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棟外裝老舊的米黃色公寓立於昏黃天空下。


    在公寓前方馬路另一頭、向東約兩間平房遠的小公園內,有對男女各自提著大布袋站在栗子樹下,看著一輛黑色轎車離去。


    少女穿著長褲和胸口繡有「風見」兩字的運動夾克。她看著公寓一樓東側緊閉的綠色鐵門,開口說道:


    「原川還是一個人回來了呢,覺。」


    「希歐是到ucat去認她曾爺爺的遺體了嗎……看來原川沒被他們強迫消除記憶哪。」


    「的確。」


    風見點頭,走近出雲停在樹下的機車。


    「在他們把希歐送回美國之前應該不會這麽做吧,那孩子可能會要求和原川見麵呢。」


    風見縮起肩膀,從懷裏掏出手機發了封簡訊。雖然她想直接聯絡佐山,但4th—g居留地裏應該收不到訊號,所以改用簡訊。


    ……ha、ra、ka、wa、ki、ta、ku(注:原川返家之意)。


    變換成漢字。


    「肚子幹癟……(注:拚音與「原川返家」相同)]


    這充滿古日語風格的變換方式,讓風見隻得重新輸入一次。


    「還要讓他知道這個……」她從臀部口袋拿出一張折疊過的傳真紙。


    上頭印的是希歐?山德森與「惡魔」的相關情報——希歐母親亡故時的新聞報導。希比蕾找出資料後,也傳真了一份到佐山和新莊即將前往的iai總部。


    出雲從旁探出頭來看著紙片,難得地皺起眉頭。


    「這什麽奇怪的案子啊?」


    「你也這麽想?的確很像怪獸電影呢。母親慘死,村人們見到巨大影子般的物體……但母親臉上卻有著莫名的笑容。」


    風見也不懂她為何而笑。


    「雖然警方懷疑凶手是能讓她安心的親人,記者卻說她也許是因為成功保護女兒才笑的。真是個沉重的故事……」


    風見將這樁來自希比蕾與神田研究所的消息輸入手機。


    她有很多資訊必須傳達給佐山。


    首先是美國判斷帶走原川和希歐的不明飛行物體為「黑陽」。證據就是理查德?山德森曾經說過「所有5th—g的機龍都不在了」以及曾在關東外海測得疑似「黑陽」的反應等等。


    其次是日本ucat即將采取昨晚與佐山新莊討論後定案的行動。


    最後是她和出雲打算繼續監視原川。


    「——雖然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不過人在現場的我們也隻能硬幹下去對吧?」


    嘟噥著的風見按下發送鈕。


    傳送畫麵之後,表示訊息傳送中的巫醫少女舞動三圈並結束傳訊。


    風見重新靠上機車座椅。腹側雖有些抽痛,但除了貼療符鎮痛之外也無計可施。


    能做的隻有——


    「現在呢——我們隻能繼續等待任何與希歐?山德森有關的動靜了。剛才被希比蕾在電話裏念


    了一頓,說她們那邊沒事,要我們別亂來。」


    「希比蕾還滿堅強的呢……不過真的要繼續監視原川嗎?要不要先回ucat一趟——」


    「放心吧,希比蕾都那麽說了。就算要回去,也得堅持到最後一刻。而且你在西多摩公墓也看到了他們的樣子吧?你覺得有辦法拆散他們嗎?希歐除了周圍風景之外隻看著原川的背,而原川也明白這點所以不曾回頭——如果有個人能在這短短幾天打動希歐?山德森的真心,想必非原川莫屬。」


    畢竟希歐在必須逃走時依舊選擇了原川。十分自信的風見繼續說下去:


    「再說——原川和以前因為你而加入戰局的我不一樣,他沒有任何能進入概念空間的方法或門路喔?對這麽一個年輕人來說,如果想見城堡裏的公主,他還缺少一個能提供神奇寶物的魔法師喔!」


    「年輕人需要的就是毅力啊,不過他們見麵到現在還不到一天耶?」


    風見抬頭看著以疑問口吻貼近座椅的出雲。對於這番話,她隻報以苦笑,並且說明似的將手按在胸口上笑著說:


    「你忘了嗎?像這樣短時間就下決定的例子可不是沒有喔——就在這裏。」


    「忘記了耶,在這裏?還是這裏?」


    出雲作勢將頭塞進運動夾克裏,換來風見一拳。


    他旋轉著向後倒去,壓在機車上。


    「——啊。」


    兩人連同機車一起摔倒在地。


    這兒是個很長的白色無窗走道,牆邊擺著自動販賣機與飲水機,左右各有道門,上頭有塊寫著更衣室的塑膠牌。


    無人的空間裏出現某種聲音。


    右側的女性更衣室自動門滑開,一名擁有金色短發的少女走了出來。


    她身穿輕量化的藍色裝甲服,裙部等處的裝甲已被卸至最低限度。脖子上掛著一條用石頭串成的項鏈,還穿著橘色的作業用夾克,似乎想蓋住外露的嬌嫩肩膀。


    夾克上縫有許多圖章,胸口還有麵寫著「heothunderson」的名牌。


    希歐麵無表情地站在這冷清的地方,宛如一片空白。她壓低了臉,就像在敬禮似的開口:


    「……曾爺爺……」


    抬起頭時,她看到飲水機左邊牆壁上有麵穿衣鏡。


    仔細一看,無色燈光下的自己在鏡中褪了層顏色,若要找出點色彩,那就隻有眼角的淺紅。


    希歐走近穿衣鏡用力抹著紅腫的眼角。


    「…………」


    突然間右邊的飲水機動了但那不是機能連作產生的輕微搖晃而是移動


    「咦?」


    希歐身子一顫,但飲水機仍朝她右側靠來。它前後搖晃軀體,以等同於腳的底座金屬零件爬向少女。


    ……呃,這個嘛……


    希歐不明白這怎麽回事,隻是本能地縮起身子。


    飲水機也注意到她的反應,於距離她半步遠的位置「抬頭」看著她。


    「——」


    飲水機向前折彎身子,彷佛在表示可惜。


    接著它緩緩擺動身了轉向,打算退回牆角。


    「那……那個……」


    希歐不由得出聲探詢而飲水機也停下腳步扭身麵向她。


    少女的雙眼對上了某種不存在的視線。


    希歐吸了口氣,開始思考。來這裏前,她曾繞到醫院檢視曾祖父的遺體,途中一位名叫羅傑的男子曾以夢的形式傳遞了一些消息。


    夢中的體驗使她至今仍有種奇妙的感覺,而醒來之後羅傑為她確認並說明夢中內容,讓她相信這是現實。


    ……那就跟睡眠學習機差不多吧。


    老實說,自己不懂的東西還很多,但也明白了一些事。


    曾祖父曾隸屬於一個名為ucat的世界保衛組織。


    曾祖父的組織曾毀滅了幾個世界,而如今世界仍麵臨毀滅。日本ucat單獨與各異世界殘黨進行交涉,有疏失之疑慮。


    在交涉結束的異世界?g中,甚至存在著被賦予生命的機械。


    眼前這台飲水機想必就是其中之一。


    希歐調整氣息後蹲了下來,向飲水機伸手。


    「……握手。」


    雖然她有些不安,但不久之後飲水機便轉過身來。


    它前後搖晃身子,全力地靠近希歐,宛如想舔舐她伸出的手指般傾斜頂部。


    「啊。」


    冰水淋上了她的手。


    希歐讓手


    指稍微降溫後撫上眼角,再用另一隻手摸摸飲水機。


    觸感堅硬、冰冷。它的確是機械,隻不過它「活著」。


    理解到這點後,希歐歪著頭將觸摸飲水機的手移到它的喉部。


    輕輕一摸,飲水機身體跟著微彎,磨蹭希歐的手。


    這時,一道人影從左側進入茶水區。


    「您換好衣服了嗎?」


    那是羅傑。他看著希歐,發現她正在和飲水機玩耍。


    「它很可愛吧?我們也是昨天才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呢。」


    「我也嚇了一跳。」


    希歐擠出笑容,卻發現身體沒有力氣。然而,從醫院來到這裏後心中缺少的一角,似乎獲得了少許彌補,讓她安心了點。


    而原因就是這台活著的飲水機。她一邊撫摸飲水機的喉部一邊說:


    「曾爺爺他一定也想帶我來這裏,再教我好多好多事呢。」


    「據我推測,可能性非常高。」


    羅傑推高眼鏡,瞥了希歐一眼。


    「這套衣服可能有點緊,不過最適合接收各種概念效果——我們已在橫田備妥回國的飛機,就讓我送您一程吧。」


    「曾爺爺他……」


    羅傑垂下視線,同時開口說道:


    「驗屍尚未完成,之後必定盡速送去……先前襲擊您和另一位先生的東西,很可能是以理查德先生的某種特質為目標,所以請多包涵。」


    希歐想起了帶走自己和原川的那陣風。


    「那個惡魔……不是想攻擊我們嗎?」


    「我在夢裏告訴過您了吧?理查德先生曾和那個惡魔『黑陽』交戰過,要是它也將您視為攻擊目標,那麽運送——」


    羅傑換了個詞。


    「若您和遺體共乘一架飛機,那麽我推測『黑陽』攻擊的機率將會倍增。」


    他像是想掩飾自己的失態般,對著希歐行了個禮繼續說:


    「但是這裏存放的概念核也是能引誘『黑陽』的餌,而『黑陽』在治療日前戰鬥疲勞的同時,也朝著東京接近。備於橫田的飛機已經加工過,可防止內部自弦振動外漏——所以『黑陽』的日標應該是這裏,而不是您。」


    「你們要和那個惡魔……戰鬥嗎?」


    「那就是我們的存在目的,尤其是美國ucat——打從理查德先生還在世時,我們就已經為了打倒那個惡魔煞費苦心。」


    「這樣啊……」


    少女站了起來,摸著一並挺起身子的飲水機邊緣,飲水機朝她一蹭後又回到牆邊。


    希歐看著羅傑,心想白己現在究竟作何表情。


    「我應該要擔心各位的安危吧……不過我想先知道,回到美國以後,又會怎麽樣呢?」


    羅傑聽完希歐的疑問。


    少女眉梢低垂、嘴唇微張。


    那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疑慮;若要講是不安,又更像是迷惘。


    但他無視一切被動的情緒,開口說道:


    「歸國之後——我們會安排您在美國ucat所管理的城市內生活。您是理查德先生的血親,對ucat而言等於英雄子嗣,大可不必擔心日後的生活問題,可以放心過一般人該有的生活。」


    羅傑縮起肩膀看著希歐,希望她能因此放心。但她卻——


    「…………」


    愕然無語地回看他。


    這也是預料中的反應。她至今不停轉學、沒人相信她的故事、每一天都為了生活咬緊牙關,現在卻突然得以定居、過去發生的一切也被承認為事實,還能享有安穩生活。


    她應該不會有怨言才對。


    ……諷刺的是,這些全都是用她曾祖父的命換來的。


    羅傑繼續問道:


    「還想知道些什麽嗎?」


    這問題使希歐縮起肩膀。


    「沒有。」


    話才出口,她立刻左右甩頭,微微吸氣挺胸。


    「……抱歉,其實還有……為什麽希歐和原川大哥會跑到那個海邊去呢?」


    「『黑陽』善於光學匿蹤,所以我們判斷那是它幹的。而『黑陽』的巢穴就在北海道外海,它應該是打算將兩位帶到那裏……」


    羅傑將「處刑」這個字眼吞了回去,並立刻盤起雙臂掩飾。


    「不過,也許是在挾持兩位的途中發現我們追來,或是日本自衛隊無視我們的通知而派出飛機查看,所以才臨時放棄。」


    希歐默默聽完羅傑的回答,低著頭表示無法認同。


    事實上,羅傑本身也不相信這番說詞,不過就現有資訊而言隻能如此解釋,而他也沒有在無解疑問上兜圈子的習慣。所以他又間:


    「還有問題嗎?」


    「啊、有的——原川大哥怎麽了?」


    「他已經平安回家了。過幾天,我們將透過基地奉上謝禮,向他保護您的行為表達感激。」


    羅傑右手遮著嘴,不讓希歐看清楚他的表情,但兩眼仍直視希歐。


    「此外,我們會以別種方式要求他對這次的經曆保持沉默。雖然……聽起來荒誕無稽,但如果對外泄漏了總是不太好。」


    「我了解,因為我是過來人……」希歐看著羅傑,垂下肩膀。


    這時,左側通道十傳出跑步聲和女性的說話聲。


    「哎呀呀,希歐你換好衣服啦?」


    希歐肩頭輕輕一顫,向左邊望去,羅傑也跟著轉頭。


    「是黛安娜啊。」


    羅傑心想,既然黛安娜稱呼她為「希歐」那麽她們可能是在這裏的某處見過麵了,不過自己帶希歐到更衣室來這段路上並沒離開過她。


    當他嚐試厘清現狀時,卻發現希歐滿臉錯愕。而身穿黑色套裝的黛安娜才走到希歐麵前,就一把抱緊她。


    「真是的,你總算過來了呢,都長那麽大了。羅傑,你沒對她亂來吧?亂說亂教亂摸亂跳之類的都沒有吧?」


    羅傑「啊?」地反問。黛安娜在滿臉問號的羅傑麵前,將下巴頂在希歐頭上嬉鬧著,不久後轉向羅傑。


    「你們到底是什麽……」


    在「關係」兩字出口前,希歐有所動作。她硬拔出深埋在黛安娜雙峰中的臉倉皇吸氣,並訝異地抬頭看著黛安娜。


    「為、為什麽老師會在這裏!?」


    黛安娜眯起眼睛,羅傑跟著發問:


    「黛安娜,老師是什麽意思?」


    「希歐啊,老師是因為擔心你,才提早結束美容療程趕來見你的喔。」


    「黛安娜,你剛剛是故意忽視我的吧?」


    「嗯?」黛安娜再次輕摟希歐,看著羅傑。


    希歐則是手足無措地轉向他,連忙解釋:


    「那、那個……黛安娜老師以前當過希歐的家教。她好像是媽媽的朋友,是爺爺看希歐常常轉學才請的。老師曾經陪我生活過一陣子,教我做菜和日文——我們已經三年沒見了。」


    「是啊。」


    當黛安娜輕聲答腔時,地板突然發出聲響。


    「家教——!?」


    大城頂飛地板上的配電盤護蓋,伸出頭望著這群人。


    讓蓋隨著清脆聲響朝正上方飛去,利落地插進天花板,大城在底下又驚又喜地說:


    「這、這可是新屬性啊,黛安娜!巨乳外國人妻女教師啊!!這算是美妙的新體驗嗎!?能當上日本ucat全部長真是太讚了!每天都有數不完的驚喜啊!!」


    「誰、誰是新屬性啊!?再說,大城全部長……這招已經有人玩過了喔!?」


    「玩過了!?不一樣啦~屬性不一樣啦~另當別論啦!」


    大城蠕動身子撒嬌,全身發抖的希歐對黛安娜說:


    「老、老師……那是什麽東西?」


    「噓!不可以亂看喔,病菌會從視覺汙染你的精神。」


    「黛、黛安娜,你怎麽可以對小女生灌輸那種扭曲的知識呢!」


    羅傑推高眼鏡,對高聲大叫的大城說:


    「大城全部長,很抱歉在您玩得正起勁時出聲打擾。」


    「啊,是羅傑啊,好久不見啦?怎麽,有事嗎——什麽?很寂寞?那就一個人去旁邊哭嘛,怎麽可以跑來找我呢——去、知道就快去。」


    「我就長話短說吧,那些話能請您照照鏡子以後再說嗎?至於我想說的是——」


    羅傑想了想,最後對大城說:


    「三三得?」


    「九~」


    才剛說完,插在天花板上的配電盤護蓋就砸在大城的頭上,而且是縱向。


    他就這樣拖著九的尾音,慢慢地沉到地板下。


    配電盤護蓋撞到洞口邊緣而翻倒,同時地板下響起了某物摔落的聲音。


    羅傑拭去額上的汗,看著抱在一起警戒著洞口的師徒倆說:


    「我們會替他消毒並加以管束——再來就隻欠個籠子了。」


    美影位在ucat地下一樓、某個設有大型鏡子的寬廣休息區裏。


    一旁鄰接的餐廳更為寬廣,裏頭光景和平時不同,有群穿著藍色裝甲服的人在裏頭用餐。


    ……龍司怎麽還沒來啊?


    美影坐在椅子上,看著眼前的白色大餐桌。


    她雙手擺在桌上,指間捏著一枚色紙。那是飛場在她補眠之前給的。


    飛場對美影說,假如她起床後自己還沒回來,就到餐廳去等,還送上內含一百五十張的色紙包以便打發時間。


    美影從昨晚在補眠室的床下醒來時,就不曾看過飛場。


    來餐廳的路上,也沒見到任何穿著白色裝甲服的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藍色裝甲服。


    ……換新裝了?


    不過居然沒有人因此鬼叫或暴動,真是難得。到餐廳前,她還被幾個穿藍色裝甲服的人叫住,露出困惑的表情後穀卻被他們別上了臂章。


    雖然美影不明白有何用意,不過那大概是客人的證明吧。


    之後她就一直待在這裏,色紙已經少了一半。


    美影看看身旁,有個人正和自己一樣折著色紙。


    那人和自己一樣——不、那線條比自己更接近人偶。


    自稱八號的紅發女子似乎是處事不夠幹練而損毀了身體,才剛置換及維修過組件,現在正穿著配給的白襯衫和牛仔褲。


    為了替她複健和殺時間,美影就讓她一起折紙。


    「龍司好慢喔。」


    但是他也沒說何時回來,也許就快到了也說不定呢。


    不過美影可不喜歡空等太久。


    她揚起視線,坐在桌子對麵的人們立即映入眼簾。


    那是幾名穿著藍色裝甲服的男女,每個人手上也都有美影發的色紙。


    雖然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不過當他們用手勢詢問折法時美影仍會回答。


    「對,那樣折就好羅。」


    美影折著紙,八號也是。紅發的她一麵確認著手指動作一麵說:


    「美影小姐……不好意思,您的動作好像不太正確呢。」


    「龍司說這樣比較好喔?有錯比較好。」


    「我倒是不希望發生錯誤。」


    「那就算是一種錯誤喔。」


    美影說完露出喜悅的反應,對八號說:


    「我們都一樣呢。」


    八號微微抬眉回看美影,接著視線轉回前方的色紙。


    「抱歉,八號不夠用功,會深深反省。」


    「沒關係,是我的頭腦不靈光。所以你盡管安心吧。」


    能夠說點話使人安心,令美影有種喜悅的感覺。她雖不知現在該作何表情,不過龍司說應有的表情會自然浮現,不必刻意表現。


    那麽自己表現得如何呢?雖然牆上鏡子裏那張臉毫無表情,但也許事實並不如自己所想。


    她不太明白,卻不討厭這種感覺,也不在意。


    因為她確信這副身體正逐漸變得更美好。


    雖然頭腦也在各方學習中變得更靈活,不過她想每個人都會一起進步,所以仍無法拉近差距。不過就算差距未減,大家都有所成長這點依然值得高興。


    ……好開心喔。


    從今以後的喜悅必將無限蔓延。美影在心裏這麽想,繼續折紙。她和眼前的深色皮膚女性一起完成最後的步驟,並捧起成品。


    她們撐開折紙中間部位、左右延展,將前後直立的部分其中一側尖端折彎後,即是——


    「鶴。」


    兩人都做出了字麵所示的物體,美影眼前的女性還對自己手上的成品吹了聲口哨。


    形狀雖略有不同,但完成時的表情卻如出一轍。


    女性說了些話,美影一旁的八號替她轉達內容:


    「她說——回國之後,也要教孩子折紙鶴。」


    八號翻譯之餘,也將另一枚有著折痕的紙遞給那名女性,折痕上畫有虛線、折向箭頭及順序編號。


    女性接過紙後對著她們雙手合十。


    美影依樣畫葫蘆,坐在她麵前的幾個藍色裝甲服人士也都連忙采取相同姿勢。


    「南無——」


    隻剩八號一人不知如何是好地左顧右盼,但美影覺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大概還不熟悉這裏的習慣吧。


    和藍色裝甲服的人們眼神交會時,美影心想——


    —:白色裝甲服的人到哪裏去了呢?


    還有——


    ……龍司好慢喔。


    飛場待在ucat地下一樓的狹小房間裏,牆上設有一大片玻璃窗。此外,入口處有塊寫著「秘密休息室」的塑膠牌。


    牆上的大窗其實是一麵魔術鏡,能看到鄰接餐廳的休息區。而從左側的窗子,能看到美影坐在休息區桌前的背影。


    她正與自動人偶和負責監視她的美國ucat人員一起折紙。


    而且她恐怕會在美國ucat的保護下一直折,直到飛場回來。


    「好好喔……」


    飛場對美影的背影「呼」地出聲歎氣,繼續看著前方。


    他的雙手並沒擺在桌子上,而是被手銬固定在椅子後頭。


    桌子另一側有個蓄胡的男人,他身穿藍色裝甲服,用日語自稱中士,還放話要審問他。


    「——我再問你一次,地底下的人數、傷患和武裝到底有多少?」


    「我怎麽可能說出來嘛。」


    說完,飛場將頭橫擺在桌上不動。見到飛場再次飄飄然地望著美影的背,中士再說:


    「喂,隻要你趕快招供,我就能帶你回自由世界去了啊。」


    「說什麽傻話,現在這樣躲起來偷看比較好。」


    「……你這麽喜歡被審問啊?話說回來,這房間是做什麽用的?」


    「你不知道啊?人狼類或水棲類等特異種族人士長時間穿著衣服會很難受,但也不能在人前扒光吧?所以一旦忍不住了,他們就到這裏來脫個精光,享受一下虛擬裸


    奔的滋味。」


    飛場和中士將視線轉向周圍。牆角擺著裝有收音機體操卡帶的錄放音機,以及運動用的呼啦圈和跑步機,還有用途不明的附腳架攝影機。中士輕咳一聲後說:


    「用光學迷彩類的賢石遮一遮不就好了?」


    「以前好像真的有人這麽做喔?不過隻要淋到雨就會現形,倒黴一點的還會在路上撞到人,於是身體的一部分被對方接個正著……後來有人幹脆開發出馬賽克型光學迷彩,可是好像不太受外國朋友青睞。」


    「審查還真是難搞的東西呢。」


    中士「嗯嗯」地點頭,從桌底下亮出附有旋鈕的機械。


    「那我就花點力氣重新審問一次吧。」


    「你、你怎麽和我學長一樣喜歡來硬的啊!那又是什麽機器?」


    「這是美國ucat開發的賢石審問機『羞恥2000』,裏頭塞了一顆會讓人公開秘密的賢石。隻要轉動這個鈕,周圍的人就會開始自白。我身上有對抗那種概念的賢石所以不會有事,然而你能撐多久呢?」


    說完,中士猛然將功率旋鈕轉到一半。


    ?——秘密不該隱瞞。


    飛場「咿」了一聲,在椅子上蜷縮身子。


    三十秒後,羞恥2000發出了表示運作完成的鈴聲。


    飛場聽到這聲音後窺視著中士的臉,中士也用相同表情回看飛場。


    「——我再問你一次,地底下的人數、傷患和武裝到底有多少?」


    飛場沉默不答,引來中士的輕笑。


    「想集中精神嗎?」


    中士增強功率,飛場立刻繃起一張臉說:


    「和美影姊一起洗澡和美影姊一起洗澡和美影姊一起洗澡和美影姊一起洗屁澡和美影姊胸部一起洗澡和美影姊摸摸一起洗澡和美影姊——糟糕,精神集中到停不下來啦!?」


    「這算哪門子的集中啊!?」


    「啊,別瞧不起我們日本人啊,臭美國佬!我們大和民族擁有能將眼中一切瞬間烙印在腦裏的特殊能力,和老是瘋癲力全開的你們不一樣!隻要有人穿短裙坐在對麵、穿著襯衫向前彎身,或是不經意碰到對方時,這個能力就會『鏘鏘——!』地發動!聽好,是『鏘鏘——!』的喲!要是能跟對方一起洗澡,還會因為集中力噴發造成新能力覺醒呢!無限領域萬歲!!對了,我該不合因為自白概念而變得能夠誠實麵對自己的心了吧!?」


    中士將功率升到極點。


    飛場輕輕「啊」了一聲,表情驟變。


    原來嘶吼著的表情化為虛無,接著是一片沉默。


    中士鬆了口氣,擦擦汗、坐穩椅子,對兩眼無神的飛場說:


    「——我再問你一次,地底下的人數、傷患和武裝到底有多少?」


    一段時間之後,中士才等到回答。


    飛場用彷佛看著遠方的死魚眼對著中士,嘴巴無力地張開發出聲音。


    他用一長聲「啊」起了頭,接著——


    「對不起對不起我從以前就搜集了一堆長得很像美影姊的外國模特兒照片對不起還有前幾天坐在逃生梯吃飯那時候也很對不起風吹起風見學姊的裙子讓我偷看了幾眼對不起對不起前天我竟然在新莊學長ver.穿裝甲服時從腋下看到他穿女性內衣而且還是綠色的不過我沒有提醒他——」


    「糟了,玩過頭了。」


    中土將功率降回一半,飛場的表情也恢複原狀。


    「——給我聽好!?集中精神就是雞腫莖神再加上過時老話——」


    功率回到最大。


    「對不起對不起七天前我在浴室摸了美影姊的屁屁是因為——」


    「這下沒用了。」


    中士先將功率調至零又轉到最大。


    「沒、沒用了是什麽意知道嗎鏘鏘對不起——」


    「怎麽看都沒用了嘛。」


    中士又將旋鈕轉到最低,而飛場隻是歪頭看著他。


    「好像沒用了呢。」


    「是啊,看來我必須采用物理手段了。放心吧,不會留下傷痕的,我還會用一點概念。」


    「啊、那也沒用。之前我做的心理測驗說我是狗類的人,所以應該沒用,因為我這種人是就算主人嫌棄也照愛不誤的賤狗畜生類型嘛。而且來這裏之前,我在路上的娛樂室裏用拳擊型測驗機『揍出本性』測了一下,結果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呢。」


    「嗯——那麽把你用鐵鏈捆起來再打得跪地求饒也拷問不出結果呢。」


    「不好意思,不是隻要審問而已嗎?」


    說完,兩人麵麵相覷,同時「嗯——」了一聲。


    下一刻,有道尖銳的聲音劃過。


    聲音又高又響,還帶有間隔,而這兩點加起來就是——


    「警報聲!?」


    中士大叫一聲後看著飛場,但他在滿室警報聲中倒在桌子上,視線中的美影身邊有許多人在


    走動,不過美影的背影仍慢慢折著紙。


    「好好喔……計劃也該是時候開始了吧。」


    全館廣播在飛場嘟噥的同時響起。


    『緊急狀態!所有地麵部隊立刻戒備——貨運電梯正從地下上升中,載運物是……』


    廣播停了一口氣的時間,接著迸發。


    『暮星炮!!』


    「之後日本ucat會用暮星炮當餌,再算好時機一舉反攻。」


    佐山一步步走著,聲音響遍山林間。


    頭頂上的天幕已幾近夜色,而他正提著兩個旅行袋,和頭上插著花的新莊一起走在寬闊的停車場上。


    「他們不要緊吧?」


    「當然,美國ucat已經為了『黑陽』分散戰力,而日本ucat在概念空間和正常空間裏都有部署,他們沒辦法像一開始壓製時集中攻擊——反倒是我們隻要能集中一點突破就有勝算。」


    他的左後方有一條穿過森林鋪成的長距離跑道,上頭停著一架漆有iai標誌的小型飛機。


    而他們的目標是一棟白色建築物。


    那宛如大型醫院般的五樓高巨大設施上頭也有著iai標誌,想必——


    「那就是iai總部吧。」


    「終於到了。」新莊不禁出聲。


    建築物上的窗裏多半漆黑無光,下班時間已過了許久。


    不過,建築物前仍有著兩道人影。


    一人頭頂金發,身穿女仆裝,脖子上垂掛著藍石墜飾。


    另一名女性蓄有過肩黑發,身穿白衣。她們朝佐山兩人舉起手來:


    「——喲!這樣打招呼還好吧?奧多摩那邊好像很熱鬧的樣子。」


    佐山苦笑著點頭回答:


    「說得沒錯,就像是一場日美對抗運動會呢。不過能在這種情況下見麵,感覺滿特別的。你正在ucat實習對吧,月讀?京?」


    「是啊,你還是像以前一樣高傲,真是太好了。我正在研習有關劣化概念的複製加工技術,有機會我就用多餘的材料隨便做一個給你吧——這位是茉伊拉1st,還記得吧?走羅。」


    京拍拍身邊茉伊拉的肩頭,回身走進iai總部入口的薄影裏。女仆朝佐山兩人一鞠躬後轉往京的去向,同時開口說道:


    「全龍交涉執行人您好,請讓我為您導覽——歡迎蒞臨日本ucat西部聯會。」


    「好,你就好好為我們導覽吧,我要的東西應該就在這裏。ucat空白期之前的紀錄、出雲公司時期的員工資料等等


    ——我要找的是二次大戰前衣笠?天恭和新莊?要這兩個男人的資料,還有……在那大約二十年後所有姓新莊的人。」


    佐山加快腳步,踏上總部入口前台階的磁磚。


    「趙醫師說新莊家曾經寄來一張賀年卡。假如當時提到的孩子知道父親的過去,便很可能想到父親待過的地方深入調查,就像我們現在做的一樣……然後,在戰時出生的孩子大約會在六○年代結婚生子,這麽一來——」


    佐山看向背後已變成運的新莊,四目相對,表情堅定。


    他無視於新莊的緊張,毫不猶豫地說:


    「你的父親,也就是讓你繼承新莊姓氏的人,很可能就是新莊?要的子孫——加快腳步吧,那群夥伴們正在想辦法留個位子等我們回去呢。」


    晚間八點整。


    各處封鎖日本ucat地下四樓以下樓層的大型防爆門前,所有美國ucat警備隊同時注意到黑白裝甲服團體的出現,但防爆門並未開啟。


    這些團體開啟了小型的概念空間,由內側穿越門到來。


    美國ucat為了處置由地底升上的暮星炮,同時分神考慮是否該聯絡布蘭卡9機龍隊,導致反應遲緩。


    麵對慢半拍的美國ucat,白色裝甲服趁機發動突襲,口中喊著:


    「嘿啦!!」


    氣勢似乎不太夠,再喊一次。


    「嘿——啦!!」


    全體迅雷般地突襲。


    藍色浪潮以地表建築物為中心擴散開來,準備迎戰。


    第二次衝突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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