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垢道長猜到了蘭生是個妖怪,卻沒有想到他如此孱弱,竟這樣不堪一“拔”。


    可是眼瞧著蘭生要死,無垢道長又不安起來,他自思蘭生自打跟他接觸之後,並沒有做什麽害他的事情,又想起陳義山常說的,妖怪裏也有良善之輩,並非全是窮凶極惡者,如那封夫人,就是個好妖精,藍羽不也是隻好鳥麽?


    這蘭生,多半就是喜歡喝酒,所以才接近自己蹭酒喝的,沒道理為此就弄死人家啊,於是一時間,無垢道長又後悔了。


    轉念間,無垢道長又思忖道:“妖怪若是斃命,必然是現出原形斃命的,這蘭生如今反倒是人的模樣,多半是還沒死。對,還沒死!”


    “蘭生?”


    無垢道長輕聲呼喚著,伸手去觸碰蘭生的鼻息,但覺其氣若遊絲,仍有呼吸,再摸心口,還有團熱氣。


    果然是沒死。


    但也奄奄一息了。


    無垢道長想了想,伸手從囊中摸出來一張符,又從袖中抽出筆來,咬破舌尖,蘸著熱血,快如疾風的畫下一道保命符籙,口中念念有詞,驀然間“嗬”一聲,將那符籙按在了蘭生的額頭上。


    刹那間,一道微弱的幽光從保命符上綻放開來,瞬間蔓延至蘭生全身,在那暗弱的符光熠熠閃爍中,蘭生喉中發出“唔”的一聲呻吟,嘴裏不再嘔血,氣息似乎也平穩了一些。


    無垢道長鬆了口氣,又喊了一聲:“蘭生?可否說話?須得怎麽才能救你?”


    蘭生沒有回應,眼睛也仍舊沒有睜開,臉色也還是如死人一般。


    無垢道長圍著蘭生左看看右看看,繞圈亂走,嘀咕道:“怎麽辦?怎麽辦?萬一因為我一時孟浪,害死了他,豈不是作孽麽?哎呀呀,這保命符隻能護持他一時,不能救他啊,仙長要是在就好了……”


    嘀咕著嘀咕著,空中一道仙風倏的旋下,陳義山衣袂飄飄,連同一個壯漢現身在院落中。


    無垢道長回頭一看,不由得大喜過望,叫道:“仙長回來的正是時候!快來救命!”


    陳義山一臉肅容,道:“道長也在這裏,那是正好,我父親呢?”


    無垢道長麵上掠過一絲尷尬之色:“呃,令尊大人喝的酩酊大醉,現如今正在屋內酣睡。”


    陳義山皺了皺眉頭:“大白天就酗酒麽?他多時能醒?”


    無垢道長撓了撓頭,道:“這次喝的比較多,怕是得睡個一兩天。”


    陳義山甚是無語,心中暗自腹誹:“父親啊父親,如此關鍵時候,你怎麽鬧這麽一出?”


    無垢道長又催促道:“蘭生要死了,求仙長救命啊!”


    “蘭生是誰?”wap.


    陳義山把目光一掃,瞥見石榴樹下躺著個極其俊美的人,不由得詫異道:“這女人是哪裏來的?”


    無垢道長連忙解釋道:“他不是女人,是男人!呃,也不算是男人吧,是個妖怪。我的一個小友,如今快死了,我用保命符幫他吊著氣,也不能持久,仙長看看還能不能救?”


    陳義山稍稍一愣,便把慧眼用功,凝神一看,早瞧出了蘭生的底細——


    他乃是七百年前,前朝東平公府中花圃中所養的一株墨蘭。


    那東平公府地下原是一座被埋的遠古舊王城,廢墟中有一壇泥封了近萬年的遠古佳釀,受地氣浸潤,已成至寶。這墨蘭也是該成氣候,它生長的時候,把根須往花圃地下蔓延,湊巧紮入了那泥壇中,完全吸收了那一壇子遠古佳釀,因此開了靈智,雖時有花開花落卻終年不枯,又采集日精月華,修成了妖道,脫化為人形……


    到了大宋時候,東平公府早已經破敗,物是人非,這墨蘭精便以“蘭生”之名混跡於人間,由於他是吸酒開靈的,所以平時也以飲酒為樂。


    隻不過這凡間的俗酒,遠遠不能比那遠古佳釀好,糟糠之物太多,須得排泄出去,不然便有損道行。


    所以,每每在大量豪飲之後,這蘭生都得現出原形,將自己的根須紮入地下,把酒中的糟糠雜質排泄出去。


    而在這種時候,蘭生是處於混沌狀態的,對外界既無所感,更無防禦之力,跟普通的蘭花沒什麽區別,是最為孱弱的關口,那是萬萬不可以把他的根須從土中拔出來的!


    一旦生拔,就算是毀了他的根基,不死也要重傷。


    陳義山瞥了兩眼,道:“是他跟我父親一起喝酒的吧?喝醉了然後現出了原形,在這裏排酒,而後有人把它拔出來了?”


    無垢道長汗顏道:“是,是小道拔的。當時覺得他是妖怪,有點害怕,可是拔出來之後又想到他也不是個惡妖,就又後悔了。仙長,還能救嗎?”


    陳義山搖頭道:“他的根基已經毀了,須得重新紮根才能活命。要救他其實也不算太難,隻是得耗費我一夜的功夫。眼下,沒這個時間了,我們得馬上回潁川。”


    無垢道長愕然道:“現在就回去嗎?潁川那邊是出了什麽事情麽?”


    “嗯~有些緊急之事。”


    陳義山沉吟了片刻,道:“我父親既然短時間內醒不來,就暫且留在這裏吧。道長你就在京師守著,也不必回去了。這蘭生,由我帶走,移根別處為他活命。”


    無垢道長聽蘭生有救,便鬆了口氣,又連忙問道:“仙長,潁川那邊到底出什麽事情了?嚴重麽?”


    陳義山無心再多說,便敷衍道:“說來話長,以後再聊吧,我還得去找藍羽,不便在這裏多留。請道長務必護好家父,拜托了!”


    無垢道長少見陳義山如此神情嚴肅,也不敢多問,便道:“仙長就放心吧!小道一定護陳大人周全!”


    “老莫,你背上蘭生,咱們走。”陳義山扭頭衝竹熊精吩咐了一聲,道:“小心留意,別把那保命符給弄掉了。”


    竹熊精甕聲甕氣道:“咱明白!”當下大搖大擺的走了過去,輕輕托起蘭生,又瞪了無垢道長一眼。


    無垢道長莫名其妙道:“仙長,這壯漢是個什麽貨?”


    竹熊精大怒,喝道:“你這大胡子老道,又是個什麽貨?!”


    “貧仙無垢!與你又不認識,你過來瞪我一眼幹什麽?”


    “貧,貧妖瞪你怎麽了?就瞪你!就瞪你!誰讓你禍害我們妖怪同道呢!”


    “貧妖?你也是個妖怪?!”


    “妖怪怎麽了?吃你家竹子了?!”


    “竹子?”


    陳義山有點心煩意亂,道:“好了,你們別吵了,他是我的坐騎,一隻竹熊成精,道長叫他老莫就可以。老莫,休要再囉嗦,趕緊走了!”


    “哼!”


    竹熊精又狠狠的瞪了無垢道長一眼,這才跟陳義山拔地而起,迅疾離去。


    無垢道長仰望高空,啐了一口,罵道:“這憨東西!熊仗人勢,跟那藍鳥一個德性!都不如蘭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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