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玄關被日光燈照得通明。


    大門緊閉,白光下隻有原川和希歐兩人的影子相對。


    「那個……」


    希歐先行開口,原川則應以沉默。


    於是希歐將視線降到原川領口附近說:


    「惡魔,好像又出來了……」


    「還送我們一趟千葉之旅呢。」


    「給你添麻煩了……」


    「這回答有點牛頭不對馬嘴喔,希歐?山德森。要聊就好好聊。」


    「咦……說的也是。」


    她的表情略為和緩,少了點精神,多了點無奈。


    原川歎了一聲,單手拄著牆說:


    「所以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呢,希歐?山德森?你見過那個叫ucat的組織了吧?」


    被送回家時,他已在車上得知希歐的曾祖父去世的消息。


    雖然ucat沒透漏詳細死因,卻表示將保護希歐,並保證她日後生活無虞。隻要她有任何能力範圍內的要求,就會不惜成本地盡可能滿足她。


    也就是說,如果她想奔跑,那麽ucat就會在她停止奔跑前不斷地予以協助。


    ……一點不自由也沒有,是嗎?


    「那不是很好嗎,你就在不需要怪異日文的美國……自由地活下去嘛。這麽一來便能在人群圍


    繞下過日子,再也不必擔心受怕。」


    那對希歐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吧,而自己——


    ……剛好相反呢。


    就是這樣吧,原川在腦中自言自語。希歐最需要的就是永遠堅持下去的心,不該像自己這樣容易放棄。她能得到這般恩惠,就表示——


    「還有人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吧?」


    原川點點頭,為了說服希歐,也為了說服自己的心。


    「…………」


    無言以對的希歐雙手變得有些無力,喪氣地垂下肩膀。


    但微微低頭的她依然在愁眉下擠出笑容。


    ……為什麽……


    原川思考著。


    ——為什麽你要露出那種表情呢,希歐?山德森?


    莫名地,原川覺得自己知道原因,但他卻硬要自己相信希歐隻是害怕環境改變。


    既然能把不幸視為平淡無奇,那麽幸運也不難適應才是。


    ……後者才是你該走的路。


    想到這裏,原川才發現剛剛和大樹交談時,自己或許也曾這麽想。


    然而他無法解答,因為當時思緒搖擺不定。


    就連現在,自己眼看著希歐即將離開這個國家,也隻想著那對她是否真的有益。


    「…………」


    眼前飄過一絲輕歎。


    那是希歐的歎息。麵朝地板的她終於開了口:


    「原、原川大哥……」


    希歐身子稍向前傾,兩手慢慢握於胸前。


    接著她抬起頭,與原川視線相交,似乎有所求地聳起雙肩。


    「沒錯——別擔心,我在那邊也會好好加油的。」


    盡管緩慢,但這是她踏入原川家後第一次挺起胸膛。


    在笑容的支撐下,低垂的眉梢也稍微抬升。


    「——原川大哥,希望你也好好加油,達成開書店的夢想喔。」


    原川因為這話而僵住了。


    ……你怎麽知道?


    他立刻猜出是母親泄的密。


    但這時希歐忽然深深低頭行禮。


    「非常感謝你的照顧。」


    原川連喊聲「喂」都來不及,希歐就頭也不抬地轉身開門。


    風兒送進夜晚的涼意,橘色夾克和藍色身影就這樣消失在門外。


    原川隻朝外頭瞄了一眼。他看到騎腳踏車離去的大樹、朝她揮手的女性黛安娜、黑色的車,以及快步朝那頭跑去的希歐。


    「——」


    門關上了。


    少年將手擺上門把,引擎發動聲正好傳入耳裏。


    排氣聲遠去,因此他停止扭轉門把的動作。


    之後,隻剩下和原川一樣靜止不動的空氣。


    夜晚的iai總部大門外,新莊籠罩在戶外冰冷空氣之中。


    一個簡單的理由讓她離開了資料室。


    「還是讓腦袋冷卻一下吧……事情一口氣來得太快,幾乎都要空轉了。」


    背後,自動門逐漸關上。


    完全閉合的聲音響起時,新莊跟著喘了口氣。


    早先希比蕾來電,說日本ucat已開始反擊美國ucat,收複了地下三樓以下的區域。


    電話中能聽見幾聲槍響,還有希比蕾有些疲憊但又欣喜的聲音。


    『我們一定會把這裏搶回來為兩位接風的——這是看家者的責任。』


    一聲「拜托了」之後,佐山結束通話。


    大家都在奮戰,而事實正如希比蕾所言,這場收複戰屬於他們。


    自己和佐山在這裏還有其它要務,所以——


    「不可以隻顧擔心他們,反而忘了自己的工作……」


    新莊自言自語般地說。


    她人在白色建築物的入口,前方路上有個圓環,以及停止運作的大型噴水池。


    視野內的光芒,則是來自照亮iai白色大樓的裝飾燈。然而這些光芒似乎仍會被夜晚的山林吸取殆盡。


    在充滿涼意的晚風中,新莊微張雙臂向前走去。


    噴水池彼端是一片大草坪,接著是飛機跑道和山丘。


    佐山目前待在資料室整理幾樣文件,完成後就會進行定時通訊並啟程。


    「每一站都隻待一下就走了呢。」


    ……希望大家都能平安。


    新莊仰望漆黑的夜空,也看了看iai的白色大樓。


    她正在感歎建築的巨大時,發現自己這端、大樓右側牆邊有個角落擺了幾台自動販賣機。上頭還搭了塊帆布蓬,也許是為等車的人而設立的。


    為了讓自己平靜一點,也為了在地下幹活兒的佐山,買點飲料回去應該不壞。


    於是新莊轉身走向販賣機。她一麵注意不讓穆可奇的花掉落,一麵用手梳理頭發,使得夜風吹入發間,脖子和後腦勺的肌膚感到一絲寒意。


    接觸到空氣的冷冽,讓她覺得情緒稍微沉澱下來了。


    ……該怎麽做呢?


    她在心中低語,但話已出口。


    「走就走吧……到坍市去。」


    運動會之後就是期中考了,然後是校慶。由於非得等到校慶準備期間才能動身,新莊希望辛苦準備的同學們能夠原諒自己。


    據說校慶是尊秋多學院最奇特的慶典,新莊本身也想一窺究竟,然而事有輕重緩急。


    畢竟校慶明年還有,前提是世界到那時還能以某種形式存續下去。


    事實上,新莊也明白自己的尋根之旅和全龍交涉沒有關聯。就全龍交涉的角度來看,現在他們會來到這裏,主要是為了追查護國課成員新莊?要的資料。


    現在佐山也為了日後考慮而匯整著衣笠教授的資料。


    既然查出了新莊?要的死亡紀錄,那麽這項調查幾乎已宣告終止。所以——


    ……繼續追查他的子孫就算是我的個人行為了。


    「佐山同學會不會帶我去找呢?」


    當新莊這麽說時,她已站在販賣機前。


    她從口袋中取出粉紅色的零錢包,掏出一百二十圓,不過


    ——


    「啊、隻要一百耶——賺到了。」


    新莊笑著投進一百圓,接著硬幣滾落聲響起,投幣口旁的液晶顯示幕發光了。


    『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立刻轉下退幣鈕,可是——


    「……怎麽退不回來呢?」


    兩次、二次,無論她怎麽轉還是退不了幣,因此她看了看退幣鈕。旋鈕下有張寫著注意事項的銀箔標簽,於是她念了出來:


    「『這個其實是確定不退幣鈕,很遺憾。』——這什麽陷阱啊!!」


    她大叫一聲,這時眼前的液晶正好顯示:


    『咚麥,別在意!!』


    新莊反射性地拍打販賣機,卻隻是徒增疼痛罷了。


    「真沒辦法……」


    新莊喪氣地看著一整排果汁,由左上開始依序是——


    「第一道原汁?鯖、男人的汗檸檬口味、熱優格、起司飲料……這裏是實驗場嗎?」


    液晶螢幕突然自動倒數計時,感到危機的新莊略為猶豫後,抱著哪個都一樣的決心慌張拍打「隨機」鈕。


    拍打聲結束後一會兒,販賣機裏傳來鐵罐滾落聲,結果即將揭曉。


    新莊將罐子拿起來一看——


    「……消炎痛茶……」


    『恭喜中獎~!!』


    當新莊還在錯愕時,販賣機外觀變得極為亮眼、噴出煙霧,全身開啟並從中伸出霓虹燈泡,產生五彩繽紛的明暗變化,同時還播放著軍艦進行曲。


    販賣機吐出一個罐子,新莊「哇」了一聲,將飲料接個正著。


    「蜜豆冰蘇打……這個給佐山同學好了。」


    新莊邊歎氣邊垂下肩膀,向前一看。


    「為什麽燈還在亮啊……?」


    液晶螢幕裏有數字跳動著。在橫列的兩個7右側,有幾個數字上下高速流動並且越來越慢,


    最後有上方出現7的尾端。


    「嗚哇——!不要再來了啦!!」


    新莊大叫著胡亂拍扣販賣機,7終於離開液品中央。


    「……啊太好了……」新莊鬆了口氣。


    下一秒,假裝沉到下方的7又突然跳了上來,所有燈泡同時忽明忽暗,播放起以小號高聲吹奏的〈女武神的騎行>(注: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中的經典樂曲)。同時新莊嚇得「哇啊——!!」


    地大喊。


    『恭喜中大獎——!!』


    「不不要啦!這一點都不好笑啦!!」


    『恭喜恭喜~!!」


    「有什麽好恭喜的!聽人家說話啦!快停下來——!!」


    「停不卜來羅——!!』


    飲料罐如瀑布般不停噴出隨著一次次沉重的金屬聲漸漸埋住新莊的腳ㄚ。


    新莊「哇」地後退一步不知所措地環顧四周。


    「垃……垃圾桶垃圾桶……!」


    她兩手前伸,七手八腳地轉過身來,發覺有些異樣。


    圓環另一端,草坪後的跑道邊上多了傭身穿西裝的少女。


    新莊知道她是誰。


    「戶田?命刻小姐……?」


    新莊低聲念出她的名字,等待著命刻的回複。


    然而命刻並沒回答,隻是將行囊掛於右肩,站在原地,彷佛這一切理所當然。


    ……她是「軍隊」的人吧?


    蓋吉司傳來的資料中有她的肖像畫,而現在本尊就在麵前。


    新莊抱著無從應對的猶豫,以及她為何在此的疑慮,同時卻也發現自己手無寸鐵。不過新莊依舊這麽想——


    ……她應該不是壞人吧?


    也許這想法並不適合評斷一個能撂倒3rd—g百臂巨人的人。


    但新莊仍先調整氣息。無論如何都得避免驚動對方,而且空手的自己非得等佐山上來不可。


    新莊同時考慮著「爭取時間」和「溝通」兩個詞,最後她拾起落在地麵上的飲料遞向命刻。


    「那、那個啊,戶田?命刻小姐——你要喝圓煽茶嗎……等等為什麽罐子上有我的照片啊!?」


    「大概是限定地區的角色周邊產品吧。」


    「天啊,這個企劃到底是誰想出來的——也隻有一個人吧!」


    「你想去哪裏,新莊?運切?」


    就在新莊拿著飲料打算跑回資料室抗議時,命刻一麵問,一麵朝新莊走來。


    這聲呼喚以及對方的行走速度,使新莊不由得縮起身子僵在原地。


    命刻的腳步聲則是接連響起,逐漸接近新莊。


    當兩人都靜止時,噴水池剛好位在她們正中間,接著——


    「久等了,新莊同學。我剛剛請京做了顆5th—g的劣化概念賢石。這個概念能產生巴掌大的光學迷彩,這樣一來針孔攝影機就不會露餡了。等接獲風見的定時通訊以後我們就回東京——」


    大樓正麵自動門開啟,手提兩個旅行袋的佐山走了出來。


    他看看新莊,再閉上嘴看向命刻。


    佐山臉上沒有疑惑,盯著命刻的眼瞬時壓尖,下一刻又轉向新莊,麵無表情打了個招呼。


    「也就是說——你贏到不少圓煽茶嘛,新莊同學。」


    「才——不是咧!!雖然好像真的是這樣,可是問題在那裏!」


    她用握著資料的手指向噴水池彼端。


    「你看!是『軍隊』的人!」


    命刻盯著新莊。


    新莊正搖著茶罐,對剛踏出建築物的佐山說?


    「看到了嗎?!看得到吧!?就某方麵來說,這是我們第一次和『軍隊』的人接觸耶!平常根本沒機會見麵喔!?」


    命刻心想,這畫麵還真像周三的特別探險節目。上周的節目主題好像是「搜尋隻身探查亞馬遜秘境的攝影師」,詩乃看得頗為認真,想不到探險隊的風見隊長最後真的找到了目標。


    新莊大叫著說明後,入口前的佐山輕舉雙手,想安撫新莊似的攤開掌心。


    「那邊很危險,你快過來吧。」


    「啊、嗯。」新莊這才背對命刻,向佐山走去。


    「等等。」


    這時命刻反射性地出聲。


    新莊因此僵在半路上,而佐山則抬高了臉看著命刻。


    鋒銳無比的視線筆直射來,命刻毫不猶疑地接下了它。麵對這彷佛會與空氣擦出堅硬聲響的眼神,她毫不退卻地說:


    「我有話想和新莊說。」


    「和我說……?」


    新莊戰戰兢兢地回過身去,但命刻的目光並未投射在她身上。命刻將注意力集中在提著行囊和刀的右手上,好讓自己能隨時扯開袱巾拔刀應戰。


    然而,不安的新莊發出聲音,抑止了她的戰意。


    「——你為什麽要找我呢?而且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是一個對你所不知道的自己了若指掌的人。」


    一片沉默。


    但命刻的視線並未從佐山身上移開,她雖能從眼角見到新莊僵直的身影,但麵對敵人時可不能掉以輕心。


    而新莊卻顯得有些驚訝與緊張,雙唇微啟。


    命刻明白失憶的她會有什麽問題。


    ……她想問我是否認識她吧。


    就在命刻打算回答「沒錯」時,視線末端的嘴張開了。


    「戶田?命刻,難道你也是——需要被拉拉看檢查一下的那種人嗎?」


    「……什麽?『也』是什麽意思?『拉拉看』又是什麽?」


    「嗚~哇啊——!!」


    新莊連忙甩手攪拌周圍空氣,沒好氣地看著命刻。


    「什、什麽都沒有啦!?千萬別聽他亂說喔!?」


    「新莊同學,你到底站在哪一邊?對了,戶田?命刻——請回吧。」


    他指著背後的森林說:


    「我和新莊同學現在有要事在身,有什麽話都得排隊預約後再說。隻要你打電話到iai,說有事想找宇宙皇帝談談,就會有人替你轉接到ucat客訴課。」


    「新莊,這個男的平常都是這副德行嗎?」


    「平常還更嚴重呢……」


    命刻稍感同情。新莊真是悲慘,要是她身邊的人都像自己這樣正經,就不用吃這種苦了。


    因此命刻吸了口氣,對視野角落的新莊說:


    「新莊——不管我怎麽解釋,現在的你都聽不懂,況且你知道的事越少越好。所以我就這麽說吧,你隻要記住就好,不用下決定——你願意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離開ucat嗎?」


    「————」


    「這一切,不過是我們和ucat的戰爭罷了。」


    「為、為什麽要問我這種問題……?為什麽要我離開ucat……?」


    命刻緊接著答複了新莊的問題,語氣凜然。


    「仔細聽好——你是個不該涉入戰鬥的人,一切必須以後世為重。」


    ……而我現在希望讓詩乃隻擔任這個角色。


    命刻繼續說:


    「理由隻有我們和ucat部分人士明白……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佐山看著命刻的臉龐。


    她的眼神尖銳如錐,想把佐山的視線硬推回去,但佐山毫不猶豫地問:


    「我問你,新莊同學曾經是你們的人嗎?」


    這問題撼動了新莊的肩頭。若答案肯定,那麽新莊過去就是敵對組織「軍隊」的人。


    可是命刻輕輕搖頭。


    「……不,新莊的雙親並不希望這種事發生,我們和ucat也一樣。我隻是知道新莊的過去,就這麽簡單。雖然——」


    命刻聳聳肩。


    「我不會改變性別,也不會讓你看證據——但我知道新莊失憶前的過去,其它無可奉告。」


    「這樣啊……」


    命刻所言,讓新莊失去找尋同類的希望,聲音抱著遺憾墜落地麵。


    佐山對命刻提出質疑,希望可以勾出一點能振奮新莊的線索。


    「我懂了,也就是說你剛剛的忠告是出於個人,與『軍隊』或ucat的立場無關?」


    「你可以這麽想。」


    「嗯,所以——」


    結論揭曉了。


    「簡單來說,因為你忘不了新莊同學,才會在倉敷假裝和她偶遇,然後一路找到這裏來,沒錯吧?你還真是個重度跟蹤狂啊——給我聽好!」


    佐山吸了口氣,指著命刻大聲宣告:


    「新莊同學非常厭惡這種變態行為,你這個下流的東西。」


    前方飛來的鐵罐砸中佐山額頭,發出硬實聲響。


    佐山眼前一黑,但視野立刻恢複光明,他看著天空和彈向空中的鐵罐。


    ……熱圓煽茶。


    這可摔不得。佐山瞬間回神,抓下空中的圓煽茶打開就喝。這茶香醇得令人清醒,印在罐上的新莊也笑得迷人,實在不枉為此費心偷拍。


    「——好。」


    「佐、佐山同學……你又是在『好』什麽啊?」


    「嗯——新莊同學,這很簡單呀。這罐新莊同學的溫暖液體美味非凡,而且——」


    「不要一邊用臉磨蹭一邊說那種話啦!!」


    新莊大叫後無力地垂下雙肩,轉向背後的命刻。


    「謝謝你的忠告……可是我還是ucat這邊的人。」


    「……我了解,我沒打算要你加入『軍隊』。可是你要記住,你的父母並不希望你待在任何一邊,我隻是希望你能尊重他們,放棄戰鬥。」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有那種立場呢?」


    問題在夜晚的空氣中飄送。新莊在夜色中對著命刻提問:


    「我的父母又是什麽意思……?難道你認識新莊?由起緒……?」


    「那是————」


    就在命刻即將回答這是非題時,佐山感到左側有風吹來,往命刻飄去。


    來者身著紅色女性套裝。而這身打扮的人是——


    「……蓋吉司!!」


    蓋吉司跨步急奔。


    本來替佐山和新莊拿旅行袋到正門玄關來應該是茉伊拉等人的工作,但她很慶幸自己沒羅唆。想不到竟然能在這種地方——


    「遇上仇人之一,我判斷我非常幸運!!」


    蓋吉司先後通過佐山與新莊的右側。噴水池雖擋在麵前,但她未多加躊躇,沿著最短距離直接前進,一腳跨越緣石跳上水麵。


    她在腳底展開相當於操作一把劍所需的重力控製場,支撐在水上奔走的身體。


    蓋吉司踏著不再被水花擾動的平坦池麵而行,向前逼近。奔跑中的她身子一仰,衣擺下亮出九把劍。


    「喔喔……!」


    蓋吉司飛越噴水池,在空中上身前傾,這時與命刻的距離已縮至五公尺。


    她雙臂有如振翅般甩動,向前、一意向前地張開五指衝擊空氣。


    劍陣隨即湧向命刻。


    由左上劈向頭部、由右上揮向右肩、由右上射向頸部、由左側佯攻牽製閃躲、由右側掃往右胸、由左側往右下朝提著行囊的手斜砍、由左側刺向腹部、由右側刺向腰間。


    命刻將會後退。蓋吉司判斷她將避開突刺及投擲以外的攻擊,並在攻勢到位之前抽出行李中的劍。


    命刻的確後退了。她大幅向後一躍。


    但命刻下了更好的判斷。她在拔劍之前,將行囊向前扔去。


    行囊擋下瞄準腹部及腰間的突刺,轉眼間隻剩下射向頭部的劍。


    「……!」


    命刻脖子一扭,閃過所有攻擊。


    她不再後退,引劍離鞘。


    蓋吉司仍在空中,她判斷命刻將看準落地那一刻殺來。


    「中計了吧……!」


    「!?」


    命刻的驚歎聲衝向蓋吉司。


    「數過我用幾把劍攻擊了嗎——隻有八把啊!」


    還剩一把。蓋吉司將貼背藏起的最後一把劍抽了出來。


    單手舞刃、縱身破敵。


    對此,命刻除了迎擊還是迎擊。她已無暇再次後退伺機攻擊,反而往前縮短剛拉開的距離,


    這表示——


    ……她對自己的劍技很有自信嗎!


    蓋吉司隨後展露笑容。


    「我判斷,你果然是這種角色……!」


    既然她的身手足以擊退艾格伊奧,那她應會將身為百臂巨人的自己同一視之。


    蓋吉司預測命刻極可能如此評估,決定使出真本事。


    她拋開右手高舉的劍。


    命刻對她的行為略為皺眉,但這反應也在蓋吉司預料之中。


    接著蓋吉司做出計畫中的動作,右手在空中緊握。


    「出來!」


    某物與這句話同時出現。


    那是一把劍,卻大得不像把劍。


    現於空中的,是一把長逾八公尺的巨大刃器。


    赤紅巨臂與蓋吉司的手連動,握住劍柄直斬而下。


    那是蓋言司的武神。


    蓋吉司終於落地,並於屈身時用右手擊向地麵。


    地麵被自動人偶的手掌劃開,柏油碎屑在破碎聲中噴濺四散。同一時刻巨大刃器斬斷風牆朝命刻劈下。


    納命來!


    但在那之前,命刻又有了動作。她將手上的刀——


    「……!」


    射向蓋吉司。


    刹那間,蓋吉司已選擇了閃躲。


    ……糟了!


    沒事先解除自保機製,是個嚴重的錯誤。


    由於未事先抱有舍身打算,因此她演出了機械獨有的自動高速回避。


    「!」


    蓋吉司向左一傾,命刻的刀擦過右頰,往背後飛去。


    而武神的劍也向左方流去。


    巨劍落下,劈開命刻右手邊的空氣。


    滔天巨響中,柏油路麵被巨大劍刃轟得潰散。


    但命刻仍然安然無恙,並且采取了下個行動。


    她一個扭身,向空中伸手抓住一把被武神攻擊震上天的劍。


    定睛一看,命刻已作勢捏住劍尖瞄準蓋吉司。而蓋吉司正以蹲姿緩衝落地力道,同時解開了所有重力控製、重新聚力,無法立即反應。


    ……我不甘心!


    就在這時,眼前的命刻赫然改變表情,睜大雙眼。


    「——!?」


    她放開了劍,將手往眼前輕輕一揮,在空中抓取某物。


    「……什麽人!」


    命刻大喊一聲,向後大退一步。


    仔細一看,她手裏的確握著東西。那阻止了命刻對蓋吉司的攻擊,逼得她非後退不可。


    那是根銀色的叉子,還是有著粉紅又柄的動畫周邊商品。


    ……那是……


    蓋吉司轉向背後,確認了兩道人影。那是站在玄關前的京,以及兩手伸向這裏的——


    「茉伊拉1st嗎……」


    「那是我和京小姐借來的,你一個人好像處理不來呢。」


    眯眼微笑的話聲中,帶著命刻撤退的腳步聲。


    蓋言司想起身再追,卻被京出聲攔阻。


    「冷靜下來,蓋吉司——想打倒她得多花點心思,況且那邊才是重點。」


    京指向前方,但指的不是蓋吉司。


    而是佐山和新莊。


    命刻扔下叉子撤退。


    腳下的柏油轉為草坪,再轉為飛機跑道。


    視野之中,武神的劍已經消失,佐山和新莊走到蹲在噴水池邊的蓋吉司身旁。


    佐山放聲大喊:


    「——你和『軍隊』到底有什麽企圖!」


    擺明得不到答案的問題,讓命刻不由得笑了出來。


    「你還不懂嗎?真的什麽都不懂嗎——佐山?淺犧之子佐山?禦言啊,你和你父親簡直一模一樣呢!」


    她放出的話擊中了對手。


    佐山的平板表情略為瓦解,他鎖起眉心、眼神犀利。


    「……你為什麽提起我父親?」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如果真想知道,就去追逐自己的過去吧。要是方向正確,還會碰到讓你非得放棄不可的禁忌呢——如果你能跨越障礙,就能目睹眾人選擇遺忘的過往!」


    她吸了口氣。


    「還有新莊,我就把剛剛沒說完的話做個了結吧,是好是壞你自己定奪。」


    「那、那是指……」


    「就是你的父母。他們兩個——都是ucat的人。」


    新莊瞪大了眼。她的神情中有著驚訝,但不是來自害怕,反而帶有喜色。


    ……她果然比較想聽到父母是ucat的人嗎?


    奔跑中的命刻雙眼微閉並壓低身子,然後縱身一躍,跳過跑道、往森林方向的空中飛去。


    接下來是一陣由空中傳來、劃過大氣的巨響。


    當新莊開口時,身在空中的命刻被某種力道從旁接起。


    能在空中帶走她的就是——


    「亞力士!」


    機龍。


    原本全身裹著鋼鐵色澤的機龍,如今已塗上紅、藍、白三色。命刻在他的大氣結界包圍中,隨著爬升的衝力向下大喊:


    「我們戰場上見!」


    底下的巨大白色建築物逐漸遠去。


    建築物前的兩道身影也越來越小,融入四周風景之中。


    就在命刻視野高揚,感到就要衝向空中時——


    『命刻!下麵——』


    攀升之餘,亞力士的聲音突破轟隆風聲,讓命刻再次低頭望去。


    會讓亞力士出聲提醒的理由在於——


    「那是——」


    巨大白色建築物屋頂上有個人影。


    那是個身穿白色西裝、身材勻稱的中年紳士。向後梳得服貼的頭發下,一對和藹的眼睛正仰望著他們。盡管已是夜晚時分,但他仍稍感刻意地用手抵在額邊,宛如目送他們離去一樣。


    『那是……什麽人呢?』


    聽亞力士這麽問,命刻將視線從眼下挪開,於機龍背上坐定後說:


    「那個男的也是我們的敵人之一,可是就剛才看到的樣子,他似乎已無意再戰。」


    命刻雙手抱胸,仰望遼闊的夜空。


    「出雲?烈,iai現任董事長——也是關西大地震時期的ucat領導人。」


    『原來如此——命刻,該趕回去了。龍美已經傳來消息,說偵測到某種巨大物體在東京灣外海裏移動。恐怕那個朝命刻丟叉子的自動人偶,也是為了通知佐山他們這件事才上來的吧。』


    「這麽說來……」


    亞力士簡潔地說:


    「東京將成為邪惡組織ucat和機龍的戰場。」


    「那個」選擇了移動。


    進化順利地進行著,甚至超越了原先的期望。雖然流失在下意識裏的回憶曾讓警戒心來來去去,然而自體進化也早已讓這份感覺麻痹。


    盡管曾有人兵刃相向,並在「那個」的身上留下傷疤,但「那個」已進化至遠遠淩駕他們的境界。


    因此「那個」自問,這份優越感是否隻是單純的傲慢,自己是否過度依賴預測能力,反而看不清現實。


    但「那個」做出判斷,認為自己是以對抗假想中最強大的敵人為前提,不停白體進化而來。


    若由進化方向看來,機龍基本上將在兩種型態中做出選擇。


    其一是泛用的非變形式。固定的骨架將提供較高的耐久力,外裝位置將遵循內部的主結構作若幹變更,以求兼顧航空及格鬥能力,但為了兼具兩者勢必無法追求極限。


    另一種是完全變形式。主結構保有變形能力,外裝也能完全變形,進而同時擁有航空及格鬥能力。這時,分割的主結構造成耐久力下降,卻能提升機動力和攻擊力,但防禦層麵的不足仍是最大問題。


    而「那個」是屬於前者。


    那如此巨大的身軀就是理由所在。正由於需要相應此巨大體型的耐久力,才會以非變形式降生於世。


    往這個方向進化,將會強化武裝以對抗大型機體,並厚實自身裝甲來應付小型機種的遊擊戰術,此外還需要強化推進器等相關機件。


    但「那個」心想,會不會就是這樣的方針導致自


    己敗戰、負傷。所以「那個」才沉入水底,再次著手進化。


    然而,「那個」找出了新的答案。


    至今的進化並沒有錯,隻是還不夠罷了。


    當各方麵皆告充足時,「那個」決定行動。


    「——」


    「那個」動了,在深海之中動了。


    為了戰鬥,也為了應在身邊卻不在身邊的人們。


    那些人究竟上哪兒去了呢?


    最早察覺異狀的並不是人類。


    在神田——東京中心地帶的其中一角,有個白色的巨大建築。建築地底設施內的自動人偶們,在雷達畫麵上發現一處賢石反應,並出聲示警:


    「測得反應——反應相當巨大,極有可能是『黑陽』!立刻啟動試驗中的大型概念空間產生裝置!!」


    接下來,東京灣到中央高速公路、調布交流道直到國道二十號其延長線上的奧多摩之間,張開了一個細長的v字形概念空間。


    布於東京灣的美國ucat機龍隊同時升空。


    東京灣外海上,已有個巨大物體裹著大量海水舞向天際。


    那是架全長超過二百公尺的黑色機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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