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淺初送走了顧均書之後,一個人在會客廳裏又坐了一會兒,看著從窗簾裏透進來的亮光,直到陽光從這一片消失,但是空間裏的熱度卻持續上升著。


    她起身,拉開了門,朝外麵走去。


    “喬顧問。”前台衝她招了招手,開口道:“這裏有您的包裹。”


    包裹?她好像沒有買什麽東西,估計是公司的郵件了。


    喬淺初點了點頭走了過去,伸手接過了前台遞過來的小包裹,瞟了一眼上麵的收件人,確實是她的名字,於是轉身上樓。


    拿了工具刀將包裹拆開,裏麵是一小盒的蒸汽眼罩和一係列輔助睡眠的東西,都有分類裝好,並且附有說明書。


    喬淺初一愣,伸手拿起了其中的一張說明書,將捆在上麵的結解了,看見了上麵娟秀的手寫體.......手寫?


    這個字體應該出自女人的手,下筆並不流暢甚至還有些滯澀,看起來寫字的人是有自己的習慣的,在每個比劃的結尾都會加重力道。


    她看了許久,才伸手將包裹重新拿了起來翻看,上麵並沒有發件人。


    但是這東西是誰給的,她心裏隱隱有個答案,身邊有符合這樣要求的也隻有一人,這樣的筆跡,她在多年前的一個賬單上似乎有看見過。


    將東西重新放回了盒子內,又將盒子放在了抽屜裏之後,喬淺初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與此同時,人民醫院的一個高級病房裏,醫生正苦口婆心地勸著什麽。


    “你現在病情真的不適合出院,最好住院住一段時間,門口的記者也沒有真的離開,現在出院肯定不是最好的選擇。”


    舒嵐抬眼看了看已經在病房裏勸了她半個小時的醫生,點頭道:“謝謝,但是我想出院了。”


    醫生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坐在了一邊。


    “現在還有治療的可能,醫院已經召集了所有的專家開了會議,製定了專門給你治療的方案,你現在走,也是辜負了大家的心血啊。”


    “真的不用,這也不是很麽很嚴重的病,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舒嵐道。


    醫生起身,看了看她床邊的一個小桶,舒嵐臉色微微一滯,但是沒有阻止。


    “今天吐了嗎?”他問。


    旁邊的小護士搭腔道:“吐了,剛吐就收拾出去了。”


    舒嵐沒有表情,隻是看著自己身上蓋著的白色床單。這麽熱的天氣裏,她本來就比常人低上很多的體溫更加冰涼,蓋著被子也不覺得熱。


    “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吧。”醫生最後道。


    “我知道,謝謝醫生,我已經考慮好了,等會就去辦理出院手續。”


    醫生無奈地歎了口氣,抬腿往門口走去,又突然停了下來,“你的家人知道嗎?”


    舒嵐聽見了這一句,抬起頭來往醫生的方向看去,扯了扯嘴角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我沒有家人。”


    “前幾天一直來探病的那位先生呢?”


    “他不知道,也請你們不要告訴他。”


    “不要告訴我嗎?”門口突然響起了一道嚴肅的嗓音。


    舒嵐看向門外走進來的人,皺了皺眉。


    顧均書站在門口,和醫生道了謝之後,將門帶上了。


    “你怎麽什麽都不說?你準備自己挨多久?現在就出院嗎?”舒嵐的主治醫生口風太緊了,他問了很久都沒有辦法問出舒嵐的病情。


    舒嵐的臉上無波無瀾,就盯著自己的被子,不準備回答顧均書的問題了。


    過了一會兒,顧均書忍不住再一次開口:“我今天去見淺初了。”


    舒嵐這才抬起頭,看向顧均書。


    “她怎麽樣?看起來比上一次好些了嗎?”


    “好多了。”顧均書道:“她身邊那麽多人在支持著,本身也是個懂事通透的孩子,再加上穆南煙在身邊,不會有什麽問題。今天看見,已經比上一次狀態好多了,氣色也好起來,倒是你......”


    “我沒關係。”舒嵐搖了搖頭道。


    她的生命從來就渺小不堪一擊,這一次的病痛也沒有給她帶來什麽很大的衝擊,反正總是要有一死,與其待在透析室裏等待死亡,不如出去迎接陽光,做做自己忍了很久不敢做的事情。


    “你沒關係,就這麽折磨自己的身體?”顧均書忍不住道。


    舒嵐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她不習慣別人的關心,更不習慣這種方式的關心,尤其是當這種方式出現在和她關係尷尬的人身上。


    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


    過了很久,顧均書的眉頭也皺了起來,看著舒嵐,有些怒意--這麽固執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不過能夠忍著二十多年不去見自己的親生女兒,把自己硬生生地逼上少有女人能夠站上的國際舞台,舒嵐必定也是有比常人堅韌很多的性格,這一點顧均書在一開始就知道。


    “謝謝關心。”舒嵐最終還是將自己的所有不滿都吞進了肚子裏。


    顧均書長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說了這麽久的話,也是白搭了。


    “我不想這樣。”舒嵐突然抬起頭問道:“你覺得人這一輩子活著的意義是什麽?死後也都是一堆灰,過幾年,沒什麽東西能證明你來過。我已經留下了很多印記了,我那麽努力,也隻是因為在我生命那麽長一段時間的空白裏,我沒有事情可以做,而不是因為熱愛音樂之類的理由。我對任何事情都沒有太大的留戀,要說目前有什麽讓我支撐下去的理由,就是她。”


    她......舒嵐沒有說是誰,顧均書一愣之後也明白了。


    舒嵐看了看他繼續道:“多活幾年對於我來說沒有意義,如果我每天按時領藥,待在病床上,聽從醫囑,定期透析甚至換個腎,那和死了有什麽區別?這些症狀我一早就知道了,要進醫院查明我早就查了,何必拖到現在--如果你還肯為我做些什麽,就幫我最後一個忙。”


    “什麽?”顧均書已經被她的一番話堵得啞口無言。


    “辦理出院手續。”她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她的助理,所以現在隻能麻煩顧均書了。


    顧均書站了起來,定定地待在舒嵐的床前很久,才邁動了步子離開。


    誰都有自己選擇的路,好好走完便是了,他人也無法幹涉。


    於是一個早晨裏,途遊迎來了第二位貴客。


    喬淺初在接到有人找的通知時,詫異地抬起了頭。


    前台在說完就匆匆下樓接電話了,沒有告知她是誰。


    她站了起來往樓下走去,蜿蜒的樓梯可以直接看得見會客室的門,是大開著的,裏麵的人影依稀可見。


    喬淺初的步子突然停在了最後一格階梯上,頓了許久,才繼續前進。


    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同時也有些疑惑--一個早晨之間,舒嵐和顧均書是約好一起來的嗎?那為什麽不同時出現?還有那個包裹......舒嵐到底想做什麽?


    她走完最後一截階梯,舒嵐突然回頭。


    舒嵐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筆直地挺著背,瘦弱的身軀和堅毅的眼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雙手放在沙發的兩側,眼神已經落在了喬淺初的身上,微微一動。她沒有站起來。


    喬淺初的步子在她的目光移過來的時候停了一下,又再一次動了,兩人對視,相似的東西總是容易碰撞和共鳴,但是她麵上仍舊無波無瀾。


    一直到站定在舒嵐的跟前。


    “坐。”舒嵐輕聲開口道。


    喬淺初轉身在凳子上坐了下來,抬頭看著舒嵐。


    “現在晚上睡眠質量怎麽樣?”舒嵐開口問道,眼神在喬淺初的眼睛底下一瞥。


    喬淺初沒有回答,眯了眯眼睛,看著舒嵐。


    舒嵐停頓了一下,開口道:“我就是來看看你,沒有其他的意思。”


    喬淺初這才點頭道:“睡眠質量一直都不好,懷孕了之後更是。”


    舒嵐繼續道:“我給你買了輔助睡眠的東西,寄到公司來,上麵都有說明,你按著用就行。有時間就出去走走,不要悶在辦公室裏工作......”


    “你現在不應該在醫院調理嗎?”喬淺初突然開口,打斷了舒嵐的話。


    舒嵐頓了頓道:“已經好了,不需要住院,小問題。”


    喬淺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的腿一眼,從剛才到現在舒嵐就一直坐著,黑色的裙子幾乎將她的腿全部包住,但是露出來的那一截還是可以看出點端倪。


    她沒有說話,在看了一眼之後開口道:“公司的事情堆了好多天沒有處理,如果你是來話家常,還是先回去吧。”


    說著,她站起了身。


    “等等!”舒嵐的情緒這才有了波動,想要站起來,但是晃了晃。


    喬淺初的眉頭輕輕蹙了蹙,她不喜歡舒嵐用這樣的方式拉近關係,好像她們本來就很熟,但其實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抬腿走了幾步,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身後的聲音在那聲“等等”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


    喬淺初扶著門框,緩緩轉回了頭,瞳孔一縮。


    舒嵐已經倒在了沙發上,嘴唇蒼白,眼睛閉著。


    喬淺初快步走了過去,伸手將舒嵐的肩膀扶了扶,觸手都能感覺到她搖晃的人已經沒有了知覺。


    她立刻掏出手機撥打了120,走出了會客室。


    “怎麽了喬顧問?臉色這麽難看?是沒睡好嗎?”前台笑著問了一句。


    電話接通了,“有人暈倒了,地址是途遊科技公司,麻煩快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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