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過了多長時間呢。


    現在大約是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了。


    天空已經被火紅的晚霞籠罩。


    地麵上——躺著一名渾身是泥的少年。


    已經不知道放倒他多少回了。數到第十次以後,就不再繼續往下數了。


    首先,在純粹的肉搏戰上,我壓倒性地占上風。而且,奉行不打女性主義的他完全沒有要打過來的意思。


    他隻是不斷地在詠唱咒文。


    而我每次都會在中途把他打倒——然後每次他又會爬起來。


    “……已經夠了吧,安藤同學。”


    我對仍然試圖操作遍體鱗傷的身體再次站起來的他如此勸道。聲音自然而然就顫抖了起來。


    我對這個不管打倒多少次,都會如僵屍一般複活的男人,產生了一種超越了驚訝,直至恐懼的感情。


    好害怕。


    我好害怕這名少年。


    “別,別再這樣下去了啊,安藤!”


    “對啊,壽君!”


    燈代和鳩子已經看不下去安藤同學連站都站不穩的模樣,想要衝到他的身邊。


    但是——小千冬製止了兩個人。她伸開雙手,阻擋了兩人的去路。


    “小,小千冬……”


    “不能打擾他們。”


    “可是,安藤都……”


    “安藤——還沒有輸。”


    聲音雖然稚嫩,但飽含堅定的信念。她究竟是沒有過腦子,還是說看到了隻有她能看到的某些東西了呢。


    被她毅然決然的態度所震懾,燈代和鳩子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了。


    我把視線從她們身上轉回自己的對手。


    “為什麽,你要站起來呢?”


    我這麽問道。安藤同學抬起頭來,直直地盯住了我。他眼睛裏燃燒的鬥誌之火依然沒有消減。


    “無論多少次我都會站起來的。”


    他回答道。


    “為了讓自己——依然是自己!”


    “…………”


    這句話……雖然乍一聽感覺帥氣非常,但是冷靜一想的話就覺得意思莫名其妙,欠缺具體意義。


    他本人恐怕是想要說出這句話來耍酷,嘴角有微微地上揚。真是讓人感覺厭由心生。


    “這麽糾纏不休耗到勝利就是你的目的嗎?我可先說好,我沒有一絲要投降的意思。我會讓你和地麵親密接觸到你宣布投降為止。”


    “……哈哈。彩弓你才是,不要在我詠唱的中途打過來啊。難道是害怕我馬力全開嗎?”


    “你就那麽想——”


    我無視他的戲言,質問道。


    “——就那麽想拿異能來玩嗎?”


    “沒錯。”


    安藤同學毫不猶豫地點了頭。看來再怎麽說服也是沒有用的。是啊,本來就是因為對話沒法解決,我們才這樣打起來的。


    “安藤同學,使用異能吧。”


    我說道。


    “我不會再在你詠唱的中途攻擊了。我會看氣氛,閉嘴等你準備好。就不留任何遺憾地把想要幹的事情都幹了吧。”


    安藤同學一開始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又露出了平常“哼哼”的笑容。


    “這樣好嗎?會發生什麽我可不管哦。”


    “你就快點做吧。”


    安藤同學把右手向前伸出,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吾乃混沌之霸者——”


    然後,解咒的咒文的詠唱開始了。咒文到處都是模模糊糊和用字重複,完成度仍然很低——然而,安藤同學還是極度認真地詠唱了下來。


    就好像他是真正的魔法師一樣。


    就好像他真的是魔王或者其他什麽東西的轉世一樣。


    “——向不遜之攝理露出獠牙!”


    詠唱結束——異能發動。


    呼的一下。


    一瞬間,安藤同學的身體被漆黑的火焰所籠罩住了。


    擁有自然中不可能出現的顏色的黑色陽炎。


    熊熊燃燒的黑焰,虯曲著改變形狀,集中到安藤同學的右手之上。


    “看啊,這就是我真正的姿態……如此醜惡……如此罪孽深重……”


    安藤同學邊注視著纏繞著火焰的右手,邊用略帶憂鬱的口吻說道。但和他所說的話相反,他的表情十分明朗。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好帥”三個大字。


    我感到深表遺憾,但同時也深有感觸。


    在火紅的天空之下,披著自然界絕不可能存在的黑色火焰的他,的確有種背德的魅力。


    “說起來,異能的名字決定了嗎?”


    “哼,說來也是。沒有名字還是不太方便啊……”


    “…………”


    “比起黑暗比黑夜更加漆黑,比起死亡比罪孽更加漆黑,漆黑,漆黑,完完全全的漆黑……寄宿著決不終結的永劫之漆黑,悲哀的火焰……好,我決定了。”


    他舉起燃燒的右手。


    “我為我之火焰起名《黑焰(dark and dark)》!”


    “…………”


    雖然看上去他想把這歸結於自然而然地、巧合無比地當場想到了這個名字……但畢竟是他,肯定是提前拚命想好的吧。


    “寫作黑焰,讀作dark and dark!順便焰不是兩個火的炎而是難寫的舊字體的焰!”


    居然開始說明漢字和注音了。


    我是該笑呢,還是該楞呢。我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理狀態,不過安藤同學似乎一個人很滿足的樣子。


    這樣就好。


    創造回憶就到此為止了。


    “已經沒有遺憾了吧。那麽——就開始真正的異能戰鬥吧。”


    我腳蹬地麵,一瞬間靠近了還沉浸在愉悅中的他,抓住了他熊熊燃燒的右手。


    不溫不火。


    溫度實在是太不溫不火了。


    他完全沒有任何殺傷力的異能,甚至可以像這樣直接用手觸碰。


    我扭轉安藤同學的右手,繞到了他的背後,就這樣封死他的關節,然後狠狠地把他摁在了地上。


    不是柔道也不是合氣道,而是從父親那裏學來的逮捕技巧。


    “唔,唔啊啊。”


    倒在地麵的安藤同學發出了呻吟,但是異能仍然處於發動之中。我按住他被黑色火焰籠罩的右手,在物理上,也在立場上居高臨下地和他說道。


    “《黑焰(dark and dark)》啊……雖然好不容易起的名字就這麽浪費了,不過我現在就要讓你和這份異能說再見了。”


    “什麽!?”


    “我說我要用《始原(root in)》消除《黑焰(dark and dark)》。你已經玩夠了吧?”


    “等,等一下!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我還沒承認我輸了!”


    “這是異能戰鬥,可以自由使用異能。這話可是安藤同學說的。那麽——我怎麽使用我自己的異能,也是我的自由。”


    “……”


    安藤同學不甘地咬緊了牙關。雖然心中產生了些許如同搶走孩童玩具一般的罪惡感,但我把這種感情拋至了腦後。


    這樣就好。


    這不是常人該有的力量。


    “回到——應有的姿態吧。”


    《始原(root in)》


    漫長的爭執,也要在這一刻結束了。


    黑色的火焰,就如同風中殘燭一樣在一瞬間就消失不見。


    隻要異能消失,安藤同學也不得不承認吧。這樣一來,再把其他三人的異能消除,最後再把我自己的異能消除,我們就終


    於能再度回歸日常生活。


    這樣一切就都結束了——本應如此。


    “什麽!”


    從我口中傳出的是近乎於悲鳴的叫喊。


    那是因為,我畏懼著在手中熊熊燃燒的漆黑火焰。


    “《黑焰(dark and dark)》……居然沒有消失……!”


    黑色的火焰對我的異能不以為意,就如同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依然搖搖晃晃地燃燒著。


    不可思議的。


    毛骨悚然的。


    宛若不死的。


    宛若鳳凰的。


    不會消失的黑色火焰。


    麵對這種奇怪的現象,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為什麽……”


    《始原(root in)》沒有發動嗎……?


    不,我的的確確發動了能力……


    旁邊傳來了驚訝的聲音。見證決鬥的剩下三個人,似乎也和我一樣驚呆了。


    在場的人中,隻有安藤同學露出了奇怪的神色,然而他並沒有感到十分驚訝,隻是露出了悲痛的表情。


    “安藤同學,你難道——”


    ☆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安藤同學啊……?你在別人家門口幹什麽呢?”


    從學生會辦公室裏衝出來的我靜不下心來,直接衝向了彩弓的家。


    而到地方之後——在悶頭思考著諸如“我該用什麽表情麵對彩弓呢,話說彩弓可能還沒回家吧,不過要是舞矢在的話……啊,可是要是她爸爸來應門的話怎麽辦” 之類的事情的過程中——就在門口站了約莫二十分鍾。


    “找我有什麽事嗎?”


    這時,當事人竟然登場了。她身上穿的是校服,看來是這個點剛剛到家。


    “彩弓……真是對不起!”


    不知道怎麽道歉為好的我,暫且先全力向她低下了頭。


    “哎,怎麽?道什麽歉啊?你又惹出什麽事了?”


    “我……就算不知道,也不能說出那麽不經大腦的話……不如說一切都是我的錯啊。明明如果我不堅持‘不應該消除異能’的話……彩弓應該就當上學生會長了……”


    “那,那個……”


    “彩弓肯定不願意見到我吧,我不奢求道個歉就能得到原諒……”


    “我說……”


    “真的,太對不起了!”


    “安藤同學!”


    她大聲地叫了我的名字,我恍然地抬起頭來。


    “從剛剛開始你就一直在道什麽的歉啊?”


    彩弓露出奇怪的表情。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能不能按順序來說啊。”


    我和彩弓走在晚霞籠罩的住宅街上。


    本想進了屋子再說,但現在舞矢在家,她那種人來瘋實在不太適合現在的氣氛,所以我們就決定在外麵邊走邊說。


    以及學生手冊已經回到我手裏了。


    “唉……原來如此,是這個意思啊。舞矢和工藤同學的口風還真是不緊。”


    彩弓聽我說完,鬱悶地歎了一口氣。


    “首先我必須澄清一點……安藤同學。”


    “我在聽。”


    “我根本沒有生氣。”


    “……誒?”


    “關於昨天安藤同學說過的那句‘為什麽到了高中就沒再進學生會了呢?’,我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


    “誒,誒誒誒?可,可是,彩弓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不是突然就變得不開心起來了嗎?不是還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嗎……?”


    “顯得這樣應該是因為吃了要所以覺得困了吧。”


    藥……啊,說起來她的確有提過一句……


    “那,那個不是為了趕我走才說的客氣話嗎?“


    “不是客氣話,是真心的。我當時真的感覺很困。安藤同學走了之後我就馬上睡了。“


    畢竟不能再客人麵前呼呼大睡呢——彩弓補充道。


    “那……為什麽今天沒來社團活動呢?不是因為不想見我嗎……“


    “我有發郵件說我有私事啊……今天為了買新的隱形眼鏡,跑了一趟站前的眼科診所。“


    “……不,沒關係的,不用這樣隱瞞我的。不想見我的話直說就好——“


    “這是發票。”


    彩弓從錢包裏拿出發票給我看,上麵寫著“佐佐木眼科”。這是不可動搖的證據。


    “安藤同學。不是我說你……你有點自我意識過剩了吧。”


    彩弓都有些無語了。


    “……也就是說,全都是我的誤解嗎。我自顧自地心焦起來,害怕起來……”


    “沒錯呢。”


    “……唉,感覺白擔心了。”


    我深深歎了口氣。


    心裏湧上一股不知道該說是放下心來還是撲了個空的複雜感情。


    一個人在那裏瞎著急,太讓人不好意思了。


    不過,要是彩弓沒有受傷,要是彩弓沒有被我傷害,那比什麽都好。真的是太好了。


    “……可是,彩弓因為我才沒能當上學生會長是真的吧……”


    我如此說道。


    昨天和今天的問題雖然得到了解決——但半年前的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


    “如果我不多嘴的話,彩弓肯定能當上學生會長……當然,能不能當上還是不確定的,但彩弓肯定就能和工藤同學堂堂正正地進行較量了……”


    “也許……是這樣呢。”


    彩弓露出模棱兩可的笑容。我咬住了嘴唇。


    “但是——請不要誤會。安藤同學,我現在對你完全沒有一點怨恨。相反,我甚至很感謝你。”


    “…………”


    “的確,要是不和安藤同學爭執的話,也許異能的事情就能相互讓步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決,我也能立刻開始選舉活動。不過說到底,我不認為靠這種急於求成的準備就能勝過工藤同學就是了……”


    但是——彩弓話鋒一轉。


    “我怎麽可能記恨安藤同學——那樣細膩的心思呢。”


    ☆


    “安藤那家夥都不回來呢。”


    我邊注視著部室裏的時鍾,邊對坐在對麵的鳩子發起了牢騷。


    從他說要去學生會辦公室起,到現在已經有一小時以上。小千冬留下一句“去曲奇家玩”就回去了,現在和昨天一樣,又是隻有我和鳩子參加的社團活動。


    “他把包放這了,所以我覺得應該會回來吧……他到底去幹什麽了?”


    “是啊。要是再等一會還不回來的話,咱們就回家吧?我會把書包送到壽君家裏去的。”


    “嗯,就這樣吧。那接下來……咱們怎麽辦?玩撲克嗎?”


    在我心裏,鳩子和我還算是關係好的。至少我很喜歡她,把她當做親密的朋友。


    但要是說到兩個人玩什麽,我就隻能想到撲克……這真是讓人感到悲哀。是因為我們沒有共同的興趣嗎?


    這種時候要是和安藤在一起的話,他肯定會想出什麽無聊的新花樣,然後我嘴上不饒人可還是會陪他——


    “呐,燈代。”


    我正想站起來找撲克的時候,鳩子用眼神製止了我。


    她露出溫和的笑容,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


    “我們來談一談認真的話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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