。論伶牙俐齒,他不是比不過鳳瑤。隻不過,似鳳瑤這般不顧地點,不顧身份,什麽話都能說出口,他是做不到的。眼中閃過一抹狠戾,又沉沉盯了鳳瑤一眼,冷哼一聲,揮袖抬腳走了。


    鳳瑤的唇角勾了勾,抬眼看見小太監在不遠處眼珠子亂轉的神情,想了想,走過去說道:“公公,不知宮裏哪位禦醫最擅長男科?咱們這位沈大人,年紀輕輕便……唉,真是可惜。”一邊說著,一邊可惜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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