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個擁有拱型天花板的兩坪半房間,十分狹窄。


    地上鋪有橘色的地毯,牆上也貼了白色厚布質地的壁紙。


    家具如沙發床鋪等都固定在地板上,牆上隻有嵌入式的電視和小架子。


    鑲在天花板中的燈光,在入口門前和床邊映出兩個女性的身影。


    拉門前的影子身型高眺,麵對著坐在床邊的嬌小影子。


    「希歐啊,老師也該走羅,你一個人不要緊吧?」


    「……呃、不要緊。我可以從那台電視看到外麵的樣子吧,黛安娜老師?」


    「沒錯。」


    黛安娜笑著回答,黑色套裝的背影將手擺上門把。


    「放心吧,剛剛不是通知過了嗎?『黑陽』已經被消滅了。」


    「……知道了。」


    希歐點點頭,還穿著外套的她仍坐在床邊。


    黛安娜保持著笑容,輕輕歪頭說:


    「你不信嗎?」


    「不是的,畢竟沒有必要說這種謊。隻是……剛剛打了一場仗吧?」


    「是啊……好像犧牲了不少人。」


    聽老師這麽說,希歐更消沉了。


    這時黛安娜出聲道:


    「悲傷是種好事。可是希歐,如果你有話想說——就說聲謝謝吧。與其受人哀悼,他們更希望這場仗能為人帶來喜悅呢。」


    「……知道了。」


    少女的聲音仍然低沉,於是黛安娜眯起雙眼講下去:


    「不過呢,等到你真的能體會這份喜悅也是以後的事了。總有一天,你會長大成人,發現真的活在安全之中,然後笑自己以前怎麽這麽傻——大概是等你生寶寶以後吧?」


    「那、那種事……結婚對希歐來說還早得很……」


    她麵紅耳赤地聳著肩,兩手左右揮舞,看得黛安娜不禁輕笑。


    「比起苦瓜臉,女孩子還是要像這樣可愛一點比較好喔,希歐。」


    「啊。」


    希歐注意到那是黛安娜為了幫她打氣才開的玩笑,放鬆地吐了口氣。


    「……謝謝老師。」


    她輕輕俯首道謝。抬起頭時,臉上多了小小的笑容。


    她以幾近刻意的明亮聲音向黛安娜問道:


    「那老師你又是怎樣呢?我聽羅傑先生說你結婚了,我以前都不知道耶。」


    「我和他不是那種關係——在美國的時候,我們剛好一起調查某個中型組織的收入管道,結果和對方打了一個月的硬仗,之後才看對眼的。」


    希歐聽得兩眼圓睜,黛安娜語帶笑意地說:


    「我們約好,要是我們之中誰先死了,另一個人就得替他料理後事。」


    「那麽……他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這個嘛,他不願對人敞開心胸、故作孤僻,總以為自己才是對的,而且啊——他還真心渴望其實不是那麽回事呢。」


    黛安娜自言自語般的話讓希歐沉默不語。


    少女默念老師剛剛說的每一個字,接著歎氣。


    從肺部擠出的細小聲音,讓黛安娜輕輕聳肩。


    「你也有這樣的另一半嗎?」


    希歐連忙縮起肩膀,脖子上的石串項鏈晃得喀喀作響。


    「沒、沒有這回事啦。」


    「希歐,老師沒那麽好騙喔?」


    希歐抬起頭,看向前方。


    黛安娜站在不知何時開啟的房門前,她背後則是運輸機的倉庫。


    她們所在之處位於受概念保護的運輸機夾層之中,此外更施予了高階的保護。這是架能阻隔概念加工品概念反應外泄的特殊運輸機,還特別替希歐搭建了客房。


    希歐感到冷風從門口灌進,接著——


    「希歐。」


    她聽見了一種能無視噴射引擎巨響的說話聲。


    「就算你想留在那間公寓,我還是會強行把你帶來這裏吧。」


    「那是因為……老師接受了任務嗎?」


    看著麵露微笑、發絲隨風擺蕩的黛安娜,希歐忍不住問:


    「你們到底是什麽?雖然有人為我說明,可是我還是不太懂。既然曾爺爺和老師都屬於這個叫做ucat的組織——那我爸媽也是嗎?每個人都在賭命戰鬥嗎?」


    「是啊,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黛安娜表情自若,簡單地回答。


    這瞬間希歐愕然失語,接著情緒爆發出來。


    「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黛安娜沒有回答,所以希歐挺腰豎眉地追問:


    「我隻想過普通人的生活,難道爸爸媽媽曾爺爺都不想嗎?那為什……」


    「可是,正因為有他們,才會有今天的你和未來的你啊。他們一直守護你到今天,之後人們會在各方麵細心支持你,讓你過著美滿的生活。」


    「可是……」


    希歐垮下了臉,那表情足以用「扭曲」稱之。


    「可是比起那種生活……我更希望能當一個普通人。為什麽大家非戰不可呢?這些——這些問題真的會隨著時間過去而獲得解答嗎?」


    黛安娜沒有回答,隻是退了一步。


    「老師!」


    黛安娜在呼喊聲中退出門外。


    希歐反射性地起身往門邊跑去,但是——


    「——」


    她身子一縮,停下腳步。黛安娜在逐漸縮小的門縫彼端,對著希歐眯眼微笑。


    「希歐,先回到之前的話題吧——你是個優秀的學生,沒有在那間公寓賤賣自己。沒錯,所謂的女性,就要貼心地引導遲鈍的男性一路前進,再交出最後一步的主導權才行喔。」


    「咦……?」


    「你就乖乖地等吧,希歐。和孤傲星辰一起吹送黑雲的北風,不會拋棄雷光的眷屬。另外,老師就先替你解答一個問題吧。」


    「咦——啊、好的。」


    學生一頭霧水的回答,讓黛安娜臉上笑意加深。


    「關於你剛剛的問題……能解答問題的除了時間之外,還有一種東西——」


    眼中含笑的黛安娜在關門聲中說:


    「那就是覺悟——配分(你的人生)這題會考喔,記住了嗎?」


    神田研究所地下彌漫著遲緩的氣息。


    但這裏的遲緩指的並不是人與人之間的氛圍。


    在尚稱寬廣的b3f,自動人偶們為了排解過勞而產生的熱能,讓各部位運作遲緩下來。


    這兒原先負責開發研究跟匯整東日本一帶的賢石反應,現在被隔板分成了數個區塊。研究所應美國ucat請求,啟動測試中的大規模概念空間產生裝置,並且和一係列賢石反應偵測裝置連結,因此動用到整個樓層。


    就結果而言,美國ucat兵力雖有折損,但稱作「黑陽」的反應也不再移動。


    現在,研究所正利用概念空間自然消失前的時間,稍稍改變空間的形狀。


    東京西側,往福生方麵延伸的概念空間通道略有彎折,覆蓋了美軍橫田基地。


    這是為了完全地防護希歐?山德森搭乘的運輸機,讓她能夠平安飛離東京上空。


    在橫田準備迎擊黑色機龍的六架機龍,從現在起將會一路護送老英雄的眷屬,直到概念空間的邊界。


    自動人偶們將一切事項打理好之後,以共通記憶報捷:


    『任務達成——我判斷這是必然的成果。』


    含蓄的喜悅和


    提升反應速度造成的熱能,從各個鬆弛的關節緩緩溢出。


    好熱。


    大規模概念空間產生裝置位於b3f深處。裏頭中有幾個直徑約十公尺的薄皮圓筒以大小分類堆疊,四麵有著鑰匙型的護罩,幾位技術員正圍在裝置邊。


    這些負責調整機件的技術員,已不再抵抗機械散發的熱氣,大多數隻穿著t恤和短褲。他們為了消暑,準備了冰桶、孩童充氣遊泳池,甚至是反戰車水槍等等,繼續替工作善後。


    待會兒隻需要回收設置於中央高速公路、國道和各街道的概念空間產生裝置終端機就行。然後再和美國ucat交涉,以保障奧多摩的安全。


    這時美國ucat好像正與日本ucat的反擊部隊休戰當中。


    另一方麵,日本ucat用來聲東擊西的暮星炮落到了他們手上。竊聽光學通訊的人用共通記憶回報:


    『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在機龍身上懸掛暮星炮。暮星炮頂部有個一片板狀的長型突起處,機龍就算騎在上麵四肢也構不到底,抓也抓不牢。』


    負責製圖等職務的自動人偶二十七號私下計算的數據顯示,對於送上門來的暮星炮,就連美國ucat的機龍也——


    『假如要將機龍固定在暮星炮頂部,那麽為了扣住炮身,我判斷機龍必須要有大約兩倍長的腳才能辦得到……另一個問題是,暮星炮上半部的機龍連結部位長度約有三十公尺,和一整架美國ucat機龍相當。』


    數據還指出,由於連結部位過窄,不易與機龍連結。若要懸掛暮星炮,炮身會左右搖晃,無法固定住達成一體化。若要抱著炮飛,則會失去平衡。


    『暮星炮所需要的機龍,必須擁有一般機龍兩倍長的腳,再加上隻有一半寬的平坦軀幹。』


    由此計算,能導出所需機龍的預想外觀。


    『——不可能。』


    自動人偶在遲緩的身體中彼此質疑。


    『不可能是指?』


    『結構強度——骨架會因此變得薄弱,無法支撐自體重量。暮星炮需要的,恐怕是一種不能飛行也不能步行的機龍。』


    『既然要做出那種沒意義的機械,倒不如直接跟暮星炮一體成形就好了吧?所以一定有一架能解決所有問題的機龍,為了和黑陽戰鬥而生的機龍。』


    說這話的,是來自3rd—g的31st「雛菊」。


    這時,有人對她的論點發表意見。


    那是同樣來自3rd—g的78th「龍膽」。


    『可是,那架機龍並沒有和「黑陽」戰鬥呢。「黑陽」打了那麽久,最後還被擊落,那架機龍卻丟下暮早炮不管,到底足做什麽去了呢?』


    這是個既像感言又像抱怨的簡單問題但是——


    『————』


    她的問題在眾人口中引出了某種東西。


    那足一陣根據白動人偶的經驗所產生的高速聯想,也是一種推測。白動人偶們會將所有意識串聯起來,讓整群體化為單一的思考裝置,而當下的首要課題是——


    ……會什麽「黑陽」會在專門和它戰鬥的機龍現身前就被打倒了呢……?


    思考當中,所有機體突然增強排熱程序,打直身體。


    『我判斷現在情況非常危急!!逆向推算的結果是——』


    答案出爐了。


    『暮星炮的使用者之所以沒有出現,是因為對手根本不是「黑陽」!!』


    自動人偶的叫聲響徹地下空間,下一刻所有人都切換回個別判斷,開始行動。


    該操縱機械的回到了裝置邊該測量數他的緊盯者螢幕該操作電腦的也握起了鼠標。熱風流動衣物摩擦聲和關節驅動聲頻頻作響。


    『快開啟光學通訊!要求美國ucat立刻檢查被擊墜的「黑陽」動力爐概念反應到底屬不屬於概念核——』


    『美國ucat發出訊息!「黑陽」內部……隻有大型劣化概念!目前概念空間內唯一明確的5th—g概念核反應,隻有奧多摩一點!這表示——』


    共通意識的叫喊在寂靜中響起:


    『被擊墜的機龍並不是「黑陽」!』


    接著,所有人見到了某個畫麵。


    天花板上正映出關東近郊地圖,而這張能同時反映戰情雷達等訊息的地圖上——


    「巨大賢石反應就在剛剛出現,由千葉外海底朝東京移動中……」


    非共通意識的聲音從自動人偶口中流出。


    顯示千葉外海的畫麵中,綠色關東圖形右側的藍色海麵上,浮現出紅色光點。而且——


    「……比之前的『黑陽』更巨大的反應外圍,出現二、三、四——無數小型反應!相當於先前機龍等級的反應還有六處!」


    騷動兩字席卷了整個地下,接著警報響起。


    『立刻發出光學訊息!!情況緊急,快啟動試驗中的概念空間通訊裝置!』


    『可、可是那還沒通過內部測試——』


    『不管!快連上概念空間內外的全ucat所有行動電話!這已經不單單隻是美國ucat或日本ucat的問題了!』


    『tes——啊!?』


    『什麽事!?怎麽了嗎!?』


    『就在我要通知美國ucat目前情況時……發現光學通訊設備遭到破壞。』


    經過了自動人偶不該出現的短暫空檔,聲音再度播送:


    『有、有入侵者……!』


    天花板上的圖形立刻改變,切換成一百八十分割的神田地下保全攝影機畫麵,其中含有對象識別信號或是畫麵空無一人的已經剔除。


    隻有一格畫麵經過放大,裏頭四個未經識別的人影在地下通道中移動。


    其中一名女性殿後,而領頭的是——


    「……自動人偶?」


    『無法識別。關節驅動聲紋顯示,她們並不屬於任何ucat製品。』


    後方的女性的麵孔已可辨識。


    「——長田?龍美!!」


    女性應話般地看向攝影機,手臂一揮,攝影機的畫麵立刻黑成一片。


    鴉雀無聲的空間內,一名技術員喃喃地說:


    「她們是來搶概念空間產生裝置和概念空間通訊裝置的嗎……」


    隻穿著一條黑色泳褲的男子吐出幾近憤慨的字句,拿著扳手爬上樓梯,似乎打算驅趕敵人,但是——


    「那個,請留步。讓我出去迎擊吧,那是我拿手的工作項目。」


    果敢堅定的聲音響起,一道嬌小的人影踏上中央通道。


    人影推高臉上的眼鏡,對所有人輕聲地說:


    「我是來自3rd的13th『堇』——如果有哪位願意幫我,麻煩答一聲『嘿啦』。」


    眼前是一片夜空。


    擁抱星光的黑暗底下,是座寬廣的操場。已改造成運動會版本的操場被觀眾席分割成許多區塊,還畫有比賽用的直線和曲線。


    操場北側校舍上的時鍾指著午後八點四十分,七彩照明已經關閉。


    然而,有個人影仍站在操場之中。


    那是一名膚色黝黑的少年。他戴著墨鏡,用頭巾裹住黑色卷發,身上穿的不是製服,而是以早秋來說稍嫌厚重的黑色皮外套和牛仔褲,不過外套下隻穿了一件讓人感到涼意的黑色t恤。


    他看著停放在操場外緣設有邊車的機車。


    「如果那樣算沒事,就代表我這個原川大哥幾乎被忽視了吧。」


    喃喃自


    語的他看向地麵。


    腳底下有條白色直線。


    若將視線上抬,能看見直線延伸數十公尺,直到終點。


    但原川隻是抬起腳,跨出跑道的線圈。


    「…………」


    接著望向天空。


    ……騎個車解解悶好了。


    擺在邊車裏的小型收音機,曾報導中央高速公路調布出口一帶空中出現閃電,必須注意突發性雷雨等訊息。


    既然如此,就延著十六號國道南下到橫濱吧,甚至一路騎到湘南去也不壞。


    「好吧,就這麽辦——什麽都不要想。」


    ……那個笨蛋都說不用擔心了。


    「在那邊也會好好加油,是吧?」


    原川歎了口氣走向機車,決定將回想擺到最後。


    這女孩真是莫名其妙。


    動不動就掉眼淚,卻又比別人更不希望被人擔心。


    嘴上說著令人難以置信的話,卻低著頭要人相信。


    明明很害怕,還說自己一個人生活比較好。


    「愛說謊的家夥。」


    ……畢竟還是個小鬼,根本騙不了人。


    大概隻有她本人沒注意到吧。


    希歐?山德森一說謊就會縮起身子,彷佛想藏起說謊的自己,也透露出自己討厭說謊。


    如果能若無其事地撒謊才算是大人,那麽她還是個小孩子。


    原川回想起記憶中希歐最清晰的樣子。


    說別擔心、在那邊會好好加油的她,肩膀緊緊縮在一起。


    「……你這個愛說謊的家夥!!」


    原川大喊,並在注意到回音時停下腳步歎氣。也許是因為想起了什麽,他接著搖搖頭。


    ……有什麽好氣的,裝作沒看到就好了嘛,就和以前一樣,過我原來的生活。


    明明故意保持距離,卻還是差一點就追了出去。


    然而,原川還是說出了這個壓在心底的事實。


    「……你明明就是無法裝作沒看到才把她撿回來的。」


    自己其實早有了答案。


    原川低下頭,但白線已不在腳下。


    仔細一看,立定的雙腳到達了終點。這雙腳在踏出跑道之後,仍延著邊線來到這裏。


    「……媽的。」


    他將剛回頭看的直線擱在背後。


    「該死。」


    原川用力扭著肩頭邁出步伐。


    然後思考。


    「該死!」


    今天不用到基地打工。


    「……該死!」


    不過去基地打發時間也很正常吧?


    「啊——該死!」


    這個月荷包很緊,臨時再多打點工也沒關係吧?


    「……啊啊就是這樣啦!」


    與正門大道相連的九十度彎道邊,一輛黑色機車就停在那裏。


    原川終於走到機車旁邊,他跨上座椅,邊車裏則是空的。


    這時,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和希歐別離時,希歐似乎還說了些什麽。


    ……書店啊。


    能猜到是老媽和她說的,而她也深信不疑,懵懵懂懂地踏進了他的私人領域。然而——


    「你哪來的自信對我說那種話啊,希歐?山德森!」


    插上鑰匙、旋轉。


    戴上墨鏡、吸氣。


    這時,左邊冷不防地出現光和影。


    「———!?」


    他麵帶疑惑,轉頭看向光源。


    那是一輛重型機車,坐在上頭的是——


    「是會長和會計啊?」


    原川冷冷地說,將視線從把大布袋綁在機車上的兩人別開。


    坐在機車後座、身穿長袖運動服的會計苦笑著說:


    「哎呀,你不打算問問題啊?我們可是從你來到這裏以後一直看到現在呢。」


    「仔細想想,你們和佐山一樣都是怪人,問了準沒好事。」


    「喂,二年級的,對學長姊也該稍微禮貌一點吧?」


    「那我告訴你們一件事。」


    原川一邊戴上賽車手套一邊說:


    「在我那個臭老爸的母語裏,不管對上對下都是用you來稱呼呢。」


    「you?什麽意思啊,千裏?」


    會長皺著眉轉過頭來,被會計的上鉤拳擊中下顎。


    原川看著這司空見慣的戲碼,而會計則推擠著搭檔搖搖晃晃的頭說:


    「原川,把這個戴起來。」


    會計將黑色手表和手機遞到原川麵前。仔細一看,她也戴著相同的表,但會長的手卻空了。


    「為什麽要把會長的給我……」


    「沒差啦——那可是能接近希歐?山德森的魔法寶物喔,等等在路上我再告訴你怎麽用,以後就隨便你吧。我們在奧多摩還有事要做,所以途中就會和你分開,但是我已經跟佐山聯絡過了,他可能會有話想對你說喔。」


    「是喔。」原川抓住油門就是一催。


    他驅車向前,目的地是尊秋多學院的東北門。那裏離秋川市的東北角比較近,馬上就能騎到福生,之後通往橫田基地的路幾乎是一直線。


    「啊、等一下——起來啦,覺!」


    原川背後傳來一聲肉響,接著有光線追來。


    他不理會後頭的動靜,加快車速,穿過校舍邊,騎上通過學生宿舍區的砂石路。


    車胎不斷發出輾石聲。


    ……我到底在想什麽啊?


    他隻知道某個事實。昨晚,希歐在百米跑道上哭了起來,停下腳步;今天,她撒了別為她擔心的謊,還為他加油打氣。


    自己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所以隻要來得及——


    「……真是的。」


    原川催緊油門。


    「一點也不像我。」


    「——原川!」


    背後的光追了上來,與他並行。他雖聽見會計喊他,卻沒直接回答,反而說:


    「我現在不姓原川——因為我現在做的事一點都不像我自己。」


    「……咦?」


    對於身旁傳來的疑問,原川推高墨鏡遮住眼神,開口說:


    「就這麽一次,我要搬出我那個臭老爸的姓。」


    「老爸的姓……?」


    「鄧恩?諾思溫——這就是我冠上老爸姓氏之後的名字。」


    「那個」飛向火光漫布的港口上空。


    翱翔天際的「那個」全長逾八百公尺,核心部原本是三百公尺,但是經過進化所追加的裝甲和複體式機翼,讓「那個」的身體變得更為巨大。那些可都是十年前和前天夜裏未曾搭載的完整戰鬥配備。


    「那個」不停移動,攜帶最大的武力朝西方天空前進。


    剛進入東京灣時,它就發現有某種概念空間突然伸展開來,想圍住自己。


    盡管脫離這空間易如反掌、仰就眼下風景及先遣子機回傳的資料而言,這概念空間內己備有足以摧毀子機的武力。


    「那個」乘風而升的同時也在思考著:野獸都會從弱者開始下手。


    然而,「那個」並不是野獸。「那個」知道,自己是為了保護人類而誕生的。


    偽造的人類就在這空間外麵。


    那麽,這個空間內的武力又是什麽呢?


    「那個」認為,和自己擁有相同目的的東西就在這世界上。


    好懷念。


    雖然失去記憶,但留在腦海裏的某種東西,讓「那個」想起了細碎的片段。


    很久以前,自己曾和那樣的對手交戰。敵方為數眾多,自己曾一度敗北,但敵陣也幾乎崩潰,決戰遲遲未果。


    「——」


    「那個」向上爬升、隨風而行,接著加速。


    黑色大機龍想要一戰。這是為了不存在於記憶中的決鬥,或是為了不存在於記憶中的人們?


    還是說,自己正是為了戰鬥才進化至此的?


    「那個」並不明白,隻知道自己仍尋求著些什麽。


    它尋求的有:


    自己期望戰鬥的原因。


    自己必須服從的人們消失的原因。


    自己雖然失去記憶,但仍渴求著人類的原因。


    原因——


    「…………」


    黑色大機龍停止思考。


    隻要一次又一次地解決問題然後找出答案就夠了,首先該做的是清除眼前的絆腳石。


    「那個」希望加緊腳步,它稍微縮起化為左右翼的追加胴體,將排列於尾端的所有推進器朝向背後。


    繼續前進。


    大氣就像一麵沉重的牆,但「那個」知道跨越這道牆前進的動作,就叫做飛翔。


    背後空中有幾個尾隨的身影。


    那是一群黑色機龍。


    空中、海上,無數的黑影一路跟來,能以大小略分為兩種。一種是全長約四十公尺的小型機龍,另一種是全長約三百公尺的中型機龍。


    中型機龍共有六架,而小型的有多少連「那個」自己也數不清。


    這儼然是一支黑色機龍大軍。


    「那個」認為,這就是進化。


    過去的自己雖然強大,但勢單力薄,才會被逼進海底。


    「那個」選擇了敵人過去打敗自己的方法,也就是複製自己的零件增加同伴。


    然而,為了吸收外界資訊而放出的子機們,竟一架接一架地順從幼稚的本能追逐敵人。


    那架被敵人破壞的中型機就是結果之一。


    直到目前為止,自己曾見過兩次偽造人類。


    那兩次都是掉以輕心地卸除這身外掛武裝,打算飛近那股令人懷念的氣味時。


    第一次時進化尚未完全,地點也記不太清楚了,隻記得那裏有間草原中的小屋。屋子裏有一股令人懷念的氣息,不過有一名女性打算保護小屋,「那個」為了要她走開才用爪子傷了她。


    雖然「那個」不覺得她是敵人,不過後來怎麽了卻想不起來。


    而第二次就在前天。在一個小小的概念空間裏,有個手持長槍的男子。


    「那個」不確定自己是否認識他,但是在爪子揮中時,身體裏開始滲出某種感覺。彷佛是喚醒了某種曾經失去的機能,或是時鍾再次走動的感覺。


    「那個」感到混亂。


    「那個」逃離了突如其來的疑惑,逃往作為巢穴的北方海域,並且派出子機去調查途中察覺的懷念氣息。


    但是子機遭到擊敗,告訴它新戰鬥即將來臨的事實。自己記憶中的懷念氣息附近、已滅亡世界的氣息附近還有敵人。


    「那個」對敵人的戰力已有所評估,之前子機被破壞時,已將資料分析並回傳。敵人就算使出主力兵器,要破壞中型機也得苦戰一番。


    但是「那個」還是停止了推測,因為過去的敵人曾經擊敗過它。


    這次一定要殲滅敵人,接著讓這個世界裏的所有偽造人類就此滅亡。


    就算這個世界隻剩下自己,「那個」也不會擔心。它會繼續進化、壯大軍勢,布滿整個世界。也許隻要這麽做,認識它的人類就會在某天突然回來也說不定。


    到時候,就能受到人們的嘉獎,因為他們做來守護人類的機械完全守護了這個世界,因為它獨力守護了這個世界。


    他們也許會為了這美好的成果而出聲讚許吧。


    「——」


    「那個」張開嘴,大聲吼叫。


    吼叫之餘,它想起了一個早先的戰鬥中子機聽聞的名字——「黑陽」。


    自己若能在漆黑的天空中成為太陽,人類就會回到這個世界上吧。「那個」這麽想著,並決定將「黑陽」定為自己的名字。


    得名的喜悅隨吼聲飛向西方,那兒有種令人懷念的巨大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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