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歐?山德森控製著山德斐洛的身體,依照原川的操縱衝向敵人。


    對方擁有淩駕我方的火力。


    對方擁有淩駕我方的體魄。


    對方擁有淩駕我方的裝甲。


    希歐的意識以「可是」表示否定。


    我方有速度優勢。


    我方有機動優勢。


    我方有精神優勢。


    希歐的意識以「可是」表示疑惑。


    對方究竟為何而戰?


    對方究竟渴望什麽?


    答案究竟會是什麽?


    走吧,希歐心想。


    戰鬥吧,希歐心想。


    找出答案,希歐心想。


    現在自己的身體已化為高速巡航模式的機龍,迎擊對象則是掛滿武器的重武裝黑龍。


    白色雷光與黑色炮擊交錯而過,前者在裝甲上彈開,後者削過了裝甲。


    山德斐洛抓緊瞬間的空隙,鑽到「黑陽」上方,自西行的黑陽後側猛然朝前加速。


    「黑陽」的雙體式推進翼在希歐眼中有如建築。要通過這對全長超過六百公尺的機翼,就算以音速前進也得花上將近兩秒,而且「黑陽」正朝同一方向加速,相對之下山德斐洛的速度彷佛減慢了一樣。


    接下來要麵臨的戰鬥,對於感覺增幅五倍的希歐而言約有數十秒。


    山德斐洛筆直掠過反彈於「黑陽」表麵的風聲,毫不猶豫地往右方推進翼前進。


    他們已擬定作戰計劃。


    「黑陽」的本體是一架全長二百公尺的大機龍,位於雙翼中央後側,受到雙翼產生的防護力場及無數炮門保護,無法輕易接近。


    然而「黑陽」本體會有一瞬間失去所有防護。


    那就是位於本體下方的主炮配合雙翼射擊的那一刻。


    我方若能抓緊那瞬間發射主炮,應能擊中黑陽。


    初次會戰時,山德斐洛的光受到雙翼間產生的主炮加速光攔阻。


    若是穿過那片加速光,對「黑陽」本體進行極近距離射擊又會如何呢?


    ……行得通。


    所以必須先引誘對方發射主炮,也就是得繞到「黑陽」前方,與之相對。


    為此,山德斐洛爬升至機翼上方,進行射擊。


    雙雷高速貫穿了黑色裝甲,不停穿過前方阻礙。


    相對的,雙翼上所有炮塔也放出了黑光。


    在所有極近距離的交火中,無法光靠觀察炮擊軌道的方式閃躲,隻能確認「黑陽」表麵的炮門是否已進行瞄準、蓄積黑光,藉此預測攻擊方向。


    將預測化為回避行動,就是原川的工作。


    他的反射神經正賣力操弄著高速巡航機體。


    希歐以身體感受所有閃躲,心想——


    ……沒問題!


    「黑陽」攻擊次數雖多,卻與一般炮擊無異,隻要原川能記住炮擊間隔,就能應付一次次炮火,進而破壞它的推進翼。然而,此時駕駛艙內響起山德斐洛的聲音:


    『——「黑陽」的熱能急速增加中!!』


    同時,希歐看到自己所在的「黑陽」頂部成為破壞的空間。


    「黑陽」所有炮門一並吼出超長時間的持續射擊。


    霎時間,「黑陽」頂部化為一座林立著上千支黑柱的神殿。


    所謂的黑柱,全都是「黑陽」以絕大能量擊出的炮火。光炮在不計放熱的持續射擊下形成無數巨劍,作為所有攻擊的開端。


    「……!」


    眼前所有巨劍轉為純粹的攻擊直撲而來。


    希歐倒抽了一口氣,接著凝聚力量大喊:


    『——原川大哥!』


    「我有種被飆車族纏上的感覺呢……!」


    原川的聲音中帶有些許緊張。


    但山德斐洛仍采取了行動。


    無暇施放雷擊的他在雙翼上伸出光刃,撥離、砍落鄰近的黑刃,不停向前。然而——


    「……!!」


    仍有多處裝甲遭黑光削中。


    他們的光刃也不停折損,但重新拔刀的瞬間總能豪邁地劈過幾道黑光。


    金屬聲不停在暗之柱形成的黑色森林中斬切而去,速度絲毫不減,隻有近乎無限的數十秒不斷流逝。


    由於希歐和山德斐洛感覺相連,所以她也感到了痛楚。


    ……雖然痛,但這也代表山德斐洛發揮了所有性能!


    希歐並未否定痛楚,隻是不停許可原川的操縱,並且盡一切可能輔助他。


    周圍傳來的全都是光與暗的激撞聲,耳邊則是——


    「……不能用主炮清出一條路嗎!?」


    『辦不到。開火時會稍微阻斷動力逆流,讓動作瞬間停止,到時候死的就是我們了。而且射擊主炮的時機——你也很清楚吧?』


    原川在衝擊波的巨響與震動中說:


    「穿過這波攻擊繞到前方之後,就要衝向那家夥的本體了吧……敵人發射主炮的那一刻,會解除複體內側和正麵的裝甲,然後——」


    原川的話突然打住,希歐不禁發問:


    『怎麽了嗎?』


    「沒什麽,隻是第一次麵對『黑陽』時,在差點被擊落的瞬間,我好像看到了奇怪的東西。那是……應該不可能出現的東西才對。」


    『原、原川大哥,該不會是戰鬥讓你緊繃太久所以頭變得有點……』


    「我晚一點再跟你好好談談,希歐?山德森。」


    話音之中,由右前方高速甩來的黑柱擊碎了機龍的光劍。


    光刃發出玻璃破裂聲化為碎片,但機龍卻趁機鑽進敵方攻擊的空隙。


    所有動作幾乎都是以這個模式重複進行。


    機龍不停前進,眼看著黑柱的密度逐漸變薄,很快就能度過這段攻擊了。


    但在完全脫離之前仍有失足之險。


    「唔!」


    希歐似乎聽見了原川的低吟聲,焦急地問:


    『那個,山德斐洛,我們還有其它武器嗎?比方說……那個,美國很紅的動畫「核能超人」(注:影射「地球超人」早年台灣播出時譯為「地球先鋒隊」)用的那種。』


    『我不了解那是什麽意思。』


    「你幹嘛看那種環境破壞動畫啊?」


    『希、希歐是好心才這麽問耶,你們兩個竟然回那種話!』


    山德斐洛回答希歐的叫喊:


    『我的武裝隻剩下暮星炮,還有就是……現狀過於危險,我並不打算使用。』


    『……還有能用的嗎?


    『有是有,不過那不是武器,也還沒有測試過。在戰鬥中測試太過危險了。』


    「那是指……」


    當原川發問時,希歐有種詭異的感覺。


    那是山德斐洛全身都感受到的聲音。設於機龍身體各處的聽覺組件,有種不自然的感覺——


    一種隻存在於背後的莫名沉默。


    『原川大哥!後麵!!』


    下一刻,複體基部的前方射擊用中間炮自山德斐洛後方轟出一群黑柱。


    「黑陽」打算以黑刃陣包圍機龍,再放出貫透所有黑刃的攻擊。


    「……雕蟲小技!!」


    希歐瞬間作出判斷,將自己的感覺增幅全加諸原川身上。


    對此,山德斐洛產生了令她意外的舉動。


    原川將山德斐洛的左刃插進左側空間,同時收起右刃。


    若是收起負責防禦的右刃,勢必會受到來自右側的攻擊。


    但希歐卻不曾懷疑。


    ……交給你了……!


    她相信原川。


    山德斐洛右側緊接著放出雷擊,紫色閃電奔向正下方的炮台。


    圓頂炮台被雷擊鑿開,彈向後方空中。


    從背後逼近的黑色長槍狠狠撞上炮台的殘骸,威力因此衰減。這時希歐聽見原川的聲音:


    「——情勢要逆轉羅,希歐?山德森!」


    「黑陽」看著藍白機龍的動作。


    敵人以左刃一舉砍斷數根立於空中的黑柱,竄進左側空白中。


    但這並不能避開一切。盡管左側柱群碎裂,但根基仍然安在,能立刻補回中斷的炮擊,而敵人也無法抵擋或劈開右側的黑柱。


    後方的中間炮攻擊就算威力減退,依舊具有極大破壞力,但藍白機龍還是以關閉後推進器的防護狀態承受攻擊。


    激烈衝擊中,藍白機龍勉強撐了下來。


    他幾乎將所有裝甲全都自行分離,並在中彈之後立刻展開各部位避開餘熱與衝擊。即使失去裝甲、內部蓄積高熱,藍白機龍仍向左側翻身而去,指向複體機翼的正中間。


    「黑陽」等的,就是獵物自動跳上射擊軌道這一刻。


    主炮已蓄勢待發。「黑陽」雙翼間出現八條黑柱凝聚能量,備於其腹部的主炮也懷抱著黑色的熱能。


    然而,藍白機龍也是如此。


    雙翼間的敵人在空中翻滾,口中含著白色光芒,主炮即將發射。


    麵對麵的雙方,幾乎在同時完成最後的力量調整。


    這結果已讓「黑陽」十分滿足。它明白雙方基礎能量有著極大差異,若同以主炮對射,勝利的將會是自己。


    它早就偵測過藍白機龍的動力輸出狀況了。就連對方發射主炮的所需時間,都已藉由子機的犧牲測得,還將藍白機龍會隨著戰鬥提升性能這點也納入預測之內。


    一切已準備萬全。


    藍白機龍主炮放出的白光,將被黑色主炮吞沒。


    話雖如此,但敵人卻冷不防地發射了主炮。這是藍白機龍主炮以毫厘之差早一步凝縮完畢,完成射擊準備的緣故。


    「……!?」


    「黑陽」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散射白光的藍白機龍。


    敵機頭部有兩道人影。


    對方在發炮前一刻卸除了加諸他們身上的動力,替主炮灌注最後一絲力量,加速準備程序。


    「黑陽」見到白光在眼前漫開,卻也見到了對未來的確信。


    它見到了勝利的契機。


    一道黑影竄上筆直來襲的白光正前方——白光直接命中了它最後一架中型子機。


    但那仍無法轟散中型機龍。盡管白光粉碎了裝甲、貫穿腹部直達後背,中型機龍仍能動作。


    於是「黑陽」對子機下達了「捕捉敵人」的命令。


    子機立刻照辦,展開它完好的機翼,穿過大機龍複體問與白己同色的雷柱,撞向藍白機龍。


    鳴鍾般的金屬聲響起,黑色機龍的身軀因而碎裂,但它仍完成了使命。


    二百公尺的巨軀死命抓著僅有三十公尺左右的機龍。


    藍白機龍的駕駛艙中已不見少女的身影,她再度與機龍同化了。


    見到這景象,「黑陽」心中有種特別的感覺,彷佛嗅到了懷念的氣息。


    同樣的景象也許存在於自己的記憶裏。


    但「黑陽」選擇了無視,因為那少女是這個世界的人,與自己的世界無關。


    藍白機龍揮動四肢,打算掙脫逐漸破碎的中型機帶來的束縛。


    白費力氣。


    高速巡航型機龍的格鬥能力相當低劣,敵人既然無法變形,就隻能束手就擒。若是格鬥型,或是能夠大幅移動四肢的一般巡航型,也許還有戲可唱。


    「黑陽」發射主炮。


    「轟」的一聲響起,黑光覆蓋了整個視野。


    中型機龍回傳了最後的訊息。


    『任務完成。』


    眼前是一道灑滿白光的走廊。


    北側壁邊的洗手台、浴室、茶水間、下層樓梯間都關上了燈。


    南側則有著空間寬闊的櫃台,和一整排白色木門的房間。


    櫃台上掛著一個寫著「護理站」的牌子,隔壁房門上也掛有使用者名牌。


    這裏是醫院的病房。


    牆上整排木門隻有一扇開著,上頭的名牌寫著「原川唯」


    房間有些陰暗,隻有深處的床頭燈亮著。


    唯穿著淡紫色的睡衣走出門外,踏上走廊。


    她肩上掛著白色毛巾,微濕的頭發散落其上,腳下拖鞋造成的聲音雖小,在靜謐的醫院走廊上卻格外清晰。


    護理站另一端就是育嬰室,許多新生兒躺在保溫箱裏。


    兩名年輕女性正貼在育嬰室的玻璃上往裏頭瞧。


    這些小寶寶是否也會回看仍不甚熟悉的父母呢?唯看著她們的視線,不禁這麽想。


    當她走過護理站時,裏頭傳來聲音:


    「唯小姐?」


    那是位年輕的護士,長年居於此地的唯待她就像對待後進一般,而對方也將唯當作前輩。


    年輕護士從玻璃罐裏拎起一根花林糖(注:號稱日本賣得最好的零嘴,以麵粉、糖、鹽等原料揉成短棒狀油炸,再裹上糖衣)說:


    「要吃嗎?」


    「謝謝,我刷過牙了。」


    唯輕輕搖頭,對方回以苦笑,接著—〡


    「買東西嗎?」


    「啊、嗯。早上有人來探望我,現在有點睡不著。」


    「這樣啊,是你家公子對吧?那個……」


    是兒子的外表讓她欲言又止的吧?唯不在意地回答:


    「他是遺傳到我丈夫——很令我驕傲喔。不過今天不太一樣,多了一個人。」


    「多了一個?是那個常常跌倒又找不到樓梯的醫生嗎?」


    「不是啦……那個人大概是我兒子的女朋友吧。」


    護士縮起身子「嘿嘿」地笑,將罐子擺在桌上,對著唯雙手合十。


    「那真是恭喜呢,要是怎麽了,還請記得惠顧本院喔。」


    話剛說完,她又「啊」了一聲。唯歪著頭問:


    「怎麽了嗎?」


    「沒什麽啦,就是今天倒垃圾的時候……」


    「啊。」


    唯露出濃濃的苦笑。這種事時常發生,一提便知。


    「又是蘋果皮吧?」


    「對,隻要唯小姐你削了蘋果,打掃的阿玉婆婆一定會拿去現給人看,都已經跟她講過很多次別把垃圾拿出來了。」


    她滿臉苦笑地說下去:


    「要把蘋果皮削成一整條真的好難喔,而且你還削成一公分寬,不過……」


    「不過?」


    「今天有兩條沒錯吧?是那個小女朋友削的嗎?」


    「哎呀,你怎麽會覺得是她呢?那明明是我的絕活耶。」


    「這個嘛……」


    護士朝天花板看了一眼,有些猶豫地說:


    「因為另一條更細嘛。阿玉婆婆嚇了一跳,連護士長也看得忘記罵人了呢。」


    「那麽,你覺得哪條是我削的呢?」


    唯露出戲謔的笑容看著護士,而護士也朝唯瞄了一眼。


    「這個嘛……」


    「告訴你一個小故事。我削蘋果的技術啊,是以前跟朋友比賽學來的——因為我那群男同事很喜歡吃水果。那個朋友真的很厲害……我到現在還比不上。」


    「真的會有那種像怪物一樣的高手嗎?」


    「今天不就來過一個嗎?而且……那個女孩子動作比我朋友還快呢。」


    說完,唯向右回轉,打算回房。


    「唯小姐,你不散步啦?」


    「啊,我現在好多了。和你聊過以後我安心了不少,一定不會有事的——啊,對了……」


    唯將手肘拄在櫃台上,咧嘴一笑。


    「可以分我一些花林糖嗎——我等等再刷一次牙。」


    「黑陽」望著殘存於夜空中的爆炎。煙霧和火焰正在它的巨型複體推進翼之間留連。


    那是它製造的軍隊最後一絲餘韻,也是敵人的結局。


    所有殘骸都已碎裂、燒熔、墜落,隻留下隨風而逝的煙塵。


    「黑陽」的視覺組件已開始朝西方進行熱源及重力探測,然而在這決勝的一擊之後,它決定用所有的視覺組件留下記錄。


    必須等待煙塵散去的光學視覺組件,得花上最多時間。


    煙霧逐漸散去,底下空無一物。


    在「黑陽」眼中,自己和西方的目的地之間,除了天空以外什麽都不剩。


    因此它將動力送往推進器、停止張開防禦裝甲,並開張數枚航空機具般的小型機翼、收起主炮,緩緩前進。


    頭頂上無邊無際的漆黑天空中,充滿了這個世界特有的星鬥。


    可是,黑陽卻因此感到疑惑。


    在這個世界裏,「黑陽」所在的星球擁有一顆衛星。衛星是會以一定皺起繞行這個星球,並在太陽光線的影響下產生圓缺的錯覺。不過,今天能在這片天空中見到它嗎?


    難道敵人其實有兩架?可是駕駛艙內的少年和方才掃描的是同一人。


    這是怎麽回事?


    正當「黑陽」因不解的事實而混亂時,敵人口中的白光已轟碎了它的背。


    藍白機龍將「黑陽」因撞擊而碎裂的裝甲,以及炮擊部位產生的衝擊波所掀起的裝甲奮力扒開,讓破壞的洞穴瞬間增大。追加裝甲內外都被接二連三的衝擊波挖起,本體機翼與複體連結部因而斷裂。


    「黑陽」瞬間作出判斷。


    它主動分離一切,舍棄了複體、追加裝甲、推進器等等所有本體之外的一切進化結果。


    有如蛻殼般地向後飛退的「黑陽」全長約二百公尺,和它以自己為藍本建造的中型機同樣大小,但動力、裝甲品質和火力都絕非子機所能相比。


    與拋棄的複體距離約半公裏時,「黑陽」作出結論。


    不管敵人真麵目為何,先擊毀對方再說。


    「黑陽」仍有武器可用,就是它抱於本體下方、因進化而得來的長型主炮。盡管失去複體加壓後威力有所衰減,仍然具有相當的破壞力,重點是發射時間也因此縮短了。


    現在敵人工將四肢拔出墜落中的複體背部。


    因此「黑陽」一毫不猶豫地全力射擊。


    「黑陽」以光學視覺望向夜空,頭上有個散發白光的圓形。


    但那不是衛星。


    而是主炮的光,藍白機龍的主炮準備發射所蓄積的光。


    「黑陽」切換視覺模式,瞬間掃描敵影。


    敵人果然是剛剛那架機龍,但是形狀有異。


    原先高速巡航型的尖銳外觀,不知為何已變為伸展四肢的格鬥型。


    「——!!」


    獸嚎聲從空中落下。


    下一刻,藍白機龍撲上黑陽,激起巨響。


    敵機帶著重金屬衝撞聲和強大衝擊力,將四肢插進「黑陽」背上連結複體的機翼根部。


    如此誇張的衝撞力道,已足以讓變形式機龍的骨架當場斷裂。


    但「黑陽」的頂部視覺組件卻看到敵人依舊完好。


    以格鬥戰專用的粗大骨架構成的非變形式機龍就在自己背上。


    它無法理解。


    它的目標就是將舍棄的武裝連同敵人一起貫穿、誘爆,藉此毀滅敵人。


    仍殘留動力的複體加壓器立刻被黑光擊穿,並劇烈地震動,接著——


    「!」


    產生巨大的爆炸,紅火黑煙遍布八方。


    足以震懾萬物的巨響讓大氣如地震般搖撼。


    但「黑陽」並未因此鬆懈,它立刻啟動所有視覺掃描能力,探測敵人。


    然後,它看到敵人從綻放的爆炸火光之中衝向天際。


    「……!」


    藍白機龍並未受損,後方推進器正泄出滾滾氣流,打算由上空繞至「黑陽」背後。


    敵人又改變了外觀,格鬥型的粗壯線條再次化為銳角,四肢如翼般展開。就結構看來,那是非變形式的一般巡航型機龍。


    敵人明明是非變形式卻一再變形,這根本不可能。


    然而「黑陽」終於了解到敵人的伎倆、敵人的進化以及敵人的意識。


    「黑陽」改變思考方式,也許它的敵人選擇了另一條進化之路。


    過去敗於敵軍的自己,認為進化就該創造一支強力的軍隊,並且讓自己得以支撐軍隊運作。


    但敵人並未強化整體陣容,而選擇強化個人能力。


    「黑陽」明白,這個敵人非常危險。


    因此它開始加速,將輕量化的自己送向西方那片充滿懷念氣息的天空。


    為了先行破壞不得落入敵手的武器,「黑陽」不停加速。


    原川發現眼下逐漸接近的「黑陽」開始在空中疾行。


    「……想逃嗎!?」


    『不對!它的目標是暮星炮!它打算先破壞能夠完全打倒自己的武器!』


    「若是如此……」


    原川拉抬俯衝的機體追逐「黑陽」同時低聲喚道:


    「希歐。」


    不過被他喊出名字的人對這突如其來的呼喚沒有反應,於是他又喊了一次。


    「聽到了嗎,希歐?山德森?」


    「啊,聽、聽到了,什麽事?」


    加速中的黑陽背部就在前方,但隻靠般巡航型的速度是追不上的,於是原川冷靜地說:


    「該是你跑的時候了——終點線就在眼前,對手也是。」


    『……是!』


    原川微微感到山德斐洛吸了口氣。那是種為了下定決心,在腹部凝聚力量的氣息。


    接著他聽見希歐的聲音。


    『原川大哥、山德斐洛,我要——讓很久以前就停下的雙腳動一動了。』


    原川點點頭,閉著眼呢喃出所有動作的口令。


    「onyourmark———〡」


    他感受著山德斐洛的預備姿勢,並為了提振情緒而吸了口氣——


    「getset——」


    接著放聲大喊:


    「goahead!」


    ˙


    希歐以蹲踞式起跑的姿態,向前狂奔。


    對手隻有「黑陽」一人,而它已經先行起跑了。


    但希歐並不在意。


    以前曾經有人告訴她,遵守運動精神堂堂正正比賽,才能夠喚來勝利。


    盡管對方犯規偷跑,但隻要她能夠追上,對方的犯規優勢就等同於零。


    從第一步起,希歐就全神貫注於奔跑之上。她


    的身體就在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動作中,不知不覺地調整為奔跑姿勢——高速巡航模式。


    讓她擺脫中型黑色機龍束縛、躲過「黑陽」炮擊的係統再次啟動。


    那就是山德斐洛曾猶豫是否該使用的未試驗係統。


    希歐正目睹自己身體的改變。


    開端隻是一個簡單的行為——分解。


    在摩擦聲中,希歐當前的外型開始崩解。


    固定頭部、軀幹、四肢、尾部、機翼、裝甲等等構成身體所有機件的每一顆螺絲釘,全都自行鬆脫。


    因重力操縱而鬆脫的數萬顆螺絲浮在空中,藍白機龍的身體開始從構築軀幹的主框架上頭剝離,內在的鋼鐵骨骼逐漸變得清晰可見。


    現在,這的確是一般機動型框架。長長的背脊上有著四肢接點,還有各類裝甲板以及四肢金屬骨架,顯露出龍形外觀。


    然而骨架被山德斐洛的概念空間所吞噬,金屬碰撞般的組裝聲取而代之。


    緊接著,前端尖銳細長的鋼鐵從空間中射出。


    那就是高速巡航型的主框架。


    山德斐洛不會變形,但也不讓自己拘於一種型態。


    這架藍白機龍選擇的是——將骨架進行根本性的替換。


    這既非變形亦非固定,而是改造。


    浮在空中的頭部、軀幹、四肢、機翼等,都以組裝方式接合於替換框架上,不過接合位置與一般航行模式不同。會阻礙飛行的前腳收進軀幹底部做為壓艙器,不需要踩踏大地的腳向後延伸,尾部則連接於身體後方做為尾翼。


    所謂的變形,隻會將各機件限製於框架的活動範圍內。


    山德斐洛則是完全分解身體,將各機件應需要安插於合適的位置,不考慮原來的連接方式。


    因此,耐久性、風阻、動力傳導等,都能調整至最佳狀態。


    剛剛為了掙脫中型機龍,山德斐洛選擇使用這個係統。


    兩度成功後,機龍的傳動係統得出需時最短且效率最佳的循環結果,發出歡愉的吼聲。


    暫時分離的導線以最短距離重新連接,為自己的形態釋放出最完美的力量。


    組裝在柔軟的金屬聲中結束了,數萬顆固定螺絲跟著奏響密合的打擊樂。


    一瞬之間,山德斐洛的高速巡航模式就此定型。


    「——完成。」


    同時希歐也呈現了奔跑的姿勢。


    她踏下第一步,並許可原川送往後方推進器的力量,同時將大氣向後踢飛。


    開始衝刺。


    她將背肌微微前彎,壓下因衝力而上仰的身體,接著一口氣挺直腰杆邁步,把身體往前送。


    膝蓋不隻要提起,更要向前突進跨步。


    希歐不讓腳步空轉,不讓身體因衝力而前飄,也不讓腰部位置上下浮動,她隻是不停前傾,提升速度。


    這一連串重複動作可謂疾馳,因此產生的風則稱為疾風。


    希歐將視野集中於前方一點。


    她的感覺增幅在炮擊時解除後就不曾回複,她的雙眼在高速行進中看不清任何事物,隻能分辨出夜晚的黑、眼下細線般的鐵路,以及略為遠離的黑色身影。


    現在必須做的,就是追過那曾為人類之友的龍。


    呼吸和心跳逐漸成為希歐唯一的感覺。


    她甚至沒發覺自己已感受不到其它聲音,「聽覺」和「思考」逐漸從她的意識中消失。


    希歐已在無心無我的境界中奔馳,心裏一片空白,然而


    「——」


    當下,她隻希望繼續奔跑。


    那就是少女至今不斷渴求的境界,而空白就是她尋求的答案。


    希歐在所有曖昧不明的事物中衝刺,奔往彼端、邁向當下的終點線。


    「……!」


    她策動全身所有部位,朝前奮力加速。


    ˙


    原川正死命地前傾身體。


    機身已衝過市區,衝過郊外,在山野間飛翔。


    與右上方「黑陽」的間距正一點一滴慢慢拉近。


    山德斐洛已衝破了加速產生的氣爆,帶著全身各部前端的霧破空而行。


    於他冇上方窄中飛行的黑陽也是如此。黑色人機龍擺蕩滿身的波形霧線朝西加速。


    原川開始思考「黑陽」所往何方。


    佐山和母親都說ucat就在iai裏。


    所以它的目的地恐怕就是奧多摩山間。


    於眼下奔流的青梅線鐵路剛通過軍炯站,距離奧多摩還有——


    「人概├五公裏啊……!」


    下個瞬間,右上方視野出現某種光芒。


    「黑陽」再次加速。在當前的速度下,看起來就像後方有東西在推擠黑色的龐然大物前進。


    ……這家夥!!


    盡管對方擁有強大動力,但仍會受到風阻及重量的限製相較於全長三百公尺的大機龍,己方應該會在速度上享有絕大優勢才對,這代表——


    「這也是它期望的進化之嗎?這家夥從過去和高速強敵的戰鬥記取教訓……」


    「黑陽」的期望已經實現,但它仍對敵人的真麵目及過去一無所知。


    然而,山德斐洛也是如此,一無所知——


    「可是現在不同——山德斐洛,聽好了!」


    原川說道。


    「把我的感覺增幅關掉,全部加到希歐身上,給過去一個答案!」


    他沒聽見言語的回應,不過其餘感官都感受到了山德斐洛的答複。


    他的視覺已和實際速度直接聯係。


    「……!」


    原川並未因此膽怯,隻是一股腦兒地向前傾倒,加速再加速。


    少女也毫不猶疑地接收少年傳來的力量。原川在超越視覺速度的世界中感到滿足,因為那就是希歐應有的意誌和力量。


    彷佛是為了突顯「全力」這個字眼一般,世界的速度再次上升。


    右上方速度相近的「黑陽」是唯一看得清的物體。


    在足以用「濃稠」來形容的氣流當中,黑色巨軀正逐漸接近。他們的視野,正慢慢地和持續加速的「黑陽」並行。


    然而,黑陽再次提升了速度。


    「……你到底還有多少檔啊!!」


    原川破口大喊時聽見了某種聲音。


    「——」


    那是人聲,是在駕駛艙中細聲響起的意識低語聲。


    希歐奔跑時無意識散發的意念,有如細小的收音機雜訊般播送著。


    那是一首詩歌,聖誕夜裏全家合唱的歌。


    她也是這樣嗎?


    「silentnightholynight……]


    山德斐洛劃破大氣,造成風聲。


    「asourlord,freeusofwrath,……]


    但黑陽再度猛烈衝刺。


    「sincetimesofourfathershehath……]


    雙方距離緩緩拉開。


    「promisedtospareallmankind……]


    這時,原川想起了一件事。


    「promisedtospareallmankind……]


    他還記得之前替希歐百米跑速的結果,當時希歐說過她的最佳成績是十三秒整。


    五十公尺時,時間已超過了六秒半,


    若照這樣子下去最後將超過十三秒。


    所以原川當時這麽說:


    「希歐?山德森。」


    他再次對聽不見聲音的希歐這麽說:


    「你是後段加速型的跑者啊……!」


    正是如此。


    至今委身於加速之流中的機龍突然一震。


    「……終於要開始加速了嗎!」


    原川說的話就此成為事實。


    瞬間,他看到山德斐洛衝向「黑陽」後方,最後超越了對手。


    強烈的加速仍持續運作,一刻不停。


    隨著速度不斷攀升,原川也極力前傾身體,就像在終點線前引領希歐而呐喊似的。


    急速衝刺。


    眼下的黑暗代表他們已衝入山區。


    有股氣息自背後追來,「黑陽」的鼻尖就在視野右後方。


    少年想說些話,其中有疑惑、有憤慨、有很多很多,但全都能以一言蔽之:


    「——拿下勝利吧,希歐?山德森!」


    接著,終點線進入他的視野。


    唯有冠軍能衝破的絲帶充滿光芒。


    那條光帶是原川在基地時司空見慣的東西——飛機跑道的標示燈。


    這時,原川發現就算他將全身重心後挪,山德斐洛也沒放慢速度。


    這麽一來,勢必會飛過ucat。


    他明白,這是因為希歐沒有對他的操縱下達許可。


    「……希歐!?」


    希歐沒有反應。


    『不好了,原川——希歐失去意識了。』


    想必是持續戰鬥的緊繃以及生平未有的疾奔與勝利,打碎了少女悶在心中的一切,進而化為疲勞的緣故。


    一定有辦法喚醒她吧?山德斐洛應該正在努力。


    可是沒時間了。跑道全長三千公尺,對於超音速而言僅有數秒之遙。


    ……怎麽辦!?


    原川心念一轉,放開操縱機龍的左右護杆,接著——


    「——」


    觸碰他的答案。


    「黑陽」在失敗中抓到了通往勝利的契機。


    光帶及子機殘骸的彼端有一團濃烈的懷念氣息,它曉得若不搶先將之破壞,往後將活在威脅的陰影當中。


    敵人快了一步。


    奇怪的是,敵人卻毫不減速,似乎沒有拾起武器的打算。


    「黑陽」甚至考慮在敵人拾起武器的瞬間舍身衝撞,但在見到這光景後,它立刻重新掃描敵人,並發現對方已失去控製。


    就飛行軌道看來,敵人將就此通過那長炮後方的建築物。


    對方即使現在開始減速也無法拾起武器。如果真的這麽做,不是撞上建築物,就是會因速度差而破壞長炮。


    「黑陽」悠哉地移身到敵人後方,架起主炮。


    可是「黑陽」的視覺組件捕捉到某種動靜,冒牌人類正在地麵上倉促移動。


    在那兒的不隻是人類而已。


    除了自動人偶群之外,還有——


    佐山將手機貼在耳邊,立於跑道與白堊建築間的大地之上。


    「你還真是僥幸啊,原川!竟然能注意到我的通話紀錄跟回撥號碼!!」


    說完,他便結束了通話。藍白機龍即將飛過他頭頂上的天空。


    「他們來了!準備好了嗎!?」


    「tes!!」(testament)


    佐山環視著周圍所有應答聲。


    跑道及建築物前的白藍裝甲服身影,還有自動人偶與草獸的隊伍,都對著佐山大喊。


    他將左手舉至與肩同高,並以肘為軸豎起前臂。


    「——開始行動!!」


    地麵射擊率先回應衝向天際的命令,炮彈及光束全往追逐藍白機龍的「黑陽」飛去。


    接著空中的對應到來。


    「黑陽」的射擊如雨般灑下。黑光無需誘導,以最短距離筆直射向所有朝它開火的目標。


    「!」


    近戰部隊以自己的裝甲及武裝衝撞黑光。


    盡管刀刃及裝甲都因此碎裂,但他們仍能放出豪氣幹雲的吼聲。


    擋下來了,雖然不是平安無事,但總算全員安在。


    不過狀況尚未結束。


    有陣巨大且和緩的風正在吹送。風勢來自於建築物前的長炮——暮星炮。


    這挺全長逾四十公尺的長炮被黑色巨人?荒帝緩緩舉起。


    荒帝的雙臂將暮星炮高舉過頭,同時以背後的機翼控製平衡及散熱,向四周噴放熱氣流。


    『龍司!』


    『……沒問題!!』


    飛場說完,一口氣高舉手中的東西。


    他由下方抓穩淩空浮起的暮星炮,擺出擲標槍般的姿勢,銳角指向斜上。


    接著,荒帝振動雙翼。


    『……喔!』


    荒帝高舉比自己長了數倍的炮,同時使盡力氣張開機翼,緩慢且沉重地浮起數公尺。


    地麵與雙翼之間爆發了一陣己稱不上是風的衝擊。


    但荒帝的身體和手上的武器並未浮得更高,反而在些許停滯後開始下降,飛場因而大喊:


    『可惡……!說點好事給我聽聽!!』


    『龍司!』


    美影的聲音響起。


    『我們不是約好了嗎!?如果順利結束,之後就和你一起泡澡!!』


    『我竟然忘記了!!』


    荒帝強行將雙翼傳來的加速力導向投擲動作,全身的傳動裝置都因此噴出熱風。


    投擲出去。


    長炮衝向空中,直往逐漸飛來的藍白機龍鼻尖奔去。


    然而速差依然過大,再這樣下去會互相衝撞。


    這瞬間,建築物前響起了凜然的女性喊聲。


    「預備——!!」


    那是八號,還有超過六十個女仆身影手牽著手,以她為中心圍繞成圈。


    「——拋!!」


    空間突然隨著這聲命令而彎曲。六十餘名自動人偶在人環中央造出巨大的重力場,並將它拋向空中。


    這團可謂之衝擊的壓力聚合體,目標正是方才被拋向空中的暮星炮。


    暮星炮在巨響中被重力場包圍,彷佛被網球拍揮擊般彈起。


    「———!」


    長炮以驚人之勢加速飛去。


    去向隻有一個,而且與即將到來的藍白機龍相同。


    山德斐洛追在暮星炮之後,同時分解全身。


    他以暮星炮替代自己原來的主框架,在炮頂聯結部位放置分解的身體。普通機龍會受主框架的阻礙而無法抱起這挺長炮,但是移除主框架後就能與它完全合而為一。


    螺絲穿過各機件的空隙,讓龍與炮完全密合。


    原川在駕駛艙內大喊:


    「希歐!」


    一聲不夠。


    「聽得見嗎,希歐?山德森!!」


    『啊……』


    駕駛艙內響起剛睡醒般的聲音,微微停頓之後——


    『啊!那、那個,希歐是……』


    「你隻是昏倒了,戰鬥還在繼續。不過——幹得好。」


    最後幾個字換來了一小段沉默。


    『……謝、謝謝誇獎。』


    她不解地問:


    『可是、那個……對不起,這種初體驗太刺激了點,讓希歐昏倒了。』


    「那種會讓人誤會的優勝感言就等等再說吧——孤單的龍就要來了。」


    「黑陽」還沒放棄比賽。


    山德斐洛的聲音跟著闡明了兩人的疑慮。


    『對方已經開始蓄積主炮能量,不過我們在剛剛連接暮星炮的同時也已開始填充。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趕上,但是「黑陽」一定也注意到了。它應該正在儲存足以先行開火攻擊的能量,並將其餘動力移轉到攻擊上——』


    來了。


    「黑陽」已來到他們身旁。


    間距小於百米後仍繼續接近,代表——


    「它想阻止我們充能!!」


    下一刻,「黑陽」從雙肩抽出兩把巨大的黑色刀刃。


    見狀,山德斐洛大喊:


    『它在這種距離也一樣不容易擊中我們!能源填充就交給暮星炮本身的動力係統,你就用我自己的能量應戰!!』


    在高空疾行的大小兩架機龍,同時展開極近距離的格鬥戰及射擊戰。


    戰鬥造成炮刀刃交互飛竄,以及一連串的回避。


    雙方緊咬彼此,並在一旦稍有接觸就可能會劇烈衝撞的位置閃躲攻擊。


    白刃不停被黑刃擋下,而黑刃也不斷被藍白機龍閃過。


    麵對接連射來的黑光,藍白機龍回轉機身,將受擊麵積縮至最小。閃過所有攻擊的同時,它收起刀刃放出雷光,而黑色機龍也用黑刃將攻擊彈向虛空。


    兩機在層層交疊的金屬聲、射擊聲、光東破碎聲中彼此接近、交刃、射擊、翻身,以螺旋軌道飛行。


    跟在他們後頭的,隻有翻騰的熱流,以及劈開大氣產生的白色雲煙。


    全身的旋動、揮砍的加速、炮火的連射以及回避的軌道全都交纏在一起。


    一切都在高速中進行。


    雙方不停吼叫,不停在空中交錯。


    「——該停手了吧!!」


    彷佛要握起對方伸出的手那般。


    彷佛要交互地支撐著對方那般。


    彷佛要麵對麵地貼近雙頰那般。


    「……快想起你最重視的人們啊!!」


    落空的炮火不斷擊穿大氣及地麵,被擋下的炮火成為四濺空中的無數火花,折斷的刀刃也化為飛沫,並立刻再度延伸。


    雙方回旋著交換位置,同時毫不懈怠於攻擊與回避。黑色機龍一時背著天空,藍白機龍一時背著大地,彼此卻又在下個瞬間幾近相撞地交換位置。


    在空中飛行,是兩者之間唯一不變的事實。


    兩架機龍在夜空中或舞或嘯,各自有條不紊地踩踏攻擊與回避的舞步。


    接招還招、還招接招,分秒不差,宛如互相推送著名為攻擊的禮物。


    曲終人散的時刻終於到來。


    黑色機龍下方的長炮終於蓄足應有的黑光。


    接著,兩者前方有種看不見的空間正在閉合變形,產生一條通往天際的路。


    黑色機龍察覺變化而減速,從藍白機龍的舞步中離去。


    藍白機龍跟著改變軌道,持續升空。


    雙方為了炮擊而保持距離。藍白機龍在上升途中緩緩停住機體,冷不防地朝下旋身,往背對大地的黑色機龍俯衝。


    藍白機龍腹部的長炮已蓄有白光。盡管充能尚淺,但它依然開火了。


    天地間出現一條筆直的白光,它帶著一連串破裂的風團朝黑色大機龍奔去。藍白機龍為了提升精確度,甚至加速推進,隨著白光撲向目標。


    黑色機龍有如迎接貴客般望向天空,並在咆哮同時發射主炮。


    巨響在大地上翻滾,遠方堆疊成山的林木隨地表擺蕩,給人山丘膨脹的錯覺。


    半徑十餘公裏的地表因炮擊的反衝而破碎四散。


    威力駭人的黑光以包覆夜空之勢擴散,最後逐漸集束。


    由地麵射向高空的概念力炮擊,毫不費力地吞沒了從天而降的白光。


    在一切將結束之前,出現了某種破壞——俯衝的藍白機龍碎裂了。


    那是名為分解的碎裂。


    『……!?』


    兩樣物體,從貫穿整片夜空中心的黑光兩端落下。


    一樣是藍白機龍的長炮,另一樣則是失去主框架的藍白機龍本體。


    墜落速度極快,藍白機龍將在重新組合前通過黑色大機龍。然而即使能在墜落中架起擊發過的長炮,依舊需要一段時間填充能源。


    失去長炮的無骨機龍掠過黑色機龍身邊,讓這龐然大物不禁回頭一探究竟。


    它的視覺集中於空中某一點。


    正北方天頂中央,有一點明亮的星光。


    而星光之前有名少年的身影。


    他就站在黑色機龍鼻尖上。


    原川站在黑色大機龍鼻尖上,賭命的緊張感遍布他全身每個角落,使他呼吸紊亂。


    山德斐洛以炮擊為餌,接著分解身體回避,同時控製重力運送原川。


    至此相當順利,現在——


    「第一次對上你時我就看到這個了。巨大的你……也許看不到視覺組件中央有些什麽。」


    原川向前伸手。


    插在「黑陽」眉間的白色物體有著長柄。


    「這把長槍……恐怕就是希歐曾祖父刺在你身上的吧。」


    他握住槍柄。整支槍柄就像個電池組,槍尖則有個形似扳機的物體。白色槍柄側麵,竟寫著原川的姓氏——northwind。


    訝異不已的原川拔出長槍、向上高舉,同時「黑陽」視覺組件的光也打在他身上。


    雙肩的小型炮台已經瞄準了他。


    原川可沒空管那種事。他在扣下扳機時感到槍尖凝聚了某種能劈開大氣的能量,某種如風般透明的貫穿力。


    「記好了!北風終將貫穿巨龍!!」


    原川將不停延長的巨刃刺進大機龍眉間,激出清脆聲響。


    「然後,想起你真正該做的事……!!」


    風刃不斷貫穿「黑陽」頭部,強勁扭力滲進原川的手臂。


    「……!!」


    不知是出力過猛還是任務告終,白槍在刺進最深處時如陶器般粉碎,散於空中。


    「黑陽」淒厲地哀嚎。


    在這震懾全身的嚎叫中,原川縱身躍入虛空。


    他越過黑色機龍背部的雙翼及裝甲板之間,向那龐大的軀體告別。


    沐浴在疾風中的他,落向漆黑大地中央的另一種顏色。


    迎接原川的,是打開頭部艙蓋並持續下降的山德斐洛,以及它懷中長炮所蘊含的白光。


    從日本ucat的跑道上,能見到西方天空發出勝負已分的訊息。


    經過神田研究所加工的概念空間已從東京都心挪向天空,遠遠穿過平流層,直達衛星軌道。


    填滿概念空間的黑暗中,有條衝向天際的白光。


    地麵上所有人,都見到白光從黑色大機龍前胸貫向後背。


    另外一處,還有個微小光芒,來自站在白堊建築前的少年少女。


    那是新莊和佐山。


    佐山正望著西方天空,新莊拉了拉他的袖口。


    「什麽事?」


    新莊「嗯」了一聲,確認四周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西方天空後說:


    「這個……」


    新莊攤開左手,顯露出在她左手上散發光芒的聖喬治。


    她疑惑地問:


    「這是怎麽回事啊?為什麽我也能戴上聖喬治呢……」


    「我不知道,老人家他們好像也不清楚。我隻知道……聖喬治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還有我和你都能使用而已,新莊同學。」


    佐山從懷中拿出羅傑轉交的一疊紙。


    「內容被概念遮蔽,一個字也看不懂,不過封麵已經解讀過了,看得懂嗎?」


    新莊將目光轉向封麵,上頭寫著主要開發人佐山?淺犧之名,還有——


    「此研發計劃是以在衣笠宅邸尋獲的廢棄資料為藍本……?」


    新莊吃驚地轉過頭來。


    「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聖喬治是天恭教授未完成的作品?」


    「我也想調查清楚。我將追隨父親的腳步,就像你追尋新莊?由起緒一樣。」


    說完,佐山指向封麵上的某一點,那是經影印後轉黑的圖章,寫著「開發中止」。


    「——為什麽廢棄的計劃書會落入我們手中,實在很有調查的價值。」


    新莊點頭讚同佐山,麵色凝重。


    這時,周圍有人「啊」了一聲。


    「你們看!」


    訝異的喊聲接著響起。


    「「黑陽』還在爬升……」


    「黑陽」想起了一切。


    在貫穿頭部的衝擊下,它的自保機能完全活化。回憶的走馬燈引出了所有知識與經驗,告訴它自己已無力回天,同時——


    ……我想起來了。


    「黑陽」的記憶豁然開朗,意識也穩定下來。


    「黑陽」明白了一切,選擇拖著受到致命傷的身體飛向天際。


    為了看清整個世界,為了體認這不是自己及記憶中人們所屬的世界,也為了告訴自己會誇讚它的人類已經不存在於任何世界,黑色大機龍在黑夜中、大氣中、天空中不斷上升。


    「黑陽」鼓動雙翼,拖著殘破身軀望向上方。它曾一再進化,坐擁頂尖武器、裝甲及速度,但現在連單純爬升都十分勉強。


    它判斷,一切都要結束了。不,是已經結束了。


    毀滅人類的凶手就是它自己。


    即使那隻是個命令,但它卻為了消除人類的痛苦而毀了整個世界。


    於是它躲進名為失控的殼裏,將自己的作為正當化,藉此否認人類滅亡、世界崩毀的事實。


    藉此否認會在任務完成後誇獎它的人已經永遠消失的事實。


    這是一場注定敗亡的戰役。


    而它仍奪走了無數性命,犯下不該犯的錯。


    眼下的大地逐漸縮小。


    它眼中有座島,一座它曾保護的世界中所沒有的狹長列島。


    島嶼四麵環海,對麵有著更大的島。


    「黑陽」現在才發現,天空會被黑暗填滿,是因為它身處屬於夜晚的一側,在它曾經守護的世界上也有這種自然現象。


    製造它的人們時常間它,這個世界在它眼裏呈現何種風貌。


    「有星球,有人類。」是「黑陽」一貫的答案。


    這片大地上也有城市,到處都是微小的光點。


    這個世界的大地,就算被黑夜籠罩也清晰可辨。


    接著,它看見了這個世界的盡頭。弧形的水平線,讓它以視覺直接體會這世界是顆行星。


    「黑陽」切換視覺模式,將一切納入眼底。


    它看見了一顆蔚藍的星球。


    「黑陽」判斷,那和它至今向人們形容的一模一樣。


    當它這麽說,人們就會一臉滿足地稱讚它,說些「加油喔」等等對生為機械的它似乎理所當然的話。而「黑陽」則是將那些話視為稱讚,以評斷自己的工作成績。


    「黑陽」想起自己的開發者。


    那是個戴著眼鏡的男子。曾有一次,他帶著妻兒到定期檢修的機庫參觀。


    當時,那年幼的少女似乎對「黑陽」的外觀有些恐懼,但在它飛出機庫之後,女孩竟追了出來。「黑陽」還記得,少女對自己的恐懼表示歉意,在地上邊跑邊揮手的樣子,而它也刻意放慢速度,和她賽跑般地滑翔,最後揚長而去。


    這個世界應該也有相同的一群人。盡管他們在「黑陽」眼中是虛假的,但對這世界而言可是貨真價實。


    「黑陽」說了聲抱歉,承認自己犯下無可挽回的錯。


    盡管它有心彌補,不過它的軀體已開始崩解、粉碎。


    它已無法阻止自己崩潰並彌補過錯。於是,它決定向這個世界宣布自己的敗北,來撫平人們的心。


    它就要從這世上消失了。


    「黑陽」心想,自己並不是失敗作,隻是選擇了失敗。它在情感的洪流中忘卻了自己誕生的意義,將自己送上通往失敗的路。


    「黑陽」看到某種物體由下方追來。


    爬升到它正麵的,就是剛才那架藍白機龍。


    「黑陽」從動作及熱能分布明白對方並無敵意,而它也無力迎擊。


    在這短暫的瞬間,它減緩了上升的腳步。


    它凝視對方,發現對方展開大氣護罩,也開啟了頭部的駕駛艙。


    仔細一看,駕駛艙座椅上有兩個人影,一個是給予自己頭部一擊的少年,另一個是曾與機龍合而為一的少女。


    少女站起身來,赤腳踩在座椅及防風罩上,抬頭望著「黑陽」。


    「黑陽」感到疑惑,為什麽獲勝的她會哭喪著臉呢?


    自己可是打算從她們身邊、從這個世界奪走一切的禍首啊。


    話雖如此,一切都要結束了。「黑陽」向贏家報出自己的名字,好讓對方留下紀錄,讓這場戰爭有個歸咎之處。


    『我是「黑陽』。」


    聲音經過通訊頻道,在藍白機龍駕駛艙中響起。


    少女一聽這名字便輕輕環抱身體,接著吸了口氣,說出自己的名字。


    「——」


    「黑陽」聽見了她的名字。


    那個名字是它所屬世界的語言,意味著幸福。


    「黑陽」在心中發出感歎。


    它慶幸白己沒有當場被破壞,還有幸聽見這個名字。


    它想起自己的任務,和自己的兄弟機「自創」相同的任務。那就是保護人類,並且——


    ……帶領人類迎向幸福。


    隻是,那對奪去無數性命的它而言,已是遙不可及的夢。


    但它的眼前仍有幸存的解答,這解答不僅幸存下來,還摧毀了它。


    它再也無法與人們相見,但人們所留下的解答就在眼前。


    無法理解。


    為何未達成任務的自己還能聽見解答?


    為何要以自己的殘破來換取這個解答?


    無從推知。


    然而「黑陽」仍認同了自己的終結、身軀的終結、任務的終結。


    它不會再破壞他人了。為了證明這點,「黑陽」開啟胸腔,控製重力取出另一半概念核。那是一顆直徑約三十公分的青白光球,封在重力性質的殼內,能讓人直接觸摸。


    它將概念核交給繼承了它所知世界的少女,少女猶疑地伸出雙手接下光球。


    「那、那個……!」


    「黑陽」不打算聽她說完,隻是昂首望向天頂中心。


    它望著一顆星,一顆在地麵上抬頭時發現的孤傲明星。


    「黑陽」重新上升,彷佛想吞噬那顆星似的。它將前往一個遠離這個世界、無法再傷害任何事物的地方,讓它看清自


    己曾抹煞的一切。


    那個女孩是不是正在揮手呢?


    我必須保護的世界的繼承者啊,祝你跟這個世界的萬物幸福。


    「黑陽」吼出了最後的歡愉咆哮。


    它不斷上升,讓身體自行崩解。在對自己犯的錯感到懊悔之餘,它也感到自己終於達成了最初的任務。


    它判斷,那就是人們贈予它唯一且最大的幸福。


    晚間十點十二分。


    所有在概念空間裏的人,都目擊到北極星所在的空中出現了一個光點。


    名為「黑陽」的小小光點,正散發著銳利的強光。


    那是走到終點的「黑陽」發出的訊號。


    光點逐漸淡去,慢慢地、悄悄地。


    最後,隻留下透明的北風,在夜空中恣意遊走。


    終章清風吹送之處


    眼前是一片藍天,寬闊高聳的藍天。


    藍天底下的大地充滿了黃砂與赤岩,以及些許灰色人造物。


    荒涼的砂地上有條長長的跑道,還有一些建築物及數座倉庫。


    越往跑道前端走去,人造物的氣息也越趨淡薄。


    在跑道前端、人造與自然的中間點上,有個人影。


    那是一名青年。高大的他身穿飛行服、卷起袖子,一頭金發向後梳得服服貼貼,藍色眼睛望向同樣顏色的天空。


    青年背後突然傳出男性聲音。


    「你怎麽回來啦,詹姆士?戴維斯?」


    「這樣說也太過分了吧,理查德?山德森。」


    戴維斯轉過來,突然有種東西撞上了它的胸口。


    「這是我為了慶祝你凱旋歸來,特地從北風閣下寢室裏摸來的,喝完就直接丟在這裏吧。」


    說話的另一名青年也穿著飛行服,不同之處在於他脫掉了上半身衣物。


    半裸青年皮膚曬得黝黑,頂著剃成平頭的金發。


    「你太太怎麽樣啦?」


    山德森稍稍皺眉問道,戴維斯則是聳聳肩回答:


    「抱歉。」


    戴維斯似乎覺得太簡短了些,硬擠出笑容說下去:


    「——醫生要我一定得陪我太太進產房呢,好像是雙胞胎喔。」


    「就這點說來,還滿幸運的嘛。」


    「不過我丈母娘那邊可就羅唆了,說什麽要是有個萬一他們就要插手……不過他們都不是壞人,倒還挺不錯的。」


    「誰叫你這個居無定所的窮酸飛行員要搶走人家的獨生女啊,皮最好繃緊一點。」


    「就是說啊。」


    戴維斯看著天空說:


    「她對我說——她會等孩子出世後再聯絡我,要我盡情地飛呢。」


    「…………」


    「幹嘛不說話啊,山德森?很惡耶。」


    「需要說什麽感言嗎?全美感動涕零之類的?」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無預警地掠過他們頭頂。


    「———!」


    影子瞬間由東竄向西,留下一樣東西。


    是風。


    「!!」


    一陣席卷荒地、鑽透大氣,環抱地麵兩人的風。


    當抱擁離去時,兩人都望著西方天空。


    山德森昨舌抱怨:


    「卡茲這個死小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接管了萊爾那群a班的人,他最近老是亂飛一通,想跟我拚危險程度呢。」


    「那頭一個該檢討的就是你自己吧?」


    「喂喂喂,你這個三個月沒碰過操縱杆的人憑什麽說我啊?」


    戴維斯叉手抱胸地「嗯」了一聲說:


    「其實啊——我在那邊每天都開民間的往複式飛機喔。」


    「所以你這個傻子才會被那邊的人白眼啦——跟我來。」


    山德森跨出腳步,朝跑道底端的機庫走去,接著轉過頭來笑著說:


    「卡茲那家夥已經傻傻地把這禮拜的訓練時數全都用完了——不過今天是新型機試飛的日子,ab兩班要同時測試兩架集合至今所有成果的新機,而且首航駕駛員就是我們喔。」


    「所以那兩架就是以後的測試機羅?」


    「是啊,真是太好了。我之前不是說過嗎?我實在不明白這場仗到底在打什麽,所以這種活動和飛行對我而言是再好不過了。」


    山德森收起笑容。


    「當其它人在打仗的時候,我們要負責操出新型機的性能,催生下一代機型……那恐怕就是能替美國ucat空軍部訂定方針的最終測試機呢。」


    「你也真是的。」


    「……你是說我懵懵懂懂地跑來從軍嗎?」


    「不是。」


    戴維斯舉起山德森給他的酒瓶。


    「我是說,你打算怎麽處理這玩意兒?」


    一聽,山德森嚴肅的臉垮了下來,苦笑著說:


    「也對,我不該跟一個剛從凡間回來的人聊這麽沉悶的話題——你就把它藏在艾賽特的櫃子裏,讓他緊張一下吧。那個笨蛋載北風閣下進城時,用他的90r表演拿手的過彎反向打滑,讓北風閣下整個人都黏在車窗上呢。」


    「你那個班怎麽都是那種貨色啊?」


    「——就是啊,所以又死了一個。」


    「我聽說了,是胡治吧?繼尾原之後的第二人。」


    戴維斯犬步追上走在前頭的山德森,並且說道:


    「好好幹吧,別留下任何悔恨。天空是讓人憧憬的地方,不是用來悔恨的。」


    「是啊,這點我也很了解。」


    「也對。」


    說著說著,戴維斯轉開了瓶蓋灌了一口。


    見狀,山德森皺眉問:


    「處女航就搞酒駕?這是哪兒學來的壞習慣啊?」


    「還說呢,這可是你塞給我的吧。我剛剛也說了,我在民間開了三個月的飛機,都是些平民級的比賽。每跑一圈就喝一瓶,誰吐了就棄權——怎麽樣?」


    山德森立刻接下對方遞來的酒瓶,將瓶口塞進喉頭,灌得比戴維斯還多。


    戴維斯看著仰起酒瓶的山德森說:


    「我和我太太說過了,要是生了雙胞胎男孩或龍鳳胎,就把其中一個男孩取名為——理查德。」


    山德森噴出滿嘴的酒。


    戴維斯看著眼前這位捂著鼻子抽搐的男人,愉快地說道:


    「很高興你能用全身來表現你的喜悅。」


    「混帳東西,這算什麽狗屁玩笑啊?」


    「理由很簡單,這能讓我修理小孩時比較無後顧之憂。」


    說完,戴維斯笑了起來,用丹田使勁地朝空中大笑。


    「我和我太太說,他一定會長成像你一樣的男人。不願對人敞開心胸、故作孤僻,總是以為自己才是對的,而且啊——還真心渴望其實不是那麽回事呢。」


    「那還真是沒藥醫呢。」


    山德森「嘖」了一聲,將酒瓶扔向空中,並看著瓶子反射的陽光。


    「那麽,如果是女孩子,我就要讓她知道她老爸有多白癡,還會要她拿她老爸的名字替兒子命名加避邪,這樣就可以免疫白癡菌了。」


    「說得好,可是我女兒一定會很像我太太——一個愛說謊又處處替別人著想的好女人。」


    戴維斯的聲音在酒瓶破碎聲之後響起。


    「現在的我——好幸福啊。」


    這時,兩道影子從他們麵前的機庫中移出。


    卡車牽引著兩架放下起落架機輪的機龍。


    一藍一白的機龍,正在跑道上滾滾流動的熱氣後等著他們。


    「喂。」


    山德森一麵穿回飛行裝一麵說:


    「你太太一定也很幸福呢。」


    「是啊……所以我一定會去見她,讓我們的幸福合而為一——走吧。」


    戴維斯舉起右手,走向他們的戰場。


    ˙


    希歐眼前是一片晦暗的空氣。


    「……?」


    她似乎作了一場夢。藍天下有兩個男人,一個和她同姓,另一個和今天剛相認的叔公同姓。


    比夢醒時分更加混濁的腦袋,完全無法理解夢境的內容。


    ……可是……


    希歐唯一明白的,就是他們看起來都很快樂。


    接著,她抬起頭來四處張望,發現這寬廣的空間裏,隻有一盞緊急照明燈淡淡地發光。


    這裏是日本ucat的餐廳,桌椅都已移至他處,地上躺著無數裹著毛毯的人影。他們身穿藍色或白色的裝甲服,亂無章法地各自席地而臥。草獸也躺在那些人身邊,慢慢吐著氧氣。


    眾人都在這裏吃吃喝喝、說說笑笑,直到就寢。


    睡前的筵席上,希歐決定以後就住在原川家。雖然原川麵露難色,但叔公一說自己公務繁忙不克扶養她時,擔任交涉人的少年便播放了能證明原川是個重度人偶狂的對話紀錄。


    不過羅傑應該安撫了神色大變的叔公。畢竟慶功宴開始前,羅傑就先問過希歐的意願,並在她答複後,和交涉人一起擬定了某種計劃。


    於是,希歐期望能更加了解全龍交涉,因而接下了美國ucat臨時監察一職。


    與山德斐洛操縱聯結過的原川,則是暫時納入日本ucat管轄。


    這時希歐發現,之前拜訪過原川家的那群人都睡在自己身邊,還有個人影在他們之間走動。


    那是原川的導師,她正輕輕地走著,重新蓋回每一條踢開的毛毯。在宴會途中現身、怒間為何沒受邀的少女和她的黑貓,也受到了導師的關心。


    希歐雖想起身幫她,但她注意到希歐的舉動,笑著搖搖頭。


    因此,全身仍帶有濃濃睡意的希歐恭敬地從命了。當她拉起身上的毛毯準備睡回籠覺時,不經意地聽見了歌聲。


    這歌聲來自希歐身旁的夢囈。


    她轉頭一看,身邊有個坐著入睡的少女。她身穿白色裝甲服,黑色長發微微晃動,對枕著少女大腿酣睡的交涉人吐露歌聲。


    少年頭上,有隻伸手可及的小動物。


    那首彷佛對著少年唱的搖籃曲仍未斷絕。


    silentnightholynight/平安夜聖誕夜


    longwehopedthathemight,/引頸盼彼力顯


    asourlord,freeusofwrath,/救主引領我等釋前愆


    sinctimesofourfathershehath/我等父輩時殷殷等待


    promisedtospareallmankind/允諾救免世人


    promisedtospareallmankind/允諾救免世人


    細微的哼歌聲在希歐心裏一字一句地清晰播放。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母親對她唱過的歌。


    「…………」


    希歐默默拉上毛毯。


    當她靠上枕頭時,才發現那原來是原川的手。


    希歐放鬆自己,枕著他的手臂,疊起兩人的毛毯並蜷起身子,就像黏在他身上一樣。


    這行為,讓她有種明自了父母和曾祖父等人為何而戰的感覺。


    明天還有新生活在等著呢。


    這麽說來,叔公在希歐睡前離開基地時留下兩樣東西。


    擺在她頭上角落的信封裏,裝的是轉入秋川市內某學校的資料,以及——


    ……北極星的照片。


    當希歐見到黛安娜和叔公都平安無事時,開心地一把抱住他們,而叔公也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往後原川是不是也會常常露出這種表情呢?


    他對消失在北極星彼端的龍又是怎麽想的呢?


    希歐抱著疑問闔上了眼,心裏想著一直保護著她的父母、許許多多的人,以及「黑陽」。


    ……非常感謝你們……


    她寬心地吐了口氣,緊靠著原川投身夢鄉。


    總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他們一樣可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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