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意誌的證明』


    思考應該表現什麽


    說不定就代表著


    自己渴望看見什麽吧


    ●


    布蓮西兒持續飛行約三十分鍾後,進入滑翔狀態。


    在高速下俯瞰的景色,有好一段時間持續一片黑暗,但現在重獲光明。


    目前,城市的燈光在下方展開,光幕的西南端有港灣,所以缺了一角。


    「神戶、大阪,還有堺(注:位在大阪東南方,麵向大阪灣的都市)吧。」


    布蓮西兒喃喃說出俯瞰的城市名稱,並以右手指尖輕輕敲打操縱用的青色賢石。在速度減緩的同時,確認了掃把下端伸出一片垂直的安定翼,接著在防風圈內坐起身子。


    布蓮西兒現在的姿勢接近跪坐,她的腳尖仍然觸碰著刷子部分。因為刷毛發出的光芒已恢複為藍白色,所以她輕輕敲打賢石,讓光變成看不見的頻率。


    「──低速飛行很耗費燃料耶。」


    她歎氣道。接著伸手拍落三角帽上的凝霜,再次俯瞰下方的景色。


    下方的光線越來越少,山區的漆黑逐漸逼近腳下。


    她保持俯瞰大地的姿勢,對緊抱著掃把柄上端的黑貓說:


    「你看,森林耶。」


    布蓮西兒等了五秒鍾還是沒回應,便傾著頭把視線拉到前方。


    往前一看,才發現黑貓全身緊緊抱住掃把柄上端,而且動也不動。


    不知為何,黑貓的身體在月光下微微泛著光。


    布蓮西兒懷疑地定睛一瞧,看見黑貓全身結了霜。原來是凝霜反射著月光。


    「真漂亮。」布蓮西兒喃喃說道。這時黑貓的身體忽然從掃把柄上脫落。


    黑貓失去平衡往下方掉落,布蓮西兒看著黑貓掉落一瞬後,才「啊」的一聲急忙伸手抓住黑貓的尾巴,把黑貓拉上來。


    她把黑貓拉高到眼前一看,發現黑貓瞪大眼睛看著正前方,兩邊的嘴角上揚到最高點固定不動。她皺起眉頭,上下搖晃著黑貓說:


    「你在幹什麽?很危險耶。」


    隔了一會兒後,黑貓才抖了抖身體,「哇啊」一聲舞動四肢說:


    「沒、沒、沒、沒命了!救命啊!」


    「怎麽了?很吵耶。你又作惡夢了吧?」


    「對對對對對對啊對啊對啊!我好像被用力拋向天空,然後被冷凍那是夢?」


    「是。可是奇怪了,你剛剛一臉超級無敵開心的表情在睡覺呢。」


    說著,布蓮西兒用單手抱住黑貓。


    「不過,就算是作了惡夢,你也不用害怕。因為有我在啊。」


    「這話能信嗎」


    「你說什麽?」


    她聽到懷裏的黑貓回答:「沒有。」這時腳下的景色已是一片黑暗。


    布蓮西兒讓掃把稍微偏向右下方,朝山裏前進。


    掃把緩慢而確實地降低高度。然而腳下隻見一片漆黑的山地與夜空,難以確認上下移動的高度。為了確認水平線,布蓮西兒看往流向背後的大阪夜景。


    掃把下降著。


    腳下一片漆黑的景色中,陸續有陰影出現。月光照射下的山坡麵以及樹木逐漸現形。


    「快到了。」


    布蓮西兒喃喃說道,她的視線集中於在月光裏浮沉的森林深處。


    四角形的人工物體並排在她的視野裏,那是排列在一起的住家。


    未點燈的住家坐落在山間森林裏,形成一座村落。


    被布蓮西兒抱在胸前的黑貓說:


    「每次經過這裏都不見人影,我想應該是廢村吧。」


    「g裏還有可以毀滅的地方啊?真是奢侈。」


    「反正曾經住在這村子裏的人,還有住在那邊那個大城市裏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g遭到毀滅。如果他們知情,說不定會稍微反省一下。」


    腳下的廢村緩緩向後方流去。布蓮西兒一邊看著這樣的景色,一邊說:


    「那麽,為什麽ucat不告訴人們任何有關概念戰爭的事情呢?」


    「因為他們想當英雄吧?比起讓世界陷入一片混亂,他們選擇自己暗中解決一切這點和1st-g的國王完全相反。國王堅持絕對要保護1st-g,對吧?他配置了防衛用的機龍,還把概念核分成兩個。」


    「這時候齊格菲卻乘人之危破壞了一切──王城遭到毀滅,指揮係統也癱瘓了。雖然雷金老師為了保護1st-g而與機龍布尼爾同化,把一半的1st-g概念藏在法布尼爾裏,但是雷金老師做的聖劍格拉姆卻被齊格菲搶走」


    布蓮西兒吸了口氣,繼續說:


    「如果雷金老師的法布尼爾是哈根老翁的法布尼爾改,說不定會是不同的結局。」


    「為什麽?改型有什麽不同嗎?」


    「啊,等等,總部快到了。」


    腳下能看見與廢村隔了些許距離的兩櫃大型建築物。那裏是學校,有校舍和體育館。布蓮西兒朝著體育館的方向下降,同時開口說:


    「改型是為了達到防衛目的而經過強化的機龍。它擁有兩個動力爐,分別用來運轉和推動武裝。雷金老師同化的舊型法布尼爾隻有一個動力爐,所以藏了半個概念核的動力爐一被聖劍格拉姆破壞,就隻有死路一條。」


    「相對地,哈根老翁的法布尼爾改是把」


    「把另一半的概念核封在武裝用的動力爐裏──這個動力爐的力量等於是1st-g的宿怨,就算被破壞了,還可以用剩下的運轉用動力爐的力量打倒敵人,或是消滅敵人。」


    布蓮西兒發覺黑貓的身體在顫抖。


    「你會怕啊?放心,哈根老翁不會被打敗的。」


    「啊,沒有,不是啦。我是因為覺得冷,想上廁所──喂,別把我吊起來玩!啊~!要是尿出來就太丟臉了啦!」


    ●


    風見與出雲兩人在夜晚的衣笠書庫裏整理帳務。


    「雖然現在放春假,但是從上一期到現在,資金的進出很頻繁──啊,覺,你不用像機器人一樣那麽認真貼收據啦,眼神超可怕的。」


    「喔,不知道怎麽搞的,漿糊的味道挺吸引人咧這該怎麽說呢,會上癮?」


    風見沒有理會出雲,她一條一條記錄手邊帳簿的借貸方。


    這時風見忽然抬起頭,她身邊的出雲發覺後出聲詢問:


    「怎麽了?你是不是想到什麽奇怪的──呃!!混、混帳!我又還沒說什麽!」


    風見無視出雲的抗議,縮回用力彈向左側的手。雖然齊格菲從櫃台裏投來目光,但風見輕輕揮手告訴他沒事,接著站起身子說:


    「有聲音?」


    風見一邊嘀咕「奇怪了」,一邊朝衣笠書庫西側走去,那裏有一間準備室。


    鑽進準備室的狹窄入口後,可看見裏頭的窄小空間堆放著書本以及卷起的大型地圖。


    「怎麽了?」


    齊格菲的聲音從櫃台飛過四間教室大的空間傳了過來。風見從衣笠書庫這端的盡頭,回頭看向另一端的盡頭。她在準備室的入口,同樣以響亮的聲音說:


    「你有沒有聽到從剛剛就一直有像是鳥叫的聲音?」


    「應該是從你那個位置的牆壁產生共振,所以聽得見樓上的聲音。三樓美術教室和二樓音樂教室的聲音會分別傳來。」


    「可是,怎麽會是鳥叫聲?是我聽錯了嗎?」


    風見才問完,又抬頭看向上方。果然還是聽得見鳥叫聲。


    「嗯,應該是美術社社長布蓮西兒希爾特飼養的吧。今年的春假期間,應該隻有她會進出美術教室。」


    「你很清楚啊。」


    對於出雲的發言,齊格菲點了一下頭說:


    「因為她討厭我。」


    聽到齊格菲回答得如此自然,風見一下子找不到話語回應。


    風見邁步走向桌子。出雲為了在她踏響的腳步聲中化解尷尬氣氛,開口詢問:


    「對了」


    出雲選了安全的字眼。


    「1st-g的實際戰鬥力強不強啊?我記得存活下來的餘黨是『市街派』吧?他們擁有多大力量?」


    出雲詢問的對象是齊格菲。


    齊格菲從櫃台裏頭看向這方說:


    「今天有打過一場了吧?」


    「對啊,和今天這場比起來怎樣?」


    「今天的戰鬥根本是騙小孩的把戲。1st-g真正的力量並非由文字發動的魔法──而是以文字為靠山的純粹暴力。」


    ●


    布蓮西兒緩慢下降在夜晚的學校操場,地上仍有幾處水窪。


    操場上掉了一地枯葉,校舍和體育館也沒有玻璃窗。


    這裏是廢棄的學校。


    布蓮西兒一邊卷著強風,一邊下降在廢校的體育館前。當高度低於五公尺時,她開始用同時握住掃把柄和青色賢石的右手執行降落動作。


    她一邊緩緩放鬆右手的握把,一邊讓刷子部位朝向下方,花了點時間讓掃把慢慢垂直立起。


    當掃把刷吹出的風直直掃向正下方的地麵時,黑貓便以有如從掃把柄脫落似的動作跳下地麵,接著布蓮西兒也下來,完全停止掃把的動力供給。


    「呼。」


    布蓮西兒呼了口氣,並取下用鏈子纏在掃把上的青色石頭。最後,她輕輕拍了一下掃把說:「辛苦了。」


    在這之後,兩人不約而同地彼此伸展起全身變得僵硬的筋骨。


    「嗯果然還是在大地上最舒服。」


    「我剛剛聽到在這世上最自私的發言」


    「我現在心情很好,所以不跟你計較。」


    布蓮西兒笑著說罷,往體育館的方向走去。


    體育館的大門已傾餘脫落。從門的縫隙看進去,可以發現裏頭的地板已腐朽,表麵的木板剝落,處處可見的大凹洞。設在籃球場兩邊的籃板一塊歪了一邊,另一塊掉落在地板上。


    布蓮西兒從正門進入這棟荒廢的體育館裏。


    就在這時,此許光芒纏繞上了布蓮西兒項鏈中央的青石。


    她聽見聲音。那聲音念出機龍持有的概念核所製定的,維持1st-g世界觀的念條文。


    文字擁有賦予力量的能力。


    聽到聲音的同時雕刻在項鏈上的文字發出光芒。


    在這一瞬間,布蓮西兒腳邊的黑貓身上也纏繞著青色光芒。


    接著,世界改變了。


    當布蓮西兒再次看向前方時,那裏出現了一座要塞。


    ●


    體育館裏頭的地板和舞台已被徹除,變成了木頭地板的停機棚。停機棚裏有幾個櫃子並排著,上麵除了掛有戰鬥用的掃把、長型火槍以及刺槍武器之外,還堆放著整理過的出動用背包等物品。


    停機棚中央有一台大型貨梯,通往同樣木造的地下室。電梯旁有個設有坡道的洞,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布蓮西兒一邊朝通往地下室的坡道前進,一邊與在停機棚內巡回的大型人種士兵打招呼。


    「我好久沒來了,沒問題吧?有沒有被人發現?」


    大型人種的老人點頭說:「沒問題。」跟著輕輕舉高手轉過身子。


    布蓮西兒也稍微舉高手走向坡道。她把視線移向坡道旁的貨梯,電梯表麵刻著代表鋼鐵意思的文字。


    但是,上麵的文字被削掉了一大塊。


    那是擁有巨大爪子的腳印。布蓮西兒對腳邊的黑貓說:


    「因為哈根老翁很喜歡看月光,所以動不動就跑出去。」


    布蓮西兒說完歎了口氣。她一邊看著爪痕,一邊走下坡道。


    進到洞穴裏,因為天花板上寫了代表光線意思的文字,所以內部顯得明亮。另外,也有止滑的文字覆蓋在地麵上,所以腳底能夠確實附著在地麵。


    她途中經過一個平台後,坡道便往更下方延伸。


    洞穴盡頭連接到原本作為校舍正麵玄關的大門。嵌入大片玻璃的大門表麵寫著「堅固」,因此即使是透明的玻璃,也看不見大門背後的模樣。


    布蓮西兒推開了大門。


    ●


    地下室的空間相當寬敞。是使用木材和木板擋起來的五十公尺見方空間。發出淡淡朱紅色光芒的天花板有七、八公尺那麽高,為了讓地麵的搬運電梯能夠往上升,還在天花板中央設置了隔板門。


    而現在,有好幾個身影聚集在電梯搬運台前方。


    聚集的身影包括人類,以及非人類。


    左右兩方分別有五十道左右的身影,有的站立著,有的麵對麵彼此交談。他們交談時顯得聲勢十足,幾乎算是喊叫了。


    左方的身影以體格健碩的年輕人居多,右方以身形纖瘦的老人居多。


    布蓮西兒聽著隨地麵震動傳來的聲音,她腳邊的黑貓開口說:


    「那些激進派和保守派的代表們又在爭論了。」


    「他們是因為鬱悶。如果我也是負責事務工作的人,一定也會和你一起在那邊大喊。」


    「我是在你離開這裏後,才被撿到的貓耶。如果你還留在地下,我就不可能在這裏了。」


    布蓮西兒答了句:「說的也對。」然後看向入口處旁邊。那裏有幾個櫃子,上麵掛了幾支私人用的掃把。看著掛成一排的掃把,布蓮西兒皺起眉頭說:


    「最近的小鬼都喜歡一些莫名其妙的機鼻藝術(注:,指飛機,特別是戰機機鼻上的各種彩繪。除機鼻上的彩繪之外,機身、機尾等部位的彩繪亦被稱為機鼻藝術),把傳統都給忘了。這六管小號成何體統?」


    「我們的掃把也有碎花圖案的保護蓋耶。」


    「那不是保護蓋,是變向噴嘴。」


    說著,布蓮西兒把兩人騎來的掃把掛在櫃子上。


    從她背後的人群中,傳來了特別響亮的聲音。黑貓垂下耳朵說:


    「是法夫那的聲音。」


    「真有精神。他從和平派跑來這裏的時候,還一副快要死掉了的樣子呢。」


    「那是因為low-g的概念環境,最不適合像他那樣的種族居住了。」


    布蓮西兒一邊嘀咕:「真麻煩。」一邊回頭過去。


    人群的左邊有一個異形身影。那身高將近兩公尺的黑色甲殼身影,擁有呈現銳角的頭部,頭上有三根角和金色長發。他身上穿的不是如布蓮兒所穿著般的貫頭衣(注:指隻在一塊布料的對折處中央挖一個洞,從頭上套下的無袖服裝),而是肩部固定型的露背夾克襯衫。穿著此類服裝的原因是──


    「背上的羽翼都立起來了他是想威嚇對方嗎?」


    ──他背上有兩枚羽翼,羽翼的形狀有如被甲殼包覆的手臂。兩片黑色羽翼各自朝向天花板延伸,呈現v字型。


    布蓮西兒在視線前方看見了他──法夫那環視著對手們高喊:


    「──我們要的是什麽!?」


    ●


    法夫那張開被甲殼包覆的兩隻手臂說話。他揮動長長的手腕說:


    「──我們要的是找回1st-g失去的世界吧!我們要從ucat那兒拿回格拉姆,讓概念核變成我們的東西。隻要解放概念核來對抗這個low-g的負麵概念,然後再把這個世界同化成1st-g就好了!」


    另一方,法夫那的對手之中有一名年輕人站起身子,高高地揮手說:


    「你錯了!我們要的是在這個low-g的權利吧?我們從ucat拿回格拉姆之後,應該要拿著格拉姆與和平派會合才對!在那之後,我們要管理1st-g應行的概念解放,並同時進行對我們有利的交涉!」


    年輕人繼續說:


    「法夫那,我們不是為了戰鬥才聚集在這裏。我們的最終目的是拿到格拉姆,進而得到與low-g平等或以上的地位,除此之外沒有更多要求。而且,就算非得選擇戰鬥手段,我們也不希望率先展開戰鬥,你說的純粹是逆侵略的理論!」


    年輕人的聲音回蕩,坐在他身旁的身影各自輕輕點頭。


    盡管紛紛做出肯定回應的身影們注視著法夫那,法夫那卻傾著頭說:


    「逆侵略?不對吧,應該說是收複失地。你別忘了,祖先留給我們的大地可是被他們摧毀的。為了得到取代這塊大地的土地而戰,是理所當然的吧?」


    「low-g不可能會允許!他們一旦答應讓我們收複失地,就必須也接受其他g提出同樣的要求。你認為low-g會允許嗎?」


    「所以我們才要戰鬥,你不懂嗎?」


    法夫那說道。


    他以仿佛要把坐在身邊的人們撈起般輕輕彎起兩手手腕,跟著握緊前端的巨大手指。


    在天花板發出的朱紅色光芒照射下,法夫那的手指動作形成了巨大的影子映在地上。


    「聽好。在這個low-g裏,人們根本不知道發生過概念戰爭。所以消息全被封鎖,報複和公開情報的行動也全部遭到ucat、各國軍隊及政府破壞我問你,現在我們在這個g的什麽地方?」


    法夫那指向腳下。


    「現在我們可是在這個g的影子裏啊。在ucat居留地的時候也一樣,大家被擠在一塊狹窄的土地上。那裏的天空又矮又封閉,與外界的交流也被斷絕。」


    「所以我們才要打勝仗,如果沒有讓這個世界擁有與1st-g同樣的概念,像我或是一些種族的人甚至要正常呼吸都有困難,因為這個g的概念不能支撐我們的心肺功能。你們指的自由,有包括對我們這些人來說的真正自由嗎?」


    「這──」


    「你們不會懂的,你們和這個low-g的人類是相似的種族。就算在這個g的概念底下生活,你們的身體機能也會正常運作,甚至有可能融入社會。隻不過,得先克服一天當中有一半的時間必須接觸水分這個問題就是了──木精啊,你不會懂得我們的痛苦。還有我們總得在最前線作戰的痛苦,你們也不會懂。」


    法夫那無視於對方咬緊牙根的反應。


    他看向大廳的入口處,那裏有個身影正打算繞過他們往裏麵走。


    那身影是黑衣打扮、身邊帶著黑貓的少女。法夫那對少女丟出話語:


    「你要到裏麵去啊?哈根大人在睡覺喔。」


    「我敢打賭,你的聲音早就吵醒他了。」


    「──哈,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啊!這不重要,倒是你那邊進行得怎樣啊?奈茵。」


    聽到法夫那最後說出的稱呼,少女停下了腳步。


    那動作就仿佛要用雙腳刺進地麵似的,並不自然。


    聽到這般腳步聲的法夫那把雙手交叉在胸前。相對的少女則是瞥了他一眼說:


    「隻有哈根老翁可以這麽稱呼我,你想侵害哈根老翁的權利嗎?」


    「那真是失禮了,布蓮西兒。我以為你是為了找回你失去的那個名字,所以才在奮鬥」


    法夫那用帶有笑意的語調繼續說:


    「你的任務不是去監視一個叫什麽齊格菲的人,然後伺機暗殺他嗎?這項任務已經邁入第三年了,到現在還隻是定期報告而已。你該不會是被對方的花言巧語給騙了吧?不管怎麽說,你小時候和那個齊格菲──」


    從少女腳邊傳來的高亢叫聲,打斷了法夫那的響亮聲音:


    「不要再說了!」


    出聲的是跟少女一同前來的黑貓。它豎起爪子,擺出備戰姿勢。


    「我們有執行任務,法夫那!你們今天會開會,不就是因為我們的任務成果嗎?你們是根據我們看見的『王城派』戰鬥狀況,而召開會議的吧?你們隻需要開開會,但我們可是確實地在執行任務!」


    說到這裏,黑貓保持備戰姿勢輕笑,繼續說:


    「若你是想替我們打氣,那就老實一點說出來如何?」


    「因為最近說出這句話後,總會有很多鬱悶的事情發生。說話拐彎抹角的,抱歉啊。」


    法夫那依舊以帶著笑意的語調回答,然後把視線移向少女說:


    「快去吧,長壽女,等會兒我也會過去聽你報告。」


    說罷看向正麵。


    法夫那像一個一個確認每位對手的表情似的,環視全場一遍說:


    「你們懂嗎?並非在這裏的所有人都能夠像你們一樣,在這個g的概念底下生活。我們所謂的自由,說到底就是要把這個世界變成跟1st-g一樣。」


    法夫那拍了一下手掌繼續說:


    「因為如果不把這個g變成跟1st-g一樣,我們就無法在這個g生存!沒有在把這個g同化之下所得到的權利,算是真正的權利嗎!?被壓迫在狹窄場地裏所得到的優厚待遇,究竟有什麽意義?」


    與法夫那對峙的年輕人咬緊了牙根。


    當年輕人的身子快要往後退縮時,有人出麵支援了他。是坐在他旁邊的老人。


    一頭白發的老人用手按住年輕人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後,麵向法夫那。


    並開口發問:


    「法夫那,你的演講很精彩,不過你忘了一件事。」


    「什麽?」


    老人用手指向法夫那,點了一下頭說:


    「1st-g被毀滅的時候,你根本還沒出生。被毀掉的不是你的世界,而是我們的世界。你是──」


    「但我是1st-g的半龍。」


    法夫那打斷了老人的話。


    「聽好,我相信自己是1st-g的人,而且這個事實正是一切的開始。」


    法夫那稍微壓低身子,然後伸出頭直視老人的眼睛說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眾多的祖先、我不知道有國王統治的國家、我不知道有限的大地、我不知道沒有月亮的夜晚、我不知道能夠飛翔的天空、我不知道因為戰敗而毀滅的那一天,而且我也不知道應該守護什麽。所以,我不知道榮譽是什麽東西!」


    他停了一拍,繼續說:


    「不過,我說老年人們啊,你們知道榮譽是什麽。所以即使你們被擠在狹窄的地方,也能夠賴著榮譽過活。」


    然而──


    「我們什麽都沒有,可是我是1st-g的人,我也希望自己一直是1st-g的人那麽我們該怎麽辦才好?要怎麽做,才能夠擁有像你們那樣的榮譽?」


    法夫那眼前的老人盡管眉頭深鎖,卻沉默了下來。


    老人的沉默被法夫那當成是一種回答,於是他挺起身子。


    他那已經不是對著其周圍的人,而是對著整個大廳說話的聲音高高響起:


    「我要的是1st-g到現在仍然與我們同在的事實!如果你們有不必把這個世界變成1st-g的方法,說出來無妨!」


    ●


    一道聲音在衣笠書庫裏響起,那是齊格菲的聲音。


    「──1st-g是個很難移到其他概念世界的g。因為他們內部的種族差異太大,如果不是在1st-g的概念底下,很多種族就無法生存下去。」


    單手拿著杯子的齊格菲站在桌子旁,坐在椅子上的風見抬起


    頭看向他說:


    「為什麽在1st-g時,他們就能夠生存呢?」


    「靠文字的力量──雖然目前還沒深入調查,不過有可能是文字的力量也發揮在基因排列上的緣故。1st-g的世界也一樣,大氣和天空裏都住著精靈,這些精靈代表著文字的意思。」


    「這就是概念和居住者相互契合的意思吧。」


    說話的是坐在風見旁邊的出雲。


    「被這個g喜歡上的家夥就算想要去其他g,也沒辦法離開吧?」


    「是啊──1st-g原本就是一個力量很強的g。但是他們強化種族,並且不停和其他g戰鬥,最後總算有能力建造出以陸戰為主的機龍。在他們研究的成果下,製造了兩架稱為法布尼爾的旗艦機龍。但是,1st-g的機龍有一個缺點。」


    「缺點?」


    「當乘坐者進行同化時,1st-g的機龍會產生強烈的排斥反應,絕大多數的乘坐者都會在這個階段死亡;就算熬過去了,也無法恢複原本的模樣,必須以機龍的模樣度過一生。」


    「所以到了現在,還有機龍存活下來就是那個叫做法布尼爾改的大怪物。」


    「嗯,兩架法布尼爾當中,整備成王城用的那一架是我殺的。不過,在兵器研究所接受改造的那一架則逃過了1st-g的崩壞。」


    「為什麽要製造這種東西?是1st-g的領袖太好戰的關係吧?」


    齊格菲搖搖頭說:


    「他很討厭戰爭。1st-g的國王因為概念戰爭失去了王妃,所以他為了保護1st-g直到崩壞時刻都不受任何人侵害,製造了防衛用的機龍。然後他把抽出的概念核分成兩個,並且打算利用支配世界構造的概念封閉世界,進入守衛狀態。」


    「這是放棄參加概念戰爭的意思嗎?」


    「嗯,沒錯。因此──」


    齊格菲說到一半沉默了下來。他把杯子湊近嘴邊喝了一口後,換個話題說:


    「看佐山怎麽決定,你們自然會慢慢知道後來的經過吧。」


    ●


    在1st-g的基地地下大廳最深處有一大片隔牆。


    布蓮西兒從隔牆旁的出入口走進最裏麵。


    雖然法夫那的聲音依舊從她的背後傳來,但是關上出入口的門後,也就聽不見了。


    相對地,四周一片黑暗,腳邊的黑貓逐漸融入黑暗之中。


    「這裏還真冷。」


    她點頭回應黑貓的話,然後看向上方。高高的天花板隻有中心處有一盞燈光,上頭刻有「燈火」文字的小吊鍾,發出朱紅色的光芒。


    布蓮西兒等到眼睛適應燈光後,才把視線移回下方。


    這裏是與隔壁同樣寬敞的大廳。


    「不過,這裏不是大家的空間,而是私人的房間」


    在落下視線的布蓮西兒眼前,有個巨大如山的影子。


    然而那不是山,是擁有好幾個表麵的構造體。整體是由七座被塗成白色的山所組成,分別是頭部、軀體、四肢以及尾部共七個部位。


    布蓮西兒的眼前有一架鋼鐵製的巨龍。


    身長超過三十公尺的機龍目前保持俯臥的姿勢。機龍全身以白色及深綠色為底色,活動部位則披著黑色。而且,機龍身上的所有武裝幾乎都處於解除狀態。


    機龍各部位的外掛點裝上了黑色偽裝外殼,除了位於背部和四肢的常備刀刃,以及如摺疊羽翼般的散熱器之外,表麵找不到可以攻擊的部位。機龍的基本武裝多為內藏式,而各類裝甲板上的開關口全都貼上了標示整備完畢的黃色封符。


    「」


    布蓮西兒沉默不語地注視著機龍,這時忽然有聲音從上方傳來:


    「怎麽了啊?布蓮西兒。」


    布蓮西兒「嚇」地一聲抬高頭,看見機龍背上有個人影。


    那是個身形高大的老人。他有著一頭灰色波浪發以及同樣灰色的胡須,身上也套著深綠色外套。


    在陰暗之中,老人的身影微微泛著光,使得其後的模樣透了過來。


    仰頭看著老人的布蓮西兒敬了一個禮說:


    「布蓮西兒報行──哈根老翁,您剛才見到你回來。」


    雖然老人眯著眼睛動嘴,但聲音並非從他的嘴巴,而是俯臥在布蓮西兒眼前的機龍背上,那個看似排風口的黑色開口傳來。


    而且,隻要布蓮西兒一有動作,機龍的各部位就會傳來聲音。微微反射著光芒的聲音真麵目,是以保護材料包覆的輔助視覺元件。那是機龍的視線捕捉布蓮西兒的聲音。


    然而,布蓮西兒毫不在意視線地看著老人,老人也以他的身影詢問:


    「我的使魔會向您詳細報告──『王城派』呢」


    「聽說他們決定在三天後投降,有使者傳來消息說他們會就此結束一切行動。」


    布蓮西兒點頭說:「原來如此。」她腳邊的黑貓歎了口氣說:


    「所以法夫那他們才會這麽激動啊。拜托你處理一下好不好,哈根老翁。」


    「沒禮貌!你在說什麽啊!」


    看見布蓮西兒抓起黑貓嚴厲責罵,老人──哈根露出苦笑說:


    「這我不能答應你呢,小同伴。」


    「是嗎?果然因為他們是同伴?」


    「不是,如果我動手就算是手下留情,也會不小心殺死他們吧?那可不行。」


    黑貓仰頭看向布蓮西兒說:


    「剛剛的發言,我是該笑?還是該當作沒聽見?」


    「你該把這個疑問放在心裏。」


    哈根露出苦笑,一副困擾的模樣皺起眉頭說:


    「布蓮西兒,我看,等會兒我再聽你那隻貓的報告吧。你還有什麽其他情報嗎?」


    「有的。ucat的全龍交涉負責部隊雖然尚未組成,但已經開始參加實戰。另外,聽說全龍交涉的中心人物將在明天拜見與ucat聯手的和平派代表法佐特。」


    「這麽急啊?看來法佐特的想法也漸漸地完全傾向low-g了啊」


    「不難理解法夫那為什麽會那麽激動,因為他是法佐特的兒子。」


    「稱自己的父親為鬥敗狗的戰士啊他現在正在和大家爭論不休吧?你覺得怎樣?他太年輕了嗎?」


    「我覺得與其他說還年輕,不如說太不成熟了。不僅滿口幼稚的理論,還把那些理論當成是正義。」


    聽到布蓮西兒的發言,哈根加深了苦笑。


    「他會顯得幼稚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他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想要說服無論做什麽事情都需要理由的大人們。但是當總是習慣隨隨便便拿個理由采取行動的大人,遇到小孩子認真主張幼稚的正義時,最後總是會被打敗。大人們不是輸給理論,而是輸給更棘手的東西。」


    「棘手的東西嗎?」


    「沒錯,棘手的東西。那是過去曾經擁有,但無法再次得到的東西。而且是他們自己從前拿來說服大人的東西。」


    哈根托著腮,看向上方說:


    「──法佐特的兒子個性非常率直。」


    「不過,法佐特好像在那個ucat的居留地裏受了很多苦。」


    哈根保持仰頭的姿勢回了一聲:「是啊。」


    「事實上,法佐特在那個ucat的居留區做了很多努力。他接受在ucat的概念管理之下生活,換得狹窄居留區裏的安全。雖然大家會抱怨他要求得不夠多,但是在ucat管理的居留區裏,和平派的性命其實是掌握在他人手中。」


    「要是概念空間被撤除了,大多數的人都撐不過半個月吧。」


    「法佐特他們之所以能夠在那裏生活,是因為他


    們有逃出時帶出來的物品和知識可以作為交涉材料,還有ucat的溫情吧。」


    「您可不能跟大家這麽說喔。」


    布蓮西兒眯起眼睛仰頭看向哈根。


    托著腮的老人嘴角微微上揚,緩緩張成彎月形說:


    「我知道的。不管怎麽說,是我帶著大家來到這裏,然後使用帶來的概念核做出這個概念空間我必須以勉強算是前指導者的一員、以及現任保護者的身分領導大家。雖然很麻煩」


    哈根看向布蓮西兒繼續說:


    「要不要和我交換啊?拿我這個『法布尼爾改』跟你換『鎮魂之曲刃』。我還是和住在冥界的人聊聊往事比較輕鬆。」


    「沒辦法交換的。機龍一同化,就變不回來了吧?而且在這個low-g裏,能夠做出冥界的概念太弱了。就算用曲刃打開冥界,住在冥界的人也隻能出來一下子而已。」


    「說的也是要是能夠和冥界的人好好交談,真不知道該有多好。這樣或許就可以減輕大家的宿怨。」


    哈根抬高了頭,看著隔開大廳與這個房間的隔牆說:


    「如果我們那時不害怕世界崩壞,說不定能夠解救更多人。」


    哈根閉上眼睛。法布尼爾的各部位發出小小聲響,遮光板擋住了視覺元件。


    「──也害了那隻鳥。」


    「那是棄小鳥於不顧的那個人的錯。」


    「棄小鳥於不顧的或許是那個人,不過,是我們沒有解救小鳥。」


    哈根說罷睜開眼睛。在黑暗之中,他忽然喊出一個名字:


    「法夫那。」


    視覺元件有了動作,哈根把臉轉向布蓮西兒的背後。


    布蓮西兒回頭一看,發現一個黑色甲殼的身影站在黑暗之中。她和黑貓慌張地跳開一步,擺出備戰姿勢。


    「你什麽時候出現的!?」


    「剛剛。你不用那麽緊張,黑暗本來就是我的屬性,我可是能穿梭黑暗的半龍。隻要是在黑暗之中,我就能在想得到的範圍內移動自如。」


    在黑暗之中,法夫那從感覺變成了實體出現在布蓮西兒眼前。


    他沒看向布蓮西兒,而是向哈根敬了一個禮,然後開口問:


    「您怎麽決定?」


    聽到法夫那的詢問,哈根探出身子,並頂出下巴指向隔牆的方向說:


    「嗯,你們不是在那邊討論了嗎?」


    「討論的結果是,在我們的意見達到一致為前提下,請哈根大人做出最終判斷。」


    哈根聽了,搔搔頭說:「你又用這麽形式化的說法。」然後「唔~~」地低吟一聲。


    「看明天法佐特怎麽行動再下結論,這樣好不好?布蓮西兒,我記得法佐特明天會和ucat進行事前交涉,對吧?」


    「是的。這是從和平派那邊得到的情報,應該錯不了。」


    布蓮西兒點頭說道,然後看向法夫那。


    法夫那看了她一眼後,垂下肩膀歎了口氣說:


    「哈根大人,我說啊,我這麽講或許不禮貌」


    「喔~你總算恢複平常的說話調調啊,說來聽聽。」


    法夫那動作敏捷地把兩隻長長的手腕交叉在胸前,然後托著腮說:


    「為什麽您要延後下結論的時間呢?我們本來就是聚集在您麾下,然後在您的率領下,一直努力到現在。」


    「不是啊,你跟我說這麽沒有自主性的話,我很困擾耶。」


    「這是您身為負責人的職責吧。」


    「嗯,的確是這樣沒錯啦抱歉哪。」


    聽到哈根這麽說,黑貓拍了拍布蓮西兒的腳:


    「這兩個人是誰比較大啊?」


    「我。」


    布蓮西兒這麽回答後,法夫那與哈根都回過頭看她。她點頭做出回應說:


    「請繼續談論有建設性的話題。」


    法夫那歎了口氣。他挪開托腮的手,單手按住頭部。


    他用爪子輕輕敲打頭殼,喊了一聲「哈根大人」後,繼續說:


    「您的弟弟雷金老翁和侄女古特倫公主都被那個叫齊格菲的人殺死,最後也沒能夠保護國王。您心中對於這件事的怨恨都跑到哪裏去了?」


    「對啊,跑哪兒去了呢?我確定這份怨恨還在,隻是不知道在哪裏耶,法夫那。你一定很希望是在我的武裝動力爐裏吧?還有──」


    哈根輕輕點頭繼續說:


    「──失去生命的不隻我的家累而已,所以我決定不照私心采取行動。當所有人都認同的真正機會到來時,我才會采取行動,現在我們越來越接近這個時機了。別焦急,法夫那。太焦急會有所失。」


    哈根沒有停下來,他就這麽繼續發問說:


    「還有,你是為了什麽而戰呢?法夫那!」


    被詢問的法夫那抬起了頭。他與哈根四目相交後,緩緩開口說:


    「為了我們本該擁有的東西──為了把它奪回來。」


    聽到法夫那的話語,哈根「嗯」地回應一聲。


    他沒有躲避法夫那的視線回答:


    「既然這樣,我會好好記住你說的話絕對會。」


    ●


    佐山與新莊走在晚間的學校用地上。


    二年級普通校舍的正門及後門都被鎖上,無法進入。


    讓貘坐在肩上的佐山試著轉動了兩、三次門把。


    「果然打不開如果有像孝司那樣的技能就好了。」


    「孝司是昨天來接你的人嗎?」


    聽到新莊的詢問,佐山在快要點頭的那一刻,改變了主意。他轉頭看向身旁,覺得在身邊的應該是──


    「你問得很自然為什麽你會知道孝司的事?」


    被佐山這麽一問,新莊隔了一會兒後,慌張地左右揮手說:


    「啊,不是啦,是姊姊告訴我的。她說有很厲害的人來接你。」


    新莊停止揮手,探頭看向佐山的臉。


    「你那眼神是什麽意思?你該不會懷疑我是姊姊吧?」


    「沒有,剛才的驗身已經幫我解開這個疑問了。雖然你和你姊異常地相像,不過你確實是個男孩子。」


    「你希望來的人是我姊嗎?」


    「談論不會來的人也沒幫助──不管怎麽說,如果不能介紹校舍裏麵,就沒意義了。剛才屋頂傳來奇怪的聲音,我還以為裏麵有人。」


    聽到佐山最後說了句:「今天還是先回宿舍吧。」新莊垂下肩膀說:


    「我想多散步一下耶。」


    「不過,你還有五箱行李沒拆封。」


    聽到佐山這麽說,新莊把雙手交叉在胸前呻吟著。佐山見狀說:


    「明天中午我有點事要外出,等我回來後一起去買日用品吧,我帶你去附近的商店。不過如果你拖到明天才整理行李,就不會知道缺什麽東西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是,好令人驚訝喔佐山同學,原來你也會說出正當的理論啊。」


    「我覺得有必要跟你長談一番。」


    「嗬嗬。不過,我還不習慣這裏的環境,很多事情還要請教你,像是道路、商店、還有一些人們──浴池現在不能用對吧?因為在放春假。」


    「嗯,這段期間在學生宿舍裏隻能使用蓮蓬頭。如果時間充裕,走出學校正門的地方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澡堂,你可以去那裏洗澡。」


    新莊點頭回應,然後稍微垂下眼簾,帶著微笑走到佐山身旁。


    兩人並肩而行。


    月光讓步行的兩人影子落在地麵上,走在佐山身邊的新莊忽然指向校舍旁的操場方向說:


    「佐山同學,操場後麵那個像塔一樣的建築


    物是什麽?」


    「喔,那是探險社在去年校慶時做的攀岩彈跳台。那上麵放了好幾條救命繩下來,可以用救命繩綁住腳自力攀爬上去後,再從上麵跳下來。」


    「規模好大喔」


    「嗯。那時候當然發生了從上麵跳下來的人,撞上從下麵爬上去的人的意外。哈哈哈。」


    「這不是可以笑著帶過的事吧!」


    「沒什麽好在意的,人類的身體其實挺強韌的。」


    「是嗎?」新莊歎了口氣,改為指向在學校餐廳大樓旁邊、有如牆壁般的藝術品說:


    「那個呢?」


    「喔,那是很久以前的學生們製作的畢業紀念物。學生們在粘土板蓋上自己的手印,再以燒窯的方式製作成大板子,算是這個學校的名勝古跡之一。」


    「喔~是名勝古跡啊。」


    「嗯。最初隻是為了作個紀念,結果收集到了一千多人的手印,最後變成一個單純的恐怖藝術。原本打算撤除掉,結果挖土機翻車,聽說車身還沾了手印呢。哈哈哈。」


    「你不需要刻意用一副很愉快的樣子來解說啦。」


    「還有其他地方,想聽嗎?那邊的巨大手掌──啊,喂,不要拉我!」


    新莊拉著佐山的西裝衣角,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這時,佐山突然把視線移向二年級普通校舍的方向。


    他看見校舍側麵的逃生階梯樓梯間,今天早上他也看了那個位置。


    不知怎地,佐山覺得每次看到那個位置時,自身的現狀都有所改變,不禁露出苦笑。


    這時,新莊可能是發覺了佐山的視線,開口問道:


    「怎麽了嗎?」


    「嗯。我想到最近自己的日常生活開始改變包括你成了我的室友這件事。」


    佐山在心中自問:「不知道會一路改變到什麽地步。」


    一股與不安相似的鬱悶情緒,突然湧上了他的心頭。


    我有辦法改變嗎?


    就在佐山的心中如此嘀咕時,與他並肩而行的新莊傾著頭,仰望佐山說:


    「──你不會是在想『不知道會改變到什麽地步』吧?」


    ●


    聽到新莊的詢問,佐山重新認真地看了新莊的臉。


    「────」


    月光下,在佐山的視野裏,新莊的臉就在伸手可觸的位置。


    沐浴藍白色月光的黑發隨風飄動,底下的黑色眼眸直直地仰望著佐山。


    佐山認得在他眼前擺動的黑發以及瞳孔的顏色。


    這是新莊運的頭發和眼睛。但是──


    這是錯覺。


    佐山這麽告訴自己。雖然他明白在新莊切這個獨立人格麵前,這樣會顯得失禮,但是其他思緒不斷纏上他的心。佐山會如此在意,就表示他認同「她」的存在。


    與我完全相反的存在。


    佐山與新莊,日常與非日常。原本不相容的彼此漸漸重疊在一起。


    佐山這麽思索著時,不自覺地喃喃說起話來。


    首先說出針對新莊詢問的回答:


    「的確我是這麽想了。」


    聽到佐山的話,新莊微微眯起了眼睛。佐山無法確定那是不是笑容。


    但是,他對著新莊點了點頭,並在嘴角浮現微笑說:


    「不過我不是在想會改變到什麽地步。我想的是,自己會不會選擇主動改變。」


    「原來你這麽認真啊,佐山同學。」


    「沒那種事。」


    佐山不由自主地對自己這麽說,他臉上的微笑化為自嘲的笑容。就在這時──


    四周有了動靜,仿佛呼應佐山的話語似的。


    是一陣風。


    那陣風不是以聲音,也不是以回音,而是以威壓的形式從西方突然襲來。


    「!」


    一陣強風猛力襲來。


    那是甚至會瞬間奪走聲音的強風。


    佐山看見被風吹動的新莊按著頭發,縮起了身子。就在這時──


    他忽然做出了動作。伸出把因強風而皺起眉頭的新莊拉近自己,抱住了新莊。


    隨著「啊」的一聲傳來,新莊的纖細肩膀完全落在佐山的懷裏。


    在這同時,風以質量的形態撞擊佐山的肩膀。


    險些被吹落的貘慌張地抓緊佐山的肩膀。


    佐山在強風之中觀察著,他看見一陣煙霧從二年級普通校舍升起。


    「!?」


    佐山仰頭定睛細看風中,他看見如霧般擴散開來的白煙忽地消失在天際。


    那是?


    心中抱著疑問的佐山聽到新莊更進一步的詢問:


    「沙子?應該不是吧?屋頂又不可能有沙子。」


    但是,那煙霧看起來就像沙子。


    風緩和下來,然後漸漸消失。


    風逐漸馴化,佐山感覺得到新莊的身子在他懷裏有些僵硬。


    新莊纖細的手指頂著佐山的胸口,用黑色眼睛仰望著他說:


    「那、那個,已經沒事了。」


    隨著顯得慌張的聲音傳來,新莊在佐山懷裏微微掙紮著。佐山鬆開手臂後,新莊便自力解開束縛,退後了約一步的距離。


    腳踩碎石的腳步聲響起,西風的殘渣介入佐山與新莊之間。


    在佐山懷裏留下纖細肩膀觸感的新莊說:


    「嚇了我一跳,沒想到你會突然抱住我。」


    「因為我想那陣風吹過應該會很痛。」


    「可、可是我是男生耶?」


    聽到新莊的話語,佐山傾著頭心想:「他在說什麽啊?」


    「──你是男生,和你會感到疼痛是兩件不相關的事情。」


    「是、是這樣說沒錯啦,可是」


    「我們是室友,為你做這點事情應該無妨吧。隻要在你願意,而我也願意之下,我會實現你的願望,就是這麽回事。這是我所相信的佐山家禮節。」


    佐山揮動右手,弄平皺起的襯衫袖子後,朝著新莊伸出右手說:


    「當你覺得疼痛的時候,如果我想保護你,就讓我保護你。當你覺得一個人太孤單的時候,如果我想跟你說話,就讓我跟你說話。當你決定把煩惱往身上攬的時候,如果我覺得你很重要,就讓你一個人清靜。當你不想待在這裏的時候,如果我會為你著想,就讓我討厭你。」


    還有──


    「當你想要與人親近的時候,如果我看見了你,就讓我站在你身邊。」


    佐山詢問:「這樣如何?」


    「我不會對你有任何要求。我會要求我自己必須以表現禮節打基礎,以加深信賴做應用。佐山這個姓以惡徒自居。因此,如果不以刀鋒相向,就認命地付出──否則就不能奪取。」


    新莊的視線落在佐山伸出的手上,他輕輕舉起右手準備握住佐山的手。


    「────」


    卻放棄了。


    停止動作的新莊看向佐山,在他舉起的右手後方,有一張眉尾往下垂的臉。


    新莊露出看似不安的表情微微傾著頭詢問:


    「你這樣不覺得累嗎?佐山同學。」


    「我是把我的禮節和信賴寄托給你,難道你認為自己是個行事隨便的人嗎?」


    聽到佐山的詢問,新莊注視著他幾秒鍾。


    新莊張開嘴巴想說些什麽,卻放棄了。然後──


    「不是。」


    新莊搖頭說罷,放鬆了肩膀的力量。眉尾往下垂的臉上浮現的笑容化為苦笑。


    然後伸出手握住佐山的手。


    那是觸感柔軟的右手。佐山珍惜地握緊新莊的手指並點點頭,然後夾


    雜著安心的歎息聲說:


    「──那麽,多多指教。新莊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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