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輕輕地應了一聲,心如刀割。


    從我端起花盆砸向鄒陽的一刻開始,我就決心不再任人宰割,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一步步走到今天,受過屈辱享過榮耀,好不容易讓自己的心腸變得又硬又狠,決心大幹一場讓他人對我刮目相看,卻因為父親輕輕的五個字,就輕易擊碎了過去好不容易樹立起的人生觀。


    不……打架了嗎?我輕輕地握緊拳頭。已經握緊的拳頭,又怎能輕易鬆開?


    秋風乍起,吹的我身上涼颼颼的,亦讓我心裏冷冰冰的。我骨子裏是厭惡打架的,可是血液裏又是渴望打架的。隻要別人不來找我的麻煩,似乎我也能夠與人友善共處;但當別人試圖踩在我頭上的時候,又能喚起我心底裏最原始的暴戾。


    初中三年的生活,我是不願再回去的。雖然被城高開除,可是我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情。可是父親說出的五個字,突然讓我心裏又是慚愧又是內疚。可以想像得到,他們在接到學校開除我的通知時,是多麽的失望、傷心和難過,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反過來安慰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對我惡語相向,也沒有露出半分的厭煩之情。


    如今,他們對我隻有一個要求,就是以後不再打架,難道我能夠拒絕嗎?忍心拒絕嗎?


    可是,想到別人欺辱我,而我隻能選擇忍耐時,心裏又有種隱隱的不甘。至今回憶起初中的生活時仍舊讓我不寒而栗,那種被人欺辱卻無能為力的畫麵,有時以片段的形式閃入我的腦海,甚至能讓我從睡夢中驚醒、大笑時噤聲、歡娛裏沉寂。


    “好像……”父親突然喃喃自語地說:“好像是我太自私了啊……”


    我訝異地看著父親,不知他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兒子啊……”父親摟著我的肩膀,好似和我是鐵哥們一樣,“你在初中的經曆,我多多少少是耳聞過一些的……”


    這我倒是知道,班上同學的父親,有和我爸在一個廠子的。同學回家把我的事當笑話跟他們的父親說,他們的父親便在上班時轉達給我爸,我爸便回家問我是不是真的。


    隻聽父親繼續說道:“那時候啊,我也是很氣的,我在想你為什麽不還手呢,為什麽不回擊呢?握緊你的拳頭狠狠的去打他們啊,不管打成什麽樣我都給你出醫藥費!人活著不能沒有尊嚴,尤其是當欺辱降臨在你頭上的時候,更要毫不留情地選擇反擊啊!”


    我呆呆地看著父親,完全想不到一向老實巴交的他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父親又哈哈大笑起來:“我為了想讓你踏踏實實念完高中,就強迫你不再和別人打架,這樣顯得我也太自私了啊。這樣吧,平常的小事你就忍了,和同學間和睦相處還是很重要的。但是若有人做的太過分,讓你忍無可忍的時候……”


    父親的大手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那就無須再忍,給我狠狠地教訓他一頓!”


    “好!”我的嘴角上揚,心胸一下子開闊起來,所有的擔心都通通消失不見。


    爸爸,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哎呀哎呀。”母親在旁邊大呼小叫:“你怎麽能教孩子打架,有你這樣的父親嗎?”


    “去去去……”父親衝母親擺著手:“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這是教孩子打架嗎?這是在教孩子如何維護一個男人的尊嚴!在這世界上,男人的尊嚴是最最重要的東西!”


    “對不對啊兒子?”父親真是喝多了酒,竟然衝著我嬉皮笑臉,一點父親的威嚴都沒有了。


    不過……我好喜歡現在的父親啊!


    “對啊!”我大喊了一聲,和醉酒的父親勾肩搭背,兩個人一起站在馬路邊上傻笑著。


    &&&&&&&&&


    把父母送到車站,看著他們坐車離開後,我才回到了北園七中。我對這個學校並不熟悉,所以先在學校裏繞了兩圈,發現和城高的格局也差不多,大體全國的高中都差不多吧,無非就是些教學樓、教工樓、大操場、籃球場、圖書館、男寢女寢之類的建築。


    到了快上課的時候,我找到班主任的辦公室,按照流程應該是他帶著我到教室去的。班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看上去脾氣很好的樣子,頭發也禿了一大半,未說話先三分笑。不過我不會被他的樣子迷惑,據說北七的老師要比城高的老師下手狠多了。


    不過即便如此,也聽說北七的老師不太能鎮得住學生。城高再亂,學生始終對老師有著敬畏之心,膽子再大也不會對老師動手,而北七時常傳出學生和老師互毆的事情。


    班主任姓胡,就叫他胡老師。胡老師顯然不知我的來曆,隻以為我是個普通的轉學生,隻問了問我家是哪裏的,又問我學習成績如何。我說我是東關鎮的,學習成績一般般。


    胡老師便沒有再問,領著我到教室去了。教室裏亂成一鍋粥,胡老師拍了兩下桌子,才勉強安靜下來,但“嗡嗡”之聲始終不絕於耳。胡老師領著我站在講台上,慢悠悠說道:“今天給大家介紹一位新同學啊,這位新同學的名字呢,叫做王浩。”


    說到“王浩”兩個字的時候,教室裏明顯更加安靜了,都瞪著眼睛看我。我猜他們應該是聽過這個名字的,三所學校裏老大的名字一向傳的最快。我粗粗的掃了班上同學一眼,赫然發現有個酒紅色短發的女孩,正是七龍六鳳裏的“五姐”周墨。周墨正用一種頗為玩味的眼神看著我,我們也算是有過幾麵之緣,所以便衝她笑了笑,將眼神移開了去。


    胡老師很是囉嗦,說了一大堆廢話,什麽大家要團結友愛,互幫互助之類的,我在台上聽的都快睡著了。好不容易等胡老師說完了,他伸手一指:“王浩,你坐在那裏吧。”


    我順著他手指看過去,赫然發現就是周墨旁邊。周墨旁邊空落落的,我什麽也沒想,徑直走了過去坐下。班上同學都發出“籲”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我一坐下,周墨就悄聲問:“你怎麽到這來啦?”


    我答:“被城高開除了,隻好來這了唄。”


    胡老師在講台上又說:“王浩,你還沒有領書,就和周墨夥看著。下了課去我那領書!”


    “好。”我點點頭。


    胡老師離開後,上課的老師還沒有進來,班上又亂成了一鍋粥,各種閑言碎語便飄過來。


    “他叫王浩?莫非是城高的那個老大?”“叫王浩的那麽多,不一定就是他吧。”“我看一定是他,聽說王浩被城高開除了。”“我也覺得有點像,看他的眼神就挺可怕的。”“王浩要是轉到咱們這,可就有意思了啊!”“聽說王浩在城高幹掉了麥子和老狗,可看他的模樣也不像是那種人啊。”“我也覺得不太像,這王浩又瘦又小,打得過誰啊?”


    “不錯嘛。”周墨麵無表情地說:“剛來就引起轟動,你不準備站起來自我介紹一下?”


    “算了吧。”我說:“我不想惹是生非,隻想好好學習,他們最好不要以為我是那個王浩。”


    周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仿佛從我嘴裏說出“好好學習”是件可笑的事情。


    “你們別瞎猜啦,這個人絕對不是城高的那個大佬王浩!”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突然說道。


    班上一下安靜下來。我心裏一咯噔,朝著說話那人看過去,果然沒猜錯,是我初中的一個同學,叫做盧翔。盧翔的個子很低,又在後排坐著,剛才掃視全班的時候竟然沒看到他。說起盧翔我也是一肚子火,此人比我還低,比我還瘦,欺負起我來卻是首當其衝的。


    當然,他的欺負也不是肢體上的欺負,要說他打架是絕對打不過我的,但是他喜歡站在鄒陽等人的後麵搖旗呐喊,加油助威。鄒陽他們欺負我的時候,盧翔最能大呼小叫,說些“打死他打死他”之類的話,看到我受欺負就哈哈大笑,比咳了藥還興奮。


    盧翔很不是東西。以前我在班上暗戀一個女孩,不敢表白,隻能在日記本上吐露心聲,寫了很多類似於‘我好想她’的話。後來這個日記本被盧翔偷走,他當著全班的麵站在講台上聲情並茂的朗讀,一邊讀一邊做出嘔吐的樣子。讀到精彩處,盧翔甚至上竄下跳大呼小叫,十足一個馬戲團的猴子。


    所以說,我固然恨鄒陽這些直接欺負我的人,也同樣恨像盧翔這樣間接欺負我的人。我在受欺負的時候,盧翔的笑聲總是格外刺耳,在給他人宣傳的時候也最賣力。


    因為在班上總是被欺負,我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但越是小心翼翼,越有可能出糗,這就好像墨菲定律,越是不想什麽事發生,那件事便越是要發生。不誇張的說,就是我不小心放個響屁,盧翔都能幫我宣傳個三天,而且到他嘴裏一定是“王浩放屁崩進褲子裏屎了”這個版本,而且說的惟妙惟肖,就好像他是我肛門上的毛,親眼看到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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