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說,那場火災果然不是偶然發生的意外吧?」


    『想來不是吧。火舌竄騰得非常猛烈,想來一定是灑了汽油之類再點火。』


    我疊起前腳坐在床上,朝坐在椅子上的麻矢發出言靈。將櫻井知美從依戀解救出來的隔天傍晚,我向麻矢說明了昨夜發生的事情。


    「這麽說,果然是阿久津一也放的火嗎?」麻矢的表情一陣緊繃。


    『……我不清楚,不過我認為可能性很高吶。』


    「但是他為什麽需要做到放火這個地步?」


    『很多可能的解釋喔:隱藏研究室進行的研究、消除自己與研究室有關的痕跡,或者是……搞不好根本沒有理由。』


    「沒有理由?」麻矢皺起眉頭。


    『嗯,畢竟阿久津失去了他真正渴望的東西,也許他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你是說他自暴自棄了?」


    『我隻是說有這個可能性而已啦。比起這個,問題在於……』


    「在於研究室在我們潛入的隔天就遭人放火這件事吧。」


    『沒錯,就是這個。』


    我點頭回答。研究室在我們潛入沒多久就遭人縱火,這點實在讓人難以認為是偶然。


    「難不成有人在監視我們嗎?」


    麻矢的表情因為不安而扭曲。


    『與其認為我們遭人監視,不如選擇地下研究室受人監視的想法還比較合理。你看,我們去研究室之前,不是發現了有人到過研究室的跡象嗎?』


    「但是我之前還曾經差點被車撞……說不定我的行動一直處於監視之下呢。」


    確實如此,有人試圖危及麻矢的性命,這件事和這樁事件有什麽關係嗎?


    現在麻矢借用身體的對象──「白木麻矢」這名人物,究竟是被誰開車撞傷的?阿久津一也到底潛藏在哪裏?又是誰基於什麽原因,放了一把火燒了地下研究室?


    過多的謎團讓我的頭痛了起來。


    我望向窗外,夕陽正緩緩地將窗外的景色染成一片朱紅。


    啊,差不多該動身了……我一語不發地跳上窗框,前腳伸進窗縫,推開窗戶。


    「咦?小黑你要出門嗎?難道你有什麽頭緒了?你是要出門去調查什麽東西嗎?」


    麻矢用隱含期待的聲音詢問。我回望麻矢,左右搖了搖頭。


    『不,鎮上的貓群集會差不多要開始了。我最近比較少露麵,今天久違地參加一下。』


    不定期參加集會的話,就會變得有點難以出席集會。


    「喔,這樣啊……你慢走。」


    麻矢一臉不滿地嘟起嘴,我向她輕輕舉起前腳後,便從窗戶一躍而出。


    我一邊思考案件的事情,一邊漫步而行,不一會就抵達這一帶作為貓群集會所的空地。生長著低矮雜草的空地一隅,已經聚集了十隻以上的貓。它們蜷著身體沐浴在夕陽之下,梳理毛皮,互相喵喵叫問好,各自隨性活動。


    我接近貓群旁邊,在雜草上落座,一邊舔理身上引以為傲的黑色皮毛,一邊望向聚在一起的貓群。它們大部分是野貓,不過其中也有和我一樣戴著項圈的貓。


    說起來,貓其實是地盤意識相當強烈的動物(順帶一提,麻矢家就是我的地盤),不太會交流接觸,即使經過其他貓的地盤,也會遭到威嚇。不過在這一片不屬於任何貓的緩衝地帶,就算身邊有其他貓,大家也能悠然自處。這個地方幾乎每天都舉行這樣的集會。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太清楚這個集會有什麽意義:boss並不會親臨集會來給我下達指令,我也不是來這裏和其他貓交流情報,但是我就是會不由自主地來到這個地方。


    不過這裏總是讓我感到安心放鬆,想來一定是這副身體的本能作用。


    隻是我參加這個集會,並不單純是出於本能。


    一隻三色花貓接近我的身邊,對方是我之前不曾在這個集會場所見過的生麵孔。她(三色花貓基本上大多是母的)一靠近我,就發出喵喵叫聲,大概是希望我讓出腳下的這塊地。這塊地的雜草比較少,也能充分曬到夕陽,是個絕佳的位置。


    唔,有鑒於我是個紳士,讓位dy自然是義不容辭。不過相對地,讓我稍微看一下記憶應該也無妨吧。我對上她的視線,「嗚喵」地叫了一聲後,開始幹預她的精神。她露出不可思議的模樣,歪了歪頭。


    人類以外的動物的軀體之中當然也寄宿著魂魄。每當我對出席這個集會的貓的魂魄進行幹預,我就能讀取它們的記憶。如果在這個鎮上貓隻的聚集之地這麽做,我就能知道鎮上的各種事情,實在是非常方便。


    貓和人類這種滿腦子東想西想的生物不同,擁有率直且易於幹預的魂魄。想來一定是因為它們素來遵從本能的欲望,隨心所欲但卻認真活著的緣故。


    說起來,貓的這種生活方式才像話,反而是人類比較奇怪。我一邊探查三色花貓的記憶,同時揚起嘴角。


    除了人類,其他生物的魂魄在肉體失去生命後,即使沒有我們引路人的引導,也會自行前往吾主身邊。隻有人類的魂魄會在地表仿徨,受依戀束縛而成地縛靈。


    想來一定是人類以外的生物努力地活在這世上,腦中隻專注於思考如何活過每一天和傳宗接代的問題,所以魂魄才會毫無迷惘。反觀人類,不知是否是因為他們進化後創造了安全的環境,他們似乎容易忘卻如何像這樣真摯地麵對自己每一天的人生。


    這個地球上唯一知道「死亡」總有一天會降臨在自己身上的生物,卻比那些對此一無所知的生物更容易流於苟且度日,並在死後遭到依戀的束縛。真是無比諷刺。


    我想著這件事,繼續查探三色花貓的記憶。看來她的地盤似乎位在城鎮邊緣,就在流經這個城鎮中心的河川的源池周圍。那裏與此地相距五公裏之遙,難怪我不曾見過她。


    我不曾瞧過以那一帶為地盤的貓的記憶,所以這對我來說相當新鮮。看來源池周邊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蒼鬱樹林,所以有不少野貓在那一帶活動。


    「嗚喵!」我一路追溯她的記憶,結果情不自禁地高叫一聲。她的身體一震,似乎是因為驚嚇而從我的幹預之中清醒了。


    哎呀,糟了。我在她的記憶中看到不得了的東西,所以不由得激動了一下。


    「喵、喵──嗷。」


    我為防三色花貓逃走(盡管我們明明同是同一國),發出溫柔的安撫聲音。她露出戒備的樣子,但依然對上我的視線。我鬆了一口氣,同時再次和她的魂魄同步,窺看她的記憶。


    我的腦海浮現影像,映照出一輛車:一輛行駛在茂密濃綠的森林之中的紅色小型車,車上沒有車牌。


    這輛車該不會就是撞了麻矢的車?我記得衝撞麻矢的車是紅色的小客車,最後開往河川上流,行蹤成謎。


    車子的引擎蓋上彷佛證實我的想像一般有著微微凹陷,想來一定是撞麻矢時留下的凹痕。由於眼前的景象出自於貓的低視角,很可惜地未能看到駕駛的臉。


    從我最先看到的是這段記憶來看,這段記憶對三色花貓而言相當具有衝擊性。這一帶想來平時絕對不會有車輛經過,以她會有此反應倒也毫不奇怪。


    當時她大概陷入混亂,在斷斷續續且相當淩亂的記憶畫麵中,車子一路開向池子。


    浮現在我腦海中的影像一瞬間閃現雜訊,影像再次恢複正常時,畫麵上顯現的卻是逐漸被池水淹沒的車子,一旁還能看到寫著「危險!請勿靠近池子!」的牌子。


    車子完全沉進池子後,我便停止幹預三色花貓的魂魄。她大惑不解地連眨了兩三次眼睛,然後發出「喵──喔


    ,喵──喔」的叫聲,催促我讓出位置。我起身離開位置,三色花貓馬上占取我剛才坐的位置,一臉舒服地眯起眼睛,沐浴在夕陽的陽光之中。


    我邁出腳步,同時回想剛才見到的景象。那段畫麵恐怕正是白木麻矢遭到車撞當天的情景,這也難怪警察找不到車子,畢竟車子沉在池子裏麵。


    不過用沒有車牌的車子撞人,隨後將肇事車輛沉進池子裏,在在證明麻矢的肇事逃逸事件明顯是預謀犯罪。誰做出這種事?說起來,為什麽有人想對白木麻矢下手?


    我起身緩緩走出空地。不論如何,這項發現是查明白木麻矢為何遇襲的重大線索。如果能夠從池中吊起車子,查出車主是誰,我就能更加逼近犯人的真實身分了。


    我還是早點回家,和麻矢商量接下來該怎麽辦。我盤算著,並撒腿奔向麻矢家。


    花十幾分鍾回到家後,我從和我離家時同樣開了一條小縫的窗戶跳進麻矢的房間。


    『麻矢,麻矢,大發現,我知道撞你的車子在哪裏了!』


    我向坐在桌前,正在注視著電腦畫麵的麻矢發出言靈。不過麻矢毫無反應,簡直就像她聽不到我的言靈一樣。


    『……麻矢?你聽得到嗎?』


    我跳到桌子上,移動到麻矢麵前,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小黑……你看……網路上的地方新聞報導了這個……」


    麻矢伸出抖動的手指,指著我──應該說是我身後的螢幕。


    「喵?」我扭過頭,目光掃過螢幕上顯示的文字。隨著上麵的文字進入我的大腦,我全身的毛倒豎起來。


    六月二十七日早上,一位晴明大學相關人士通報校內散布大量血跡,前往現場的警察於藥學係執教的峰岸誠教授(五十八歲)的教授辦公室中,發現大量血跡。峰岸教授目前下落不明,警方正朝峰岸教授被卷進某種事件的方向進行搜查。


    「這該不會是……」


    麻矢用嘶啞的聲音喃喃說道,我凝視著畫麵,呆愣地道出言靈。


    『阿久津一也……連峰岸也殺了?』


    2


    我鑽過後門的鐵柵下方,進入校園後,便壓低身體疾奔。途中雖然有些女大學生看到我可愛的模樣而發出欣喜的叫聲,不過我現在實在沒有餘裕接受她們的摸摸。好了,我要找的地方在哪邊呢?之前我不是自己走來的,所以一時之間還不清楚目的地。我在校園內邁腿奔跑,左顧右盼。


    找到了!我找到目的地,便改變方向直奔向前。在我前方一百公尺的建築物周圍繞著一圈黃色警戒線,穿著製服的警官和看似刑警的男人們正聚集在一旁。我在走道快步奔跑,一接近建築物就鑽進路旁的草叢,然後慢慢走向建築物。我來到能夠正麵觀察建築物的草叢後,便原地潛伏在草叢。


    眼前就是我前幾天操縱久住向峰岸誠問話的教職員大樓。


    我看到峰岸留下大量血跡並下落不明的新聞後,我查清更進一步的資訊,隔天一早就來到案發現場。


    關於撞了白木麻矢的車子沉在池中這件事,由麻矢打電話給收集那起車禍相關情報的專線,向警方提供了這項情報。從我昨天在三色花貓記憶中的所見來看,那一帶應該是個別說車子,就連徒步的行人都沒幾個的地方。隻要找到車輛經過的痕跡,警方應該就能馬上確認情報是真的,並從池底打撈出車子。


    從那輛車子上應該能夠查到不少關於白木麻矢的事情。反過來說,在把車子打撈起來之前,我無事可做。我現在該做的就是調查峰岸的事件。


    那麽那家夥人是否在這裏呢?我潛伏草叢,繼續盯著建築物的入口。盡管警方的相關人員頻繁出入,我的目標人物卻遲遲沒出現。


    峰岸果然是遭到阿久津一也的攻擊嗎?我做好持久戰的覺悟,在草叢中疊起前腳坐下,一邊思考著這個感覺大有可能的推測。


    阿久津恐怕是為了得到hiv的新藥檔案,才會逐一殺害地下研究室的相關人士。但峰岸和地下研究室應該毫無關係,這麽一來,阿久津還有必要襲擊峰岸嗎?


    ……該不會峰岸也在那個研究之中參了一腳?


    小泉夫婦、阿久津,以及小泉沙耶香的妹妹柏村摩智子,這四人是地下研究室的研究人員,並都在學生時代投入峰岸門下。峰岸很有可能會為研究提供一些諮詢。


    也就是說,阿久津是打算將地下研究室的知情人士全數滅口,把在那裏進行的研究埋葬在黑暗嗎?這麽想的話,那個地下室遭到縱火一事也就顯得合情合理了。不過阿久津既然已經放棄他與戀人的未來,他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縱火和襲擊峰岸一事,真的是阿久津一也的手筆嗎?


    我突然開始對這項前提條件抱持疑問。阿久津一也確實最為可疑,他殺害小泉夫婦和南鄉純太郎的可能性相當高,不過縱火和襲擊峰岸的犯人搞不好其實另有其人?


    我的腦中浮現一個名字。


    柏村摩智子,她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同時也是參與了地下研究室的研究人物。


    在知美的記憶中,阿久津說了「那些人竟然瞞著我藏起檔案」,所以我才猜想柏村摩智子這名人物是遭到阿久津攻擊後下落不明,不過說不定真相其實剛好相反?


    柏村摩智子因為某些理由,開始懷疑殺害姊姊的凶手可能是阿久津,於是她成為地下研究室的一員,一起進行研究,同時展開對阿久津的調查。她在確信殺姊凶手就是阿久津後報了仇,並著手抹消自己與阿久津的接點──地下研究室的痕跡。


    我的想像讓我感到一陣寒意。我不用回頭確認,也知道自己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來。如果我剛才的想像是正確的,阿久津毫無蹤跡也就顯得理所當然了,畢竟他遭到柏村摩智子的毒手……


    下一刻,我看到從建築物走出來的男人,連忙揚聲大叫「喵喵喵!」


    久住淳,也就是先前遭我操縱的刑警,正和一名中年男子並肩而行。


    他果然也參與了這起事件的搜查,我因為自己的預測命中而筆直地豎起尾巴。


    久住和中年男子(大概是和他搭檔的刑警)一邊討論著某個話題,同時逐漸走近。我在草叢中屏息等待時機到來。中年男子向久住說一句「稍等一下」,走向站在稍遠位置的製服警官。


    ce來了!我向無所事事地站在路上的久住背影喵了一聲,久住循聲朝我的方向轉頭一看。下一秒,隻從草叢中探出一顆頭的我就對上久住的視線,成功幹預了他的魂魄。久住的身體微微一震,眼神馬上變得空洞。


    這家夥的魂魄還是一如往常地易於trol啊。如果每個人都像他這樣單純,我可就輕鬆多了。


    『峰岸誠被殺了嗎?』


    久住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站到草叢前,我朝踉蹌地走到草叢前的久住發出言靈。


    「……嗯,可能性很高。」


    『你們發現遺體了嗎?』


    「不,我們還沒發現遺體。不過峰岸的教授辦公室中有打鬥的痕跡,還遍布著大量血跡,現場的血液似乎合計超過兩公升。考慮到這麽大的出血量,鑒識警官的見解是存活機率應該不高。」


    『……確認是峰岸的血嗎?』


    「血型一致無誤。以防萬一,我們還請峰岸的兄弟提供了dna,正在確認血液是否屬於峰岸本人,不過可能性似乎頗高。」


    至少峰岸遭人襲擊這點似乎沒有錯。我舔濕嘴巴周圍,詢問我最在意的事情。


    『那麽你們對犯人身分有頭緒了嗎?』


    「嗯,阿久津一也的嫌疑頗深。昨天成立的搜查本部也認為阿久津一也是犯人,目前正朝這個方向展開調查。」久住乾脆的回答,讓


    我瞪大雙眼。


    『你說的千真萬確嗎?』


    「我們找到峰岸教授留下來的手機,手機裏麵留有阿久津前天晚上寄的簡訊,內容是『希望私下見麵』。」


    『阿久津一也寄的簡訊?』


    「是啊,我們也調查過了,結果確認那封簡訊確實是從阿久津一也的手機寄送的。簡訊是透過這附近的基地台傳送,所以他應該是在這所大學附近寄出那封訊息。隻是手機目前處於關機狀態,無從得知手機的所在位置。」


    『也就是說,阿久津一也人就在鎮上嗎?』


    「應該是這樣。我們已經以重要關係人的名義發布通緝,但還沒發現蹤影。」


    峰岸果然是遭到阿久津的毒手嗎。不,這也不一定。簡訊是從阿久津一也的手機寄出,也有可能是別人用了他的手機。不過……


    我用腦過度,頭開始痛了起來。


    說起來,犯人為什麽不直接把峰岸的屍體丟著不管?不,說不定沒有屍體這件事,表示峰岸其實還活著?他雖然大量出血,仍然想辦法逃離犯人的魔掌,躲在某個地方……


    此時我覺得視野一隅不對勁,抬頭一看,但展現在我眼前的是片澄澈的藍天。


    我多心了嗎……不,不對。


    我改用靈體眼睛凝神注視,而不是肉體雙眼。


    在稍微有點距離的位置上空,有團隱隱發光的光體,後方是那棟十層樓高的理科大樓。那團光體毫無疑問是地縛靈,而且散發的光輝還相當強。從這點來看應該是在這陣子,起碼是在這幾個月內才脫離肉體的魂魄。


    「喂──我說那邊的魂魄!」


    我向遠方飄浮在空中的魂魄發出言靈,魂魄大力一晃,似乎注意到我了。不過從對方慢慢遠離的樣子,應該是對我們有所警戒。


    「別緊張,我隻是有點事情想問而已。你該不會是遭到阿久津一也殺害的人吧?」


    我用言靈發出阿久津一也這個名字的瞬間,魂魄彷佛有所動搖似地開始閃爍。


    啊,果然如此……


    『你是峰岸誠的魂魄吧。跟我說說吧,前天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更進一步地發出言靈詢問,魂魄渾身一震,宛如逃跑一般逐漸遠離我。


    「喵……」在我慌亂地發出下一句言靈之前,魂魄已經一路飄遠,沒過多久就消失在理科大樓深處。對方大概以為我是打算勸說他前往吾主身邊。


    不過從對方對「阿久津一也」和「峰岸誠」產生強烈反應這點來看,剛才的地縛靈幾乎毫無疑問地就是被阿久津殺害的峰岸魂魄。


    盡管動機不明,不過阿久津現在顯然依舊潛伏在這個鎮上的某個角落,持續殺人。如果能夠逮捕阿久津,讓他接受刑罰,剛才看到的峰岸誠的魂魄,以及被拘縛在椿橋的小泉沙耶香的魂魄想來就能夠從依戀獲得解脫。此外,這樣應該可以減少更多人命喪阿久津之手,變成地縛靈。


    好吧,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再去參加貓群集會,一個個查看它們的記憶嗎?也許會有貓偶然見到阿久津潛伏在哪裏。不,這麽做的效率還是太差了。警方現在正在追查阿久津,他們應該會動員大量人力找出他。搜索阿久津的事情就交給警察,而我更應該做的是……


    『對了,關於柏村摩智子,你有什麽information嗎?』


    我向久住詢問。


    沒錯,就是柏村摩智子。警方應該還不知道柏村摩智子和阿久津一也的關係,我和麻矢應該傾力搜尋她的下落……假使她還沒遭到阿久津一也毒手的話。


    「柏村……摩智子?」


    久住結結巴巴地念出這個名字。


    『怎麽,你不知道?虧你是負責小泉沙耶香命案的刑警。她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


    「小泉沙耶香的妹妹?她的話……」


    「喂,久住,你在幹什麽?」久住身後傳來男人的粗嘎聲音,我連忙縮回探出草叢的頭。與此同時,從我的幹預之下逃脫的久住開始探頭探腦地四下張望。


    「啊,山田先生,怎麽了嗎?」


    「呆站在那邊的家夥還說什麽呢。快,我們快點去找學生問話吧。」


    中年刑警走近久住,伸手輕巴他的腦袋。


    「喔,是。」久住縮了縮脖子,和中年刑警相偕離去。我小小地嘖一聲:我才要問到重點就被打斷了。


    哎,算了,我也算得到不少資訊了。總之,我還是先回麻矢的房間好了。


    阿久津一也完全失控了,我已經讀不懂他的行為走向了,不過毫無疑問的是這個事件正在走向終點。


    警方終於開始對阿久津展開搜索,他應該難以逃離警方的搜查網。


    我不知道事件會迎來什麽結局,不過阿久津馬上就要為自己的罪行贖罪,小泉沙耶香和峰岸誠的魂魄也應該能夠就此從依戀中得到解脫,事情想來會如此發展……


    不知為何,我的胸口深處湧起一團漆黑的不安。我一陣發冷,渾身大大一顫。也許是在潮濕的草叢中待得太久,我的身體都冷了。還是早點回去吧,我在心中姑摸著。


    我在草叢間邁步奔跑,步伐不知為何感覺比平常更為沉重。


    3


    「所以說,阿久津一也果然連那位叫峰岸的教授都殺了嗎?」


    『嗯,我是這麽覺得。』我躺在地毯上,抬眼往上望著坐在床上的麻矢。從大學回來的我睡完午覺,吃完晚餐的貓乾糧後,正在和麻矢交換情報。


    「他為什麽要做這種事?阿久津一也的目標應該是得到地下研究室的研究資料,然後使用資料治療自己吧?」


    『我也不太清楚,我認為直到四月初,阿久津都願意為了「和戀人的未來」做任何事。不過現在的阿久津已經失去目標了,但他卻連恩師峰岸都下毒手,讓人搞不懂。我覺得現在的阿久津正打算將有關地下研究室的痕跡盡數抹去。』


    「將痕跡全部抹去……嗎?」麻矢的目光在天花板上逡巡。


    『嗯?怎麽了嗎?』


    「……說說而已,不過說不定我已經明白了阿久津一也的目的。」


    我試圖起身,但是腳不知為何無法施力,讓我身形一個不穩。


    「怎麽了,小黑,你還好嗎?」


    『不,沒事,我隻是有點重心不穩。比起這個,阿久津一也的目的是什麽?』


    「我在想……該不會是錢呢?」


    『錢?』預料之外的答案讓我歪了歪頭。


    「嗯,因為地下研究室如果真的研發出hiv的新藥,那應該是很不得了的事情吧。全世界的製藥公司想來不惜花費巨資,也會想得到這份新藥。」


    『……你是說,阿久津是為了賣掉研究結果,得到大筆酬勞,才殺掉相關人士,抹消一切痕跡嗎?』


    這番話出乎意料,我一陣頭暈目眩。


    「當然,我認為他的主要目的還是希望根據研究成果,馬上做出新藥,用以治療自己的hiv。不過隻是這樣的話,他應該不需要燒掉研究室,殺害峰岸教授才對。想來阿久津一也和戀人分手之後,隻剩下金錢這個目的。既然他在一年半前手上就沾著人命……說不定他已經淪落到願意為了錢,做出任何事情了。」


    麻矢的聲音低了下去。


    『就算我退一百步,理解自己的性命和與戀人的未來,也許足以令人為之殺人,但是有必要為了錢這種東西殺人嗎?』


    「在這世上,有很多人會為了錢,不惜做出任何事情喔。」


    皺著眉頭的麻矢搖了搖頭。這麽一說,我還在當引路人的時候,的確看過不少因為金錢糾紛而死於非命的人類。


    『真是愚蠢,竟然會為了錢這種東西傷害他人,玷汙自己的魂魄。所有人類都終有一死喔。不管身上的錢再多,大限當頭的時候也毫無意義嘛。』


    「不過有很多錢的話,就能夠做很多事情啊。」


    『你是指吃美味的食物,住舒服的房子,和容貌端正的異性擁有性關係這類事情嗎?真是可笑,這些全部都是生物避免生命危險,繁衍子孫,在肉體中內建的欲求渴望,可以說這些不過都是事先programing好的,就連微生物都有這類欲望。你們人類在這個地球上,應該是擁有最複雜的大腦與魂魄的存在吧。然而你們卻滿足肉體需求而做出這種事……』


    暈眩感變得更加強烈,我當場踉蹌倒下。


    「小黑,你怎麽了?」


    『沒事,我有點激動,所以頭暈了一下……』


    我道出言靈,準備站起身的瞬間,一股灼熱的感覺從胃湧上食道。我用力彎起身體,乾嘔了幾聲後,從口中吐出褐色物體,原來是我剛才吃下的貓乾糧。


    麻矢睜大眼睛,跑到我身邊,伸手撫摸我的背。


    「沒事吧,小黑?」


    『沒事,我是貓,貓吐東西本來就很正常。』


    「不過你平常吐的都是毛球,和今天的情形不一樣吧。再說你的身體好燙!」


    『……因為貓的體溫比人類高啊。』我晃了晃無法正常思考的腦袋。


    「和那個沒關係,你現在的體溫比平常都高。我說小黑,你是不是身體狀況不太好?」


    身體狀況?這麽一說,我從向久住問話的時候開始,身體就有一點不對勁。


    『我現在稍微頭暈,身體使不上力,以及覺得有一點冷而已,沒什麽事啦。』


    「這才不是沒事呢!你絕對生病了。你之前在天氣寒冷時,還在外麵淋了雨。」


    麻矢的臉皺成一團,望向牆上的時鍾。


    「唉,這種時候的話,動物醫院應該也已經關了……」


    我聽到「動物醫院」這個詞的瞬間,本能的恐懼貫穿了我的全身。到底為什麽會這樣?也許是由於這個原因,我的全身泛起一陣細碎的顫抖。不,這可不是出自我對動物醫院的恐懼,總覺得我就像被人丟進冰箱一般渾身冰冷。


    「……小黑……你在發抖。」


    『……我覺得冷,很冷。』


    我全身激烈打顫,同時疊起前腳坐在地毯上。沒想到不過是身體狀況出了點問題,就必須體會這種痛苦,肉體這種東西果然大為不便。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身體被一個柔軟的東西包裹住,我的身體逐漸遠離地毯。我轉頭一看,原來是麻矢用毛巾包起我的身體,把我抱離地板。我放鬆四肢力氣,任憑麻矢擺布。把我抱在胸前的麻矢躺到床上,蓋上棉被。


    「這樣有好一點嗎?」


    麻矢伸頭探進棉被,注視著我的臉。


    『嗯,好多了……很溫暖。』


    我眯起眼睛,喵一聲。隔著毛巾傳來的麻矢體溫非常舒服,不知何時,嘔吐感和暈眩都消失無蹤了。


    「是嗎,太好了。」麻矢鬆了一口氣,對上我的視線。


    「哎,小黑……」


    『嗯?怎麽了,麻矢?』


    「人類的確擁有會為了自己的欲望而傷害他人的骯髒一麵,不過呢,人類不隻有骯髒的一麵,也同時擁有溫柔的一麵喔。」


    我一邊聆聽麻矢的話語,一邊回想起抵達人間以來的經驗。


    南鄉純太郎雖然是被人殺害的,但比起讓犯人得到報應,他更希望拂去妻子的苦惱。


    千崎隆太將他人生的一切都傾注於對抗犯罪。


    即使是阿久津一也,他也選擇讓戀人擁有更好的未來,而試圖犧牲自己。


    人類確實也擁有寶貴的一麵。引人嘔吐的醜陋與殘忍心性,以及令人感動的溫柔與高尚品性──人類就是同時蘊含了這兩種麵向的存在,實在是令人費解。


    我被包裹在麻矢的溫暖之中,用神智朦朧的腦袋思考。


    我還在當引路人時,人類對我來說不過是負擔。不過自從有了貓身體,實際與人類貼身生活,我發現人類的確相當有趣。光是這項認知,也許就值得我來人間一趟。


    ……值得我來人間一趟啊,我對這個想法露出苦笑。


    想我當初對人間的任務百般嫌惡,隻想早點回到引路人崗位,竟然會抱持這樣的想法……而我很清楚造成我的轉變的原因。


    我在毛巾中蠕動身體,從棉被裏探出頭。


    「怎麽了,小黑,你覺得不舒服嗎?」麻矢不安地皺起眉頭。


    『不,不是這樣。我覺得身體比剛才舒服多了。』


    麻矢就是我的原因。她是從我降臨人間之後,就一直在我身邊的同居者,每天喂我貓乾糧,為我梳毛,摸摸我的頭,幫我打掃廁所,偶爾甚至還會給我生魚片。和她一起度過的時光,讓我改變了我對人類的看法。


    『……哎,麻矢。』我向麻矢發出言靈。


    「嗯?什麽事?」麻矢朝我露出溫柔的微笑。


    『至今為止的事情真是謝謝你。』


    「怎麽突然說這種話?你是生病才這麽不安嗎?別擔心,你會沒事的。」


    『不,如果不是麻矢,我大概很難在人間存活,在人間的工作就不會這麽順利了。』


    正因為和麻矢生活一起,讓我稍微能夠理解人類這種不可思議的存在,我才能夠解救南鄉純太郎、千崎隆太,以及櫻井知美。


    「我們是朋友,這種事當然不在話下啊。」


    『朋友?』


    「是啊,我和小黑是朋友吧。」


    朋友,啊,原來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是「朋友」啊。在引路人之間,我們也會將彼此(例如變成狗住在山丘上的「他」)稱為朋友,不過那也僅止於「常常聊天的同僚」,而非更進一步的關係。


    真正的朋友就是指像這樣互相關心彼此,心意相通嗎?


    我的新發現不知為何,讓我的胸口處感到一陣暖意。


    我的眼皮愈變愈重。


    『……我能睡一下嗎?』


    「嗯,你好好睡吧。」


    閉上眼睛的我在麻矢的體溫包圍之下,緩緩墜入夢鄉。


    「喵喔──!」


    健康真是太美妙了!


    身體不適後的第四天早上,我吃完貓乾糧,站在窗邊發出勝利的吶喊。經過三天的完整休養之後,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托此之福,貓乾糧吃起來都比平常香甜。我的心情嗨到不行。


    「小黑,不能太勉強喔。要是感冒複發了,你就得再去動物醫院一趟了。」


    『……動、動物醫院。』


    聽到這個詞語的瞬間,我的尾巴馬上炸毛。恐怖的回憶讓我全身開始細微顫抖。


    三天前,麻矢一大早就帶我前往名為動物醫院的地獄。身處於充斥著眾多貓狗悲鳴聲的空間,我在麻矢提在手上的外出籠中縮成一小團,身體不停顫抖(以麻矢的說法是簡直就像「別人家的貓注5」)。


    經過三十分鍾,我被帶往一個小房間,名為獸醫的惡魔使者摸遍我的全身,還用金屬儀器抵住我,最後竟然殘無人道地朝我背上刺進針頭,注入奇怪的液體。


    麻矢剛才看到我恢複精神,表示「看來治療有效呢」;不過我卻認為讓我身體好轉的原因,一定是出自於不好轉就會再次被帶去動物醫院的恐懼心理,導致我的身體奮起好轉。


    『沒、沒問題啦,我今天身體狀況非常好。隨時都能外出調查事件……』


    我才說到這裏,身體就傳來浮遊感,腳下一陣不穩。


    「你看,這不是


    還走不穩嗎。你果然還不算完全康複。」


    『這、這樣嗎……?我總覺得現在感覺很happy啊。』


    「你一定是病剛好,體力還沒恢複。至少今天就好好休養吧。如果你又生病,我可是會擔心的。」


    被麻矢這麽一說,我也無從反駁了。


    『……我明白了,我今天會乖乖待在家裏。』我在凸窗的窗台上縮起前腳坐下,讓毛皮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之中。同時望向窗外。在這三天內,警方搜捕阿久津一也的進度究竟如何了?說不定阿久津已經遭到逮捕,如果是這樣就再好也不過了。


    我原本打算想辦法調查一下柏村摩智子,結果這三天卻難以動彈。麻矢看護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房間裏,導致進度完全落後。即使我們要找柏村摩智子,警方也很有可能在我們之前就找到阿久津一也。


    今天就休息一整天,明天再去找久住確認搜查情形吧。若是還沒抓到阿久津,我就采取進一步的行動,我如此盤算,在腦中推演今後的行動。


    麻矢坐在桌前,打開筆記型電腦,卡噠卡噠地敲起鍵盤。悠閑的時光緩緩流逝。在溫暖日光的推波助瀾之下,我的眼皮變得愈來愈沉重,總覺得睡意比以往都來得強烈。我大大地打了嗬欠,然後閉上眼睛。


    昏昏欲睡的我聽到聲響,於是半睜開眼睛。


    麻矢不知何時換上毛衣,手上拿著薄大衣和小提包。


    『嗯?你要出門嗎?』我點頭打瞌睡,同時出聲。麻矢靠近我,摸了摸我的頭。


    「嗯,我有點事要辦。」


    『小心一點。唔,大白天的話應該還好,不過保險起見,還是要避免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喔。另外,電擊棒也要隨身帶著。』


    我一邊從喉嚨發出呼嚕聲,一邊用言靈叮嚀。麻矢聞言噗哧一笑。


    「沒問題,我會小心啦,感覺小黑好像爸爸一樣喔。那我就……出門囉。」


    『路上小心。』


    我拚命撐著隨時掉下來的眼皮,目送麻矢。當麻矢打開門,她停下動作。


    「哎,小黑。」


    麻矢沒有回頭,看著前方出聲喚我。


    『嗯?怎麽了?』


    「謝謝……至今為止的一切,真的很感謝你。」


    麻矢緩緩低語的聲音,聽起來不知為何有點顫抖。由於她背對著我,我無法看到麻矢臉上浮現怎麽樣的表情。在我回問『你是指什麽?』之前,麻矢便彷佛要甩去什麽似地搖搖頭,步出房間。門板關上時的聲響撼動了我的鼓膜。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總覺得麻矢的態度有點古怪。


    偏著頭的我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


    哎,算了。等她回來之後再說就好了。


    比平常更為強烈的睡魔,讓浮現在我腦中一隅的違和感逐漸遠去。我再次閉上眼皮,任由睡魔將自己引入夢鄉。


    ……隱約傳來談話聲。


    我的意識逐漸浮上表麵。我緩緩睜開眼睛,從窗外斜射而入的夕陽正照在我的身上。


    已經傍晚了嗎……?我會睡得這麽熟,果然是因為大病初愈,身體需要休息嗎?


    我盡情伸展前腳,舒展全身肌肉,同時環視被夕照染得朱紅的房間。房間內不見麻矢的身影。麻矢還沒回來嗎?我舔著前腳,偏了偏頭。此時從窗外傳來談話的聲音,看來我就是因為聽到這陣談話聲才醒了。我從微微打開的窗戶探頭窺看。兩個男人正站在玄關前,和麻矢的母親交談。


    「喵!」我揚聲驚叫,當場小小地跳了起來。我認得眼前的男人,不,何止認得,我之前還曾經操縱過他。


    分局刑警的久住和他搭檔的刑警站在玄關門前,兩人正在和麻矢的母親打照麵。麻矢的母親打開玄關大門,邀請兩人進屋。


    即使已經看不到三人的身影,我依然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為什麽久住會來到這個家?他該不會是注意到自己遭我操縱,上門來逮捕我……不對不對,不可能會有這種蠢事。


    我拚命cool down過熱到浮現可笑想像的腦袋,一邊思考久住來到這個家的理由。


    他是為了麻矢的肇事逃逸事件而來?就算如此,怎麽會是久住?久住眼下應該正在追查涉嫌殺害峰岸的阿久津才對啊?


    我愈是努力思考,胸中模糊的不安就愈是膨脹。我打算從窗戶平台直接跳上地毯,就在這一瞬間,我再次感受到輕微的浮遊感襲來,腳下頓時一滑。


    「喵喵──!」從窗戶平台跌落的我連忙在空中調整姿勢,試圖抓住一旁桌子抽屜的把手。結果我的右前腳成功勾住把手,避免頭朝下地直擊地板的下場。不過抽屜在我的體重一帶之下猛然打開,一些袋子及瓶子從抽屜中掉了出來。


    哎呀,糟了……放開把手落在地毯上後,我陷入不知所措的窘境。被我拉開的是裝著我飼料的抽屜,地上散落裝著貓乾糧及點心的袋子。這樣看起來很像我試圖偷吃飼料。


    不過以我這副身體,又很難收拾……我用前腳推動裝著貓乾糧的袋子,在看到滾落在袋子旁的小瓶子時,忍不住眨眨眼睛。瓶身上麵寫著「木天蓼粉」。


    木天蓼?就是貓攝取之後會感到愉悅的那個嗎?不過麻矢可沒喂過我這個啊……我用肉球翻動瓶子,瓶身另一側則記載著:「注意!反應因貓而異,可能會產生腳步不穩、過度興奮、長時間睡眠等情形。請從少量開始喂食。」


    咦?腳步不穩,感到興奮,長時間睡眠?這不就是我今天的症狀……我皺著眉頭注視眼前的瓶子,然後回神抬頭。


    對了,現在不是做這件事的時候!我得去調查久住是為了什麽來到這個家!我跑過地毯,跳上房間門把。我利用體重轉動門把,房門隨之緩緩打開。我鑽進房門打開的一條縫,踏進二樓走廊,從隔壁房間門前一閃而過,一路跑下樓梯,前往一樓的客廳。


    當我走進客廳時,麻矢的母親正將咖啡杯放在坐在沙發上的兩位刑警麵前。


    「哎呀,小黑你又跑過來了?」麻矢的母親眨眨眼睛,但並沒打算趕我走。「小黑,我接下來要跟刑警先生們談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不可以搗亂喔。」


    麻矢的母親一手拿著托盤,輕輕撫摸我的頭。


    我「喵──」地叫了一聲表示ok。


    我一開始就不打算攪和進這場談話,畢竟我可比麻矢母親更想知道刑警要說什麽。


    「不好意思,你們大老遠跑這一趟,麻矢卻剛好不在。我已經試著打電話聯絡她,不過她似乎沒開手機。」


    收起托盤之後,麻矢的母親坐上刑警們對麵的沙發。


    「不,請不用在意,我們不該突然登門。說起來,我太久沒拜訪了,真對不起。」


    久住深深地低下頭,麻矢的母親則露出哀傷的微笑,隱隱地抿緊嘴巴。


    太久沒來拜訪?久住和麻矢的母親相識嗎?我愈來愈一頭霧水。


    「所以說,今天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呢?」


    「關於撞了麻矢小姐的肇事逃逸車輛,現在有了新的情報,所以特地過來報告一下。」


    久住畢恭畢敬地回答麻矢母親的詢問。


    哦,他們果然是來談肇事逃逸事件,我小小地鬆口氣。盡管我不知道為什麽理應正在追查阿久津的久住會來報告這事,不過警方前來告知肇事逃逸事件,這並不奇怪。


    他們想來在搜索那個池子之後,發現了撞麻矢的車子。


    「前幾天,我們接獲匿名線報,對方表示看到與撞傷麻矢小姐的車輛十分相似的車子,沉在市郊的水池之中。我們根據情報,在池子周圍展開調查,結果發現確實有車輛開入池中的痕跡,於是進一步搜索,並在池底


    發現了紅色小客車。我們認為該輛車子應該就是撞了麻矢小姐的肇事車輛。」


    久住用沉緩的口氣陳述。


    「……那到底是誰的車子?你們已經查出誰是開車撞傷麻矢的犯人了嗎?」


    聽完久住的說明,麻矢的母親用僵硬的聲音詢問。


    「是的,我們已經查出來了。」


    久住彷佛賣關子一般地在這裏截住話尾,大呼一口氣之後,才說出那名人物的名字。


    「那輛車屬於一個名叫阿久津一也的人。」


    過度的驚詫讓我「喵」地冒出小小的驚叫。


    阿久津開車撞倒麻矢後肇事逃逸?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難道是阿久津一也犯下什麽事件後,情急之下開車逃離,結果卻不巧撞上麻矢嗎?


    我在腦中牽強附會地解釋,不過我的想像隨即被接下來的對話打消。


    「請問你知道阿久津一也這個人嗎?」


    久住的詢問讓麻矢的母親瞬間吸了一口氣,然後帶著隱忍痛楚的表情點頭。


    「是的……我知道他。」


    為什麽麻矢的母親會知道阿久津一也的事情?我瞪圓雙眼。


    「阿久津撞傷麻矢後逃逸,並在那之後將車沉進水中,逃到別的地方去了嗎?」


    麻矢的母親用微弱的聲音低語。


    「太太,我們一直在為某個案件追查阿久津一也的行蹤。」


    一直保持沉默的中年刑警開口用低沉雄渾的聲音說道。


    「某個……案件?」


    「是的,就是前幾天發生的大學教授失蹤案。我們認為這起事件和阿久津一也有所關聯,所以昨天早上當我們從池底打撈出阿久津一也的車子,並得知車子是兩個多月前肇事逃逸的車輛時,我們也想到太太你剛才得出的結論:阿久津一也在兩個月前撞傷麻矢小姐後逃逸,並將車子沉進池底以湮滅證據,隨後展開逃亡。不過……我們想錯了。」


    「想錯了……?」


    「從池中打撈出來的車子駕駛座上有一具遺體,那具遺體屬於男性。」


    「遺體……」從麻矢的母親喉間,傳出小小的呻吟。


    「由於在池中泡了兩個月以上的時間,遺體被魚蝦螃蟹等啃食破壞得相當嚴重,幾乎隻剩白骨,所以目前還不清楚死因。」


    過於血淋淋的說明讓麻矢的母親臉頰一陣抽搐,似乎對此毫不在意的中年刑警則自顧自地繼續說明。


    「但剛才,我們透過牙醫的治療紀錄確認遺體身分,那具遺體屬於……阿久津一也。」


    麻矢的母親伸手摀著嘴巴,說不出半句話,不過我受到的衝擊遠勝於她。


    阿久津一也已經死了?死了兩個多月以上?


    怎麽可能!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


    如果是這樣,那到底是誰放火燒了地下研究室,還攻擊了峰岸?


    我一陣頭暈目眩,程度更勝四天前倒下時的感覺。


    「那、那阿久津他……」


    麻矢的母親用顫抖的聲音詢問,這次則是久住開口回答。


    「我們不清楚阿久津一也是蓄意還是過失,不過我們認為他是在撞傷麻矢小姐後,選擇連人帶車開進池中自殺。該怎麽說呢,我們查出阿久津他……罹患了相當難以醫治的病,時日所剩無幾,也許他就是因為這樣自暴自棄。」


    的確,失去與戀人的共同未來之後,阿久津會選擇自己結束生命,倒也不是無法理解。隻是他在那之前還殺害了南鄉純太郎,偷走實驗的資料。一個人有可能在做下這些事之後選擇自殺嗎?還是說他終究沒得到實驗資料,因而就此絕望?


    有些事情不對勁……


    「請等一下,你說不清楚肇事逃逸是不是蓄意犯案的話,難道你要說麻矢是剛好被同一個大學畢業,還在同一個公司工作的同事開車撞傷嗎?」


    麻矢的母親用尖銳聲音高喊的瞬間,我更加陷入混亂。


    阿久津是麻矢的同事?她在說什麽,我記得麻矢明明是在銀行上班……


    「太太,請你冷靜下來,我們也不認為這是巧合,不過我們也搞不清楚阿久津一也腦子到底在想什麽。」


    中年刑警摩娑著自己的肩膀,半歎息地說道。


    「老實說,確認遺體身分前,我們還懷疑阿久津一也可能和一年半前的案子有關。」


    「你是說沙耶香的案子嗎?」麻矢的母親尖聲高問,從沙發上探出身體。


    我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才麻矢的母親說了什麽?


    沙耶香?沙耶香的案子?一年半前的案子?


    ……難不成!


    宛如遭到雷擊一般的衝擊從頭到尾巴地貫穿我的全身,我的肉球在思考之前就踏上地板邁步狂奔。盡管腳步在鋪設的木製地板上直打滑,我仍然在走廊上全力疾馳。我動用全身肌肉,兩階並一階地奔上樓梯後,急停在我的目的地之前。由於衝勁過猛,我一度往前栽倒。使力勉強保持住身體平衡之後,我抬頭望向眼前的房門。這扇門並不是麻矢房間的門,而是隔壁的房門。麻矢的母親曾經對這個房間喃喃低語「……這裏現在沒人」。


    心髒在我小小胸口之中激烈跳動。原因不是我一路跑到這裏,而是我深怕房門後即將展現在我眼前的東西。


    如果我想的沒錯……


    我吞了口口水,像先前開麻矢房門


    如法炮製先前在麻矢房間的做法,飛身掛在門把,打開房門。落回地麵的我一步一步地挪動腳步,走進門縫。房門後是四坪大的空間,書桌、床鋪、書櫃等房間內的家具和麻矢房內相差不多,不過整體上用色大方的家具偏多,營造出沉穩的氣氛。


    我一躍跳上書桌,看到擺飾在書桌上的相框。相框的照片中,兩名女性麵帶笑容地站在一起。其中一位臉上浮現滿麵笑容的女性是麻矢,而站在麻矢身旁的是一名身材苗條,留著黑色短發的女性,在照片中露出柔和的微笑。


    這dy應該就是這個房間的主人,而她恐怕就是……


    我轉頭環視房間,在夕照下染成朱紅的房間牆壁上掛著一幅掛框。裱在框中的紙上寫著大大的畢業證書,我注視著證書上的名字,然後陷入絕望之中。


    「白木沙耶香」。


    這五個字烙印在我的網膜上。名為白木沙耶香的女性曾經住在這裏,而白木沙耶香之後嫁給小泉昭良……成為小泉沙耶香。


    這裏就是一年半前在椿橋上遇害的小泉沙耶香住過的房間;而麻矢──被阿久津一也的車撞,陷入昏睡狀態的白木麻矢,正是繼承姊姊遺誌,進入南方製藥公司,在地下研究室進行hiv新藥研究的妹妹。


    「柏村摩智子」這名人物一開始就不存在,我一直和我在找的「小泉沙耶香的妹妹」生活在一起,我真是大糊塗蛋。


    千崎的筆記上為什麽會將小泉沙耶香妹妹的名字記載為「柏村摩智子」,現在一想,理由其實很簡單。在山丘上的安寧醫院拿到千崎的筆記本時,麻矢帶著筆記本去了洗手間,她應該是在那時動一點手腳。


    「白木麻矢」再增添幾筆,就能夠把文字改成柏村摩智子。麻矢就是這樣讓我相信了根本不存在的人物,成功地隱瞞自己現在的身體就是小泉沙耶香妹妹這項事實。千崎的筆跡相當潦草,所以我才沒注意到文字遭到竄改。


    麻矢一定知道「白木麻矢」就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也是南方製藥公司的職員。調查過房間,看過身分證及照片,或和雙親談過話,應該馬上能知道,但麻矢卻向我隱瞞。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盡管不明白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有一件事很清楚:麻矢,也就是那個使用白木


    麻矢身體的魂魄,絕對沒喪失記憶。


    麻矢的全盤舉動從一開始就在算計之中。現在一想,解決南鄉純太郎和千崎隆太這兩個地縛靈的依戀,也是因為麻矢向我指引了他們所在的場所。麻矢操縱了我,讓我對地下研究室的一連串相關事件展開調查。


    ……但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細細呼出一口氣,一邊努力cool down幾近沸騰的腦細胞,一邊整理現狀。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麻矢──使用白木麻矢身體的魂魄到底是誰。從一切都在計算之中的行動來看,她一定是地下研究室的相關人士。符合條件的人物是……


    嗯?她?


    該不會?


    我全身皮毛直豎而起。


    我為什麽一直認定麻矢是女性?言靈不像人類的聲音一樣有男女差異,我認為麻矢是生前為女性的人類魂魄,是因為她的說話方式。不過假使她從一開始就有意欺瞞,說話方式根本是想改就改的小問題。


    說不定進入「白木麻矢」身體的魂魄生前是男性?如果是這樣,隻有一人的條件完全吻合。


    沒錯,僅此一人。


    『麻矢就是……阿久津一也?』


    空無對象的言靈脫口而出的瞬間,我的心情彷佛腳下地麵突然崩落,墜入一片虛空。


    假設進入白木麻矢身體的魂魄是阿久津一也,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我愣愣地望著天花板思考。


    hiv的新藥在地下研究室中完成了。阿久津想要將成果占為己有,用新藥治療自己的hiv,並賣掉研究資料以獲取龐大利潤。對於放棄與戀人共度未來的阿久津而言,他已經沒有其他生存目的了。


    接下來,阿久津殺害南鄉純太郎,得到了研究資料。但是南鄉純太郎為防萬一將資料分成了兩個部分,分別由自己和白木麻矢保管。察覺到這一點的阿久津開車撞了白木麻矢,打算強搶剩下的資料。不過白木麻矢恐怕並沒將資料帶在身上,結果阿久津還是沒能拿到對治療自己和換取钜款而言,可說是不可或缺的研究資料。


    絕望的阿久津連人帶車開進池子,結束了自己的性命。他的魂魄因為強烈的依戀而滯留人間,飄蕩在理應持有剩下資料並陷入昏睡的白木麻矢旁。這時,我出現了。


    阿久津的魂魄救了高喊著言靈被烏鴉追趕的我,假裝成喪失記憶的樣子,拜托我用白木麻矢的身體讓他複活。他會裝成女性,一定是他認為這樣的話,我比較可能會讓他進入白木麻矢的身體。


    於是……我完完全全上了他的當,就這樣讓阿久津一也複活了。睽違兩個月,阿久津借用白木麻矢的身體與名字,再度展開行動,試圖拿到研究資料。


    啊啊,對了!我趴下身體,伸出兩隻前腳抱頭。


    我在他的要求之下,讓使用白木麻矢身體的魂魄,download了那副身體的記憶。阿久津沒能拿到剩下的研究資料,而資料所在應該就在白木麻矢的記憶中。假使這就是阿久津的目的,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阿久津得到記憶後,和我一同前往地下研究室。


    這麽一說,那時我還對研究室的門竟然沒鎖感到不可思議,其實一點也不足為奇。一定是阿久津從白木麻矢的記憶得知通行密碼,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解除了門鎖。研究室外彷佛有人來過的痕跡,則應該是阿久津在download記憶前,試圖入侵研究室卻無功而返的痕跡。


    再來,阿久津從那個研究室的電腦成功竊取目標資料之後,作為最後的工作,開始著手抹消研究的痕跡,放火燒了研究室,殺害了對研究稍有知情的峰岸。


    我頹然垂頭。


    全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用輕率的心情,將才剛碰麵的魂魄放進了白木麻矢的身體裏……假如我沒做出輕率的舉動,至少峰岸也不至於死於非命了。


    撕心裂肺的自責感讓我感到痛苦不已。


    麻矢──不,阿久津應該不會再回到這個家了。他已經得到所有必需的研究資料,接下來將資料賣給哪家公司,賺取大筆酬勞就好。他還在我早餐的貓乾糧中混入木天蓼,讓我一路睡到傍晚,以免他的逃亡計畫被我察覺。


    隻要沉睡於那副身體深處的白木麻矢本人的魂魄醒過來,寄宿其中的阿久津魂魄應該就會被趕出體外。不過謀害自己的人的魂魄就在自己體內,白木麻矢的魂魄說不定會就這樣一直沉睡在身體深處。這麽一來,阿久津就能一直使用那副身體,直到肉體迎來壽命盡頭。


    ……我該怎麽做才好?


    我放開遮著臉的前腳,小泉沙耶香和白木麻矢的照片跳進我的視野之中。我看著滿臉笑容的白木麻矢,腦中閃現來到人間之後的回憶。


    麻矢……從烏鴉喙下救了我,和我一同生活並照顧我,還說我們是朋友的人。那副朝我展露的溫柔笑容全是虛假嗎?在那張靈魂的麵具之下,他是否正對我露出嘲諷的微笑?


    我朝眼前的相框揮出一下又一下的貓拳,被肉球打飛的相框落在地板上,發出無機質的聲響。我左右搖搖頭。現在可沒空發泄情緒,我得想辦法找到麻矢──阿久津一也才行。我是將魂魄放進白木麻矢身體的本人,應該也能強硬地將魂魄從身體拖出來。這麽做的話,至少那副身體不會一直為阿久津一也所用。


    起碼要救出白木麻矢,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贖罪。然而我到底該怎麽做……


    麻矢離開這個家之後已經過了幾小時,我根本無從得知麻矢往哪裏去了。


    可惡,為什麽我是貓呢。我是狗的話,就能像警犬一樣循著味道,追查麻矢的下落了。


    嗯?狗?


    『狗在啊!』


    我從書桌大力一跳,在凸窗的窗台上落地。隔著窗戶的玻璃,看得到遠方的微高山丘。


    注5:原文為「借りてきた貓」。以貓原本在自家地盤神氣自得,一到別人家之類的新地方,就會變得安靜乖巧的習性,指涉對象一反常態格外老實的樣子。


    4


    『我為什麽非得做這種事不可啊……』


    李奧將鼻尖湊近柏油路麵,一邊用言靈碎碎念。在他身旁的我登時跳了起來。


    『都是因為你,我才會變成這副模樣,你這算是賠罪。比起這個,你快一點啦。』


    大約四小時前,奔出家門的我直奔位於郊區的山丘。我拚命縱腿跑過這段對貓而言稍嫌太遠的距離,來到山丘上的安寧醫院。我一找到躺在庭院的李奧,馬上提出追蹤麻矢的請求。貓有遠比人類優秀的嗅覺,但狗的嗅覺似乎又遠勝於貓。說不定他能夠循著味道追蹤到麻矢去了哪裏。


    李奧最初雖然嫌麻煩而遲遲不肯答應,不過大概看到我拚死請求的模樣,他也明白事態重大,最後還是答應了。接下來我和李奧回到麻矢家,展開追蹤,但是李奧的追蹤速度卻遠比我想像得還slow。


    『出了家門後都過了幾個小時了,還沒找到嗎?拜托你快一點。』


    我看著一邊不停抽動鼻子,以龜速前進的李奧,發出言靈催促。


    『別說渾話,我已經很努力了。我又不像警犬一樣,接受過專門訓練。還有別亂蹦亂跳的,會害我分心。』


    抬起頭的李奧不滿地瞪著我。


    『我知道,我也明白你盡力了,不過……可以的話,希望能再快一點。』


    我確實不該擾亂他集中,我低頭垂下尾巴。


    李奧再次將鼻頭湊向地麵,朝我斜眼一瞥。『我記得應該是叫麻矢?那位女性是你的朋友吧,為什麽你要追蹤她?你和她之間發生什麽事了嗎?』


    『……這不關你的事。』


    沒錯,這是我的問題。我自己的失敗


    ,就要由我自己來補救才行。


    『作為先來到人間的前輩,我要給你一個忠告:不要一個人……一隻貓鑽牛角尖比較好。有什麽事的話,就和朋友商量……』


    『我才沒有朋友!別管我了!』我用言靈向李奧大吼,將胸口之中所有的濁黑情感都發泄在他的身上。他一瞬間睜大雙眼,隨後小小地歎息一聲,再次展開追蹤。


    遷怒於前來幫忙自己的對象……一陣自我厭惡的強烈情緒湧上心頭。


    我和李奧默默無語地前進,周圍的風景逐漸變得熟悉。


    這裏該不會是……我的想像在轉過轉角,看到前方幾十公尺的東西時,瞬間轉為確信。我眼前正是晴明大學的後門。


    筆直走近柵門的李奧硬是縮起自己龐大的身體,鑽過柵門下方。我跟在他身後鑽過柵門,踏進校園內之後,開始東張西望。


    麻矢就在這個校園內?究竟為什麽?滿頭霧水的我呆呆站在原地,李奧無視我徑自繼續前進。大概是氣味變強了,他的速度也愈來愈快。


    『……就是這裏了。』在大學校園走了幾分鍾之後,李奧在一棟建築物的入口前停下腳步。睽違數十分鍾地開口發出言靈。


    『這裏……』我抬頭仰望高聳的建築物,用言靈喃喃說道。我見過這棟建築物,這是晴明大學理科大樓,也就是櫻井知美在頂樓接受阿久津一也告白的地方。


    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我歪著頭,不過心中的某個角落也點頭表示理解:這裏對阿久津一也而言是一個特別的場所,如果麻矢的真實身分就是阿久津,他選擇在這裏進行大事也就不足為奇了。


    『謝謝,你幫了我大忙。』我道謝後走向大樓。


    『嗯?這樣就行了嗎?』


    『嗯,接下來就是我的問題,你可以回山丘上了。』


    『……這樣啊,那我回去了。』


    李奧用鼻子小小地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沒錯,接下來是我的問題,在不知道會有什麽危險的情況下,我可不能把毫無關係的他也牽扯進來。這件事必須由我獨自解決才行。我來到大樓正麵玄關的大門,左右看了一圈。這扇門應該沒上鎖,不過我的力氣還不足以打開大門。我繞著大樓周圍邁開步伐。


    有了!大樓側麵距離地麵數公尺的地方開了一扇小窗,我一路攀上窗戶旁的集雨水管,跳進打開的小窗。我落地的地方是昏暗的階梯,我抬頭快步奔向頂樓。呼吸開始有點急促時,通往頂樓的門出現在我的視野中。我在櫻井知美的記憶中看到的門是緊閉的內開式門,現在則開著。


    我眯起眼睛,注意到門把上纏繞著繩子,門的上方還裝著陌生的薄片狀物體。那個到底是什麽?不祥的預感瞬間湧上心頭,但卻沒停下我的腳步。我想盡快確認麻矢到底在不在樓頂。


    我朝打開的門大力一躍。


    「嗚喵?」飛身來到頂樓的我連忙煞住腳步。頂樓門外就像動物園的鐵籠一樣,四麵都圍著鐵柵欄。往上一看的話,會發現就連上方也圍著鐵柵欄。


    櫻井知美的記憶之中,應該沒出現過這種東西。正麵的鐵柵欄有著像門一樣的構造,可以像門一樣開合,不過此刻卻掛著大大的掛鎖。我眨眨眼,湊向鐵柵欄的柵門部分,鎖在上麵的掛鎖是數字鎖。


    這個鐵柵欄的間隙太窄,人類難以通過,不過對我的身體來說,應該不在話下……


    「小黑?」


    伸出肉球碰觸鐵柵欄的我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一震,我先將耳朵轉向聲音方向,才轉過頭看向音源。麻矢彷佛要隱藏自己,站在屋外的陰影,還握著繩子。


    麻矢的臉出現在眼前的瞬間,我頓時無法動彈。一波又一波湧上心頭的混亂情緒,讓我的腦子僵住,無法思考。


    「……怎麽會是小黑?……你是怎麽知道這裏的?」


    麻矢茫然低語。我注視著麻矢,不停做深呼吸。適才彷佛遭受暴風肆虐的胸口之中,情緒逐漸平靜下來。我穿過鐵柵欄的空隙,緩緩來到麻矢的麵前。


    『你騙了我……對吧?』


    我注視著麻矢的雙眼,發出言靈。麻矢的表情閃現一絲動搖。


    「你、你在說什麽……」麻矢的聲音拔高了。


    『你根本沒喪失記憶!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白木麻矢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但是你因為不想讓我知道這項事實,而創作出柏村摩智子這個虛構的人物。』


    我的情緒激動了起來,言靈的語速也隨之變快。麻矢嘴唇緊閉,不發一語。


    『差點被車撞想來大概也是一派胡言,一切都是你演的戲。你在欺騙我,得到白木麻矢的記憶之後,成功從地下研究室得到你的目標物,也就是白木麻矢本人藏起來的hiv新藥資料,對吧?』


    說完言靈的我喘著氣,心髒跳動的聲音連鼓膜都為之震動。即使到了現在,我的心中仍然抱著一絲希望:希望我的想像全盤皆錯,希望麻矢會開口告訴我「你搞錯了」。


    我靜候麻矢的回答,緊張讓我的全身泛起細微的顫抖。


    我因為緊張而全身顫抖,並靜候麻矢的回答。


    因為緊張而全身泛起細微顫抖的同時,我靜靜等候麻矢的回答。


    「小黑……我……」


    「嘶!」我對朝我踏出一步的麻矢發出威嚇,麻矢全身一震。


    『別靠過來!你今天用木天蓼對我下藥,打算趁這時候躲起來吧?我要你立刻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就直接把你從那副身體中拖出來,這可不是口頭威脅而已。』


    我和麻矢隔著幾公尺對視,最後別開視線的是麻矢。麻矢低下頭,微弱說道。


    「……對不起……事情就如同你所說的。」


    絕望逐漸將我的心染成一片黑暗。說不定一切都是我誤會了──我的飄渺希望就這樣破碎了。


    「一開始遇到小黑,我一心想著如何達成我的目的,所以不假思索就撒謊。和你在一起生活的時候,我好幾次都想說出實情,但一想到你可能會反對我要做的事情……我就怕得……而且我也不想把小黑卷進危險,才用了木天蓼……這是我必須自己解決的問題。」


    麻矢兩手緊緊捉著襯衫下擺訴說,並抬眼用潤濕的雙眸望著我。那副模樣看起來簡直就像被父母斥責的小孩。真是矯情做作。事到如今,難道我還會上這種當嗎!


    『反對你要做的事情?這不是廢話嗎。放火燒地下研究室、殺害峰岸誠,難不成你以為我會讚成這種行徑嗎?』


    我壓低身體,擺出架勢。接下來沒什麽話好說了,我還是盡快把麻矢──不對,阿久津一也從白木麻矢的身體拖出來吧。


    「什……等一下,我才沒做出那種事!」


    猛然抬起臉的麻矢左右搖頭。


    『現在想要裝傻也沒用,我全部都知道了,阿久津一也!』


    「阿久津……一也?」


    麻矢結結巴巴地說出這個名字。


    『沒錯,麻矢,你的真實身分就是阿久津一也。』


    「我、我不是!人家才不是阿久津一也!小黑,這是個誤會!」


    『別再用女性口吻說話了,我可不會被騙。不管如何,你都得給我從那個身體出來。』


    「拜托,小黑,聽我說!」


    『閉嘴!』


    我用言靈大吼出聲後,開始集中精神,對上麻矢的視線。麻矢的表情瞬間扭曲了起來。


    麻矢正緊咬牙關,試圖抵抗我的幹預。


    別做無謂抵抗,馬上從那副身體出來!我加強了對魂魄的幹預。


    「不行……現在還不行……我……不是阿久津一也。」


    麻矢抱著頭,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


    。


    真死纏爛打。


    『放棄吧,你不是阿久津一也的話,你說你還會是誰?』


    再差一點,就能從白木麻矢的身體排除阿久津一也的魂魄了。我再次加強力量。


    「我、我是……」


    麻矢用細如蚊蚋的聲音喃喃低語,而後頹然崩落般地跪倒在地。就在此時,麻矢動作僵硬地抬頭望向我。在那雙宛如求助的視線注視之下,我情不自禁地減弱對魂魄的幹預。麻矢抓住這個瞬間,大大地吸一口氣。


    「我才不是阿久津一也!我是沙耶香!小泉沙耶香啊!」


    『小泉……沙耶香?』


    麻矢所喊的話讓我大出意料,我不由得「喵」地高叫一聲。


    「對,我就是一年半前在橋上被刺殺的小泉沙耶香!」


    麻矢喘著氣,拚命地向我訴說。


    『你、你騙人!我在椿橋看過變成地縛靈的小泉沙耶香魂魄,你一定又打算騙我吧。』


    「那不是我。我想,那個人……應該是我丈夫小泉昭良的魂魄。」


    我停止呼吸。在橋下的地縛靈確實不曾說自己是小泉沙耶香。我單純是對方在我提及「小泉沙耶香」這個名字時,表現出激烈反應,所以我才猜測對方是小泉沙耶香的魂魄。


    那是小泉昭良在深愛妻子遇害的地點,化成地縛靈的模樣嗎?確實說得通。


    『如、如果你是小泉沙耶香,你怎麽會想進入妹妹的身體?』


    陷入混亂之中的我發出言靈詢問。


    「我是為了守護她……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守護她。」


    麻矢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開始娓娓道來。


    「那一晚,在我從地下研究室回家的途中……我被人從後方刺了一刀,然後我就在連凶手身分都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像垃圾一樣地被丟到橋下……我還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啊……於是我就遭到小黑所說的依戀束縛,展開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仿徨的日子。後來我聽到傳聞說昭良也遭遇不幸。我馬上想到他是遭到殺我凶手的毒手,但是我卻束手無策。我想昭良說不定也和我一樣徘徊在人間,所以試著尋找他,結果卻沒能找到他在哪裏。因為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接近那座橋,我實在太過害怕了……」


    啊,我看過千崎記憶,打算前往椿橋的時候,麻矢之所以臉色鐵青地拒絕,理由原來是因為這個……不,等一下,現在還沒確定麻矢就是小泉沙耶香,這依然很有可能是阿久津一也試圖騙我。


    我維持著警戒狀態,聆聽麻矢的說明。


    「我一心以為昭良成佛了,然後我在大約半年前開始能以老家為中心在附近飄蕩,逐漸覺得成佛也無所不可。盡管被殺結果還不知道凶手是誰,讓我覺得很不甘心,不過既然妹妹願意繼承並完成我的研究,我決定在見證研究完成之後,就將這一切畫上句點,前往昭良先我一步而去的場所。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妹妹被人開車撞上,陷入昏迷……」


    麻矢神色一沉,然後繼續說。


    「我馬上就注意到這起車禍不是單純的肇事逃逸,一定是殺害我的凶手也打算對我妹妹下手。如果對方知道我妹妹還活著,凶手想必會再下毒手,所以我得想辦法保護她才行。我抱著這樣的想法,再次開始在鎮上徘徊,結果得知了連南鄉董事長都死於非命的消息,還發現追查事件的刑警先生成了南方製藥公司的地縛靈。就在這個時候,你出現了……」


    『……就算是這樣,為什麽一開始見麵的時候,你不把這些說出來呢?』


    我一下子眯起眼睛。


    「因為你說你跟那個引路人是一夥的嘛……引路人每次都不肯聽我說明,即使我費盡唇舌,也隻會說『前往吾主身邊吧』,我才認為小黑也是一樣……」


    麻矢找藉口似說明,我卻絲毫無法反駁。那個時候的我的確如她所說,就算聽她解釋,大概也隻會對她丟下一句「那種事就交給我,你就前往吾主身邊吧」。


    畢竟當時的我根本無法理解人類牽掛他人的心情。


    「進入這副身體,重返人間之後,我也依然繼續利用你……讓你解開南鄉董事長及千崎刑警魂魄的依戀,取得情報,尋找殺害我並開車撞傷妹妹的犯人……真對不起。」


    麻矢無力地垂下頭。我抬頭仰望著她,吹過頂樓的寒風拂亂我一身的黑色毛皮。在白木麻矢身體裏麵的究竟是小泉沙耶香?還是阿久津一也?我滿腦子掙紮與猶豫。我到底該怎麽辦?要怎麽樣才能判斷出來?


    有線索嗎?我回想起這幾周和麻矢共度的日子,胸口瞬間一陣暖意,我睜大了雙眼。


    ……啊,對了。線索的話,不是多不勝數嗎?


    我呼了口氣,向麻矢發出言靈。


    『麻矢、不……沙耶香,我才抱歉,對你抱著奇怪的懷疑猜想。』


    自稱麻矢的魂魄──小泉沙耶香睜大了雙眼。


    「你願意……相信我嗎?」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朋友不就是要互相信賴嗎。』


    看著我的溫柔視線、摸頭的溫暖手掌,以及打從心底為生病的我擔憂的模樣。和她共同生活的幾周,我所體驗的一切讓我確信剛才的故事的確是真的。


    這或許不是符合邏輯的判斷,我也無法否定博得我的信賴的一切都是出自演技的可能性,但是對於白木麻矢身體內的是否為阿久津一也魂魄的懷疑,已經從我的腦中完全霧散。


    如果是剛來到人間的我,大概無法打從心底相信沙耶香。我大概就像李奧所說,在和人類、和沙耶香相處的過程中,一點一滴地改變了。


    我無法判斷這樣的轉變是否是一件好事,不過能夠相信沙耶香的話,以及感受到我和沙耶香之間看不到的羈絆,不知為何讓我心中一陣歡喜。


    「……你能夠原諒我嗎?」


    沙耶香低頭看我,同時用顫抖的聲音詢問。我用臉頰蹭了蹭沙耶香的腳邊。


    『說得也是,下次買生魚片給我的話,我就原諒你囉。』


    「我買!這件事一結束,我就去買多到小黑吃都吃不完的生魚片!」


    沙耶香跪在地上,用緊到會痛的力道抱住我。我放鬆身體,包圍在沙耶香傳來的溫暖。沙耶香抱著我幾分鍾之後,慢慢把我放回頂樓的地麵上。我抬頭看向她。


    『那麽告訴我吧,你到底為什麽要到這裏來,以及你打算在這裏做什麽?』


    「比起這個,你快點離開這邊吧,這裏很危險的。」


    漾著微笑的沙耶香臉龐染上陰影,我左右大幅搖動尾巴。


    『你在說什麽話!危險的話,我更不可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吧。沙耶香可是我的朋友!我也要留在這裏,所以告訴我,你要在這裏做什麽?』


    「……你是認真的嗎?」


    我大大點頭,回應沙耶香。以合理的考量來說,也許我的確沒必要留在這裏以身犯險,但是對現在的我而言,我絕對無法拋下沙耶香獨自逃離。沙耶香以覆了一層水霧的眼神注視著我,過幾秒後,她繃緊表情,伸手摸向身旁的鐵柵欄。


    「我打算引蛇出洞,把犯人關在這裏。」


    『引蛇出洞?』


    「這個鐵柵欄是去年裝設的,因為深夜偷跑到頂樓幽會,或是開派對的學生愈來愈多,便有人提議給門上鎖。不過這樣也會影響天文係的天文觀測,所以才裝設了這個類似籠子的柵欄,並加上掛鎖,以便觀察夜空。」


    『哦,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櫻井知美的記憶中沒看到這個。不過你怎麽到柵欄外?』


    「鐵柵欄門上的鎖是數字鎖吧?有人一個個轉動數字,試出了開門的密碼,所以原本隻有理工科係的教職員才知道的掛鎖密碼,就流傳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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