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之前就讀的高中,每學期一開始,老師就會檢查自行車。


    比如說車燈是否能正常點亮、有沒有貼上代表學校認可的貼紙、刹車有沒有鬆掉……學校安排老師們特地在放學後進行檢查,相當多管閑事。更何況還是強製參加。


    從沒參加社團的人眼中看來,放學後正想在回家前四處逛逛時,卻必須被留下來排隊,等待老師一台一台車仔細做安全檢查。而且地點還是戶外。


    四月得踐踏凋零的櫻花、九月被酷暑烤焦、一月冷到牙齒直打顫。


    運動社團也因為操場被淑女車大軍占據,抱怨連連。


    過去,壘球社的人還展開自由打擊訓練,擺明對準老師們打來堆積如山的球,還有兩球命中目標。那家夥升上二年級後,應該會當上正式球員吧。唯一令人掛心的,是他直接擊中了壘球社顧問。


    如果被找出車鈴不會響、車上裝載火箭引擎之類的問題,就得接受二度檢查,因此大家在前一天都不忘維修自行車。簡單的說,老師們的目的在那一刻已經完成了。這感覺就像被牧羊犬趕著跑的綿羊一樣,我不喜歡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


    上次主動修理自行車,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偶爾會替車胎灌個氣,不過像這樣揮汗如雨,努力地連生鏽痕跡都清掉,肯定是第一次。


    我將上學用的生鏽淑女車拖出棚架,盡全力讓它接近原始狀態。


    我特地到小型超市買了除鏽用的噴霧,打磨車身。哎呀~擦不掉耶!這宛如在努力清洗電視中播出的血痕,令人感到一股空虛。


    其實借用女女姑姑狀態正常的淑女車會比較快,不過若要拋進作為生命之母的大海,還是挑破車比較經濟,也不會惹來太多觀眾的怒火。


    我一點也不相信她會飛。哇哈哈哈哈。


    就算是有這台自行車也一樣。


    我終於想起來,在什麽地方看過這玩意兒。這台塗上紅白傳說色彩的自行車,的確曾飛向高空。它以月亮為背景,車籃裏載著外星人。


    是電影《e.t.》。我正在修理的,就是那部電影中所使用的自行車。我記得讀小學時,曾在二十周年紀念版的片子裏看過。


    我可以輕易想像出身為外星迷的艾莉歐向女女姑姑撒嬌,想要這台價格頗貴又數量有限的同型自行車的畫麵。不管口頭上怎麽說,她似乎很寵女兒。


    一看到她那雙幾乎可以當手部模特兒、毫無傷痕的手與形狀姣好的指甲時,我就確定了這件事。


    艾莉歐大小姐現在也默默不語、沒有一聲慰問地站在一旁,旁觀別人滿頭大汗地修理她家的自行車。她以與飛機雲很相襯的湛藍色晴空為背景,光腳站在草地上,全身含蓄地散播出粒子,形成一幅有如奇幻生物在現實中獲得實體般的風景畫。她伸手按住被風吹起的發絲,那模樣正合我的喜好。


    ……嗯?我應該是在責備她,內容怎麽變成艾莉歐讚美歌了……也罷。


    我當個比起外在更重視內在的男孩,放棄除鏽,摸摸仿佛隨時會斷的鏈條。我用指頭按住中央,鏈條已經很鬆了。真虧它能一直撐到今天。


    如果騎著這家夥衝向河川,當然飛不起來。就算靠外星生物的宇宙力量,也不一定能填補這台破車的設備問題。不,單車當時應該還可以正常運轉,是摔下河才損壞成這副德性。話說回來,不必如此拘泥於自行車,外星人應該也能靠自己的腳浮空飛翔才對。看來他們也挺喜歡大張旗鼓的呢!


    我拿出塞在棚架裏積滿灰塵的工具,努力地扮演自行車的代理整骨師。自從翹課之後,時間從早上開始已過了中午,我手也不停地處理做不完的工作。


    我在幹什麽?我已聽膩了心中的自問。這就像用睡眠學習枕強迫自己一天連聽二十個小時左右同樣的單字,洗腦的程度已可能造成聽覺障礙。


    這單純隻是我和艾莉歐在比賽誰更會逞強。看是我承認那家夥是外星人?還是我讓她墮落成地球人?我們各自以內心的領域互相推擠,連一米也不肯退讓。至於印象畫麵,大概就像鋪在賞花地點占位子的墊布吧!


    我們不是為了對方著想,隻是要強行貫徹自己的思考。這是場充滿自我中心的飛行。我不會讓她拿整備不良當借口,徹底被地球的重力壓扁吧!


    關於單車零件的升級等,因為我不想讓那把刺在自(己)腹(部)上的“身無分文”之刀紮得更深,便以灌飽車胎與換裝鏈條作結束。(注:自腹在日語中有自掏腰包的意思。)


    我回家到洗手台洗個臉,用毛巾擦去水珠與汗水,接著再度走回庭院:


    “喂,e.t.(這是艾莉歐藤和的簡稱)!”


    艾莉歐單薄的洋裝隨著微風搖曳,宛如一位深閨千金。我對她下達指示。


    她的目光本來追著在腳下跳動的蚱蜢跑,聽到我的話之後無言地抬起頭:


    “…………………………………………………………”


    我?她指指自己,動作流露出這樣的意思。沒錯,就是你。


    “坐上車籃。這樣,你比較來勁吧!”


    話說回來,這台自行車的行李架被拆掉了。這是巧合,還是故意的呢?如果踏著後輪輪軸站立,也不是不能載人,但還是正式模仿電影比較有勁。


    這就是所謂的扮演遊戲。就名稱來說,或許顛倒過來比較適合。


    “我不會說這是全世界第一遭,不過對人類來說這可是少見的自行車有人飛行。雖然我希望看起來能更像樣一點……這點就妥協吧!”


    我用掌心撫摸殘留車身鏽痕的部位。觸感糟糕透頂,令人起雞皮疙瘩:


    “如果你飛得起來,就直接飛回宇宙吧!”


    隨便找個地方扔下我也無所謂。


    沒錯,就算是大海也無所謂。即使我會失去這段期間的記憶也無所謂。


    艾莉歐緩緩地點頭。她收起下巴的動作並非出於迷惘或膽怯,而是抱著決心。她的嘴唇抿成一條線,雖然沉默卻流露出意誌。


    事情就此定案。首先,艾莉歐坐進車籃。大號的白色車籃吞沒她,僅僅朝天空張著口。將生命注入單車,是外星人的工作。


    藤和艾莉歐。


    如果你沒有住在亞馬遜叢林深處的外星人的身份證,就親自證明吧!


    證明外星人的存在。


    證明你喪失的半年是被外星人所奪走。


    我跨上自行車,要前往的目的地已不再需要導航。


    那條尋找啥可笑外星人蹤跡的散步路徑,鋪滿艾莉歐的悔恨、通往大海的道路。


    無視於當事者們的衝勁,自行車一直保持我行我素的步調,令人佩服。


    速度沒變耶~我像隻忠犬般,遵守著今天擅自定下的個人目標“不費力”。


    這台從我手中複蘇、幾乎沾上我手垢的自行車,毫無起伏地保持著我平常輸給粒子同學的速度,抹殺一切脫離日常生活的預兆。


    是車體內部發生了外行人看不到的異常狀態嗎?說不定車體內早已腐朽,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


    無論如何,以這個速度是不可能從懸崖上飛向大海。照這樣騎向岩崖,隻會是單純的墜落。如果身體一路碰撞著崖壁摔下去,肯定會死。


    “喂,自稱外星人,快用裝在臼齒裏的加速裝置提升車速。”


    “………………………………………………”


    這是無視還是無言以對?這兩個反應雖然位置相近,在態度上卻大有不同。艾莉歐沒有左右張望,始終隻注視著前方某一點,她的腦海中不知道正掠過什麽思緒。


    本來全力踩動踏板的我轉為一般行駛,節省體力的浪費,同時也在避免流失持續這場可


    笑的意氣之爭所需要的力氣。


    這是場試膽比賽。比誰在艾莉歐認輸前,會當真衝進海裏。


    那可是很恐怖的啊!在有恐高症的人眼中,沒綁繩索的高空彈跳可說是戰栗的極致。那是自殺的最高峰,在令人想逃的指標情境中,堪稱英雄。


    如果我們讓年輕的生命葬送在這愚蠢的挑戰裏燃燒殆盡,專家們又要感歎快樂學習所帶來的弊害了。誰要死啊!我咬緊牙關。誰會讓她死啊!我握住車把的手也湧出力量。


    我要高速逼近懸崖,等艾莉歐表現出對死亡的恐懼後立刻減速,變更路徑踏上歸途,再立刻發行地球人證明書給她……我本來是這樣安排的啊!


    自行車保持低速來到了可以看見海的位置。距離正適合飛躍的目的地下坡坡道,還剩兩百多米。


    騎下這段斜坡之後,接著是略高的上坡路,通往旁邊的沿海道路。簡單的說,可以拿來當跳台使用。雖然道路正麵裝了防止汽車墜海的護欄,若是不顧一切地加速、不按刹車的話,應該能飛過去。


    隻要依照一般人騎自行車的正確方法,全部背道而馳的話。


    更何況,前提是需要速度。現在的我,沒有能製造速度的幫手,如果車手是剛拆掉輔助輪的小學生,這台自行車的我行我素也很可愛,對高中二年級生而言卻隻是竊笑的對象。明明正處在思春期,我的單車卻毫無狂奔的跡象,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即使就此騎下坡道,也隻會正麵撞上護欄增加一台廢鐵。最糟的情況下,那股衝擊還可能隻把艾莉歐拋進海裏,一直線奔向悲劇結局。


    就連我第一次騎單輪車的時候,時速都比現在還快一點。


    明明有兩個輪子,你怎麽能輸呢?為了鼓舞自行車,我以手指彈彈壞掉的車鈴。那脫線乏力的鈴聲仿佛在說“爭執不是好事、是脫離競爭社會”、喃喃說著夢話的尼特族之音。我感到本已萎縮的骨氣,踩著那沒出息的意見漸漸複蘇。


    我可不能連爭都沒爭過,就恬不知恥地回家。


    白費了那麽多力氣還翹課的事實,使我決定垂死掙紮。


    我用盡全力踩起踏板,試著緊急加速。


    我想像著健身俱樂部的健身車,對腳下毫無著落的觸感露出苦笑,咦?


    踏板轉第一圈時特別沉重,我遲了一會兒才發現那是種“異樣感”。


    我半站起身,保持前傾姿勢踩著踏板。


    迎麵而來的風勢突然變強。


    “喔?”喔……喔……喔?


    考慮到自行車這種交通工具的構造,這也是當然的啊!


    隻要全力踩動踏板,車子就會全力提供優越的速度。


    常識突然複蘇。


    車輪與踏板的連結複活,給予我的辛勞應有的評價。


    隻有我的意識被拋在狀況外,受到惰性引導而轉動的踏板生出驚人的速度。


    當我回過神放慢雙腳時,單車和它愉快的夥伴們已達成異常的加速。


    我的腦海中閃過蠟燭熄滅前最後的火光。


    等……等一下,照這個速度衝下坡,真的會停不……住!


    刹車失靈了!我忘記檢查!


    老師,檢查我的自行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進入坡道了!萬一衝進旁邊的林間道路絕對會死!停得住嗎?要伸腳嗎?不,伸吧!這可不妙!啊,我的鞋子飛啦!在柏油路麵上彈跳著滾進樹林裏啦!而且車沒有要停的跡象!下坡好可怕,比饅頭還可怕!艾莉歐還探出身子!(注:“怕饅頭”是單口相聲的著名劇目之一。)


    事到如今,隻有靠念力!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我也是認真的,我會停住車,時間停止吧,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


    越來越近!下坡的終點、護欄和大海!三對三嗎?


    “……萊!啊……嗯……!”


    艾莉歐正在說什麽!我聽不見!她在大喊,差點摔出車籃!


    飛啊!大海、護欄,啊~啊~啊~啊~啊~啊~已經噢噢噢噢噢!


    已經!已經!已經!


    就這樣,“衝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踩踏板!踩!繼續踩!


    賺到五點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咚!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我有種聲音和別人重疊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感覺!


    我借著表演單輪車的要訣拉起前半車身豪爽地越過護欄,坡道終點十字路口的交接處成了後輪的跳台!


    踏板卸下職責恢複自由!空轉,晴天!我的身體脫離座椅,飛向自行車上半部!


    車輪異常的回轉聲不斷響起,烙印在耳中!


    徹底突破空氣障壁的感受,隻需“幸福至極”一句話即可道盡。


    飛翔的配樂並非振翅聲,而是汽車從旁掠過的科學噪音。


    我們抓住音速,向前彎身試圖超過它,飛越了重力。


    在與地麵一切毫無接觸的世界裏,一台自行車與兩個人漂浮在空中。


    不是飛機,也不是火箭。原始的科學超越了境界。


    我們命運與共地在空中遊泳。


    意識與狀況轉眼間都被一片藍色包圍。


    我在飛行。


    我在飛行。


    我在飛行。“我在飛行!”沒錯,我在飛行!還在飛行!


    “啊~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咿咿咿!”


    我開始墜落。


    重力從我們飛到最高點的瞬間展開支配。被我們以一瞬間的加速甩開的家夥揮下巨大的掌心,打落無視於音速和光速的空中叛徒。


    跳躍時感覺相當漫長,墜落的時間卻僅僅一瞬。掉下去。這三個字甚至來不及傳透脊髓,我就連反射性閉上眼睛的餘力也沒有。盡管風聲在耳朵周邊盤旋埋伏,但不管再怎麽偏袒都隻有向白己迎麵逼來的海麵,已切斷我大多數的神經。


    最先落入海中的,是失去“外星人”身份的家夥。


    艾莉歐抱住膝蓋,像顆炮彈般縮成一團率先撲向海麵。


    我的眼前開始閃爍,等她完全入水之後,我和自行車也潛水完畢。


    超乎想像、亂七八糟的衝擊痛毆渾身每一處皮肉。從四麵八方襲上的海水毆打我全身也攻擊要害,借著以量取勝的理論折磨我的身軀。


    我以難看的飛越姿勢衝進海裏的水聲,令我耳鳴不止。氣泡無視於空間分配從我口中噴出,水泡聲侵蝕著我移動四肢的力氣。我漸漸下沉。我好像聽誰說過,人隻要不亂掙紮就能在水中飄浮,但我現在可正懶洋洋地向下沉澱喔!


    如果我能像深海生物一樣,在體內儲存蠟就好了。


    潛入不同世界的入口,就是這種感覺嗎?


    我瀕臨麻痹的意識,茫然地對自己麵臨的事態做出評價。


    自行車早已遠離我的手,恐怕正在不遠的地方率先進攻。那家夥不可能浮上來


    的,往後將作為魚群的住家或產卵處活下去。它會恨我嗎?起碼艾莉歐和我各分擔一半的恨意吧?都是因為她撒謊的關係呐!


    ………………………………我開始動。下潛速度終於減緩,我被卷入海流中的身體也不再麻痹,開始劃水。


    “噗哇!噗哈咳咳!”我不假思索地吐出寶貴的氧氣,改變姿勢。


    我轉個身,以眼神追尋光線,讓頭頂朝向海麵。


    我在因泡沫與水質不佳而顯得混濁的海中睜開眼睛,試圖尋找艾莉歐的身影。事實上,沒戴蛙鏡就要在海裏露出眼球是不可能的吧。盡管如此,我仍拚命掙紮。


    再也沒有什麽事,會比為了生存而掙紮時搞出人命更愚蠢的啦!


    當我的臉孔邊緣因窒息而痙攣時,我朦朧的視野發現了一雙腳,下半身筆直地伸向海上。看來艾莉歐早已浮上海麵,那我也不必再待在這兒了。我放下還不能動的右手,用左手強而有力地撥開水。


    由於缺氧而朦朧的意識變成因禍得福,使身體放鬆下來。因為缺乏供給恐懼的養分,我被強製維持在平靜的精神狀態,得以不陷入焦慮,繼續活下去。


    我的臉輕易地突破海麵,漂浮起來。自口鼻中噴出的海水似乎還沁入肺裏,令我在嗆到的同時嘔出海水,沒空間呼吸氧氣。


    我的太陽穴抽搐不已,腦袋裏的血管瀕臨斷裂。


    即使嘔吐物的內容全換成水,在音效上依然是嘔吐沒錯。


    如果再耍帥恐怕會直接送命,就算當著女孩子的麵,我也毫無顧慮地大吐特吐。


    早一步浮上海麵的艾莉歐還在嗆咳,但似乎已將海水全部自體內排出。一吸入過多的空氣,就會反複咳個不停。


    有好一陣子,我們兩個不斷嗆咳,為匹夫之勇付出代價。


    當我的身體適應這感覺上比遊泳池剛開時水溫更低,浸泡在春天大海中的環境時,我的呼吸也都恢複平靜。被海水浸濕的頭發緊貼在皮膚上,遮住我的視野。


    為了避免我們其中之一被海浪衝走,我自然地牽起艾莉歐的左手。


    艾莉歐的指尖,與海水的溫度一樣。不過,有感覺。


    “喂,冒牌外星人,地球的海水味道如何?”


    “鹽分的調味不佳,待客的誠意不足。”


    她低垂著頭,脫口說出擺明用錯地方、自認是美食家的感想。


    不過,她說出口的,是正確的日語。


    我忍不住以感覺稀薄的手指拉近艾莉歐,緊握住她的左手:


    “話說回來,你根本一點都不行嘛!別說宇宙,就連江之島都飛不到。”


    “這些事都是秘書的所作所為,與我毫無關係。”


    “哈哈哈!但你失敗的事實依然沒變。就算主嫌是我,我一點也不在乎。”


    我放聲大笑,海水再度灌入口中。不隻如此,艾莉歐還用空出的右手撥起海水潑向我。


    簡單的說,我正和女孩子在海邊玩潑水遊戲!應該是這樣。嗯~就字麵上是可以如此概括,但實際上的發展感覺不太對。這就是碰上高明詐欺詐騙局的被害者之心情?


    “不過,我也對如何行為不檢越練越熟啦!比方說不去學校跑來海邊之類的,我的青春點數直線上升,都快通貨膨脹啦!”


    “你明明都不建立和男同學去玩這種一點的補給路線,專挑冷門挑戰,還敢說大話。”


    她不知為何熟知點數評分基準。莫非這是國際標準?


    “還有,我不是學生,我的青春已經畢業了。”


    艾莉歐撥起泡在海水中的側麵發絲繞到肩上,如此指責說道。即使泡了水,她的頭發依然在散播粒子,在我眼中,反倒是至今以來最鮮明的一次。


    “沒有這一回事,唉,這是指一般走沙灘來海邊的情況。像這樣泡海水浴……”我轉頭環顧著四周。


    大海無邊無際地擴展開來。


    真難想像,海的前方有大陸和島嶼存在。


    這片大海,甚至讓我感覺到無處可去的絕望。


    它碧藍而沒有盡頭。


    艾莉歐伸手指向遙遠的水平線。


    “我們到那邊去吧!”


    “為什麽?不要,我怕鯊魚。”


    “我們找個無人島,兩人一起生活吧!”她的眼神混濁,看起來很可怕。


    “不要!我討厭和你兩人獨處的世界!別自以為是亞當和夏娃啊!基本上,亞當也是因為對象隻有夏娃一個人,才做出妥協而已!其實他說不定想和胸前更偉大的寫真偶像交往!我還有粒子同學和前川同學啊!”


    “嗚哇~這個人拚命抓著比pocky棒更容易折斷的伏線不肯放手耶!”


    “為何你要直接否定別人淡淡的希望?然後,在外麵包上用一堆專門術語解釋的膠囊啊!”


    “那種事我已經玩膩了。”


    艾莉歐坦然地喃喃回答,以掌心擦去臉上的水滴。


    雖然擦掉了臉上的水珠,但是自她的掌心滴落的水滴卻又沾了上去,連暫時擦幹的功能也沒有。


    象征人生問題的困境,仿佛在艾莉歐的臉上展開。


    “還有,這算什麽?”


    她青紫色的嘴唇微微顫抖著,蒼白的肌膚泛起些許血色。


    “你指的是?”


    “對表哥來說,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在我們相係的手上,艾莉歐的指甲陷入我的指關節。光是如此,我泡水的皮膚仿佛就快脫離手指了:


    “需要像理由或動機之類的東西嗎?”


    “當然要。”


    她立刻回答,還用指甲刺刺我,催我快說……真傷腦筋啊~這是我的真心話。


    因為我隻是憑著衝勁決定企劃後啥也沒管,即使事到如今,也一點都抓不清主旨是什麽?


    我衝動而為的青春煩惱著未來的方針,簡直就像是在選擇出路。


    我得加上一點後來附加的動機才行。


    如果說出不合格的回答,這家夥說不定會直接回歸大海。


    那是什麽……啊,對了。是我第一次碰到粒子同學的那一天。


    就像這樣,輕輕踮起腳尖。


    “和大家相親相愛~”因為沒自信表現得很可愛,我將後麵的“喔~”放在心底。


    “咦?”


    艾莉歐愣住了。真難得,而且還真可愛。不論是值得一看的價值,或是引出這反應的意義都很充足。


    “這是人類的理想啊!我決定先拿來當作目標,這樣就不必煩惱很多事。”


    “好像謊話~”


    艾莉歐裝出聞到嘔吐味的樣子,吐吐舌頭。


    “最好是說謊啦!我接下來要在你家生活一段時間,我會希望和大家相親相愛,讓日子過得更好,這不是當然的嗎?”我總覺得聽起來更可疑了。


    我咬牙切齒的聲音,淹沒在波濤聲中。


    “我是外星人,應該懂得飛行才對!不,是絕對會飛!一點點!三英裏!有駕照沒飛過!然而我卻不得不承認!地球人贏了我!為什麽?不,我明白!一點都不明白!”


    艾莉歐裝出精神錯亂、不肯麵對現實的樣子在玩,我拋向她的台詞是:


    “活該……如果說出口,我就會輕易地變成反派吧!”


    所以,我沒有說。


    既然已經恢複正常,你就自力解決吧!這麽做,也是她本人最能接受的方法。


    “所以,我們關係變好的事,讓我傷得很~重!不同行星間的交流全被表哥搞砸了!就連我的據點都被搗毀,還全身發冷,你誇耀勝利的表情又嚴重違反宇宙協定!”


    外星與地球的艾莉歐小姐正在互相爭執,忙


    碌地穿越平流層,突進大氣層。你也該放棄沒有重力的生活了。(注:平流層是地球大氣構造中,位於對流層與中間層之間的那一層。)


    不過,我的表情像那樣嗎?硬要說的話,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嘿嘿地笑:


    “這個世上絕對沒有完全不必受傷,一直保持圓滿到結束的關係吧!”


    不知是誰壞心眼的安排,相遇總是伴隨著別離。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她冷靜地指摘說道。嗯,想靠金玉良言蒙混場麵的計劃,失敗。


    “總之,什麽都還沒開始。因為,今天才是你和我第一次的邂逅。”


    我算準時機,伸出右手食指戳戳發呆的艾莉歐……咦?我的手舉不起來。算了,大概是受到本體感化,進入反抗期之類的吧!


    我不需要肢體語言。我還是靠眼睛和嘴巴說話,高明地施以懷柔吧!


    這是希望大家相親相愛的和平愛好者最大的武器


    “你是第二次到地球來嗎?下次我會發售定居披薩。”


    “…………………………”她一臉嚴肅。簡單說來,是輕輕一碰就會淚流滿麵的忍耐表情。


    “我想和回到地球的美少女相親相愛。如果你為了不存在的記憶而苦惱,要我聽你抱怨幾句也行。今天就是用來做準備的休假日。”


    跨越這樣的事件(進一步往下掉),會猛然拉近心與心之間的距離。


    嗬嗬嗬,這正是吊橋效果。(注:吊橋效果是由加拿大的心理學者達頓與艾隆於一九七四年所發表的典型的生理影響心理的理論。一個男生會對經過吊橋時所遇見的女生比較容易產生好感。因為過吊橋時的生理反應與喜歡一個人的反應——心跳加速、血壓升高等——相同,進而心理做出一樣的認知判斷。)


    要是開玩笑地試試,卻隻會留下實際上跌落吊橋的嚴重結果。


    誰會為了這種結果臉紅心跳啊!


    ……好啦,我就放棄利益、做個總結吧!


    好讓身體爬上陸地,受到重力折磨。


    “為了相親相愛,必須先互相理解。總之,自我介紹是很重要的啦!”


    “啊……我是藤……和……”


    喂,你太心急了點。我準備的台詞後麵還有一點。


    我無可奈何地將戲份讓給艾莉歐,她或許是太過激動,結結巴巴地說不下去。


    由於眼淚流進她嘴裏害她哽住,我的台詞好像不必省略了。


    啊,那我就說出口吧!


    “喂,地球人,報上名來。”


    “藤和……艾莉歐……艾莉……歐……藤和……艾莉歐!”


    “很好。我是丹羽真,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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