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守府中大亂的時候,長髯老者出現在了郡府大城隍的廟前。


    大城隍廟還是相當氣派的,前置儀門,中設大殿,最後一進才是城隍正殿。


    儀門前木柱上掛著一副對聯,長髯老者瞥了一眼,見上聯寫的是:世上人行善做惡皆由己;下聯書的是:廟裏神古往今來饒過誰。


    長髯老者微微冷笑,大踏步朝廟裏進去。


    當值守門的兩個神吏覺察出不對,上前攔阻道:“閣下好大的香火氣,不過應當是進錯廟了吧?這裏是郡府大城隍廟!敢問閣下是何處尊神?”


    長髯老者摘下鬥笠,眼中泛現神光,金燦燦,隻掃了兩名神吏一眼,兩名神吏登時如遭電擊,“唰”的一聲,齊齊被釘在了門柱上!


    穿過儀門,繞過大殿,便是城隍正殿,長髯老者走到門口,看見裏麵冷冷清清,居然連個上香請願的人都沒有。


    自從城裏丟失嬰兒,郭三等人來鬧過一通之後,大城隍爺不靈驗的消息便廣為流傳,以至於堂堂一郡正神在百姓心中“失了寵”,來上香請願的自然寥寥無幾。


    城隍正殿門前的木柱上也掛著一副對聯,上聯寫著:行善事心安夢安平生諸邪不侵;下聯是:為惡者天知地知半夜陰神敲門。


    長髯老者又是一聲冷笑,邁步進到殿內。


    廟祝趴在香案上睡得香甜,鼾聲陣陣傳來,長髯老者微微蹙眉,隨即便凝目而視城隍神塑。


    在凡夫俗子都看不到的二層空中樓閣裏,大城隍剛剛散了自己屬下的一幹神官、神將、司公、神吏,讓他們各回各屬,各安其職。


    大城隍自己回到寢舍,還沒來得及休息片刻,就猛然覺得心驚肉跳,如同被鎖鎮了一樣,他當即動用神通,借廟裏泥塑木胎一看,早看見有個長髯老者立在正殿之中,神塑之下,與他對視。


    “潁,潁神?!”大城隍驚得臉色煞白!


    那長髯老者,就是八水正神裏排名第三的潁神!


    大城隍惶恐無地,他知道潁神會來的,可是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小神君也是才被誅滅啊,他怎麽就知道了?


    正要呼喚文武判官等,一起出迎,潁神就出現在了他跟前。


    “大城隍,不必驚動其他神官神將了,你我單獨見見就好。”潁神語氣平淡的說道:“我們也是好久不見了啊。”


    “潁神大駕光臨,小神府下蓬蓽生輝!”大城隍恭恭敬敬的起禮,潁神隻是微微拱了拱手。


    “守門的值日神吏可惡,潁神駕到,他們居然不通報於我!”大城隍恨恨說道:“稍後我就發落了他們!”


    “他們沒法子跟你通報,因為他們阻攔我入儀門,還問我是誰,被我釘在了儀門的門柱上。”潁神笑嗬嗬道:“大城隍這裏的規矩還挺多。”


    “啊?!”大城隍吃了一驚,隨即便也笑道:“釘的好!這些蠢材,居然連潁神都不認得了,該罰!”


    潁神自顧自的坐下,看了一眼桌上剛剛泡好的茶,深嗅一口,在茶湯失色的時候,他搖頭道:“不算好茶啊。大城隍,要過年了,竟沒有好供品享用麽?”


    大城隍嗟歎道:“小神小廟,如何跟潁神水府相比?”


    潁神一笑了之,又問道:“你這廟裏為何這等冷清?我來時,居然沒有見到一個上香情願的人。”


    大城隍暗暗腹誹:“還不是因為你?”臉上一副苦瓜相:“百姓們都敬重潁神,信奉潁神,好東西都給潁神送去,大香頭也給潁神燒了。至於小神這裏,無足輕重嘛,香火冷清,倒也是常見的。”


    潁神翻動眼皮:“大城隍這是責怪我奪了你的香火嗎?”


    大城隍連忙起身:“潁神言重,小神豈敢?”


    “坐下吧,隻是一句玩笑話,何必認真?你是城神,我是水神,百姓所求庇護不同,香火皆有,不會厚此薄彼的。”


    “是是是。”


    “門前冷清,就說明一定出了什麽大事。”潁神目光森然道:“大城隍,近來府城裏都發生了什麽大事啊?”


    “大事?沒,沒有啊。”大城隍心想終於問到了正題,他努力鎮定,強笑道:“哦,若說大事,倒是有一件,但那是好事啊!貴水府的小神君近來在城中為百姓治病,專治人間名醫束手無策的疑難怪病,百姓們都交口稱讚呢!”


    “是麽?”潁神嘿然一笑,道:“那我兒子他現在在哪裏呢?”


    大城隍渾身發緊,舌頭都有點硬了:“這個,小神君行事高深莫測,見首不見尾,小神並不知道他的蹤跡啊。”


    潁神冷笑:“城中還能有大城隍不知道的事情?”


    大城隍打個哈哈:“小神君目前可能已經不在城中了吧?”


    “他是已經被殺了吧!”潁神突然拍案而起,怒容滿麵,雙眼已經暴突,兩頰隱隱翕合,像是有鰓蓋要現出。


    大城隍嚇得頭皮發麻,麵如死灰,但仍舊裝糊塗:“潁神這,這話從何說起?”


    “他身上有我的一縷精元魂魄,現如今,我已經不可感知。”潁神嘶聲說道:“隻有一個可能,他已經死了,而且神魂俱滅!說,是誰幹的?!”


    “小,小神不知道啊。”大城隍索性裝糊塗到底:“最近都沒聽什麽動靜,不至於吧?”


    “我跟你廢了半天話,是想對你客氣點,你卻這樣不識抬舉!”潁神五官猙獰道:“那好,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就拆了你的城隍廟,碎了你的泥塑木胎,打掉你四百年的香火願力!你盡可以去找京師首座城隍告狀,說本尊跋扈!”


    大城隍慌了,一揖到地,告饒道:“潁神息怒,讓,讓小神好好想想。”


    潁神麵孔扭曲著,惡狠狠的盯著大城隍,突然間心中悸動,他扭頭看向神閣之外的虛空,那裏有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正凝望著他。


    嗯?!


    驚愕之下,潁神調動神思,瞬間遊向自己的神廟,落在自己的神塑之上。


    他看見了一個白衣少年,站在神案前,盯著自己。


    一神一仙,如此對視。


    片刻間,潁神收回了神思,衝大城隍嘿然一笑:“我來你的廟裏做客,而真正的貴客卻去了我的廟裏。大城隍,你太滑頭了,這樣不好。不過正主既然已經找上門來,我也就不為難你了。”


    潁神杳然而逝。


    大城隍渾身癱軟,突然間感覺再也不稀罕自己這個高高在上的神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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