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夢。


    做了一個夢。


    是能意識到在做夢的夢。


    注意到時,依已經身處神社。


    輕飄飄地晃動著,沿著清晨的參道前進。


    這體驗奇妙而不可思議。不過——夢不就是這樣的東西嗎。


    『希望……能讓小依從我這種人的話語裏解放出來。』


    依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那是敦誌的聲音。


    盡管看不見他的臉,卻可以清晰聽見。無疑是敦誌的聲音。


    意識再次遠去。


    貳


    依仰望著已經綠葉繁茂的櫻樹。


    也看見了校舍——啊啊,這裏是學校呢。


    視野裏也有學生會長的身影。她身上散發出相當不祥的氣息。


    和被牛鬼操縱時一樣的,空虛的眼神!


    『咕呼……開始害怕了、麽?』


    『才不是害怕。』


    和受到操縱的她對話的,還是敦誌吧。


    起初以為這是夢境……似乎有點詭異。


    會長的身影很快遠離。


    敦誌耳語般說著。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將這份力量封印住了。而且,連小依的力量也封印住了……對不起。』


    「敦、誌、學、長?」


    依自言自語著。


    ——這雖然是夢,但也不是夢!


    想追上敦誌的身影,而試圖張望四周,身體卻無法移動。隻能聽見聲音,和看見搖晃不定的視野。


    反複咀嚼敦誌的話語。


    ——封印住了我的力量?那是怎麽回事?


    記憶逐漸蘇醒了。


    是封鎖住蜜柑行動的時候。被不認識的人看見自己的一刹那,意識突然變得淡薄,靈力也消失了。然後被牛鬼撞飛……敦誌為了掩護她,被奪去了鬼眼的力量。


    她愕然了。


    輸了,還被奪走了。


    「我……失敗了……明明約好了的。」


    沒能守護住他!


    從夢中聽見的敦誌的話語,以及被挖掘出的記憶中,依已經大體明白到,加在自己身上的咒術的內容。這方麵的知識她是學過的。


    「但是,不對!不對的!詛咒我的,是我自己才對!我不想被敦誌學長討厭,才會……所以,學長才沒有錯……」


    可惜,那些話無法傳達給他。


    敦誌仍在小聲自語著其他的話題。


    『不行呢,明明是別人的未婚妻……』


    依的心髒怦地一跳。她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讓敦誌學長,知道了嗎!?


    肯定是雹一郎告訴他的。


    本打算有一天由自己來說明,卻被其他人搶先了。


    驚愕、動搖、失意……依的意識再次被交織混雜的情感所淹沒。


    叁


    在大講堂裏。


    牛鬼將學生們整編成軍隊,他眯起眼睛的神情,令人感到一股寒氣。


    依忍不住大喊起來。


    「快逃!敦誌學長,快逃吧!」


    牛鬼吹著泡泡嗤笑著。


    『你以為、讓鞍馬保護自己……咕噗……我就沒法、奪走……另一隻、鬼眼、麽……咕噗、噗噗!』


    鞍馬家看來不打算保護敦誌。


    預料之內。不付報酬,也不是親屬的人,卻為他戰鬥才是不及格的專家。所以,依才沒向雹一郎拜托敦誌的事情。


    這些都明白。但這樣也還是,很令人悲傷。


    牛鬼咆哮著。


    『你的左眼我也收下了!!咯啵……那樣的話,我就連鞍馬也……甚至連沉眠之蛇也……!!』


    要是同時獲得兩隻鬼眼,牛鬼會比傳說中的祟神變得更強嗎,並不知道。但是,很有可能會成為鞍馬家的威脅。


    雹一郎並沒有考慮到那個程度嗎?


    敦誌從舞台逃出來。


    「就是這樣,學長,快逃吧!」


    『該怎麽辦……該怎樣做!?』


    敦誌砸了砸舌頭,將擋路的教師踢開。對方翻了一個跟鬥。


    「做得好,學長!」


    敦誌跑上通往屋頂的樓梯。依的視野骨碌骨碌地旋轉著。


    本希望守護他的,卻除了給他加油什麽都做不到。


    不對,連話語都沒法傳達到——竟然隻能眼白白地看著什麽的!


    焦躁的心情難以按捺。


    伍


    離開了大講堂的屋頂。


    敦誌急忙跑向柵欄——然後發現已經被徹底包圍了,變得茫然若失。


    牛鬼控製著的學生們,抬頭望著這邊。


    『這已經,沒轍了吧……』


    依也想不出脫身之策。


    『……不行嗎。』


    敦誌翻起胸前的衣服,掏出了什麽。用細繩係在脖子上的——是依交給他的護身符。


    珍惜地用雙手包裹著護身符。


    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依自己的身體,似乎產生了被敦誌的雙手所觸碰的感覺。


    「呀,怎麽了!?」


    敦誌握緊了護身符。


    依自己的身體也,感覺如同被他的雙手包裹著一樣。


    對於熟悉眾多咒術知識的她來說,也是難以理解的狀況——看來,是依的精神寄宿在敦誌手上的護身符了。


    「我……變成了護身符嗎!?」


    而且還被雙手包裹著!


    哇哇地變得難為情起來,明明不是真正的身體,頭腦卻仿佛要沸騰一般。坐立不安,扭扭捏捏。雖然實際上動不了。


    敦誌還在自言自語。


    『早知會變成這樣,最初沒有相遇就好了。要是沒有遇到我的話,小依就不會被設下奇怪的咒術……』


    「啊,敦誌學長,才沒有這回事!我覺得,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要是沒有……喜歡上、我這種人的話!』


    「哈呼!?」


    依的羞恥感突然急速上升。


    『不……不對。不對的。小依的心情,和喜歡是不同的。這隻是,那個叫雹一郎的人的一麵之詞。真是愚蠢的誤會啊……隻有我從本人口中聽見的才是真的。』


    「咦,我,說過什麽嗎?」


    『……小依很重視我的事情,而第一次的感謝,也是來自我的。僅此而已。』


    「怎麽會!不是的!」


    依喊著。


    「確、確實,契機是,那樣沒錯……」


    第一次,真摯地向她說一聲「謝謝」的人。


    「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隻要敦誌學長在的話,感覺就可以繼續努力的說。我還是小孩子……喜喜、喜歡什麽的心情!其實、還不是很……清楚……」


    害羞得快要昏過去了。


    即使這樣,灼熱的胸中奔湧出來的情感,已經無法阻擋了。


    「我……以前希望能得到誰的稱讚。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並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希望得到你的稱讚!」


    將自己的思念凝聚起來的話語。


    卻又如朝霧般消散。


    已經注意到了,即使連綴出數千句言語,也一定無法傳達給他的。


    ——盡管這不是夢,也不過是夢而已。


    心中滴落起淚水。


    敦誌自語著。


    『……小依,和我說過希望我活下來……但是,我才更希望小依你能活下來。詛咒什麽的都忘掉吧。拜托了——希望你在任何人麵前都能挺起胸膛,堅持自己的信念!活下去!那個率直,而又溫柔的你……


    我,我——』


    巨大的牛鬼的腳,撼動著大講堂的屋頂。


    轟鳴音將敦誌的聲音徹底掩蓋掉了。


    即使這樣,他的心意也好好地接收到了。依有這種感覺。


    「我明白了,學長……我,今後也會貫徹自己的信念的!」


    依的意識被光芒所吞噬。


    ——可不是在這種地方哭的時候!!


    聞到了藥草與香料的氣味。


    陸


    坐直身體時,藥草從身上嘩啦嘩啦地灑落。是咒術用的小道具。


    在一旁正坐的雹一郎瞪大了眼睛。


    「噢。想不到已經起來了呢。」


    「……雹一郎大人。」


    是已經見慣的他的房間。


    以咒術治療傷勢的小道具羅列著。咒符、寶石、香料,還有藥草。


    依從被鋪坐起了上身。


    視線下落到自己身上——不知不覺已被換上了白色的和服與紅色的和裙。也就是所謂的巫女裝束。


    雹一郎笑容滿麵地說著。


    「還以為你還會再過一段時間才醒來呢。就這麽想與我見麵麽。」


    「現在並不想聽玩笑話。」


    「真過分。」


    依以幾乎要踹翻小道具的勢頭逼近雹一郎。


    「至少在我醒來之前,讓他留在家裏吧,我不覺得他會礙事的!」


    「我,討厭那家夥。」


    「為什麽!?」


    「……因為他要搶走我的依。」


    臉上是溫柔的笑容。


    依因這突然的告白而猶豫了。


    「平、平時……才不會說這種事情的……」


    「依是好孩子,再多躺一會吧。傷口會再裂開的喲。那種自我中心的幼女控,隻有嘴巴厲害的混帳家夥就忘記他吧。現在估計已經成為牛鬼的午餐了。」


    依從被窩裏一躍而起。


    把手伸向了枕頭旁邊的日本刀。


    在這個已經了如指掌的房間裏,她很清楚這並不是裝飾品。


    鞍馬的寶刀。


    刀刃長三尺一寸——大約九十四公分的太刀。刀反較小,刃部寬闊。要是隻用於斬人的話,並不需要如此厚重的設計。【反り:刀體的弧度部分】


    這是真正的退魔刀。


    將這柄凶暴的刃器收納著的刀鞘外,卷上了一層螺旋紋路的黑鐵。這是防止封印靈力的白木刀鞘裂開的補強設計兼外觀裝飾。


    握緊刀柄。


    防滑的俵釘陷進了掌心。【俵鋲:太刀柄上固定刀身的貫釘裝飾的一種,形狀如草袋的圓形截麵】


    刀身沉甸甸的感覺傳到了手上。對依來說是有點過長的武器。


    雹一郎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拿著那種東西,想幹什麽?」


    「去救敦誌學長。」


    「我以家主身份命令你——不要去。鞍馬家不會救那家夥的。」


    「好過分!」


    「唔……反正,已經太遲了。」


    眨眼之間,依便從刀鞘中拔出了太刀。


    將刀尖頂在雹一郎的頸部。


    他坐著,而依是站著,高度差別不大。幾乎平伸的刀刃前端,在接觸到頸部皮膚前的毫厘之距停住了。


    即使這樣雹一郎仍保持著笑容。


    「你,性格上是不是變了?我覺得你本來不是這麽隨心所欲的孩子吧。」


    「我並沒有變。隻是時間緊迫而已。」


    「你在生氣什麽呢。我並沒有罪。沒有救助就活不下去什麽的,並不是值得怨恨的理由吧。」


    「因為你跟敦誌學長,說了多餘的事情!」


    沒錯,雹一郎並沒有救助敦誌的義理。隻是,那跟向敦誌信口開河是另一回事。


    他臉上抽搐了一下。


    「哎呀,你在說什麽呢?」


    「我、我的心情,你擅自解釋了!喜、喜、喜、喜歡什麽的!」


    一直麵帶餘裕的笑容的雹一郎,也睜大了眼睛。「為什麽!?」隻說到這裏就閉緊了嘴巴。


    ——為什麽會知道?


    一直沉睡著的依,不可能聽見雹一郎和敦誌的對話。一點不錯。要是沒有做那個不可思議的夢的話,是根本想象不到的吧。


    依眼角泛起了淚花,肩膀顫抖著。


    太刀的刀尖也隨之顫抖。


    「雹一郎大人,想救助誰,想對誰見死不救都是你的自由。因為你才是家主。但是,擅自決定我的感情什麽的……而且還對敦誌學長說出來,不可原諒!」


    「哈哈……你迷上了他可是事實哦。雖然是類似麻疹什麽的。」


    「才不是麻疹什麽的!迷、迷上了什麽的!請不要說奇怪的話。才不是這樣的。也就是說,雹一郎大人,謊稱了我的心情。」


    「於是?」


    「欠了我一個人情。現在請馬上還回來。」


    「哼,那麽證據在哪裏?我說過這些話的證據……」


    這時,通向走廊的拉門打開了。


    是淩亂地穿著黑衣的菲歐娜。


    「太小心眼了哦,老大。」


    「菲歐蓮蒂娜……未經許可進入雇主的房間,無禮也要有個限度哦?」


    「日本的家居隔音實在太差了。再怎麽說,和小學三年生吵架的裏組織老大什麽的,真是太難看了……而且還是壞事敗露後突然變臉什麽的。真是看得想哭了。」


    「吵死了!」


    「反正祓除災厄本來就是小依的工作,就將牛鬼的事件當成一份工作,這樣一說不就了事了麽。」


    「對、對哦。把這當成工作吧!」


    雹一郎搖搖頭。


    「沒有委托的話,我們就不會行動。放置不管的話,總會變成真正的工作的。」


    「就為了這樣!?」


    注意到這是為了讓事態惡化而賺上一筆,才將敦誌放置不管時,依因為憤怒而顫抖了。菲歐娜在她即將爆發時製止了她。


    「我明白了,因為我們是專業的……該行動的時候,隻有能賺取酬金時,以及親屬有危險的時候。這些我是明白的,理所當然。」


    「要是真的理解的話,就希望你不要給小孩子火上澆油。」


    「不不,條件已經滿足了哦,剛好呢。所以請協助一下吧,老大。」


    「你啊……」


    「拜托你了,雹一郎大人!」


    被女性們催促著,而且脖子上還被一把利刃頂著——


    雹一郎單手蓋住眼睛,抬頭仰天。


    「所以麻疹才可怕啊。」


    他啪啪地拍起手。


    接著,一直待機般的熊一樣的巨大軀體,其身影無聲地落在了拉門的一側。


    「啊——依看來要出個門呢。慢慢來就好了,比如人力車之類……」


    「請用最快的方式!!」


    「……隨你喜歡吧。」


    熊男沉默地點頭應諾。


    依單手握著寶刀,衝出了雹一郎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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