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訪夜


    來客夜


    *


    眼前是個充滿陰冷空氣的房間。


    這裏位於五十公尺見方的老舊組合屋之中,又暗又寬廣。


    房裏有種油味,而且是略苦的工業用油的氣味。


    沉積著臭氣的水泥地被深深鑿開,洞穴深不見底。


    這工廠之中隻有一處光源。南側辦公室前,有一塊如露台般的空間正對地上大洞,那兒擺了張簡易圓桌,桌上有盞日光燈。


    燈旁有個一行損的卡式錄音機,正播放著帶子裏的流行音樂。


    桌邊有台滿是油漆濺痕的電暖爐及兩個人影,是一名少女和穿著連身工作服的年長男性。


    男性攤開馬報,邊看邊說:


    「命刻,歌放完了,能幫我換個麵嗎?」


    「這玩意兒不能放cd就算了,連自動換麵功能都沒有啊?怎麽不買個新的呢?」


    「它跟我是老朋友了,不中用可是它的可愛之處啊。」


    男子——老主任將手伸向桌麵,拿起一根煙。


    「好在今天是妳陪我,能吸個兩口囉。」


    「詩乃會說吸煙有害健康之類的嗎?」


    「她其實什麽也沒說——所以我才抽不下去。」


    他叼起煙尾,用右手裏的便宜打火機點燃。


    「……妳跟詩乃好像鬧得不太愉快呢。」


    「沒有鬧得不愉快。」


    命刻在黑暗及白色微光中遮掩表情,抱著一隻腳說:


    「我隻是希望她不要上戰場而已。」


    「妳也知道人有時說話會言不達意吧?妳們又不是仇人,溝通溝通嘛。」


    命刻對老主任的話點點頭,但老主任卻對著空蕩蕩的大氣吐出青煙。


    「不過呢……現在時機不大對就是了。」


    他吸了口氣,叼回煙說:


    「妳向來是個不善表達的人——妳害怕自己的喜好會在對話之中被人否定、嫌惡,所以逃避對話。可是,別說我雞婆——那就是種失敗啊,命刻。」


    「可是我不覺得有什麽失敗——」


    「我看詩乃也想和妳一起得勝吧……妳會和敵人越打越熟,卻和自己人相互漠視,這不是很奇怪嗎?」


    當命刻因這句話沉默時,老主任在煙霧及黑暗中顫肩而笑。


    「——妳還是個小鬼啊,命刻。妳還不成熟……快找個時間學學作菜吧,既然將來想自己過活,若連煮飯都不會可是會遭人笑話的。」


    「這裏的每個人幾乎都不會煮飯吧。」


    「是啊,平時都是詩乃送來的。今天大家知道妳要來,就跑到八王子街上去了。」


    「所以我剛到時才會看到那種不情願的臉啊……」


    「原諒他們吧,他們隻是一群乳臭未幹的小鬼,不知道要怎麽對待女人——反正他們也把出征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如果想慶個功熱鬧一下,還是到街上去最好。」


    老主任吐出一縷長煙。


    紫煙漫向地上的大洞,許多影子正站這個亞力士曾待過的大洞中裏。


    影子看似人群,以橫十、縱三十的隊形整齊排列著。


    「——遙控型量產人偶。隻要有這工廠的十個人,就能操縱整支隊伍了吧。」


    「……全都是女性,這是誰的嗜好啊?」


    「這是給那群不懂對待女人的小鬼們的最佳教材——不過老實說,如果要做成男性型材料還不夠呢。這原本就是應用3rd知識做的,因此也沒那種閑工夫去開發男性型……況且我們還有壓箱寶。」


    老主任苦笑著說:


    「占用了亞力士的窩還真是不好意思,其實擺在裏頭的地下室就好了嘛,就是那個外麵廣場下的大地下室裏麵——隻是那裏也沒空間就是了。」


    「出征時刻越近,這裏也變得越不寬裕呢。」


    在黑暗中化為影子的命刻喃喃說:


    「——『軍隊』進攻日本ucat的日子就是明天了嗎……」


    *


    命刻心想,這日子決定得似乎有些急促。


    但籌備很順利。敞方也湊齊了概念核,條件已經完備。


    ……隻有我覺得還沒準備好嗎?


    詩乃大概期待很久了吧?


    也許,這就是想接受使命的人和想完成使命的人之間的差別吧。


    在命刻思考時,老主任說話了:


    「話說,好像已經有人去攻擊ucat了耶?剛剛龍美不是也說了嗎,出雲ucat被兩個黑衣人攻擊了。」


    「『軍隊』這幾天沒有行動……應該是其它的敵對組織吧。」


    「天曉得。」


    就在老主任嘟噥時,背後突然發出聲音。


    「……?」


    命刻和老主任同時掹然回頭,隻見背後牆上、辦公室入口邊的對講機正戛然作響。


    為了在工廠作業中也能聽得見,對講機鈴聲已設定為最大音量。刺耳的電子音讓老主任搔了搔頭,再次於椅子上坐定。


    「——去接,我的煙都要被吵到沒味道了。」


    命刻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並向後走去,拿起聽筒。


    會是誰呢,該不會足詩乃搬了一堆晚餐來手軟了想求救吧?


    不管是誰,隻要能到這間藏於概念空間裏的工廠前,應該都是「軍隊」的人吧。


    「——誰啊?」


    說完,話筒另一頭傳來女性的聲音。


    有點幹啞,卻仍很有力。


    『喂~是偷襲喲~快開門啊~』


    命刻不了解那人在說些什麽,也沒聽過她的聲音。


    對方到底在說什麽?


    ……偷襲?


    懷疑使她的判斷有所躊躇,這時老主任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誰啊?詩乃嗎?」


    他理所當然地問,隻是那人並不是詩乃。那麽——


    「……?」


    正當命刻想說些什麽時,聽筒再次放出那幹啞卻有力的女性聲音。


    『哎呀。怎麽不回答呢?我不喜歡那種孩子喔,一點都不喜歡喔。所以我要不客氣囉——妳還是不打算回話吧?』


    就在命刻想說聲「等等」的瞬間——


    『怎麽可以隻挑自己高興的時候回話呢——把耳朵塞起來。』


    話剛說完,某物已經到來。


    那是紅光、熱風,以及震穿身體的巨大聲響。


    門爆炸了。


    由四枚鋼板組成的工廠正門應聲炸開,歪曲。


    「——!」


    命刻心中並沒有「怎麽回事」的想法。


    沒等意識放出疑問,命刻已經動身。在老主任因爆音起身前,她已朝四散的鐵門衝去。


    少女跨步疾奔。


    她就像渴望戰鬥般,身體往襲擊者衝去,反射性奔向朝眼前那片於工廠入口擴散的爆炎。


    她抓著桌邊的武士刀裹巾猛力蹬地,在狂風中不停前進,爆風的光與熱刺激著她的皮膚。


    「……什麽人?」


    她將終於趕上行動的意識化為言語,朝室外奔去,突襲在工廠外等待的敵人。


    *


    所謂的餐桌,就是用來擺放餐點的桌子。


    被笑容圍繞的餐桌則是備受人們憧憬的場麵。


    這張餐桌上有許多食物,種類也相當豐富。桌旁有兩男兩女,其中三人掛著笑容,另一個


    表情凝重。


    笑著的三人之中,其中一名男性向那張凝重的臉說道:


    「到底怎麽啦,千裏?難得出雲來陪我們吃飯,妳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啊?那樣就可惜了妳那張跟媽媽一樣美的臉蛋耶?生氣的原因可以跟爸爸——對,就當做妳跟爸爸的小秘密——媽媽已經笑咪咪地看過來了,可以說給爸爸媽媽聽聽看嗎?」


    風見對這問題做出響應——她用筷子朝爸爸眼前的可樂餅山頂部使勁一刺。


    她提起貫穿黃褐色物體的紅色筷子,將已被磨圓的前端指向父親眉間。


    「對不起啊,老爸,我什麽事都沒有,別在意。如果還是很在意——」


    她手腕一翻,刺穿另一顆可樂餅,並提起可樂餅串置於手邊的盤子,在兩個動也不動的物體上慢慢澆上黑色醬汁。


    醬汁輕輕滴濺至餅上。那黑色液體有如可樂餅自己的嘔吐物般在餅麵上暈開,於盤中擴散。


    風見熟練地壓下筷子,而她再次提起筷子時,兩個被串刺的物體己各分為二。


    對著被裁成兩半的可樂餅,她用麵紙仔細擦去殘留在筷子上的油漬,並說:


    「……今天有些讓人不太高興的事。知道了嗎,老爸?」


    見到父親臉色微青地看著她,風見歪了歪頭,拿起父親麵前的五百毫升啤酒罐。


    「怎麽啦,老爸?不吃啊?」


    風見拉開胸前的啤酒罐拉環,發出氣泡泄壓聲,同時一旁多了個玻璃杯。


    那是出雲。


    風見對著他遞來的杯子歎了口氣,注入啤酒。這算是他的關心嗎?


    氣泡破碎聲比液體流動聲更為響亮。


    「覺,我們飯後不是要去iai打工嗎?你這樣還能騎車啊?」


    「反正是夜班,到時酒早就退了。」


    「嗯嗯,出雲真有男子氣概,年輕人的肝醣就是要這麽夠力才行,不過爸爸我可不會輸給你喔。媽媽,拿酒來!爸爸要拚囉!」


    說剛說完,風見的母親已拿出備於桌底的五公升啤酒擺在桌上,發出沉重聲響。她朝桌上的啤酒看了一眼,對老公說:


    「媽媽好想看爸爸稍微表現一下喔~」


    「哈哈哈,媽媽妳是說稍微表現一下?這也算稍微嗎,媽媽?」


    風見媽媽將桌底的十五公升啤酒拿上來,這回的聲音已經接近撞擊了。


    她朝桌上的啤酒看了一眼,又說:


    「媽媽好想看爸爸努力表現一下喔~」


    「……老爸,我看你還是趁早認命比較好。」


    「怎麽這麽說呢,千裏?對爸爸來說這樣子還不夠看呢,爸爸娶我的時候啊,還把媽媽的爸爸拚下去了喔。對了,妳知道媽媽的爸爸是正統名門之後吧?」


    風見告訴自己別多問。


    她低頭一看,啤酒泡沫快衝出酒杯了,於是趕緊收手並背著眾人輕聲歎息。為了全家好,還是岔開話題解救老爸吧。


    「對了對了,老爸你下一件工作是什麽啊?」


    「喔,除了籌備聖誕夜演唱會之外,還要企劃聖誕節當天的電視節目呢。就快到年底了,所以想做個節目探討時運不濟的人,名稱就叫做『是什麽讓他還活在太陽底下?年過三十的未婚失業男真心告白』喔。」


    「對不起,我覺得你所謂的『時運不濟』好像偏得有點厲害。」


    「嗯——」父親拄額沉思。


    「那對千裏來說可能還太遠了吧——啊、還有還有,十二月要在戲院上映的曆史教育動畫『斷頭台博士的發明』和『戰鬥吧!格林機槍俠!』當然壓軸是應景的『聖誕老人愛見紅』。這三片都會一刀未剪上映,名言多到嚇死人,例如『下一個就是耳朵了』之類的。』


    「老爸,電影文宣上該不會還寫著『觀眾無不落淚』吧?哭點不同就是了。」


    「哈哈哈,那是當然的啊。妳還記得嗎,小時候爸爸曾經帶妳去看爸爸企劃的曆史動畫電影『魔法少女史達女林』,她是個為人民平等而戰的魔法少女喔。」


    「有這種事……不過那名字也太誇張了吧。」


    「嗯。最後我們按照史實,讓她在創造出魔法鐵血國家後孤獨地死去時,千裏還哭得好慘好慘呢。該不會是難過到把這件事忘了吧……」


    「我是故意忘掉那種心靈創傷的吧!」


    聽到風見大叫,母親在鼻尖前豎起食指。


    「千裏,這樣會吵到鄰居喔。」


    「啊……對不起。」


    「心裏的壓力不可以用發脾氣宣泄,一定要找人談談,知道嗎?」


    風見點點頭,兩手抓住啤酒罐微俯著臉,視線朝出雲一瞥。


    ……他幹麽吃可樂餅吃得那麽認真啊!


    爸爸似乎躲過了啤酒地獄,正和出雲爭奪可樂餅。


    因此風見不再多想,直接將啤酒罐湊近嘴邊。


    罐子越傾越高,對著天花板灌酒的風見打算喝完後再決定要不要說出來。


    心裏的確有些話想說,最重要的是——


    ……佐山想自作主張解散全龍交涉部隊……


    ucat的事不能在家人麵前透露,但隻要裝成是打工時發生的事就能拿出來聊了吧?或是用樂團之類的來代替也行。


    她一麵想,一麵「咕嘟」地喝下啤酒,同時聽見父親的聲音。


    「……出雲,最近你跟千裏怎麽了嗎?」


    「就是啊,嶽父大人,千裏小姐好像正在為我們的婚事煩心呢。」


    發言內容、語氣、稱呼、敬詞等等,全都讓風見錯愕得將嘴裏的東西全噴回啤酒罐。差點嗆到的她將罐子擺回桌上大喊:


    「——你、你到底在說什麽鬼啊!」


    「從鼻子流出來囉,千裏。」


    風見連忙拿起桌上的麵紙一擤,這時媽媽手貼著臉頰說:


    「對不起喔,出雲,千裏這孩子就是沒辦法用說的表達清楚呢。」


    「沒關係,嶽母大人,我了解的。千裏小姐就是這麽一個手比嘴快的人。」


    手來了。


    出雲在打擊聲中彈飛,但他人在家裏,亂飛亂跳會傷及家中財物。


    於是風見立刻抓住出雲領口,拉回人在空中的他。


    「等、等一下啦,覺!」


    「我、我同意,對妳的行為而言……」


    「少廢話,乖乖聽我說。」


    領口被抓住的出雲露出笑容。


    「是喔,妳有話要說啊?好哇,要仔細說給我聽喔。千裏。」


    聽他這麽回話,風見在心裏「啊」了一聲。


    ……被他拐了。


    沒辦法。風見向前一看,爸爸媽媽一個輕抱雙臂,一個拄著臉頰,兩人都看著風見。


    「你、你們不要在一邊看戲啦!」


    「不是啦,看你們一副夫妻吵架的樣子,爸爸心裏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呢。」


    「我倒希望你能用力難過——特別是同情我。」


    爸爸沒理會出雲。


    「話說回來,千裏沒先自問自答而是找人談心,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啦?好像在國中的烹飪課上把班上同學弄到全身麻痹,再拉到學校沙堆裏埋到隻剩下一顆頭以後就沒有過了吧?」


    「從那之後,千裏就開始學作菜了呢。」


    ……幹麽回想那種無聊事啊。


    但出雲似乎聽得津津有味。風見沒花時間處理那光景帶來的莫名異樣感,開口說道:


    「……就是在打工的地方啊——」


    「妳的上司很討人厭嗎!千裏,等著看爸爸怎麽發楓吧!看我把明天的節目硬改成『女兒的討厭上司私密大公開,二十四小時貼身觀察』——嘎!」


    由於盤子砸得不夠快,所以廢話稍微多了些,下次出手得再快一點。


    「我們為了讓工作簡單一點而組成一個團隊,最近還有新人進來。就在我們以為能應付各種情況時,團隊的中心人物卻突然說要解散……可是工作才剛要忙起來耶。」


    「妳是這樣想的吧?眼前有工作要做,幫手也都齊了,為什麽要在這時解散?對不對呀,千裏?」


    見媽媽微笑著問,風見點頭同意。


    突然閑下來的風見拿超筷子,將沾滿醬汁的可樂餅分成小塊。


    「他說要解散之後,還指名我當臨時隊長……在他心裏已經跟解散了沒兩樣。都為了這工作找齊最好的人才了耶——」


    失笑般地歎息後,風見誇張地聳聳肩。


    「要是我們能力有什麽不足,也可以想辦法改啊。可是他什麽都不說,我們也不明白,而且他竟然完全不在意……那為了這個工作集合起來的我們到底算什麽?都努力到現在了才想說『跟你們這群笨蛋說了也聽不懂』嗎?」


    「那麽對千裏而言,妳的工作跟夥伴又算是什麽呢?」


    「是……可靠、有實力,會為了可以發揮能力而感到開心……」


    地哨微酒豫了一下,繼續說:


    「雖然有時覺得辛苦或是煩惱,也都會忍耐下來……我也努力到現在了。」


    「可是那對他來說也許不太一樣吧。」


    媽媽的這句話,顯得格外清楚。


    不知何時,風見低垂的臉已經拾起。


    一如往常的微笑在她眼前展現:


    「妳不能接受對吧?都努力到現在了,人力和能力也都足夠了,得到的評價卻是『那樣不行,解散』,還不打算說出理由……以前幫隊長的那些忙好像都被忽視了一樣。」


    風見頻頻點頭,卻覺得有點否女。


    「因為到現在……」


    她想起與出雲邂逅以來關於ucat的一切。


    得到g—sp2後完成了幾項任務,在某天被編入全龍交涉部隊,還為了拯救新莊和佐山進入奧多摩森林狙擊人狼。之後一直走到現在。


    ……為什麽我要做那麽危險的工作啊?


    她如此自問了好幾次。雖然想過可以不必去想這個問題,但是——


    ……因為隻有我才辦得到。


    她仍不斷努力、出生入死、拯救人命,好讓自己能驕傲地這麽說。


    之後夥伴齊了。佐山那條命還是她在奧多摩森林救的。


    然而,佐山卻不知怎地下令解散團隊。


    他明知有多危險卻仍選擇單獨行動,不打算和別人並肩作戰。


    此舉讓風見感到自己和夥伴們的能力與汗水等一切都白費了。


    「為什麽有時明明努力了卻不會被認同呢……都好不容易開始享受這份工作了,他就這麽瞧不起現在的我嗎……」


    佐山最後這麽說:想知道為何解散,就去追溯自己的過去。


    但是過去人人不同。佐山他們的親人曾是ucat一分子,追查他們的足跡就等於是在了解ucat的過去,但自己的父母隻是普通人。也沒有和ucat有關的祖先。風見在兩年前那場6th和10th的襲擊行動之前,從未聽說過ucat。


    ……他該不會是想要我一個人離開全龍交涉部隊吧?


    沒有一段足以成為戰鬥理由的過去,往後將會走得很艱苦,是嗎?


    「到底是怎樣呢……難道隻是我自己施恩望報,應該要表現得更現實理性點嗎……」


    風見靜靜呢喃著不安的疑問,同時注意到自己的軟弱。


    抬頭一看,爸媽正凝視著她。


    現在的情況,就像風見受不了心中疑慮而放棄對談並自問自答。於是她趕緊開口:


    「這、這種時候,我應該怎麽辦才好呢……有什麽主意嗎?」


    爸爸碩了一下,開了口:


    「這個嘛,這種時候……就什麽都不要去想,隨自己高興就好了吧。」


    「咦?」


    爸爸在女兒疑惑的視線前。將可樂餅擺在盤子上並接著說:


    「這是妳個人的問題喔,千裏。如果妳不知道怎麽辦,我們也無從幫起。可是,隻要妳有想做些什麽的念頭,無論有沒有用我們都會支持妳,隻是妳現在沒有那種念頭——這就是我想說的。妳還體會不到那個說要解散的人的心境。」


    「……心境?」


    「對。他有解散團隊的想法,但妳卻沒辦法反抗他。其實事情很簡單不是嗎?要是妳心裏有足以反對解散的想法,就代表妳了解他為何解散,而且也能找出解決方法。再說——」


    爸爸將可樂餅切開後繼續下去:


    「能否明白解散理由,取決於妳心裏的抽屜有多少東西。如果能成為答案的過去經驗就在妳的抽屜裏,那妳就能明白了。」


    「跟他說的一樣……」


    「是喔?那他一定是個玉樹臨風學富五車的翩翩紳士!」


    「天啊~媽媽從來下知道爸爸的自信這麽過剩!」


    「哈哈哈,妳也從來不知道我有多行啊,媽媽!媽媽做的可樂餅也好吃得——」


    爸爸的話在可樂餅送進嘴裏時停了下來,動作也僵住了。


    他的臉色先是毫無改變,一會兒後開始一陣青一陣紅,看得身邊的媽媽拍手叫好。


    「今天的大獎被爸爸抽走囉,等下次吧,出雲!」


    「啊啊可惡!下次一定要贏!」


    「那、那個,風見先生風見太太?現在應該是在討論很重要的事吧,那個、這個,我們家一定要這樣強製搞笑嗎?」


    話剛問完,爸爸冷不防地站了起來。衝進屋內。


    出雲歪著頭夾起完好的可樂餅並切開,檢視內餡。


    「裏麵有什麽嗎……?」


    「嗯,那是我模仿千裏國中烹飪課的成品做出來的。搞不好你以前也有被千裏喂過類似的東西喔。」


    聽了媽媽的話,出雲半睜著眼慢慢轉向風見。


    「千裏……與其打開那種怪異過去的抽屜,我還比較喜歡全新的千裏。」


    「不要故意用那種怪異的詞!」


    *


    命刻沒有選擇攻擊手段。


    對於「戰鬥」這個字眼,她明白自己仍不成熟。


    她沒有選擇手段的餘地,任何動作都得全力以赴。


    命刻跳過破壞了工廠入口的爆炸與旋風,引刀出鞘,從工廠的黑躍入夜晚的黑。


    晚風掠過肌膚,吹散了渾身的苦澀煙味。


    眼前是夜晚的寬闊廣場。


    ……那麽敵人在——


    找到了。


    「!」


    占地約一百公尺見方的廣場中央。有個身穿白衣的人影。


    她原以為是ucat的裝甲服,但那隻是單純的戰鬥用風衣。


    那白色人影是一名女性,人高馬大,茶色的發辮垂於背後,年齡約四十歲後半。


    命刻繼續奔走,大角度順時針繞行,讓敵人難以瞄準。


    「報上名來!」


    「有哪個女人會說報就報嗎?」


    女性說完,將兩手由下往前一振


    ,露出袖口的是——


    「手槍?」


    「妳的想法太無趣囉,害我好想聽妳哭著求饒呢。」


    女子甩動兩手後,從袖口抽出一個看似榔頭的物體。


    塗白的鐵柄前端,有個十五公分大的圓筒型彈體。


    展開突襲的命刻倒抽一口氣。


    「鐵拳火箭(注:二戰時德國采用的廉價反坦克榴彈發射器)!」


    「這比妳的武士刀普通多了,畢竟是設計成讓女人和小孩都能用的嘛。」


    女子扣下柄上的扳機。


    也許是袖中的柄尾噴出大量氣體,她風衣上半身處大為膨起,同時傳出發射聲。


    爆裂聲。


    從約二十公尺外發射的兩枚榴彈,拖著順時針螺旋的白煙高速逼近。


    「……?」


    轉瞬間,命刻已錯失閃躲時機。


    兩顆彈頭以雙螺旋飛來,無法從中間閃過。


    隻要集中注意力於其中之一,就能夠閃過那一發吧,但那卻會讓自己落在另一條彈道上。


    因此,奔跑中的命刻毫不猶豫。


    她在前進的同時,動身閃躲較近的右側彈頭。這麽一來,以順時針螺旋飛來的左側彈頭應會飛向左腳至腹部一帶。


    少女心底已有個底。


    於是她果敢地閃過離她耳邊隻有數毫厘的右側彈頭。


    若不逼得這麽近,將會讓身體正麵暴露在下一顆彈頭之前。


    左側彈頭來了。


    它勾出順時針螺旋軌道,從左下向腹部直撲而來。


    但命刻已有所動作。


    她向前踏出左腳,接近彈體,讓身體左側朝前。


    接著改由左手持刀,刀背朝前,欲以刀背應戰。


    「……!」


    刀身由下段挑起,擊出金屬聲。


    那是命刻用刀背前端擊中由下繞起的彈頭底側所發出的聲音。


    「唔……!」


    命刻利用刀背弧線挑起彈頭。她沒打消螺旋軌道,而是讓刀背貼在彈頭上使之旋轉。


    同時她回轉全身,並且仔細感測刀尖傳來的彈頭重量與衝力,在不阻礙走勢的狀態下改變其方向。


    一個回轉後,命刻已呈投擲飛槌之勢。


    「我就用這個向妳拜個早年吧!」


    命刻將刀身作為投射器,將彈頭拋回白衣女性。


    拋擲時的加速及回轉的離心力,讓彈頭高速飛向女性。


    下一刻,命刻背後發生爆炸,剛閃過的彈頭已經落地。


    爆風逼來,聲音和光線由後向前穿梭而去,讓跑在前頭的她加速推進。


    命刻向前躍進,見到女性甩下雙手,武器隨後自袖口彈出。


    是槍。


    約有那女性身高三分之二長的白色重機槍。


    ……什麽?


    比起「為何是槍」的想法,另一個狀況更令命刻吃驚。


    這時,她拋回的榴彈正朝女性直飛而去,但對方隻是大笑著將兩挺重機槍夾在腋下,直接擊毀彈頭。


    「————」


    那爆炸用風的衝撞來形容更為貼切。相較於背後的第一次爆炸,於女子胸口產生的爆風直接撞上命刻正麵。


    命刻在紙張破裂般的聲響中衝進爆風,大氣猛烈衝撞產生的真空現象劃破了她的臉頰。其它部位的皮膚也有幾處冰冷的切削感,但全都無關緊要。


    生於眼前的赤火與煙塵正不斷膨脹,朝天而去。


    這時,爆炸聲衝向更高的世界。


    命刻緊接著用自己的眼確認到對手依然存活。


    「為什麽——」


    她雖這麽想,但事實勝於雄辯。


    宛如將黑煙舍於空中似的,裹著白色戰鬥風衣的女性向前邁出一步。


    她走出煙塵,毫無損傷。


    無論是頭發、臉龐、露出的牙齒、表情,甚至是衣物,全都連一點汙損都沒有。


    武器也是一樣。她將完好如初的雙槍指向命刻,扣下扳機。


    爆裂聲的餘韻隨煙霧一同消逝空中。


    緊接著,命刻感到自己的右手已經消失。


    沒有痛楚,隻留下右肩的那一點燒灼感,但滲進體內深處的衝擊顯得更為強烈,讓命刻聯想到「回響」二字。


    命刻並末停下腳步,隻是平時的跑法會被體內的回響給拖累,讓其它肢體遭到同樣命運,於是她毅然決然地全力向左跳。


    淩空飛躍。


    槍聲立刻跟上,由右向左毫不怠慢地掃來。


    「——!」


    在落地的剎那,命刻蹬地飛身前進。


    衝刺之中,廣場的沙也被她踢向身後。


    下一步,她感到右肩有物體溢出,還有種涼意。


    她無法阻止力氣消退,但是——


    ……這個敵人是靠什麽防禦的?


    若是概念防護,那層級一定高得驚人。因為她的火箭能炸開經概念防護的工廠大門,在她身上卻起不了作用。


    「妳是怪物嗎!」


    「差得遠了——我是神喔。」


    女性笑著轉過頭來。


    「妳給我記清楚了,小姑娘。我的一切力量都是神級的,我有神級鐵拳火箭和神級機關槍,還有——」


    她拋下命刻瞄準的右手機關槍,更換武器。


    這是絕佳的機會。


    命刻的武士刀已為了出征而經過概念加工,常見的「切斷與貫穿」概念在精煉後,應能穿透他種防護概念的縫隙。


    對手的防護概念耐得住爆炸,也就是能完全格檔麵的衝擊力。


    那麽集中一點攻擊又會如何呢?


    對手更換武器時毫無防備,而且——


    ……她對自己的防禦有絕對自信,一定會大意!


    遊刃有餘和粗心大意隻有一線之隔,因此命刻衝進對手身旁,將對手的有餘轉為大意。


    開始了。


    失去右手的身體重心有些失調,若是全力攻擊,身體很可能會被左手與刀的重量拉走。


    所以她將左半身向前甩去,直接刺擊。


    她瞄準防護概念力場較薄的部位,但那並不像裝甲服那樣位於關節部的縫隙。概念本身沒有厚度,基本上會均等地分布在折角或任何地方,若要找出一個弱點——


    ……就是曾發揮效果的胸口!


    對方的彈頭能夠抵抗防護概念,那麽被它炸開的部分,防護概念應已相抵。


    因此命刻衝到對手身邊,想趁其揮下手臂時踩定步伐,抓緊舉手的瞬間攻擊。


    她左腳向前跨去,並在著地同時腳跟向外一翻,替攻勢加速。


    接著她伸直彎曲的左臂,將刀尖刺向對手胸口。


    刀路毫無偏差,筆直突刺。


    「!」


    中了,而且時機不偏不倚。


    但下一秒,刀竟在命刻眼前碎了。


    「——?」


    在有如玻璃破裂的聲音中,碰觸到女子白風衣的刀刃碎了。


    整個刀身連龜裂的閑暇都沒有,一口氣化為碎片。


    ……為什麽……


    隻剩柄的刀正被疑問注視著。


    刀柄前的護手在震動中脫落,但命刻卻沒看到護手落地的樣子。


    她眼前的女子已有如搔頭般地高舉起右手,自背後抽出一把武器。


    那是攜帶式的


    反坦克彈頭發射器。


    「用剛剛那種中古貨對付妳真是不好意思,這種的比較適合現代小女生吧——神級反坦克火箭,這是我研究這個世界後趕工製造的,很不錯吧?」


    外型有如步槍,但前端有個細細的菱柱狀彈頭。


    命刻看著彈頭抵在自己胸前,感受到它的冰冷與重量。


    「……今天襲擊出雲ucat的黑衣人就是妳嗎?」


    「襲擊?黑衣人?我可不知道那種來路不明的壞蛋做了什麽蠢事喔……我就告訴妳一件事來避嫌吧,我是神,10th-g之神——『期望落空』約爾絲。我是受赫吉之邀來替『軍隊』助陣的……本來想說在歡迎派對上放個煙火慶祝一下,結果某個笨蛋就自己衝了出來。」


    「歡迎派對?那為什麽還攻擊……!」


    約爾絲回複了命刻的叫喊:


    「妳知道嗎?現在是十月底,beatortreat的日子就要到囉,萬聖節快樂。雖然我也是第一次參加啦。」


    她繼續說:


    「妳也是個女人吧,那就為了這節慶再打扮一下吧。」


    命刻的下個體驗不是戰敗,而是自己被轟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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