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應已遠離


    但也無法證明


    ●


    命刻在森林中向南奔跑。


    倘若赫吉有個萬一,就得在五分鍾內翻過山嶺,到南邊某條路上會合。


    遙控人偶的貨櫃就停在那裏,到時便能利用它撤退。


    現在,就是必須倚賴那口貨櫃的時候。


    命刻負責殿後,她以蛇行路線兜了個大圈,嚐試將追兵全引來自己身後。


    少女全神貫注地跑,沒踏響幹枯的落葉,也沒踩斷任何枯枝。


    ……赫吉義父輸了嗎?


    不過,就算「軍隊」的一分子倒下了,理念和其餘同伴仍在。


    這時,命刻憤恨咬牙地說:


    「要是我夠強……」


    她的職責是保護詩乃,以及確保地麵的退路,而她也辦到了。


    然而,不慎讓佐山等人進入地下也是事實。


    大家應該會說那隻是意外,保護詩乃才是她真正該做的,不必應付他們。


    ……可是我還是追不上他們。


    在穿越人牆的競賽中,命刻被風見和佐山遠遠甩在後頭。


    佐山是她的倒影,這讓她有輸給贗品的感受。


    不僅追不上贗品,還讓他打敗了赫吉。


    命刻再次質問自己。自己的訓練量遙遙領先,就連武器的嫻熟度也不會輸給對方,還擁有絕無僅有的回複力。


    然而這些優勢,在自己沒追上對方的事實麵前全都是空談。


    對手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是她現在唯一確定的事。


    命刻不停追問著自己「為什麽」,敵人為什麽對她不屑一顧。


    在戰場上,不提防背後可是——


    「命刻姐姐!」


    背後的聲音讓命刻嚇了一跳。


    那是詩乃。她帶著白犬,氣喘籲籲地追來。


    「笨蛋……」


    命刻雖將不悅掛在臉上,心裏卻鬆了口氣。


    既然「軍隊」的武力起不了作用,就表示ucat仍然存在。


    往後的戰場將屬於政治層麵及各g之間,恐怕包含top-g在內,所有居留地都會推出代表,共同將這件事做個了結。


    換言之,那會是一場將所有真相攤在眼前的真正全龍交涉。


    在那些戰鬥結束以前,命刻將會和詩乃待在一塊兒。


    ……該怎麽辦呢。


    那隻是暫時的,總有一天必須和她分道揚鑣。


    詩乃應該不喜歡聽那種話吧。


    然而,要是不據實以告,命刻也無法和詩乃過著相同的生活。


    與其以沉默來日夜欺瞞——


    ……不如現在就分手。


    隻要翻過這個丘到山腳下,就能抵達撤退用的貨櫃。


    屆時隻要將詩乃送上車,自己留下就夠了。


    前些日子一直刻意避開她,往後還必須躲得更遠。


    這時——


    「命刻姐姐。」


    詩乃趕到了命刻身邊。


    她將枯葉踏得沙沙作響,拚命地和命刻並肩跑著。


    接著她轉向命刻,勉強擠出笑容。


    「——能和命刻姐姐一起走實在太好了。」


    這句話讓命刻有些錯愕。


    ……對不起。


    自己明明一直丟著她不管。


    不準參戰、別再訓練了、還太幼稚等等,這些對詩乃說過的話,現在仿佛全指回自己。


    就算被那些自責的話打得鼻青臉腫,詩乃還是願意跟在自己身邊。


    於是命刻決定了。


    ……我就一個人走吧。


    等會兒應該還聯絡得上龍美等人。現在自己的確該個別行動,不能太過依賴別人。


    因此命刻默默地陪詩乃跑著,直到山另一頭的山腳邊,別離的那一刻。


    等她一進貨櫃就從外頭關門反鎖,到時再和詩乃說句話就好了。


    這些日子以來真的很對不起你之類的。


    ……就那麽做吧。


    心意一定,心情也輕鬆起來。


    身邊的腳步聲雖不該存在,卻在心中占有不小地位,讓命刻配合詩乃調整步伐。


    詩乃的呼吸紊亂,令人擔憂,但這點操心也是最後一次了。


    「——?」


    命刻聽見了其他聲音。


    聲音來自上方,從枝椏間飛躍而來。


    命刻拾起頭,看見了藏在枝蔭下的敵影。


    那是劍神,自稱熱田的男子。


    「別想逃啊,混賬東西……!」


    他橫眉豎目地高速落下,命刻立即舉刀,向劈來的機殼劍全力砍去。


    衝口而出的話,並不是用來提振自己的言詞。她對一旁臉色惶恐的詩乃說:


    「退開,詩乃——快逃!」


    吼聲打響了森林,而緊接在那之後的是命刻意想不到的聲音。


    聲音來自她身邊停下的詩乃。


    「……為什麽?」


    命刻看著詩乃,她臉上已不是方才那硬擠的笑容,而是自然扭曲的哭喊。


    哭喊的對象,就是命刻剛剛那帶有拒絕意味的話。


    「為什麽你要這麽排斥我?」


    ……不是的。


    不是那個意思,那是想警告她這場戰鬥會多危險。


    ……我不是要排斥你啊!


    詩乃或許也明白吧,隻是在這緊迫的狀況下,長期壓抑的她終於反彈,情緒反射性爆發了。


    無論如何,那種反應在此刻是非常要不得的。


    下個瞬間,發生了三個變化。


    第一,熱田的機殼劍和命刻的刀迸出火花。


    第二,劇烈的衝擊使得機殼劍殘破的機殼碎裂了。


    最後,機殼劍中的概念失去控製,向外噴發。


    「!」


    下一秒,奧多摩山區有個山頭崩塌了。


    ●


    數不完的打擊聲在月下的森林中連續響起。


    那是黑色羽翼撞擊樹木的聲音。


    荒帝被擊向群木,仰著身子在林中刻出一條溝。樹木在空中翻旋,最後又砸進森林裏,撞斷無數樹幹後,全身傷痕累累、冒出白煙的荒帝終於停下,裝甲上還有幾道極深的裂痕。正麵約十公尺處,有一道腳步聲。


    踩踏土岩而來的,是高過周圍林梢的白色武神。


    一名女子站在白色武神右肩上。


    身背長刀的女子撥了撥黑發說:


    「你們還真的費了我不少工夫呢。」


    她擦擦稍微冒汗的額頭,擺出微笑。


    「雖然赫吉義父最後是那樣……不過該說的他都說完了,你們覺得各g居留地會有什麽動作呢?也許ucat現在聯絡他們,還會被說聲,現在不方便表示意見。之類的給打回票也說不定。畢竟……全龍交涉的前提都被推翻了呢。」


    白色武神在她的操控下,將雙手的劍慢慢舉至胸前。


    「你們過去所做的交涉倒也沒白費,至少做了點交流,也得到了信賴。可是未來他們要的將會是你們的贖罪——還有我們的正義。」


    她繼續說:


    「其實也無所謂——反正我們的戰鬥就要在這裏落幕了。」


    白色武神堤豐劈下左手的劍。


    荒帝緊跟著彈身坐起,右手揮劍擋架攻勢。


    堤豐從容應


    對,左手劍仿佛製住荒帝揮來的劍般猛然停止,右手趁隙一砍。


    荒帝避不了這一擊。


    「再見了,假象。」


    在這句話擊中荒帝的瞬間,荒帝伸長了劍。不,正確來說,是將揮劍的動作向右延伸。


    漆黑之刃掃向森林,砍進其中一顆大樹。


    刻意斜砍的劍,立刻將樹幹攔腰打成く字形,失去支撐的上半部倒向堤豐。


    「白費力氣!」


    堤豐挑起作為防禦的左劍,彈開樹幹。


    同時踏了一步。


    堤豐踏進右腳刺出右劍,劍尖瞬時深入荒帝的左胸。


    鎖骨之下,略偏左脅。


    『……!』


    劍身打橫,順著鎖骨裝甲的縫隙刺進荒帝體內。


    沒了裝甲的保護,武神也隻不過是框架和零件的集含體罷了。


    劍刃如刺入豆腐般毫無阻礙,穿出荒帝的背。


    堤豐的攻擊並未就此打住。


    其右手順勢向內引劍,想將夾在胸部及鎖骨裝甲之間的劍,順著裝甲接縫一劍砍過頸底。


    『美樹姐……!你再不收手一定會後悔喔!』


    龍美沒有理會飛場的話。


    堤豐右臂內側朝上,要在下一刻了結荒帝。


    這時,龍美聽見一道從遠處響起的金屬聲。聲音來自北邊,位於右側的ucat大樓。


    轉眼一看,發現敵方武神就站在崩毀的白堊建築上。


    那是一架白銀武神,以及3rd-g的量產型女仆配色武神。


    接下來,白銀武神將挺直身體的女仆武神舉過頭頂,擺出擲標槍般的架勢。


    白銀武神腳下的白色裝甲服女子也在這一刻大喊。


    「要上囉!」


    女子同時揮下雙手,帶動白銀武神。


    高速投擲。


    女仆武神對著堤豐交疊雙手前端,衝破音爆的氣牆。


    名副其實的武神炮彈帶著大氣爆炸聲直衝而來。


    女仆武神操控了慣性和重力,將自己化為一顆輕型炮彈。若在撞擊前一刻回複原有質量,質量便會即刻飄高,但框架和內部零件應該也會跟著毀壞吧。


    「舍身戰法?」


    堤豐放開右手的劍,向前頂出右肩,做出抵擋衝擊的架勢。


    在肩頭受到衝擊的剎那,卸去武神炮彈的破壞力。


    接招卸勁,正是龍美的看家本領。


    於是龍美立即付諸行動,讓堤豐順著女仆武神的軌道向左偏身,想以此撥開對方,讓其撞向荒帝。


    照理來說應該是萬無一失,然而——


    「——咦?」


    龍美發出代表疑問的聲音。


    接著響起的,是空鋁罐落地般的聲響。


    然後,她見到女仆武神被彈向空中的身影。


    龍美感到不解,自己出手的時機應該分秒不差才對。


    為什麽女仆武神會像個空罐般彈向夜空呢。


    「……為什麽?」


    眼前的結果,使得對自身技術極為自信的龍美稍有停頓。


    雖隻是短短一瞬,對她那樣的高手而言已是極大的空隙。


    疑問的原因從正麵傳來:


    『她根本沒有恢複慣性。我們知道那對你根本沒用——所以就用來當陷阱了!』


    這個計劃之所以會奏效,議龍美因訝異而產生破綻——


    『是因為美樹姐你的反應……都是以受到攻擊為前提!』


    黑刃疾速揮掃。


    ●


    操控荒帝的飛場發現自己什麽也沒砍中。


    堤豐已驅動六片羽翼向後躍開。


    一旦遭到反擊便萬事休矣,因此飛場——


    『——!』


    放開揮動的劍,向堤豐擲去。


    堤豐引劍彈開,同時荒帝的右手也握住了剃進左胸的劍,硬是拔出。


    『……!』


    飛場立即將手裏的劍反轉緊握,架在身前。


    『……人咧?』


    眼前,被斷為兩半的森林中,已不見白色武神和龍美的身影。


    『龍司,上麵!』


    抬頭一看,堤豐果然在漆黑的天幕中,而且背對他們,展露六翼。


    堤豐肩上的龍美轉過頭看向荒帝。


    「真可惜,該撤退了。」


    遠高於堤豐的空中有條往南延伸、仿佛要劃開星空的自線,是亞力士機翼所產生的飛機雲。堤豐的羽翼也仿佛被那條線牽動似的張開。


    地上的荒帝垂著左臂向前一步,像個被拋棄的孩子般望著天大喊:


    『你以後要怎麽辦!「軍隊」不是打輸了嗎?』


    「是啊,『軍隊』是打輸了——輸的隻是擔任武力的『軍隊』,不是top-g喔。」


    空中添了一抹苦笑。


    「政治方麵又會如何呢?還有……我們個人的勝負又要怎麽分高下呢?你們真的有那個臉說自己贏了我們嗎?」


    『這……』


    「世界不會輕易放過你們,我們的戰爭也還沒結束——你們這些虛假的人類,就等著一麵贖罪,一麵和我們這些top-g的實體打交道吧。」


    白翼完全張開。


    「下次見麵,就會是在定出誰真誰假、沒有灰色地帶的戰場上了,慢慢期待吧。」


    『美樹姐!』


    荒帝大喊一聲,想張冀追上。


    但左翼沒有反應。翼根的第二基軸雖有動作,但與背部連結的第一基軸卻沒有升起。組件卡死,發出空轉聲。


    『……!』


    這時,龍美已轉向前方,望著除了白線外什麽也沒有的夜空——


    「再見啦。」


    高飛而去。


    下一刻,六枚白翼全力驅動,瞬時將堤豐送出視野之外。


    僅餘殘響。


    隻剩敵人推擠、衝破大氣而去的陣陣轟聲。


    ●


    眼前是夜下的奧多摩山區。


    被黑填滿的山林裏有著點點光明。


    以白色對抗黑暗的,是一座座沿河岸設立的路燈。


    另外還有一道光劈開了黑暗,為路燈助陣。


    光來自車頭燈。


    一輛漆黑的加長型轎車,在通往秋川的上坡路段高速行駛。


    駕駛是一名短發青年,身穿黑色襯衫和藍色西裝。他手握方向盤,向著免持對講機說:


    「姐,我現在要回去了,家裏有沒有出什麽事啊?」


    『嗯?沒沒沒沒有啊,姐姐什麽也沒做喔?對了孝司,你有見到少主嗎?』


    「……少主隻有要我帶西裝過去交給門口守衛而已。他說接下來有事要忙,需要一些換洗衣物。」


    『嗯……那麽少主早上就會回宿舍了吧,嗯——孝司,你就順道去超商買點冰回來吧,姐姐想要吃現在試賣的加洛加洛君~。』


    孝司連聲答好,切斷通話。


    正當他扶著排檔準備加速時——


    「!」


    他發覺前方發出現異狀,身體反射性地動作。


    閃避。


    原本在排檔上的手已握緊手剎車,猛力拉起。


    車尾向右擺去。孝司無視輪胎皮的尖嘯,繼續轉動方向盤。


    「——好了。」


    車體衝進右車道。孝司在打直後立刻踩下


    油門,讓輪胎在急加速下空轉,打消了慣性。


    轎車怱地一震,在下坡道路肩漂亮地停下。


    接著孝司開門下車,在冰冷的夜風中往車後看去。


    「喂!」


    有個人倒在路中央。


    那是個身穿厚質黑色衣物的少女。


    她仍在呼吸,胸口上下浮動,衣物不知怎地滿是泥濘。


    這邊的山坡鋪上了水泥,另一頭是山穀。而且坡頂隻能看到一層厚厚的枯葉,更怪的是——……沒有走過來的腳印。


    但眼前的腳一樣沾滿泥土。


    孝司皺著眉端詳她那雙軍靴般的鞋。


    「…………」


    她的右小腿自小腿肚處向外彎折了。


    「是骨折後從上麵摔下來的嗎?」


    無法確定,隻能用消去法做出這種推論。


    孝司看了看四周。


    「附近有人嗎……看來沒有,也沒有其他聲音。」


    孝司無奈地又看了看少女。


    雖然不曉得出了什麽事,但是既然碰上了就不能置之不理。他猶豫著該不該叫救護車,並撥開少女臉上的頭發。


    接著,出現了一張並不陌生的臉孔。


    她是今天接近中午時來訪的客人,不過才一回神,她就已經告辭離開了。


    不明就裏的問號,化成了對那人身份的懷疑。


    「你是……」


    雖隻是不經意說出了嘴,卻得到了答複。


    癱倒的少女喘著氣,輕聲答道:


    「詩乃……」


    她的頭無力地垂下,在完全失去意識前——


    「……我叫田宮?詩乃……」


    終章


    『祈願的去向』


    ●


    佐山緩緩睜開眼睛。


    上方是一片黑暗。


    自己似乎躺在寬廣的空間裏,枕在頭下的——


    「是新莊同學的大腿吧?」


    一抬眼,視線就和新莊對在一塊兒。


    周圍有些許腳步聲,也有人走動的感覺。


    「……地下六樓的戰鬥結束多久了?」


    「嗯……大概半小時吧?我隻有聽說外麵好像有山崩,還有希歐和原川同學、美影小姐跟龍司學弟已經要回來了而已,然後……」


    新莊向前看去。


    在罩頂的黑暗下,佐山順著她的視線看見——


    「出雲跟風見啊,你們也辛苦了。」


    「就是說啊。你也趕快把左手治好吧,好像還有很多事要忙呢。」


    佐山以苦笑應對風見的苦笑,接著說:


    「……你怎麽沒趁我和赫吉交戰時出手呢?火線沒東西擋著吧?」


    新莊似乎也有此疑問,稍微側首風見便對她聳聳肩說:


    「因為我覺得——現在的你們應該搞得定他,不需要我幫忙啦。」


    說完,風見轉過身去。


    她抓起出雲的手,硬是讓他將視線從佐山和新莊身上轉向自己。


    兩人就這麽走出寬闊的房間,也許會一路走到月光下吧。


    ……真拿他們沒輒。


    佐山苦笑後放鬆身體,希望在治療之前先睡一會兒。


    「——趙醫師呢?」


    「剛剛黛安娜小姐……把四兄弟的概念核拿給她了。」


    佐山察覺到新莊的聲音有些顫抖,但沒多問。


    他隻是安靜地躺下,凝視新莊。


    新莊將一隻手描離胸前,撥開佐山的流海。佐山仍望著她,開口說:


    「新莊同學,你就唱首搖籃曲犒賞我的表現吧……我實在累壞了。」


    「不準你一睡不起喔。對了……」


    新莊瞇眼說道:


    「等你起來,我會告訴你很多讓人嚇一跳的事喔。」


    「好啊。」


    佐山點點頭。雖然大多應該在預料之內,不過說出來賣弄就太不識趣了。


    「我很期待被你嚇一跳呢,新莊同學。」


    新莊跟著佐山微微笑,別開視線。


    「呃——」


    紅著臉的她又撥撥佐山的流海,小嘴微張織出歌曲。


    剛開始還略為抖動,之後漸趨平穩。


    她唱的是佐山熟知的歌,名為「平安夜」的聖歌。


    silent night holy night/平安夜 聖善夜


    all’s asleep,one sole light,/獨光下 萬物眠


    just the faithful and holy pair,/表忠實與聖潔之聖者


    lovely boy-child with curly hair,/請保佑那可愛的孩子


    sleep in heavenly peace/靜享天賜安眠


    sleep in heavenly peace/靜享天賜安眠


    佐山朝真實的歌聲來源看去,並注意到新莊露出衣外的腹部。


    秀氣的肚臍隨著歌韻輕輕起伏。


    再加上透過大腿傳來的氣息和脈動,讓佐山感到莫名的平靜。


    好香。


    佐山仿佛是被那香氣勾動似的側過臉去,將臉頰和耳殼貼住新莊汗濕的下腹。


    新莊的膝頭隨驚呼聲一顫,但仍沒妨礙呼吸和心跳聲流進佐山耳裏。那是種柔和的聲音,讓自己不禁與之調和的聲音。


    佐山暗自竊笑,將唇湊上新莊的臍下。


    鹹鹹的。


    海水般的味道,在心中化為珍視之人存活的證明,同時他也心想——


    ……我們以後該怎麽做呢。雖然贏了「軍隊」,卻還有更嚴重的問題。


    全龍交涉部隊該怎麽應付top-g等g,還有所有ucat呢?


    想歸想,但說不出口。讓身體動作的餘力已逐漸耗盡。


    在即將落入沉眠的朦朧意識下,佐山思考著自己為何會因為新莊的體溫和韻律而感到安心。這感覺似乎多年前曾經有過,卻難以想起。那是——


    ……母親的感覺嗎?


    在左胸輕微刺痛的同時,佐山回想著很久很久以前,母親曾抱著他哼唱的歌。


    但胸痛隨之加強,讓他稍微蜷起身軀。


    新莊似乎察覺了他的痛苦,伸手淺抱佐山,像一麵守護他的障壁。


    「放輕鬆……有我陪你。」


    而且——


    「你也陪著我,所以不要緊。」


    聽見那暖暖的話,佐山點點頭,閉上眼睛。


    ●


    趙醫師坐在木長椅上,望著被日光燈照亮的天花板。


    她人在奧多摩車站,駛往東京的班車就要開了。


    狹小的候車室裏沒有別人,晚秋的夜風在磁磚地上遊走。


    趙醫師看向長椅左側那亮得刺眼的自動販賣機。


    「……也該結束了吧。」


    她自書自語,並將手探進懷裏,從白袍暗袋裏拿出一包煙。裏頭隻剩一根。


    ……抽完就回ucat去吧。


    聽說「軍隊」攻打ucat,但她很明白自己發揮不了多少作用。


    身體已經不能自由動作了。


    兩眼也有些對不了焦。


    像這樣的生理異狀,原因並不複雜。她的身體雖經過延壽


    及不老處理——


    「卻在7th-g裏那個時間扭曲的空間裏做出他們四個……」


    她度過了連加長的壽命也追不上的歲月,以換取同等的快樂。


    那四個孩子怎麽了呢?贏了,輸了?


    無論如何,他們一定都幫上全龍交涉部隊那夥人的忙了吧。


    不知道那邊順不順利。


    ……他們玩得開心嗎?


    還有——


    ……他們會因為自己是被造來等死而恨我嗎?


    趙醫師沒有把疑問擺在臉上,隻是想把煙叼起,不過——


    「啊。」


    煙掉了。


    皺了的煙落到她右邊,掉在長椅上攤開的白袍衣襬上。


    她無奈地伸手撿煙,這時——


    「不妨抽我的吧?」


    眼在這聲之後的,是一包向她遞來的煙。煙是新拆封的,還有一根伸出袋口。


    趙醫師看向遞煙的人。自袍後的那張臉是——


    「……什麽嘛,是二順啊。」


    她藏起心中的訝異問道:


    「其他人呢?」


    「嗯,大家都在這兒,一光和三明也在。」


    向左一看,身穿戰鬥服的一光和三明,正在販賣機前苦惱著該買什麽。


    四吉人在車站深處,端詳著旅遊導覽簡介。


    「大哥!您覺得這個東北露天溫泉之旅怎麽樣是也?」


    趙醫師聞聲苦笑,說了聲「笨蛋」。


    「出遠門之前還有正事要做吧?佐山他們呢?」


    「tes ,據說以後會很忙呢。」


    她聽見有人回答,卻分不出是誰的聲音。但她不以為意。


    ……以後得應付其他g和「軍隊」的殘黨,那也是當然的。


    雖然幫不上忙,可是——


    ……你們也一樣吧。還有佐山、山德森、大城、衣笠也是。


    現代的孩子們,也對過去這群人嘻笑胡鬧的年代愛莫能助。


    相對的,過去自己玩得很愉快,現在這群孩子應該也是。


    「去旅行好了。」


    趙醫師苦笑漸濃,對著四吉的方向說:


    「以前啊,在製造你們之前,衣笠教授也曾經帶我們去旅行……到關西生駒山脈的深山裏。還記得飛場摔到懸崖下,齊格菲的法術還把山莊給燒了呢……」


    好快樂啊。


    「是啊,真的好快樂。」


    這時——


    「其實……也不需要特別去旅行了是也。」


    四吉說道:


    「旅行是無所謂,不過我們已經玩得很盡興了是也。」


    「這樣啊?」


    趙醫師含蓄地點點頭。


    對於這句心裏最想聽的話,她點著頭誠摯地說:


    「謝啦。」


    視野逐漸發白


    那是日光燈的緣故嗎,還是——


    「——」


    雙唇微微蠕動。不知對象是誰,也沒說出聲,隻是悄悄地動。


    「走吧。」


    趙醫師身體微微一抖。


    最後的心跳已經奏畢。


    ●


    黛安娜站在奧多摩車站候車室中,日光燈下,木長椅之後。


    眼前是趙醫師動也不動的嬌小背影。


    白袍兩旁各有兩顆珠子,右紅白,左藍黑。


    趙醫師的右手插在白袍暗袋裏不動。


    黛安娜在紙鶴指引下帶來了四顆概念核,正好遇上趙醫師將手探進懷裏,停下動作。


    之後,黛安娜將後續交給概念核們發揮,自己背對趙醫師,不予打擾。


    盡管趙醫師沒動,卻能依稀感覺到她說了些話。


    當感覺消失後,黛安娜就像現在這樣注視眼前的背影。


    黛安娜略為向前躬身說道:


    「……感謝您為大家做的一切。」


    接著吸了口氣——


    「今後,我們會對我們所知的事實,做我們該做的事……」


    說完,黛安娜朝趙醫師身旁走去。


    她引著微風慢慢來到趙醫師身邊,彎腰握起那仍然溫暖的手,幫她撿起煙,放進嘴裏。


    這時,她發覺趙醫師閉上的眼彎成了弓形。


    叼著煙的臉上,全是滿足的微笑。


    「…………」


    黛安娜也擠出笑容。


    有許多腳步聲從遠處的馬路上傳來。


    那是同伴們,以全龍交涉部隊為首的人們所踏出的足音吧。


    她擦擦眼角低下頭,在下個瞬間將變調的表情拉回以往的微笑。


    「趙醫師。」


    黛安娜仰望天花板,對著白光說:


    「——您一定也很快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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