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原》


    高梨彩弓的異能,能將事物還原成原本的姿態。發動條件是碰觸該物體。


    不過仔細想想,「原本的姿態」或許是個很抽象的表現手法。到底什麽才是「原本的姿態」,這種事無法由人的主觀論點來訴說的吧。


    也就是說——不對,正是因為如此,《始原》所還原的「原本的姿態」,是依照能力持有者高梨彩弓的主觀來判定的。


    她如何看待事物——如何看待這個世界,與她的能力有著深厚的關係。


    能夠治愈肉體傷勢,是因為她認為健康的身體才是原本的姿態。


    能夠修複損壞物品,是因為她認為壞掉前的模樣才是原本的姿態。


    在某種程度上,她能夠控製還原的狀態(比方說在還原破掉的筆記本時,她能讓它還原成全新品的狀態,也能讓它還原成筆記本的原料木頭。大概是因為彩弓社長認定雙方都是原本的姿態吧),基本上全憑她的主觀判斷。


    這麽說來,以前也有過這種事,


    「那,也就是說,如果彩弓社長有『對地球來說人類是災害,沒有人類的狀態才是地球原本的姿態』這種想法,隻要碰觸地球,人類就會全部滅亡嗎?」


    我半開玩笑地這樣問過她。


    彩弓社長混雜著歎息回道。


    「我才沒有那麽幼稚的想法呢。對地球來說,人類的存在是種麻煩,這個思考本身就是人類想太多了。是人類忘記自己隻能身為地球的一部介,而產生出的傲慢誤解。保護美麗的地球是很重要的,但原本『美麗』這種價值觀就是人類特有的,這點可不能忘記啊。」


    跟以往一樣內容充實的說法,但我有一個很在意的地方。


    彩弓社長她——沒有說不可能。


    冷靜地想想,就讓人背脊發涼。


    《始原》的可怕,或許遠遠超乎我的想像。


    「……好困喔。」


    「對不起啊,千冬妹妹,在你睡覺的時候把你帶出來。」


    「嗯~沒關係。是為了鳩子嘛,千冬會加油的。」


    太陽已落下很久了,住宅街、姬木邸前的馬路。


    身穿睡衣的千冬妹妹揉著眼。做為抱枕大活躍的小鬆也被她抓在手上。


    因為彩弓社長的策略裏,千冬妹妹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就把她從家裏帶出來了。


    首先,我、燈代與彩弓社長先前往姬木家。這時的時間點是晚上九點。這個時間把小學生帶離家中實在是太沒常識了,而且我們也無法對她的雙親說明我們要做的事。


    再加上,千冬妹妹晚上九點已經夢周公去了。


    所以——我們使用了《永遠》。


    作戰相當簡單。


    首先我按下千冬妹妹家的電鈴,等到有誰出來應門時,燈代停止時間悄悄地入侵家中,把在房間睡覺的千冬妹妹與小鬆一起抱出來。至此任務結束。


    ……說穿了就是誘拐,不過因為事態緊急,也沒其他辦法了。


    花了點時間把事情全部說明清楚,千冬妹妹很有精神地回應「包在我身上」。


    「嗯,做好了。」


    千冬妹妹舉起單手說道。小巧的手掌前方——有個黑色洞穴。那漆黑的色調與夜景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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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創世》製造出來的時空扭曲。


    「應該確實有連接到文藝社的社團教室才對。」


    「謝謝你,千冬妹妹,真是幫了大忙啊。」


    「快點進去吧。不快一點的話,千冬妹妹的雙親或許會發現女兒不見了。」


    「嗚……要跳進這個『門』裏頭,我還是無法習慣啊。」


    「習慣就好了。」


    我們四人一同踏進「門」裏。


    高中早已關門。我們沒有能突破保全或警報係統的技能,在這個時間點想前往文藝社社團教室,就隻能靠千冬妹妹的力量了。


    隻不過——刻意把千冬妹妹帶出來,不光是為了這個。


    被奇妙的飄浮感包圍著穿過「門」,我們抵達了社團教室。


    昏暗的空間。我第一次在這種時間前來社團教室。應該早已習慣熟悉的社團教室,現在卻有種這是別處的感覺。


    「燈代同學,請別打開電燈。」


    「啊,對喔,抱歉。」


    想要打開電燈而將手伸向開關的燈代,慌忙地收回手。


    「幸好今夜的月亮很漂亮,就算不開燈也沒問題吧。」


    彩弓社長露出柔和的微笑說道。因為現在社團教室隻靠著從窗戶透進的月光做為光源,所以她那笑容又附帶了一層神秘感。


    「彩弓社長……真的沒問題嗎?」


    我不由得問道。


    「彩弓社長剛才說的、宛如奇跡般的方法,真的辦得到嗎?」


    「如果失敗了,那時就讓安藤同學覺醒吧。你放心吧,這次我就不會再阻止你了。」


    「…………」


    「話雖如此,我個人覺得這是個不壞的賭局呢。」


    然後我們就各自走到桌旁。


    就像平常那樣——坐在椅子上。


    「接下來要點名了,被叫到的人請確實地回答我。」


    身為文藝社社長的彩弓社長,以嚴肅的語氣說道。


    「神崎燈代。」


    「有。」


    「安藤壽來。」


    「有。」


    「姬木千冬。」


    「有。」


    「櫛川鳩子。」


    理所當然地沒有回應。


    隻有彩弓社長的聲音空虛地回蕩。


    「哎呀哎呀,鳩子同學缺席啊。這可真讓人困擾呢,明明我們五個人要聚集在一起,私立泉光高中第四十四代文藝社才能成立的……缺少一個人的情況——這可不是原本的姿態呢。」


    彩弓社長將雙手抬至胸口位置。雙手像是包裹住什麽一樣,靜靜地觸碰著。


    她在觸碰這裏的「氣氛」。


    她在觸碰——名為泉光高中文藝社的概念。


    「那麽——就回歸原本的姿態吧。」


    接著彩弓社長就靜靜地發動了能力。


    以概念為對象的存在回歸。


    這就是她那時告訴我們的、《始原》的新使用法。


    至今雖然有說過存在回歸之類的豪言壯語,但她都隻有對物質使用過異能。所以當彩弓社長說出這番話時,我可是超吃驚的。


    刻意潛進文藝社、把千冬妹妹帶出來,全部都是為了這個。


    如果不是在這個地方、沒有這些成員。


    就無法強烈地想像出缺少櫛川鴆子的印象。


    「《始鳳》——異能解放第二形態。」


    我顫栗地開口。彩弓社長的能力遠遠超乎我的想像,讓我無法隱藏驚愕與歡喜。


    「《始原——封鎖哲理之圓環(ouroboros circle)》。」


    「……安藤同學,你這樣會幹擾我集中精神,請你閉嘴好嗎。」


    彩弓社長冷淡地瞪著我。


    接著在空出的位子上,開始出現微小的光芒。


    難道——成功了嗎?


    下落不明的鳩子,被召喚到這裏來了嗎?


    文藝社——還原到原本的姿態了。


    「……成功了呢。嗬嗬,我隻是試著做看看,沒想到還真能成功呢。」


    彩弓社長放下手,安心地歎了口氣。同時比月光還要暗淡的光芒消失,出現了趴睡在桌上的少女輪廓。那個輪廓正發出「呼!呼~」的安穩呼吸。


    「——鳩子!」


    我跳起來跑到睡著


    的鳩子身旁。她還是穿著日式圍裙,雙腳都髒兮兮的,拖鞋還不見了一隻。


    「喂,鳩子!起來啦!鳩子!」


    「……嗯、啊。」


    她扭動了一下。


    「嗯~~再五分鍾……」


    「現在不是賴床的時候吧。」


    「嗯~~再五光年……」


    「光年不是時間而是距離啊……別學尼比道館的童子軍說話啦。」


    「嗯嗯……啊,是阿壽,早安。」


    「早安。」


    「嗯……唔!」


    看來鳩子的意識終於清醒,她迅速地抬起上半身。我鬆了一口氣,太好了,看來她隻是睡著了。


    「咦、咦、哎呀哎呀?這是哪裏?社、社團教室?為什麽阿壽……啊,大家也在……咦?」


    「你啊……至今為止都跑哪去做了什麽啊?」


    「這,這個喔,我跑累了之後,有個戴眼罩的大哥雖然很溫柔但有很可怕的邪眼,身體變得好重變得好輕變得好想睡,然後出現了好多朋友——」


    「聽不懂啦,你睡昏頭嗎?」


    「我、我沒有睡昏頭啦~……可是……嗯?嗯嗯?難道全部都是我在做夢嗎……我不知何時在河堤上睡著了嗎~……」


    鳩子麵露不安地思考著。雖然很在意她都做了些什麽,但那種事情先放著不管也無所謂。隻要鳩子平安無事,我就很高興了。


    「不、不過,為什麽我會在這裏?怎、怎麽辦到的?」


    「啊——這是托了彩弓社長的異能,《始原》異能解放第二形態《始原——封鎖哲理之圓環》的福啊。」


    「烏、烏洛柏勒斯……唔唔、烏洛柏勒斯應該是肚子餓了就吃掉自己尾巴的蛇對吧?」


    「不對!烏洛柏勒斯才不是因為餓了才咬自己尾巴的!」


    「咦~?那就是不小心咬到自己的尾巴羅?真是條少根筋的蛇耶~」


    「不不!別把烏洛柏勒斯搞得跟會追著自己的尾巴原地打轉的小狗一樣啊!」


    「咦~是這樣嗎?」


    「烏洛柏勒斯在古代希臘語中是『吞下尾巴的蛇』的意思,咬住自己尾巴的模樣有著『死與再生』、『起始與終結』、『完全的存在』、『永恒輪回』……各式各樣的象征意義。所以它是超帥氣的蛇啦!」


    「唔~聽不太懂耶~」


    「真是的,你這個人啊——」


    說到這兒,我們一同閉上嘴。現在才想起來我們吵架鬧得不歡而散的事,氣氛變得有點僵。


    明明數小時前還鬧得這麽誇張,等到真的麵對麵時,又能像以往一樣有說有笑地對談。


    「噗、哈哈。」


    「嘿嘿、啊哈哈。」


    雙方都像是忍俊不住般地笑了出來。


    「鳩子,對不起啊。」


    我這麽說道。這是包含了許多意義在其中的道歉。


    「咦?不、不對啦!要說對不超的人是我啦,我突然那樣對你大吼大叫,而且晚餐也才做到一半……」


    「那種事沒關係啦。」


    「拖鞋也掉了一隻……」


    「那也沒關係。全部都是我不好,至今為止一直都是我的錯……」


    「沒那回事,是我不好啦。阿壽沒有錯啊,都是我擅自……」


    平靜的氣氛突然轉變,氣氛又再次變僵了。想說的話堆積如山,但卻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呃~大家請聽我說。」


    燈代劃破凝重氣氛開口道,她的雙頰通紅。就算在昏暗的房間內,也能很明顯地看出潮紅。


    「我想要當輕小說作家。」


    啊?這家夥突然間說啥啊?


    這種時候出櫃……而且這個台詞不是燈代自己說很像笨蛋而否定掉的嘛……


    她不理會滿頭霧水的我,快速地說道。


    「今天的社團活動之所以寫不出輕小說,就是因為這個夢想的關係,讓我增加了不必要的壓力。本來是想等到有成果之後再和大家說,所以一直沒講出來。不過現在我想在這邊跟大家報告。」


    「燈代,成為作家了?」


    千冬妹妹興致勃勃地看著燈代。


    「啊、不、這個……不是成為,隻是想成為啦……」


    「燈代好厲害~」


    「唔、唔……」


    被閃亮亮的尊敬眼神直盯著看,燈代低下頭,臉也變得更紅了。她一副「就是因為會變成這樣所以才不想講的嘛……」的表情。


    燈代吐了口氣,隻有一瞬間看向了我。


    「之前偶然被安藤發現這件事啦。」


    然後她將視線移到鳩子身上。


    「因為這樣,今天放學之後,為了鼓勵窩囊的我,安藤才留下來跟我討論的。所以鳩子,真的就隻是這樣。」


    「……這樣啊~是這樣子的啊。」


    鳩子安心地歎口氣。燈代看到鳩子的模樣就微微地笑了。可是兩人感覺都很寂寞的樣子。


    剛才那兩人的對話到底有什麽含意,我完全聽不懂。


    「不過,燈代想要當作家啊,我都不知道耶~」


    「我倒是知道呢。」


    彩弓社長追加說道,燈伐則是「咦咦!?」地被驚嚇到。


    「啥、啥啊?你、你知道喔……?」


    「嗯,很久以前就知道了。燈代同學在很多方麵都是個淺顯易懂的人呢。」


    ……觀察入微也要有個限度啊,彩弓社長。


    「既、既然這樣,你跟我說一聲不就好了……」


    「我希望能讓燈代同學自己公開這件事呢。為了製造這個機會,今天才會舉辦主題為『輕小說』的謎樣創作活動啊。」


    彩弓社長再次追加,這次全體都驚愕了。


    「真的假的……?原來是有這個想法在喔?」


    「當然啊。如果不是因為這樣,怎麽可能會把主題設定成『輕小說』這種難以定義的主題呢。做為創作活動的主題來說,這太過抽象了吧。」


    這麽說也是沒錯……


    我完全無言了。


    之後這個人不管做什麽事,都先設想她是另有目的會比較好吧。


    「隻是——以結果來說是大失敗呢。」


    彩弓社長自嘲地微笑道。


    彩弓社長與燈代會跑出來的理由,我現在總算是明白了。她們都認為鳩子的失蹤她們也有責任吧。


    明明最該負起責任的人是我啊。


    「鳩子。」


    我再次麵對青梅竹馬。


    「那個、啊……雖然我是這副死樣,但其實我真的很感謝你喔。」


    「咦……」


    「你待在我身旁這點,真的是我內心的支柱。你總是很開心地聽我說話,我被這樣的你拯救過好幾次。你想要去理解我說的話,這真的讓我很高興。」


    「…………」


    「國二那時也是,要是沒有你,我大概就死了吧。」


    鳩子沉默地低下頭聽我訴說。


    難以言喻的沉默流轉,讓我內心的羞恥感不斷地膨脹。


    「所以那個……我想我以後還是會說一堆你聽不懂的事,就算這樣……你、你也會、跟我在一起……」


    ……糟糕,我是不是說了超丟臉的話啊?


    嗚哇,不行了,忍不住了。


    「……顆顆。」


    我忍不住發出無所畏懼的笑聲。我體內最激烈表達自我主張的部分,突然地采出頭來。


    「我的前方沒有大道,我的後方沒有退路。能前進的隻有被荊棘包圍的野獸細道。跨越屍山血河、征服無盡之路正是我的命運。不過要一個人


    走過這條修羅之道,就算是我也會感到險峻——因此,我需要同伴。」


    然後我朝她伸出了手。


    「一同踏上征途吧,櫛川鳩子。我需要你。」


    ……唔,怎麽說呢,最後還是說出了非常有我個人風格的話。燈代和彩弓社長都一副「為什麽是這樣……」般歎著氣。至於千冬妹妹,不知何時已經呼呼大睡了。


    鳩子呆呆地望著我,但馬上就展露出微笑。


    「嗯,好啊~」


    宛如花朵綻放的笑容,那是我最喜歡的、最適合鳩子的笑容。


    鳩子拉過我的手,緊緊地握住。


    「阿壽的手好溫暖喔~」


    「嗯?顆顆,這是當然的。因為我的右手中寄宿著煉獄的業火《黑焰》啊!」


    「不,不對喔。」


    鳩子緩緩地搖頭。


    「因為是阿壽的手,所以很溫暖啊。」


    就這樣。


    我們和好了。


    沒有解決什麽,也沒有改變什麽。


    我還是維持我的生活方式,她也是維持她的生活方式,我們隻是再次確認了這點。


    或許這關係是不自然的,但我們還是會持續下去的。雖然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事,不過現在這樣就可以了。


    我與鳩子——


    一直都是搭錯的線,隻是又再次以同樣的方式搭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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