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顧雙棋後,穆南煙躺在床上一直待到了第二天,期間一切喂飯端水的工作自然由喬淺初來完成。


    穆南煙的情緒從早晨開始就不大對勁,眉頭緊緊鎖著,有時居然會望著天花板,一看便能看好久。


    就在喬淺初低頭將一本書的第三十章末尾看完時,穆南煙突然坐了起來。


    “怎麽了?”喬淺初立刻起身扶著他,盡量不碰到他傷到的手。


    “我要出院。”穆南煙轉頭看著她。


    喬淺初皺了皺眉道:“傷還沒好。”


    “穆太太,我躺著已經快發黴了,”穆南煙玩笑了一句,隨後笑意變得深遠而不真切起來,“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今天?”喬淺初眯著眼睛想了想,“難道是立冬?”


    “不是。”


    “那是什麽?”


    “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喬淺初笑了起來,“什麽人啊,神秘兮兮的。”


    “很重要的人。”穆南煙認真道,隨即抬起頭。


    喬淺初不解地看著他,穆南煙則再次將頭揚了揚。


    “臉上不舒服?”喬淺初疑惑道,抬手在穆南煙的臉上輕輕觸了觸,手底的觸感是讓女人都嫉妒的柔軟細膩。


    這兩天為了照顧穆南煙,她向係裏請了假,當起了他的專程司機,甚至連幫忙換衣物這樣的事情也一並承擔,幾天下來倒是比穆南煙還消瘦了。


    穆南煙搖了搖頭,帶著笑意的眼睛始終盯著喬淺初。喬淺初被他的眼神弄得漸漸有些不自在起來,也迅速領悟了他的意思,想了想,在他的臉頰上印下了一吻。


    “穆太太賞吻,傷口絕對以成倍的速度愈合。”穆南煙心情大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似乎能把喬淺初逗到臉紅,看著她打破那種冷靜自持的樣子,就會一陣莫名地開心。


    喬淺初嗔了他一眼,“你現在出院了,傷口再發炎怎麽辦?”


    “這是小傷,今天的日子真的很重要。”穆南煙認真地看著她。


    喬淺初移開了目光,點頭道:“我去辦住院手續,你自己換一下衣服褲子。”


    “嗯。”穆南煙應著。


    等喬淺初辦完了手續回來後,見穆南煙仍然是一身寬大的病服,十分愜意地眯著眼看著窗外的陽光。


    “怎麽沒換衣服?”喬淺初走了過來。


    “手臂突然疼了,”穆南煙抬起頭,無辜地咧嘴笑著:“可能需要穆太太的幫忙。”


    喬淺初咬牙--這手臂可疼得真是時候。換衣服就算了,褲子……一想到那個場麵,喬淺初還是有些臉頰發燙,不禁有些懊惱自己的臉皮。


    她抬手拿起了襯衫和西裝,順利地為穆南煙套上了,到了褲子部分,纖細白皙的手就停留在了在他的腰邊。


    “你手好點了嗎?能自己脫褲子嗎?”雖然已經有過不止一次的夫妻之實,但每一次都是穆南煙主動,讓她脫下穆南煙褲子這樣曖昧的動作……還從來沒有做過。


    “不行,疼得很。”穆南煙皺了皺眉,惋惜地看著自己的手臂。


    喬淺初恨不得立刻在那手上擰一把,無奈地又再一次將手移到了他的褲子邊沿,一狠心,將他的褲子脫了下來。


    穆南煙極度配合,喬淺初一點一點將優美的腿部線條欣賞完畢後,到了最尷尬的穿褲子環節。


    整個過程幾乎是閉著眼睛的,但腦子裏不斷播放的畫麵還是讓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呼吸急促,再加上穆南煙的坐姿,不知道怎麽坐的,居然能將溫軟的氣息噴到她的脖頸?!


    “好了,走吧。”喬淺初終於將最後一步做完,鬆了口氣開口道。


    穆南煙看著她微紅的臉頰,輕輕笑出了聲,點了點頭,心情顯然極佳。


    喬淺初來到了車前,幫穆南煙打點好後坐進了駕駛座的位子,聽從穆南煙的指揮朝目的地是去。


    “真想這手一直殘下去啊。”穆南煙感歎。


    喬淺初失笑,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就一直殘著吧,我不介意一輩子照顧一個殘疾人。”話一說出口她就有些悔意了,這話聽起來不像打趣,倒像是一個承諾。


    穆南煙笑了起來:“真的?”


    喬淺初不接話,半晌,開著車的往旁邊一拐問道:“怎麽走?”


    “左拐等紅綠燈,然後走那條山路。”穆南煙道。


    山路?喬淺初心下疑惑。據她所知,在那片山上可沒住人啊……


    回頭看著穆南煙從醫院搬到車上的水果,突然有些明白了什麽,隻是很聰明地不再說話。


    按照穆南煙給的指示,她在蜿蜒的路上拐了許久,一路上看見了許多墓碑和鐫刻的祭詞,直到車子停在了一片巨大的墓前。與喬淺初上來時看見的那些墓不同,這個顯然更加華麗。一旁擺放的花籃和水果已經是新的,令她訝異的不是這個墓有多豪華,而是--已經有人先他們一步,坐在墓碑前低聲說著什麽。


    穆南煙似乎也有些訝異,兩人先後下了車。


    喬淺初眯著眼睛試圖將那個背影認清楚,穆南煙的表情突然一沉。


    “你來幹什麽?”穆南煙向前走了兩步。


    坐在墓碑前的女人一回頭,表情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卑微和恐慌。


    喬淺初看清了那張保養極好的臉,一驚。


    是謝雅棠。


    現任妻子祭拜前任?


    “阿穆……阿初,”謝雅棠笑了笑,抿了抿嘴唇道:“你們來看她?”


    喬淺初點了點頭道:“嗯。”


    仔細看去,謝雅棠的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現在才早晨八點,開車上來要一個小時,而謝雅棠褲子上的褶皺已經說明了她在這裏跪了很久,那麽她一定是想避開穆南煙提前來,卻沒想到穆南煙也這麽早。


    “那你們祭拜吧,我先回去了。”謝雅棠拍了拍自己的褲子,站了起來。


    “人死了才來懺悔,不覺得太晚了嗎。”穆南煙平靜地望著墓碑,不知是和誰說的,彎腰將水果籃擺放在幕前。


    謝雅棠的腳步一頓,轉頭看著穆南煙。


    那一眼看得喬淺初心驚,而穆南煙背著身,沒有看見那雙眼睛裏濃鬱的悲傷。她從沒見過一個人可以將悲傷完完全全通過眼神表現出來,或許是剛哭過的原因,讓喬淺初莫名地有些心疼。


    她轉頭看向墓碑上的那個照片。和穆南煙的五官有七分相像,十分精致動人,微微一笑,沒有露齒,眼若秋波。喬淺初再次轉頭,發現墓碑上的人和謝雅棠的眉眼居然有幾分相似……


    喬淺初心裏疑惑頓生,錯綜複雜的關係讓她漸漸有些看不明白了。


    “阿穆,我從來就是待你如同……親生的,看見你成家了,找到阿初這樣的好女孩,我也就放心了,你媽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謝雅棠頓了頓,繼續道:“其他的事情,是我的錯,你別因為我和你爸鬧。”


    “你站在什麽什麽立場說這些話?”穆南煙轉身,笑道:“造成的傷害和後果就擺在你的眼前,你把我當成什麽都好,我這輩子隻有一個媽,就是被你們聯手送進那裏麵的那個。”他的指節一抬,方向朝著墓碑。


    謝雅棠的嘴巴動了動,臉色漸漸蒼白了起來。似乎有些痛苦地眯了眯眼睛,隨即長歎了一口氣。


    這個過程持續了很久,很久沒有人再出聲。喬淺初明白穆南煙這個樣子,是真的動怒了,在這個節骨眼上勸說等於白費力氣,於是照例走了過去,緩緩握住了他的手。


    穆南煙的情緒稍稍平緩了些。


    “我……我也知道你這輩子不可能喊我一聲媽了,”謝雅棠搖著頭道:“說什麽都是奢望,你能平安幸福就好。”她說著便轉身離開。


    走路的步伐有些晃動,似乎很費勁,在瞬間蒼老了不少。喬淺初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有些動容,想到了謝雅棠和她說過的願望,就是讓穆南煙喊一聲媽。


    穆南煙瞥了她的背影一眼,轉回了身,拉著喬淺初慢慢走到了碑前,蹲了下去。


    喬淺初也順勢一蹲。


    他抬手,輕輕觸了觸墓碑上的照片,低聲道:“媽,我把人給你帶來了。”


    喬淺初沉默地看著,手裏還抓著穆南煙的手,觸感灼熱而真實。


    就這麽沉默了一會,穆南煙突然轉頭,笑了。


    “今天是我媽的忌日,所以我想帶你過來看看她。”他道。


    喬淺初點了點頭,輕輕地“恩”了一聲。


    穆南煙繼續開口:“你說可笑不可笑?在今天這個日子該來的人沒來,不該來的人卻表現得比我這個正牌兒子還要悲傷。”他還有心情玩笑,玩笑中帶點嘲諷。


    喬淺初知道他說的人是穆嚴鬆。雖然她也很想問句為什麽,但喬淺初始終還是沒有選擇開口。


    “別難受。”她頓了頓,輕輕道。


    穆南煙在笑,在嘲諷,但是她還是捕捉到那點輕易不會外露的情緒。


    穆南煙的身子微微一顫,回頭看著喬淺初,眼裏的情緒看不清楚。


    “你知道嗎,我有時候在想,”穆南煙笑了出來,“如果當初和我結婚的不是你,會怎麽樣……想來想去,發現自己並不願意接受另一個結局--淺淺,你隻知道我的生活正在滲進你的,那你知道你已經滲進了我的生活嗎?”


    喬淺初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將這句話咀嚼了一遍,心裏有個地方突然鬆動了一下,連帶著指尖都顫了顫。


    穆南煙順勢捏住她顫動的指尖,將她攬進了懷裏,吻著她的額頭低聲道:“別怕,我們是夫妻。”


    夫妻二字第一次這麽真實地響在耳邊,她感受到他懷抱的力量,漸漸放鬆地趴在穆南煙的懷裏,嗅著來自他身上的熟悉的清香,突然也有些慶幸。


    她知道麵前這個男人是要和她攜手走過餘生的,直到他們進入這塊墓地。


    而如果和她結婚的不是穆南煙……她也不願再想了。


    “走吧。”穆南煙拍了拍她的背,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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