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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menage 897 12th revolution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首都艾爾甸地下區d8


    「怪蟲坩堝岡茲蓋爾」


    一聽他喚我的名字,我全身的細胞就同時打顫。震動消融腦髓、沸騰血液,仿佛有道在極其遠處閃爍的殘光因其膨脹,無窮盡地膨脹,轉眼將我吞噬。啊啊,就是這個,我立刻明白我要的就是這個。我難以壓抑我的喜悅,好想好想放聲呼喊,與全世界分享。


    你跟我很像。我指的當然不是外觀。或許相異的部分更多,但我們還是很像。有些部分很像。我已經清楚感覺到了,說不定你也是如此。


    你盡力掩飾著這一點,我也是。我們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得不撒謊度日。其實我很清楚自己的人生在他人眼裏是怎樣的景象。隻要聽我詳述用什麽手法處理過多少人、他們當時的表情,絕大多數人都不會給我好臉色看。不,結果應該會比那更糟吧。


    八歲那年,我將一名住在附近的女孩剁成碎肉,到處地灑。那是我第一次殺人,之後我殺了更多、更多。坦白說,我真的不明白我為何殺了他們、為何非殺他們不可。我隻知道那是我應該做的,沒有半點懷疑。沒人能了解我的想法吧,不可能會有的。我也知道這回事最多就隻有我會覺得正當,和別人的正當一點邊也沾不上。願意讓我殺的一個也沒有,他們一定不想被殺,也不想死吧。我懂的。但我仍舊不明白我為何要殺,是什麽要我這麽做的呢?如果我眼中獨一無二的光芒也是莫大的黑暗,我該怎麽辦?我到底該如何是好……?我——總歸而言,我這個人就是有病。我的病、我這種人不死是治不好的。不對,死了也沒用吧。那麽就隻有、隻有消失一途了,對吧?告訴我,你是不是也這麽想呢,庫拉尼?我無可奈何,真的無可奈何。我懂,我懂的。我知道自己的做法並不正常,他們不希望,也沒人希望我那麽做。沒有一個人想看到我、認同我。如此一來,說不定他們才是對的。我也曾這麽想過,可是呢,我看到了。那總是、那總是在我眼前忽隱忽現,不曾離去。我怎麽也趕不走那景象、那畫麵,那死屍遍布的赤黑荒野。


    有人牽我的手一步步走著。


    我想,我正在由某處逃向某處。


    宛如曾經實際發生。


    無法確定。


    但我仍一步步走下去。


    死了好多人。很多很多,比多還要多。四處是渦旋的黑蠅,以及漫天漫地的其他蟲子。鳥獸啃啄死屍,還有些人驅趕它們搜集死屍。我的鼻子很快地習慣了難忍至極的惡臭。我累了,輪流牽著我走的父母親也饑餓、幹渴、疲憊不堪。我的腳踝被抓了好多次。那全是沒死透的死屍幹的好事。父親一聽見我叫,就會踢開沒死透的死屍抓在我腳上的手,不時踩上一腳。沒死透的死屍有的因此呻吟、哀嚎,也有許多就此倒下,成為真正的死屍。


    天空很晴朗。


    看見萬裏無雲的天空,隻剩一口氣沒死透的死屍挪動了僅如裂縫的嘴。


    但我什麽也沒聽見。從來都沒聽見。


    蒼蠅停在他們瞳孔不再收縮的眼球上,放肆地搓弄前肢。


    我無可奈何,隻能忍耐。但我的耐心很快就消磨殆盡。


    再多忍一會兒。


    我忍不下去了。


    「沒種的東西,給我忍住。撐下去啊,蠢材!少說那種屁話。要是真把持不住,就把自己的手腳都砍了吧!如果真的想忍,就在出手前自剖肚腸去死吧!你想現在就死嗎,認為自己沒那個能耐而想放棄嗎?很好,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


    啊啊,但是你,庫拉尼,已經不在了。不在任何地方了。


    你是我的夥伴、我的朋友。多虧有你,我才能改變自己。我想我改變了自己,讓我以為改變了自己。我成功欺騙了自己。庫拉尼,這都是因為你。你知道為什麽嗎,回答我呀,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你一定願意了解我,我有這種感覺。因為我們很像。庫拉尼早就知道了,他一直都很清楚,我是不可能變的。我無法徹底改變本性,隻能不斷忍耐、壓抑、扼殺真正的自己。這些庫拉尼全都知道,打從一開始就是。但他不把我視為一個汙穢醜惡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人人得而誅之的殺人魔,也沒這麽說我過。盡管他明知我真是如此。


    庫拉尼包容了我,用「那又如何」的態度對待我,拍拍我的肩膀說:「有什麽好自責的,你已經很努力了。」甚至肯和我搭肩說話,讓我抱他的女兒。讓我這殺人魔抱他可愛的女兒。表示他真的了解,並做好一切準備。於是我決心報答他的期許,更加努力地忍耐。庫拉尼,這都是因為有你。


    但這樣的你已經不在了。


    我失去了你。


    失去了無價之寶。


    這是我無法改變的事實。我無可奈何。


    我心中沒有怨恨,隻是接受失去了你的事實。一聽聞你的死訊,我眼中所見的,是一群極討人喜歡,對我相信卻不信賴、大意疏忽、全無警戒、無限地接近毫無防備的夥伴,一群堪稱朋友的人。


    世界在這時改變了。不,改變的不是世界,而是我。這也不對,我根本沒變,隻是摘下了麵具,褪去一身羊皮。我長久以來將那層皮按在身上仔細縫合,讓它成了我的一部分,它卻一夕之間散光了。但也隻是如此。我心中沒有恨,不怪罪任何人,隻感到自己的無奈,隻能眼睜睜接受事實。亞濟安,你應該懂吧?


    其實我知道。


    你心中還有另一個你,真正的你。要稱之為你的一部分或另一麵都無妨,反正我就是知道。


    目標是什麽都好。我並不是想嚐嚐切肉的滋味,隻要用得慣手的什麽都好。我準備的四把摩德洛裏刀早已吸足了血,因為我殺了很多人,無數的人。無脈絡地殺無預謀地殺無良地殺無邪地殺,在這數日數旬數月一批又一批地胡殺亂殺。我從未如此密集地殺,也從未體驗腦中除殺意外空無一物的日子。所以我沒有想過原因,不用想也知道。因為我就是想殺殺殺殺殺殺殺,但我也不想不願意殺了可愛的夥伴,那些已不能和我並稱夥伴的男男女女,所以我一殺又殺,殺了再殺。我殺了蓓蒂的幻象、殺了塔裏艾洛的幻象、殺了利契耶魯的幻象、殺了凱伊的幻象、殺了夏子的幻象、殺了維多利亞、李·布拉克、夏瑪尼、流悠路加、洛羅、托托、歐諾、約翰·史坦巴克、多爾蓋、亨醉客、梅切爾帝、拉吉、裘利、寂星、雷切、祝花、毛、波達達格、切力、修特列豪仙、昂哥森、蘖、庫魯蓋斯、彭德、繆奇、亞魯巴特、白妙、雷吉兄妹、克菈菈、賽肯葛連麥瑟希、鋼格、柯林、迪·沛多羅的幻象。還有、還有,庫拉尼,你已經死了,所以我殺不了你。啊啊,亞濟安。就是你,亞濟安,我好想殺你個千百次。


    可是我辦不到,我殺不了你,亞濟安。我發現我無法殺你,我沒那個能耐。因為,若要求個因為,就是因為你太強了。亞濟安,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變強。變強、變強、變強,我一定得更強。我想變得更強,強得足以殺了你。然後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我要我要殺了殺了殺了殺了殺了殺了殺了你你你你你!


    有道聲音對我說話。


    宛如天啟。


    一名眼睛黑中帶紅且散發金光的男子,在我殺著某人——沒錯,恐怕我隻能說「某人」,因為我記不得了。在我宰殺殘殺虐殺某人的當下,那男子對我說話:「你認識亞濟安嗎?你想殺亞濟安嗎?」「你怎麽這麽問?」「因為你嘴裏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地不斷念著呀。」「哈哈哈哈哈,是嗎?這樣啊,的確如此。」沒錯,就是那


    樣。我想殺了他,我想殺了亞濟安。因為除了殺他別無他法。不殺了他,我還能怎麽辦,還有別條路可選嗎?有的話請告訴我,請務必告訴我。我的一切已朝殺他而奔馳,停不住也擋不下。你看,看清楚了,我得身體靈活得嚇人,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能如此迅捷、如此有力。這下我或許有點機會,真能殺了亞濟安。想到這裏,我就好亢奮好亢奮,亢奮得無法自拔。


    我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啊,亞濟安。我好想好想好想見你,真的真的真的好想見你啊。


    我右手持長摩德洛裏刀,左手持短摩德洛裏刀,思考該如何表現這份喜悅、歡喜、欣喜、滿腔的愉悅、歡樂,雀躍得心跳不已。然而我早已有了答案。老實說,我想的全是這件事,想了很久很久。我已在腦中殺了你不知多少遍,我也被你殺了無數次,我一次又一次地檢討其過程與結果的合理性,結果依然隻能得出「試過才知道」這般窮極應當的結論。但也多虧如此,此刻我的胸口才會這麽激昂。皇天不負苦心人,這一刻終於到來。我高興得都要哭了。


    「來,我們開始吧,亞濟安。」


    「好。」


    「來吧!」


    我一舉縮短距離,貼近亞濟安。完全忘了我手上的刀,想以口齒啃噬,扯下他的鼻尖。亞濟安微微後退,以間發之距避開我咬合的上下顎、我的牙。我在這一刻感受到的不是別的,正是食欲。亞濟安,啊啊,亞濟安,你怎會如此可口。我舔舐唇邊揮舞雙手刀刃,亞濟安再度後退。我即刻跟進,上前揮刀。無止境再三地揮,不厭其煩地揮。


    「——羅肯!你……!」


    我聽見熟悉的聲音,雙手仍不停出刀,暢快地揮,痛快地霍霍地揮,但亞濟安連個擦傷都沒有。他麵無表情,秉持不知所望何處的麵容閃避我的刀。我懂了,這還不夠看吧。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此刻,我提升了速度。砍得更強更猛,踏得更快更深,令每一斬更有力、更銳利。亞濟安,怎麽樣呀,亞濟安。我的左右手就像兩條自由扭曲的不同生物吧。我不必多想。即使什麽也不想,它們也會自顧自地竄動。今天的我沒有極限。我撲倒亞濟安似的向前逼近,右手的刀、左手的刀也同時朝他攻去,從上從下從左從右四麵八方輪番揮斬。右手的刀喀喀喀削過地麵,左手的刀骨碌碌地旋繞。右手的刀由下挑起並迅然劈下,擦過了亞濟安的臉頰,在他的白麵皮上畫出一道紅線。鮮紅的細線。在這一瞬、這刹那,亞濟安微微睜眼,淡藍色的瞳仁中有某種光芒炫然而起。


    啊啊啊,啊啊,太美了。


    那是道殘酷的光、極為冰冷的光、喜悅的光。


    「羅肯……!」


    「這就對了。」


    我擋下了他的還擊。亞濟安奮步衝上前來刺出短劍,我以左手的刀架擋,但短劍的刀鋒輕而易舉地嵌進我的刀顎。何等犀利的一剌,令我幾乎失禁。我實在太高興、太高興,以致差點忘了抑止尿意。你的體魄這般細瘦,力量卻如此驚人,歎為觀止。我舍下左手的刀,以右手的刀掃向亞濟安的胸腹,他再度成功退避。我左手跟著抽出插在地上的其餘摩德洛裏刀,逼上他麵前揮舞雙刀。


    「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


    每一斬每一刺,都能讓我更習慣你的動作亞!我的視覺已經跟上了你亞!我的刀削過了你的衣服亞!我不知已斬下你幾條——不,是幾撮幾撮的發絲亞!但我知道你的能耐不僅如此,我心裏一清二楚。我也知道你的呼吸一點也沒亂亞!所以亞濟安,我還得更迅速更使勁更淩厲地攻擊你亞亞亞!你仍在躲,一再地躲。別躲,你別想躲,別想再躲。亞濟安,別再躲了。


    你已無處可躲。


    一處也沒有。


    是吧。


    沒錯吧,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濟安!


    「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


    「——唔……!」


    我右手的刀飛快地劃破了亞濟安的額角,看來這終於使他下了某種決定。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這決定下得太慢了。然而,亞濟安動作依然是那麽快,轉眼就消失了。我遍尋不著,他在哪裏。才這麽想,我的身體就回轉了大半圈。多半是捱了記足掃。盡管如此,我依然揮刀再揮刀亞亞亞亞亞亞……!但一次也沒擊中,什麽也沒削過。整個人摔在地上的我旋即站起,亞濟安已拉開距離,改由左手持劍並往右掌刺下劍尖。沒錯、沒錯,就是這樣。不這樣怎麽行呢。短劍開始呻吟。柄上浮出的無數臉孔gyoooooooooohyuuuuuuuuh地哭號。它們以亞濟安的血液為養分,改變了形狀,幾乎與他的右手同化。劍身漸漸延長,直至二美迪爾以上。那危險的深紅色劍刃還多了數個節眼,一節節自由折曲,化為不再是劍的物體。


    「斷末魔之劍嗎?」


    我笑了。


    咧嘴一笑。


    怎能教我不笑。


    「看來你總算想認真打了,我好高興。」


    「還早呢,羅肯。」


    亞濟安掃動右臂。


    斷末魔之劍隨即像條靈活的蛇飛竄而來,纏上我右手的刀。


    將它輕鬆絞成碎屑。


    「我還沒認真。」


    「是嗎?」


    我開心莫名,欣喜欲狂,哈哈大笑著跳開。右手拔起地上最後一把刀,同時衝向亞濟安。我應能繼續、進一步地加快,也保有充沛的力量,所以我衝向了他。我一步步地解放自己,一步步奔向自由,找回原來的我。沒錯,這就是我,真正的我。我以為我,真正的我終究得不到幸福,但我錯得離譜。現在的我,就置身於幸福中。現在的我感到無比的幸福,甚至相信這世上沒人比我更幸福。至少在這一刻,沒有任何人比我更幸福吧。庫拉尼,我錯了,我不該忍耐的。我早該解放自我,掙脫一切枷鎖投奔自由。若需舍下些什麽,那我就該舍,失去一切也值得。


    事實上,我早已一無所有。了無牽掛的我是如此地自由,無拘無束,身子輕得簡直隨時會飄起來。我又快又柔韌,毫不鬆懈,以雙刀將襲來的斷末魔之劍擊退、擊退,逼出空門接近亞濟安。即使被亞濟安的旋踢擊中側臉,強韌的我絲毫沒有退卻,更將刺出的刀、雙手的刀、成雙的刀向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一刺再刺,而他總在毫厘間閃躲、退避,右手一振,斷末魔之劍便呻吟著由下猛襲而來,但我並未躲避那非劍之劍。我沒那麽自討沒趣。我用雙手的刀擋下了它,但彎曲自如的斷末魔之劍隨即鑽過刀向我的臉刺來,被我一口咬住。我頭一打橫,以上下顎緊緊穩穩地咬定劍刃。兩端嘴角被淺淺——不,是被深深割裂,但我並不在意。根本沒感覺。這點小傷不算什麽。


    「呼啊呼啊呼啊。」


    我說了些聽不清的話撞向亞濟安,將頭錘下。縱然強如亞濟安,也在與自身右手相係的斷末魔之劍遭封時停下動作。我知道這就是那把劍的弱點,我知道的。我盤算了這一步不知多少回。為了將亞濟安、將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斬殺砍殺刺殺,我不斷不斷不斷地想才想通。亞濟安,你知道嗎?


    當我的額錘中亞濟安下顎之際,我真的好爽好爽好爽,世上竟有如此爽快的事。亞濟安的右膝緊接著也回敬我下顎一記,感覺同樣舒坦。那衝擊力就是這麽地美妙,那膝擊就是這麽難以抵擋。我不禁鬆開兩手的刀,但我仍緊咬斷末魔之劍不放,並按倒了亞濟安,坐在他身上。沒了刀反而讓我壓起來更輕易,巧得我放聲大笑,樂不可支呼嘎呼嘎呼嘎地笑。笑著對他揮拳,對亞濟安的臉揮拳。


    揮拳。


    揮拳。


    揮拳。


    揮拳。


    揮拳。


    揮拳。


    我毫不留情地揮拳,使盡全力揮拳,念念有詞地揮拳。記不得揮了多少拳,隻是一股腦兒地揮拳。起初手感還有點硬,似乎受到抵抗、反彈,但那樣的感覺很快地消失了。亞濟安就像個人偶,我甚至懷疑他會不會就這麽斷了氣。如果是,我必將大失所望。掃興,太可悲了。當然,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不可能的。


    我想我確實有過短暫,極為短暫的鬆懈。亞濟安沒有放過這片刻的破綻,我的右眼前突然一黑,右半視野全沒了。我很快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即刻從亞濟安身上跳開,放開斷末魔之劍,且在使力後摸了摸右眼周邊。我的手雖被亞濟安的血還啥的沾得濕黏,仍摸得出來我的右眼出事了。眼窩裏是空的。


    亞濟安也已起身。


    不必多想,我也知道他左手捏破的是什麽。


    無疑是我的右眼。


    「哎呀。」


    我以染滿血汗的手摸摸毛發稀疏的頭頂。


    「真是好險,差點連腦子也要開洞了。」


    「是啊。」


    亞濟安唾了一團血沫似的物體,用袖角擦了擦臉。


    好慘啊。


    真是淒慘。


    真是可惜了那張俊臉。


    但我想,現在的你一定比過去更帥。


    「——你們兩個……」


    又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我轉頭一看。


    「你們到底在做什麽!你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這個嘛。」


    我舔舔嘴邊,缺了眼球的眼窩流出了苦澀的汁液。


    「當然知道啊,就是互相廝殺。你看不出來嗎?」


    「——羅肯……你為什麽……」


    蓓蒂。啊啊,蓓蒂。這真不像你。如此傷悲苦痛的表情並不適合你。你是個冰雪聰明、眼光長遠、沉著冷靜、難得失措的女性才對。我不想,不想看見這樣的你。因為我,沒錯,因為我會心痛。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會心痛。那樣的表情是因我而起,我當然難過,難過到想當場殺了你。但在那之前,我得先殺了亞濟安。必須先殺了殺了殺了殺了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不可。


    「亞濟安。」


    我溫柔一喊,跟著撲向亞濟安。亞濟安沒有大意,操使斷末魔之劍纏繞了我。劍刃勒住我腹背胸口的皮膚,刺進肉裏,隻差沒扯個稀爛。可是我不為所動。


    怎樣都無所謂。我並不痛,已經不痛了。纏著斷末魔之劍的我直奔亞濟安,他的左拳硬生生痛毆、砸碎我的鼻梁,使我無法再以鼻呼吸,但這又如何。我繼續衝向亞濟安,想撞倒他,但我沒能如願。亞濟安側身閃過了我,再將斷末魔之劍輕輕一拉,我全身就哀嚎不已,但我本人並沒有發出哀嚎。我頓時倒地,在滾動之餘嚐試徒手扒下斷末魔之劍。亞濟安一腳踢向慢吞吞蠢動的我,不分顏麵、肩膀、背坎、腹肚、胯下一再地踢。我並不痛,已經不痛了。我終於將斷末魔之劍剝離我的身體,並緊抓劍身,幾根指頭因此被削落。於是我緊抱著劍使勁地扯,令亞濟安重心一偏,幾乎摔倒。就是這樣,倒下吧。我再奮力一拉,亞濟安終於倒地。這是我的大好機會。我像頭猙獰的四足肉食獸,想吞了亞濟安,卻沒發現那是個陷阱。我真的渾然不覺。佩服啊,真有你的,亞濟安。你真的很行,太厲害了。我還以為你會略遜於我,以為在這樣粗野混亂,毫無技術可言的纏鬥裏,撤除一切矯飾的死鬥裏,我或許會占點上風。


    真是大錯特措。


    我什麽也看不見了。


    一片黑暗。


    看來乖乖上鉤撲向亞濟安的我,乍一動身就迎麵捱了記前踢之類的。想不到他在這種姿勢下還能踢得這麽猛,實在難以置信。盡管如此,那似乎是鐵一般的事實。


    還有個「喀擦」的聲音。


    來自後方。恐怕是我的後腦吧。


    但我依然什麽也看不見。


    「——受不了,真拿你沒辦法。」


    就是啊。真是那樣沒錯。我也拿我自己沒輒。


    「你承認什麽啊,笨蛋。」


    有段笑聲。


    低沉的笑聲。


    我曾聽過好多好多次。


    那是熟悉的笑聲。


    「你這個人就是這點不好。」


    啊啊,是呀。或許是吧。一定就是這樣。


    其實我也知道,可我還是這副德性。


    「你真是個渾球。」


    沒錯。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


    「為什麽我的朋友……每一個都這麽欠照顧呢。」


    那是——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那種人自然會聚在你的身邊,換個角度來看,就像是你集合了那種人一樣。


    然而你卻先行離開了世間。


    「我有我的人生,如同你們有你們自己的人生。別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才沒有。不——


    我有嗎?


    但我能肯定,我並不恨你。


    「恨我做什麽啊。」


    就說沒恨你嘛。


    我還得感謝你呢。


    能見到你實在太好了。


    「有什麽好高興的。」


    我真的很高興。


    非常高興。


    「受不了。」


    抱歉。


    「道什麽歉啊。」


    我總覺得,我必須向你道歉。


    「沒那回事。你已經用你自己的方式努力很久了,不是嗎?」


    啊啊——


    的確沒錯。


    即使是這樣的我。


    也努力了很久。


    而這就是結果。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呢。


    不過——


    不過啊。


    可是呢。


    「羅肯。」


    有什麽碰觸了我的臉。


    「羅肯。」


    是手。


    從未有人如此溫柔地撫摸我。


    過去可曾有誰如此溫柔地喚我的名字呢。


    我試著張開左眼。


    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眼前才有點模糊的影像。


    似乎有個人正低頭看著我。


    我逐漸看清了他的麵貌。


    「你是我重要的朋友,但我,能為你做的隻有這麽多。」


    「……你——」


    我沒繼續說下去。


    你還肯,稱我為朋友……?


    真是敗給你了。


    好不容易才看清的臉,這下不就又要糊掉了嗎?


    你仍保持著笑容。


    淺淺的微笑。


    「羅肯。」


    啊啊。


    沒那回事。


    什麽「隻有這麽多」,沒那回事。


    謝謝。


    我真的,很感激你。


    「羅肯,希望能在最後,和你——」


    是啊。


    真想和你喝一杯。


    一杯就夠了。


    不過,算了吧。


    算了。


    都夠了。


    代我向大家問個好。


    庫拉尼。


    我終於能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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