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入淮清洛(百度貼吧同名)


    二月三十日 要塞都市沙科


    “這邊這邊!趕緊的趕緊的!再不快點可就不管你們嘍!”在隊伍先頭的禿頭男子正大聲怒喝著。他態度強硬,身材高大,看上去非常可怕。然而這個男人雖然說著‘不管你們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並不會真的這麽做。奇羅·潘卡羅,從頭到腳不管怎麽看都是個純粹的窮凶極惡之徒,可是其內在卻並非如此。他和他率領的潘卡羅家族為了沙科的市民們已經付出了多少犧牲,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阿爾弗雷德·羅斯頓握緊祖母的手拚命奔跑。阿爾弗雷德的父親為了保護家人和故鄉誌願加入裘克軍,如今已經不在了,他在防衛戰的中途失去了性命。母親帶著阿爾弗雷德的妹妹們先行避難,而阿爾弗雷德領著年老的祖母,必須要與母親她們匯合才行。阿爾弗雷德相信,隻要跟著奇羅·潘卡羅就不會有事。母親和妹妹們肯定也都平安,不必擔心,就算擔心也沒用。


    “……該死,煙好濃!”煙刺痛了雙眼。祖母被屍體絆了一跤,差點摔倒,剛伸手扶住,後背就被人撞了一下。“——噢、抱歉……這不是阿爾弗雷德嗎!?”是熟識的胡子臉大叔,戰爭前是開麵包房的,最近不知在做什麽。少了一隻手,大概是戰爭中受的傷吧。“我沒事,貝爾伍德先生!我才要說對不起!”“道什麽歉啊!你一個人帶著奶奶嗎!?我來幫忙吧!”阿爾弗雷德聞言思考了片刻。祖母已經很累了,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謝謝,那就拜托了!”“好,交給我!”


    與貝爾伍德兩人合力,幾乎是扛著祖母向前小跑。個性要強的祖母沒有抱怨一句,恐怕是根本沒有力氣說話了,精神狀況也值得擔憂,肯定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因為,城市已經……


    沙科。北方之雄摩德洛裏的門戶,常年將外敵拒之於外,難攻不破的要塞都市,正在逐漸崩毀。


    市民們對這座城市抱有的情感不僅僅是依戀。這座位於察魯峽穀北側斜麵上、其壯美難以想象是經由人手築造的城市是市民們的驕傲,而如今這驕傲正在被碾碎。連隻活了十三年的阿爾弗雷德都品嚐到了撕心裂肺般的感受,在這裏生活了六十年以上的祖母肯定更加痛苦。


    然而,還是要逃。若是磨磨蹭蹭的就會死,就會像那些遍地都是、焦黑肮髒、如同粘在地上的屍體一樣,死。與其說是自己不想死,更不希望家人和朋友死。已經死了很多人了,接下來也肯定還會死很多人,死亡到處散播,哪怕是下一個瞬間自己就死了也不值得驚訝,然而唯有親近的人的死亡是阿爾弗雷德真心不願看到的。這個願望很單純,不想死,更重要的是,不想害得別人死。不止是自己認識的人,哪怕素不相識,也不希望有人死。要是這場戰爭快點結束就好了。


    “媽的!怎麽冒出敵人了!”奇羅說的話令人不安。從阿爾弗雷德的位置看不清狀況,前麵出現敵人了嗎?該怎麽辦才好。“——上嘍潘卡羅!衝上去撕了它們!好嘞跟緊我……!”奇羅帶領著潘卡羅家族的男丁們向前衝鋒。難民隊列陷入混亂,有人停步有人後退,有腿快的跟緊了潘卡羅家族,也有人逃進了左右兩側的小巷。“——最好跟緊他們!”貝爾伍德似乎打算追隨潘卡羅家族,阿爾弗雷德也覺得跟上去比較好,應該說,如今也隻能跟上去了。總而言之得前進,不能留在原地。雖然睜大著眼睛,周圍卻混亂得讓人覺得兩眼抓瞎,完全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貝爾伍德突然大喊一聲:“嗚哇!”看過去,隻見貝爾伍德渾身是血,一隻模樣好似屍骸的惡魔攀在貝爾伍德的後背上,咬住了他的後腦勺。“——貝、貝爾伍德先生……!”正要出手幫忙,貝爾伍德卻將祖母的身體向阿爾弗雷德推來。“別、別管我了!快走!保護好你奶奶!”可是——沒有時間反駁了。貝爾伍德被惡魔拽倒在地,要是在這裏不知所措,隻會被後麵的人撞倒。隻能跑了。


    “奶奶,抓緊我……!”護住祖母向前奔跑,用餘光瞥見了貝爾伍德反將惡魔壓在身下的模樣。“——我可不會白白送死的,你這混賬惡魔!”似乎也能聽到這樣的吼聲。


    眼淚湧出,自父親去世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哭。


    不過再一想,父親去世也隻不過是七天之前的事罷了。


    僅僅七天之中,父親死了叔父死了堂兄死了好幾個認識的人死了朋友布蘭德和托馬斯死了,沙科即將陷落。


    阿爾弗雷德接連失去了一切。


    “跟緊了嗎!別離太遠!”奇羅·潘卡羅大叫道,有一部分難民出聲回應,而阿爾弗雷德隻顧抱緊祖母拚命挪動腳步。前麵有人倒在地上,便跨過去繼續前進。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仿佛身在遠方,明明就在這裏,卻好像又不在,所有聲音聽上去都很遙遠。“……夠了。”祖母小聲說,阿爾弗雷德隻當作沒聽到。“……已經夠了。”祖母重複了一遍,“……已經受夠了,全都瘋了。阿爾、阿爾弗雷德……奶奶我呢,已經太累了……已經跑不動了……把我留在這裏吧……我不想拖你的後腿……求你了……”祖母哭了出來,阿爾弗雷德還是第一次看到祖母這個樣子。該怎麽辦,是不是聽她的比較好?一瞬間,阿爾弗雷德產生了這樣可怕的想法,因為阿爾弗雷德自己也筋疲力盡,撐不下去了。可是貝爾伍德剛剛說過,‘保護好你奶奶’。貝爾伍德是個勇敢的男人。父親也為了家人、為了城市、為了所有人奉獻了自己的生命。要是連祖母一人都保護不了我又算什麽?感覺突然變得確切起來,我並沒有身在遠方,我毫無疑問就在這裏。


    就在這戰場上。


    唯有殺出重圍一條路。


    “不行!我不可能丟下奶奶,我們一起走……!”


    祖母有沒有點頭?還沒來得及確認,就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巨大吼聲,聽上去像是“西嘉奇亞卡!”。這聲音,是惡魔發出的。在前方左側排列著的建築屋頂上,出現了一群渾身是毛雙目突出的惡魔,數量眾多。惡魔朝這邊衝來。慘叫。前方的眾人被蹂躪,身體僵硬動彈不得。有人的胳膊肘撞上了阿爾弗雷德的鼻子,一瞬間眼前一黑什麽都看不見了。祖母叫著阿爾弗雷德的名字。救命。要死了。讓開。不要。不行了。喊聲。叫聲。祖母趴在阿爾弗雷德身上護住了他。明明必須得保護祖母才是,卻反被祖母保護了。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祖母如同在念咒一般,對著自己和阿爾弗雷德一遍遍吟誦。然而祖母突然被扯開了。“——啊啊!”祖母尖叫著,被眼球突出渾身是毛的惡魔抓住了頭發。阿爾弗雷德拖住惡魔,“放開我奶奶……!”可馬上便被其他的惡魔踢開。也許會死,也許會被殺。拚命抱住惡魔的雙腿,頭被鉗住劇烈地搖晃。頭蓋骨要裂開了。阿爾、阿爾、祖母大叫著,祖母還活著。


    “噢撒啦……!”奇羅·潘卡羅的聲音,隨後是某種東西被碾碎的聲音。阿爾弗雷德從痛苦與恐懼中一口氣解放出來,隻因奇羅衝來將惡魔輕易屠殺。奇羅揮舞著如鐵球般的義手大顯威風,被他打中的惡魔全都被就地粉碎,或是被遠遠擊飛,也有惡魔見狀便害怕得逃竄。“……奶奶!”阿爾弗雷德衝到祖母身前,祖母以被丟開的姿勢倒在地上,左腿向不正常的角度彎曲,頭發連帶著一部分頭皮都被扯下。阿爾弗雷德碰到祖母的肩膀,祖母便痛苦地呻吟起來,睜開眼睛,看著阿爾弗雷德。“……阿爾。阿爾呀。你沒事啊。太好了……”


    阿爾弗雷德一言不發,說不出話,不知該如何回答。


    祖母伸出手來,阿爾弗雷德握緊那雙手,祖母笑了。“別管奶奶了。快跑。快逃吧。替我向你媽媽、漢娜、還有特裏問好,告訴她們奶奶說,‘這輩子過得很好,謝謝你們’。阿爾。我


    也要謝謝你。謝謝,你是個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能有你這樣的孫子,我很幸福。我愛你。”


    這種時候,該怎麽辦。


    該說點什麽,該為祖母做點什麽?


    “我、我——”阿爾弗雷德抽噎著,隻希望至少能說出一句,我也最喜歡奶奶了。就在此時,祖母發出尖叫:“咿……!?”


    祖母突然被拎了起來,扛在肩上。禿頭、鐵球。是奇羅·潘卡羅。


    “哎呀,小鬼!別哭哭啼啼的了!你奶奶交給我來扛著,給我精神點,精神點聽到沒有!?不然幹爆你哦!——不我隻是隨口說說,沒有那種興趣啦!”“——是、是……!”反射性地挺直腰板回答,奇羅那張看上去十分凶惡的麵孔,卻露出了頗為和藹可親的奇妙笑容。“不錯,就是這種氣勢!走嘍跟緊我……!”


    不可思議。隻要站在這個男人身邊就會變得輕鬆、明朗起來,仿佛萬事都總能解決。阿爾弗雷德緊追在奇羅身後,周圍大多是潘卡羅家族的成員,難民已經所剩不多了。在這樣的惡戰中,家族的成員卻並沒有損失多少,阿爾弗雷德感到十分佩服。這些人是專業的,是曆經無數戰鬥的強者,比士兵還要值得信賴。祖母在奇羅的肩上嚇得翻起了白眼,雖然可憐,但看上去還是有些好笑。這種場合並不該笑,但還是差點笑出了聲。


    “——少爺!”跟在奇羅斜後方的一名高個子短發男人大聲提醒。巨大的陰影掃過,那不是單純的邪龍。它降落下來,準確地說,根本不是邪龍,是一種鳥類,大得難以置信,樣子像貓頭鷹。在巨鳥後背、應該說是脖頸上,乘著一名身穿白色甲胄的戰士,看上去像是人類,然而不可能是人類,必然是惡魔。“——噢哇!”奇羅停下腳步,“這不是來了個好像很麻煩的家夥嗎!真帶勁……!”


    “吾名斯雷納爾·邁赫爾辛,乃地獄侯爵!”一身白的惡魔報上姓名,高舉長劍,“渣滓們,閉嘴默默化作吾劍之鏽跡……!”


    “誰要變成鏽跡啊!”奇羅轉身將祖母拋開,“接好,波波·法丘!這老奶奶已經快死了小心別摔嘍!”“——嗚嘿!?”雖說不知所措地亂叫了起來,但那個胖子還是設法接住了祖母。


    邁赫爾辛從巨鳥上躍下,在空中便舉起了白盾,朝著奇羅順著落勢徑直砸下。奇羅似乎打算硬碰硬地迎擊。而短發男人則喊著“我來對付鳥!”隨後一邊發出命令一邊拔出刀,“——沒法戰鬥的人後退!小心被卷進來,快點……!”難民們紛紛開始後退。奇羅和邁赫爾辛撞在一起,巨鳥落下,風壓驚人,吹得阿爾弗雷德幾乎倒翻一個跟頭。咿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巨鳥鳴叫。帶有鉤爪的腳,抓起地麵上的碎石丟出。碎石擊中潘卡羅家族的成員們,好幾人的身體被輕易地砸得七零八落。即便如此那些男人們還是毫不畏怯地向巨鳥衝鋒。即便是被鉤爪鉗住,也要將手中的刀劍刺入巨鳥的身體。被巨鳥的惡喙刺穿的同時,也要在巨鳥的臉上砍下一刀。“伊比茲……!”短發男人悲痛地大叫起來。“沒、沒啥沒啥!”正在被巨鳥吞食的齙牙男哇哈哈哈地笑著說,“這點小事根本不算啥!不成問題……!”齙牙男手中的刀捅入了巨鳥的眼球,就在那之後,他的身體被巨鳥咬斷分成了兩截。“——怪物!你膽敢害了伊比茲……!”短發男人衝上前去,巨鳥扇動雙翼,深吸一口氣,再吐出。那並非是單純的呼吸,而是如同紅霧一般的吐息。觸碰到紅霧的男人們,全都撓著臉喉嚨胸口激烈地掙紮起來。短發男人也蹲了下來似乎很痛苦。“咳啊啊啊!嗚噢噢噢!咕噢噢噢咳……!”


    “該死,你們……!”奇羅左躥右跳,用鐵球義手抵擋著邁赫爾辛的劍,隻顧防禦。“讓我看看你們的韌性!你們這樣還算是潘卡羅家的人嗎!畜生、畜生、畜生、你這王八蛋……!”


    阿爾弗雷德伸手擦了擦鼻口周邊。全是血。尤其是鼻血流得特別嚴重。祖母被那個胖子擔著,似乎沒事。腳邊落著一把刀,肯定是某位潘卡羅家族成員曾經用過的,而現在刀的主人已經死了。男人們為了保護難民、保護阿爾弗雷德、也許還有保護他們自己的尊嚴,一個接一個地死去。該死。該死。該死。我隻是個小鬼。真不甘心。無力的小鬼。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阿爾弗雷德撿起那把刀,他知道該如何用刀,曾經練習過幾次,隻是沒有實戰經驗。我能做什麽?如我這般的無力小鬼。戰鬥。去戰鬥。已經受夠一昧地忍耐了,即便是弱小,即便隻是個小孩子,也是能戰鬥的。也是有勇氣發揮出自己的全力的。即便是死了也無妨,唯獨不願在死前什麽都沒做。讓我看看你們的韌性。沒錯,就讓你看看。就是這樣!阿爾弗雷德握住刀柄,在倒在地上翻滾、以及一動不動的男人們之間奔馳而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從腹底放聲大喊,喊得能多響就有多響。巨鳥的獨眼望向自己。咿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它可能已經盯住了阿爾弗雷德,雙腳差點一軟,不能停,快衝,快衝,繼續衝啊。叱責著自己,回想起父親。據說父親被攀上斷崖城牆的敵人用長槍刺穿,隨後就那樣躍下了斷崖城牆,帶著敵人一起同歸於盡,因此才沒能見到父親的遺體。也許再過一會兒就能見到他了,也許就能挺起胸膛向父親報告,我的死法會讓父親以我為傲。巨鳥張開雙翼,再度深吸一口氣。即便是要死,死在那種吐息之下還是多少讓人有些討厭。


    “笨蛋……!”


    從身側突然有人衝來,擒住了阿爾弗雷德的腰。鮮紅的頭發,身材並不壯實,肯定是個女人,然而力氣卻很大。阿爾弗雷德被那紅發的人狠狠地一推,“嗚哇”地叫了一聲倒在了街邊的一條小巷裏。紅發的人騎在阿爾弗雷德身上,鮮豔美麗的橙色眼瞳緊盯著他,真漂亮啊,被這樣看著胸口就一陣緊縮。“想死嗎!雖然你自己的命你愛怎麽用就怎麽用,但在我麵前這麽浪費掉實在是看著不爽!能活到現在都是不容易的,所以別這麽白白送死!聽到沒有!?給點反應啊!?”


    “……好、好的。我……明白了。對不起。不會再這樣了。”


    “那就好。”紅發的人莞爾一笑從阿爾弗雷德身上站了起來。


    心中一陣悸動,馬上便開始懷疑這位紅發的人是否真實存在。世界上居然有這樣的人,莫非這其實都是夢或是幻境?清醒一點阿爾弗雷德——如同在這麽說一樣,咿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恐怖的叫聲響起,肯定是那隻巨鳥。阿爾弗雷德慌忙爬起來,紅發的人從小巷中探出臉,阿爾弗雷德也冒出頭向外望去。一瞬間他懷疑自己眼花了,這肯定是夢境的延續,肯定的。


    因為,巨鳥已經化作了火柱,而且,火焰是藍色的。


    在烈焰中掙紮的巨鳥頭頂上,還“浮”著一個女人。


    身穿黑綠相間的衣服,銀發飄舞,身材纖瘦。


    巨鳥張開翅膀,似要飛起來襲擊那女人,然而未能如願。“——哩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又是個女孩子,似乎與阿爾弗雷德同輩,年齡稍大一些。她如飛箭一般衝來,渾身泛著金黃色的光,就這樣直接朝巨鳥衝去。“超絕招、黃金權化……!”飛踢。女孩子的的飛踢命中了燃燒著的巨鳥,直接將腹部踢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巨鳥發出臨終的哀鳴,癱倒在地。阿爾弗雷德呆滯地張開嘴,“哈……哈哈……哈哈哈……”明明並沒有什麽好笑的,卻笑了出來。還有這種事?阿爾弗雷德突然本能地一跳。“讓開,芹奇羅……!”比起大喊,更像是野獸的咆哮。被一身白的邁赫爾辛追趕得四處逃竄的奇羅大喊著“哈啊!?”一躍躲開。


    那是什麽?


    阿爾弗雷德認為那應該是一種野獸。當然,他從未見過那樣的野獸


    。不過果然還是野獸,有著人類外形的野獸之王。


    很長、很長、茫茫無盡的長發轟然亂舞,野獸之王朝邁赫爾辛撲去。“什——”邁赫爾辛用長劍護住身前,然而這毫無意義。野獸右手握著長度堪比身高的漆黑大刀,左手持有劍身漾著波紋的琥珀色大劍。其右手的大刀轉眼間便將邁赫爾辛吞噬殆盡。既不是揮砍,也不是擊碎,而是刀身膨脹、擴展,將邁赫爾辛包裹在內,擠作粉塵。刀?不對,那東西不是刀,那種東西不該被稱作是刀。從頭發縫隙中得以窺見的黃玉,正是嗜血野獸的眼瞳。阿爾弗雷德想要逃離此地,這比惡魔還要恐怖。連奇羅也一屁股摔倒在地。“……不不不,我才不叫芹奇羅呢。”


    北瓦魯歐克山麓


    “——夏子!快來給歐諾……!”亞濟安喊到一半便咬緊了嘴唇。在他的懷中,有著如綿絲般柔軟的茶色頭發的歐諾,正口吐血沫全身抽搐。雖然不願承認,但事實無法否定:歐諾快要死了。亞濟安摸著歐諾的臉頰貼近上去,“歐諾、歐諾!聽得見嗎!?還聽得見嗎!?再堅持一會兒,別走,留在這裏,求你了……!”


    “……怎……麽……”歐諾轉動眼球,望著亞濟安,好像要說什麽,“……麽……麽……麽……”


    “歐諾……!”


    “………………”


    隨後,歐諾笑了笑。整張臉都誇張地彎扭起來,哎嘿嘿嘿嘿地笑了。歐諾一向都很樂觀積極,喜歡開玩笑,總會像這樣露出笑容。


    夏子終於趕了過來。“——抱歉亞濟安,實在是太忙了……!”


    “嗯。”亞濟安點了點頭。遲了一步,已經來不及了——不該說這種話。亞濟安將歐諾放平在地上,合上他的眼瞼。我隻能做到這些了嗎。“——去其他人那裏吧……!”


    亞濟安對夏子留下這句話後便張開塔納圖斯的黑翼。我能做到什麽?已經沒時間自我質問。飛翔。我不是擁有為此而生的雙翼嗎?即便那雙翼並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即便其本質是對宿主虎視眈眈的魔物,即便如此,那也是我的力量。我擁有讓這些以我的身體為巢穴的凶暴可怖魔物服從的力量。


    “賈休基修!阿爾卡迪亞!”


    亞濟安的左臂膨脹起來覆滿黑鱗,其尖端碎裂破開現出一張巨顎。右臂分解開來,化作了無數黑管的集合體。還沒完。塔納圖斯、賈休基修、阿爾卡迪亞——可第四隻非常危險。不,不要害怕。恐懼會使我更加弱小。你們別想隨心所欲地操控我,支配者是我才對。而且,你並不如雅努。


    “烏魯克函德……!”


    隨即,一種如同渾身的皮膚倒翻過來的感覺襲來。那東西從亞濟安的腳尖包裹至脖頸,既不是鱗片也不是毛發,而是某種黑色的纖維狀物體。其縫隙間漏出青藍色的光芒,那是數不盡的眼瞳。烏魯克函德正是眼瞼與眼瞳的魔物。


    亞濟安一踢地麵,被烏魯克函德侵蝕的雙腿,僅一踢便使大地深深陷沒。亞濟安一瞬間便飛躍至數百美迪爾高空,俯視戰場全貌。北瓦魯歐克山脈腳下廣袤的森林被惡魔、蜥蜴人、以及不知名的異界生物填滿。女豹也就是音美率領的豹之軍團,已完全被敵人包圍。自在約拿樹海被圍剿以來,一直被惡魔的大軍緊追不舍,終於在這裏被敵人追上了。曾經包含非戰鬥人員在內有三千人規模之多的豹之軍團如今已不滿千人,甚至可能已經不足五百。而對麵的敵人有數千、數萬、甚至更多。亞濟安觀察到西北方向有人造物。建築,城堡。在那裏也聚集著大量的惡魔,似乎在圍攻城堡。肯定是有人正占據著那城堡,抵抗惡魔的進攻。


    呼吸一次後向下俯衝,咬上敵陣的一角。阿爾卡迪亞舞動,賈休基修肆虐。亞濟安的雙腳生出尖爪,那是烏魯克函德的眼瞼與眼瞳形成的猙獰利爪。尖爪將惡魔們撕裂。塔納圖斯的黑翼在蜥蜴人身上刻下傷痕。阿爾卡迪亞在黑管的源頭之處歌唱,歌聲中飽含著愉悅,沉醉於快樂,她的歌聲讓亞濟安更加凶猛。死。死。死。我需要更多的死。殺。殺。殺。將眼前的一切殺光。虐殺人偶,阿爾卡迪亞唱道,你便是我掌中的提線木偶。不對。不對。不對。我是按著我的意誌在殺戮,因為我想殺才會去殺,尋求殺戮的並不是你,而是我,是我驅使著你們實行殺戮。沒錯是你在殺戮,賈休基修嗤笑道,你最喜歡的就是殺戮。殺吧,殺吧,繼續殺吧。不用你提醒。蜥蜴人們畏怯了,麵對賈休基修它們完全無能為力,身為蜥蜴卻露出被蛇盯上的蛙一般的醜態。賈休基修將它們咬碎。沒錯。再多殺些。繼續殺。讓我殺。很好,那就如你所願。去吧。去殺啊。去吃啊。去呀。去噬盡血肉。塔納圖斯在耳邊低語:are you happy?嗯,當然。我很幸福,我很開心,愉快得受不了啊。喔·喔·咯·咯·咯·咯·咯·咯·咕嚕·咕嚕·咕嚕。烏魯克函德說了什麽,我明白,這一定是在表達喜悅。阿爾卡迪亞唱著歡喜的歌,讚美我的歌,祝福我的歌。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賈休基修在笑。我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烏魯克函德塔納圖斯在屠殺。我/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烏魯克函德/塔納圖斯在屠殺。我+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烏魯克函德+塔納圖斯在屠殺。我=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烏魯克函德+塔納圖斯=我在屠殺。我=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烏魯克函德=塔納圖斯=我=殺。蟲豸,算不上是敵人,就如腳邊的蟲豸一般碾碎。哪怕是有百萬隻千萬隻億萬隻也沒有區別。讓我出來讓我出來,雅努說話了,我也要出來。哈哈哈哈哈。有人笑了。哈哈哈哈哈哈。是誰在笑?是我。是我在笑。我一邊笑一邊殺。笑。殺。大笑接著虐殺。好想破壞一切,如同將一切抱緊。我開始唱歌。你們都在的吧,那就出聲啊。尖銳的聲音,低沉的聲音,各自不同的聲音組成旋律。悲傷嗎?還是愉快?就在這裏,一切都將迎來完結。一直都想要抵達這一步。戴著麵具的男人兩手握著大劍揮舞,看了讓人心生懷念。吃了他!yes!ja!yeah!踩著腳邊的蟲子靠近,欺身上前。麵具男揮下大劍,用左臂撥開,於是麵具男的手中的大劍一下子被擊飛。來吧,用餐時間到了。我=我=我=我=我的奔流將麵具男吞噬,麵具彈開,露出他的麵容。布滿血絲的眼球圓瞪,肌肉幾乎要從皮膚下迸裂而出。沒有鼻梁,鼻孔隻是在臉上突兀開出的兩個孔。也沒有嘴唇,牙齒全都是假牙。azian……!失去麵具的男人叫道。azian?阿及安?亞濟安?那是——那是——……是我的、正是我自己的、我的=我?=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烏魯克函德?=塔納圖斯?=我?不對。不是這樣。那是我的、既不是阿爾卡迪亞也不是賈休基修不是烏魯克函德更不是塔納圖斯、是我自己的名字。


    終於察覺到。


    我正要對自己的同伴、對利契耶魯出手。而且,這很容易。人類、普通的人類自然無法抵擋,而身為經曆了超越極限淬煉的戰士利契耶魯,在這壓倒性的力量麵前也毫無反抗之力。會輕易地、如同螻蟻被踩扁。


    差點做了不可挽回的事。不,已經不可挽回了。我已經奪去了利契耶魯身為戰士的尊嚴,事到如今再躲開已經遲了。即便是遲了,也必須得退開,我的身體會輕易地傷到別人,會殺死別人,會吞食別人。這就是我,無法辯解,這就是真正的我,我的本性。


    啊啊,我根本不是人。


    是人偶。


    路維·布魯製造的、人偶。


    虐殺人偶。


    可是,利契耶魯在大叫,仍露著臉龐,沒有撿起麵具。


    “亞濟安!我、沒問題的……!”


    沒?……問題?……問題?……沒有?……問題?


    為什麽。


    為什麽還能說出這種話?


    我不明白啊,利契耶魯。我不明白、可是——這句話我很受用,就讓我接受這份好意吧。我必須要挑戰,一遍又一遍地挑戰,而首先要挑戰並獲勝的對象,就是我自己。我很害怕,我畏懼得難以忍受。我變成怎樣都好,我這種東西即便是壞滅了也無妨,我唯獨害怕一不小心傷了你們。我其實心知肚明,到頭來隻能稱之為是我的一部分的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塔納圖斯、烏魯克函德、以及雅努——它們期望的到底是什麽,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不分敵我,殺死一切,吞食一切。所以它們才教唆我,引誘我犯下過錯。它們清楚一旦我真的犯下彌天大錯之後,會變成什麽樣,會做出什麽事。我不會讓它們得逞。說實話,要解決這個問題隻要將它們封存就好。可是我需要力量,在這種時候,需要越強越好的力量。它們看穿了這一點,想要利用我貧弱的本體和弱小的精神。而我不能屈服,這是我唯一可走的道路。


    “謝謝,利契耶魯……!”


    扇動黑翼飛上空中。我不會任你們肆意妄為。亞濟安重新獲得支配權,整頓外形。要讓它們接近自己,盡可能地接近人的形態。正好,我就是個“人形(譯注:日語中人偶寫作人形)”。也許我不是人,但也要披上人類的外皮。在被賈休基修的黑鱗覆蓋的左臂、以及化作阿爾卡迪亞的黑管聚合體的右臂傷披上外皮。烏魯克函德的無數眼瞳細眯起來,隻漏出些許微弱的青光。塔納圖斯的黑翼小幅度地揮動。我不會被你們驅使,而是要驅使你們。光頭的雷吉哥哥和風格完全相反的雷吉妹妹正被敵人包圍,亞濟安便朝那邊飛去。雷吉妹妹揮著道德刀歡呼起來:“——亞濟安來了!早就覺得他會來了aha、喂大哥!你也是這麽想的吧!”“嗯……!”雷吉哥哥傷痕累累渾身是血,失去了左臂,肚子上刺著好幾把劍。為了保護並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已經負了多少傷?幾百?幾千?亞濟安既不能治愈那傷口,也無法代他受痛。能做到的唯有殺敵。亞濟安沒有任“它們”撒野,保持心緒澄澈,集中精神,降落。在惡魔之間疾速穿梭,隻要兩手輕輕觸碰它們的脖子就好,僅憑這樣便能將之斬斷。紅黑色的血液噴湧而出,頭顱、頭顱、頭顱接連落地。還不夠。更多的頭顱、頭顱、頭顱、頭顱。以最快的速度、最小限度的動作。“gyahahahahahahahahaha……!”雷吉妹妹沐浴著鮮血大笑,雷吉哥哥跪倒在地。亞濟安馬上提高聲音叫道:“夏子或是維多利亞!隨便是誰、過來給雷吉哥哥處理一下……!”言畢,下一個目標已經進入了視野。雷切。雷切保護著祝花、繆奇和白妙,與惡魔苦鬥。朝雷切所在的方向一路斬首疾行。祝花不隻是被雷切護在身後,還從後麵抱住雷切,捂著他腹部的傷口不讓腸子之類的東西流出來。雷切看到亞濟安,皺起刻有“雷”字刺青的左半邊臉。“你不覺得來的有點晚嗎,頭領。”“我會補償的。”一度閉上眼,再度睜開之時,已有數十頭顱騰空。有一隻惡魔盯上了揮舞著流星錘的凱伊的後背,隻憑一步最多兩步便逼近過去將那惡魔梟首。“凱伊,別大意!”“——亞濟安!?”沒有回應,取而代之的是又拿下了二十顆頭顱。情緒高漲起來,還不夠,還能殺得更多,還能動得更快。一百、一千,更多的敵人都能一口氣殺死。不,要抑製情緒。讓心髒凍結。不要讓“它們”掌握主導權。看好戰場,俯視戰局。不要不加區分地殺戮,要有效率、有效果地殺死敵人,掩護同伴。“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一名體格足以與利契耶魯匹敵的巨漢,懷中足足抱著三隻惡魔回旋。是庫魯蓋斯。他的腳邊躺著一名黑皮膚的男人。是李·布拉克嗎。亞濟安依次斬斷身邊敵人的脖子,朝庫魯蓋斯衝去。庫魯蓋斯的頭已經裂開了一半。“夠了,庫魯蓋斯……!”聽到亞濟安的聲音,庫魯蓋斯丟出惡魔,原地坐倒。他恐怕是想要吮手指,這是庫魯蓋斯的癖好。然而他已經做不到了,庫魯蓋斯的左右雙手都失去了手指,一根都不剩。“啊……”庫魯蓋斯仿佛很惋惜地低吟一聲,蜥蜴人們向他身邊聚集。不能被感情所控製,我已經無法忍耐了。“滾開……!”亞濟安大聲怒吼,蜥蜴人們聞聲一齊趔趄著後退。“唔……啊……”隻剩單眼的庫魯蓋斯望著亞濟安,想要站起來,可他的身體似乎已經不聽使喚了。亞濟安抱住庫魯蓋斯,如同抱著小孩子一般溫柔。“已經夠了,庫魯蓋斯。別再勉強自己了,休息吧。”“……亞濟、安。”“嗯。”“太好、了……”庫魯蓋斯還是第一次發出這樣清晰可辨的話語,然而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亞濟安撫著庫魯蓋斯破碎的頭,靜靜頷首。李·布拉克似乎還有呼吸,他抬起頭,伸出手,亞濟安握住他的手,想要幫他站起來卻遭到了拒絕。“放開。我已經到此為止了。這段日子過得很開心,亞濟安。”“我也是。”“庫拉尼那家夥在那邊等著我,真是太棒了。”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李·布拉克踏上了旅途。不論發生什麽也不願在別人麵前示弱,總是沉著而從容,這個男人就是如此。別憤恨,不能為此而憤恨。也別悲痛,別被“它們”趁虛而入。全是我的錯——有這麽責備自己的閑暇,還不如去擊垮敵人。別泄氣,別消沉,別想起那個人的麵容。別想著依靠什麽東西,我不會再借助任何其他的力量。因為,我已經從同伴那裏得到足夠的力量了。正因為有他們、她們在,我才能撐到今天,才能站在這裏。所以我也要成為同伴們的力量,以全身化作刀刃。


    “沒什麽東西能擋得住我!任何敵人都不行!大家,看著我!跟在我身後!若有東西擋住去路,由我來收割!”


    亞濟安奔馳著。以飽含賈休基修貪婪的食欲、阿爾卡迪亞不可理喻的瘋狂、烏魯克函德的破壞衝動、塔納圖斯的冰冷殺意的雙手手指、手肘、膝蓋、腳尖、雙翼觸碰敵人的肉體,光是輕輕撫過便足以使觸碰到的部分破裂。一。二。三。四。五。十。二十。五十。一百。三百。一千。亞濟安越來越快,殺得越多,對這份力量的掌控便愈發熟稔,愈發自然。這也是“它們”的手段?新的伎倆?要提高警戒,然而,力量是單純的。我憑一己之力改變戰況,壓製敵軍,將戰場化作單方麵的屠宰場。


    ——就像這樣漸行漸遠。


    有誰在某處說道。


    ——你和其他人會漸行漸遠,所有人都將無法靠近你的身邊。你愛的人、你重要的同伴,都會離你遠去。你已經超脫了常規。不論是誰都害怕你,惡魔也好異界生物也好、還有人類也是一樣的。


    閉嘴。


    我不會落入陷阱。我相信同伴們,不論何時我都相信追隨我至今的同伴。因此,我不斷狩獵敵人。——可你的同伴並不信任你。有個聲音這麽說。別煩我。——隻是裝作相信你。不對。——隻是在利用你。不對。——利用你的力量。不對。——為了活下去。不對。——其實他們很怕你,擔心你不知何時就會對自己露出獠牙。沒這種事。——你能斷言嗎?實際上,你剛才不就差點動手了嗎?但是我並沒有真的動手。——隻是這次沒有動手而已,就差那麽一點點,可是,誰又能保證永遠不會呢?隻要你尋求著力量,力量就會接近你。你總有一天會被力量占據。閉嘴。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亞濟安否定著內部的聲音,以全身心與之抗爭。屠殺著敵人的同時,試圖證明:我沒事的。我沒事的。沒事的。沒事。我沒事的。沒事的。我沒事的。我沒事。沒事。我沒事的。沒事。我沒事。沒事。我沒事。沒事的。我沒事。沒事的。我沒事。沒事。我沒事的。我抹消著眼前的敵人,隻要敵人都消失不見,問題便得到了解決。我親手、憑借自己的力量,解決這個問題。隻能這麽做,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手段了。


    “亞濟安……!”


    聽到呼喚自己名字的這個聲音,一瞬間以為自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錯。不對。我隻是殺了個敵人。僅此而已。是塔裏艾洛。塔裏艾洛迎著血肉泥潭跋涉而上。“——亞濟安!老太婆說去西北麵那個城堡……!”


    “城堡……”亞濟安呼出一口氣。呼吸沒有紊亂,一點點都沒有。“嗯。我也看見那座城堡了。似乎被某個勢力占據著,音美婆婆說要去那裏?”


    “老太婆認為我們光是逃跑就已經要到極限了。雖然不爽,但關於這點我也同意。”


    “明白了。”亞濟安扇動黑翼,沒有感到一絲疲倦。連類似疲倦的感覺都沒有。“我來帶路。”


    “喂,你——”


    “怎麽?”


    “不……”塔裏艾洛聳了聳肩,歎了口氣,“沒什麽。”


    “我沒事的。”亞濟安對他笑了笑。我沒事的。我沒事的。“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已經差不多受夠了。老是讓你們擔心,抱歉。”


    “誰他媽擔心過你啊,狗屎垃圾!”


    “嗬嗬。”


    亞濟安飛上空中。歐諾死了。庫魯蓋斯死了。李·布拉克死了。也許還出現了其他的犧牲者。即便如此還是能笑出聲來,我好奇怪。我仿佛四分五裂,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然而卻還是維係在一起。are you happy?塔納圖斯囁聲問道。嗯,當然。不要問這種你早就清楚答案的問題。我能夠將敵人盡數排除。我沒事的。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麽好期望的呢?


    要塞都市沙科


    “裘克……!”瑪利亞羅斯跑下快要崩塌的石階,在遍布凹陷石磚倒翻的地麵上飛奔。那個男人很顯眼,畢竟他身穿黑金色的怪誕鎧甲、魔導王“鴉大帝”喬西亞的“摩訶鴉一式”,手握“東方原野的魔導王”天正具象的遺物、刃長一點二美迪爾的黃金色野太刀“大懺悔嘯”。隻要還活著就絕不可能隱藏身影,更不要提身邊還跟隨著月之女神般的克羅蒂亞,即便是在數百米之外也能一眼看出他的所在位置。至於那個男人已經死了的可能性,則是連一秒都沒有考慮過。沙科處於陷落的邊緣,但還沒有徹底陷落,因此那個男人肯定還活著,必然在這座城市的某處指揮著戰鬥。“——找到你了!裘克……!”


    強·傑克·頓·裘克在惡魔之間悠然漫步。不管怎麽看都是“悠然”地“漫步”,卻又快得驚人,以至於惡魔們根本碰不到裘克。不僅如此,惡魔們簡直仿佛是自己送上前去被裘克砍一樣。裘克沒有揮動大懺悔嘯,隻是如同跳舞一般緩緩移動著而已。然而惡魔們卻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裘克從中穿行而過,不沾一滴血漬。


    與之相對,克羅蒂亞則極為凶猛。她的動作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她使用著長度遠遠超出她身高的格林巨鐮,不如說是格林巨鐮反過來揮舞著她纖瘦得顯得有些柔弱的身軀。不過這種印象絕非事實,巨大的格林巨鐮在她手中回旋,轉動,一刻不停地擊斃敵人,一切的動作都是為此而必要的。她收割著惡魔們,巨鐮每一揮,就有兩隻、三隻、甚至更多的惡魔被吸取性命,巨鐮的貪婪仿佛沒有止境。


    靜與動,柔與剛。


    不禁讓人感歎,那對主仆真是完美無缺。


    裘克轉過身,正如預料,他沒表現出一絲驚訝,隻是稍稍動了動右眉。“回來了嗎,蠢貨們。”


    “真不會說話,一見麵就叫人蠢貨……”瑪利亞羅斯搖了搖頭。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要是每次都要生氣都要反駁他的話就沒個盡頭了。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就是這種性格,這也許是一種病,但已經治不好了。沒辦法,把他當作是個可憐人對於自己的心理健康更好一些。瑪利亞羅斯強迫自己擠出笑容。“我們回來了,裘克。”


    “哼……”裘克微微瞪大雙眼,低哼了一聲。隨後將視線向瑪利亞羅斯身後投去,這次則緊皺眉頭眯緊了眼睛。“這模樣真下賤。”


    原本瀕死的朋友總算是平安歸來,這種時候哪有這麽說話的?雖然真的覺得這人很可憐,但再怎麽樣話說到這個份上也該發火了。不過被罵的當事人,倒是僅僅撥開了他那一頭留得太長以至於礙事的頭發,抬起一邊眉毛說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沒什麽值得一提的。”裘克傲慢地宣布。


    “……不,再怎麽說,這也逞強過頭了吧?”


    “你說什麽?”


    “嗯,我就是說了。這副慘狀,你告訴我沒什麽值得一提?現在的目標是什麽,要如何應對,你要是能好好告訴我們,我們也能盡自己所能幫忙。應該說,最好趕緊下命令吧,別浪費時間了。”


    “你還是沒變,隻有嘴巴厲害啊。”


    “畢竟我就這麽一個長處,你有意見嗎?你要想吵架的話我奉陪,不過能不能之後再吵?現在吵架隻是白白浪費時間而已。”


    “主人!”裘克抽動著嘴角正要開口,克羅蒂亞突然朝裘克喊道,“山又開始移動了!”


    “山……?”瑪利亞羅斯朝克羅蒂亞用格林巨鐮指出的方向望去。沙科建造在察魯峽穀的北側斜麵上,而格林巨鐮指著的便是峽穀的另一側、南側斜麵的上方。山。的確是山沒錯。那裏原本就是一座山嘛。可是該怎麽說——怎麽回事呢。不對勁,好奇怪,但是奇怪在哪裏呢?


    “山上還有一座山——”哈妮梅麗開口。隨後皮巴涅魯喃喃接腔道:“在動。”


    “真的啊。”蘿姆·琺言畢,阿爾法吠叫起來,啾也“咕!”地叫了一聲。


    “鮮……?”由莉卡歪著頭,飛燕則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察覺到飛燕的視線,由莉卡臉頰一紅。“怎、怎麽?”


    “沒什麽,隻是覺得你超級可愛。”


    “別、別再薛這種話了!”


    “為什麽?實際上就是可愛啊。”


    “呃咳咳咳咳!”多瓦寧古大聲清了清嗓子,大概是忍了太久,已經忍不住了。我能理解。這個暫且不管,瑪利亞羅斯重複著哈妮梅麗的話:“山上還有、一座山……?啊——”


    沒錯,峽穀南側的最高處,上麵還覆有一座山。那真的是山?總覺得不太對勁,因為它在震顫、移動著,朝這邊一點點靠近。“那東西……!”莎菲妮亞高聲叫道,“那不是山……那大概是……惡魔!”


    “哈?”瑪利亞羅斯連連眨眼,“哎、惡魔?不、可是……那玩意兒、是惡魔?這——”“加裏科·卡斯帕羅。”莎菲妮亞的銀發倒豎,“被詛咒的大公爵加裏科·卡斯帕羅。不會死……無法死掉的惡魔。即便是負了致命傷,也會馬上複生。因此、我想了個辦法……在他複生的一瞬間,將各種物體混入他的體內……結果,那個惡魔已經變成了不能稱之為是生物的模樣……被大姐關在了地底……本應該再也無法回到地上才對!可是……他還是出現了……就在這裏……!”


    “話說啊。”飛燕的語氣聽起來倒是不慌不忙,為什麽他還能這麽悠哉呢,神經到底是有多粗?“那玩意兒,要是不管的話會滾下來吧,然後咱們就都可以漂亮地被壓成餅了?”


    “唔嗯。”多瑪德君撫著下巴說,“要把它打壞嗎?”


    “……不可能吧?即便是多瑪德。”瑪利亞羅斯偷看著多瑪德君的表情,實際上是稍微有些期待的,現在的多瑪德君說不定能做到。


    然而還是想得太美了。“是啊,即便是把它打碎了,大量的岩石泥土落下來,結果也是一樣的。”


    “……說的也是。會被埋得結結實實啊。一眨眼就死了,所有人全滅。嗯,我明白了。”


    “既然如此。”蘿姆·琺的眼神顯得有些呆滯,她真的沒事嗎。“那就隻能逃了。”


    “應該說是以


    讓平民逃跑為優先。”瑪利亞羅斯摸著嘴唇,“為平民避難爭取時間,拖延敵人直到合適的時機。”


    裘克挺了挺下巴。“既然明白,就別在這裏閑聊了,趕緊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怒火湧上腦門。說話也該有個正確的方式和分寸,這個人為什麽偏偏要在這種地方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呢。明明看上去倒是一副了不起的成年人的樣子。算了原諒他了,我可是個出色的成年人哦?瑪利亞羅斯將所有不滿吞回肚中,點了點頭。“那麽你記得提醒我們該什麽時候撤退——”話剛說到這裏,突然察覺到了什麽,閉上了嘴。“怎麽……?”


    腳邊。黑色的東西。那是什麽,煙?不,要說是煙也太黑了。就像純黑色的濃霧,雖然也根本不該存在那種霧。總而言之就是類似那樣的一團東西,貼著地麵飄浮著,仿佛從某處流淌過來。雖然不明所以,但就是有不祥的預感。不過,該如何應對?在思考對策的時候,黑霧已經彌漫覆蓋了附近一帶。“這是……”“魔術……!?”莎菲妮亞突然騰空浮起,如同在敲打什麽東西一樣用力揮下雙臂。“哇!”瑪利亞羅斯呻吟著滾倒在地。風,莎菲妮亞掀起了猛烈的狂風,吹散了那團黑霧。太好了得救了——應該吧?瑪利亞羅斯一行人受到了攻擊,至少,是差點受到了攻擊。是誰幹的?一般來講應該就是惡魔,這種完全莫名其妙的手段,肯定是惡魔幹的好事。


    “敵人在哪兒?敵人、敵人呢……!?”左顧右盼的飛燕突然“噢哇!?”地大吼一聲想要跳起來,卻動彈不得。仔細一看,一隻白手抓住了飛燕的腳腕——等等,手?哎?怎麽回事?那隻手是怎麽回事?從地麵?從地麵裏伸出來的?看樣子是的。有人藏在地底下?飛燕所站之處的石磚,以及那附近,全都一團漆黑——已經無法稱之為是石磚地麵,變成了一大片黑土。


    “唔噢!”飛燕用另一隻腳試圖踢開那隻白手,“你這家夥,放開我……!”


    白手縮回了地麵中,隨後——黑色開始擴大。


    “退後……!”不用裘克命令,除了已經飛起來的莎菲妮亞以外,大家都遠離了那片漸漸擴散的黑色地麵。然而黑色的地麵卻以驚人的速度追趕上來。“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啊……!?”黑色的地麵踩上去很柔軟,瑪利亞羅斯的腳差點陷入其中。不好不好不好。正要拚命逃跑,突然被啾抱了起來。“咕!”“——啊、謝謝!”抱緊啾的身體,盡可能不妨礙他活動。啾的毛發微微閃著金光,好快,好快。總算是甩開了,不對,應該是黑色地麵的擴張停止了。大家怎麽樣了?乍一眼望去,似乎沒有人被黑色地麵吞沒。沒錯,以那種柔軟程度,很可能整個人都陷入黑土中無法抽身。魔術,莎菲妮亞說是魔術,那就是惡魔的魔術?惡魔——真的是惡魔嗎?


    莎菲妮亞浮在空中,獨自一人留在剛才的位置沒有移動。而就在她的幾乎正下方——


    從黑色的地麵中,毫無預兆地,【她】緩緩現身了。


    女人。看上去像個女人,隻可能是個人類女性,不可能認錯。


    因為她是裸著的。


    不騙人不誇張,真的身上什麽都沒穿,全裸。


    這樣真的好嗎?好與不好暫且不管,隻想趕緊挪開視線。該怎麽說呢,也太大了吧,胸部。話說,這對胸部我認識,之前曾經見過。那個人,頭發比上一次見麵的時候變長了一些,記得那時她應該並不是完全全裸,還是穿著一條內褲的。瑪利亞羅斯看著這副情景自然是啞口無言,而莎菲妮亞似乎受驚更甚。畢竟關係不淺嘛。


    “知世……!?”莎菲妮亞叫出了那女人的名字。


    閃光魔女瑪奇魯塔的弟子。莎菲妮亞的同門師姐。知世抬頭看著莎菲妮亞吟唱著什麽短句。魔術,是魔術。黑色的閃電朝著莎菲妮亞凶猛襲去,莎菲妮亞立即構築出魔力防壁擋住這一擊。“……知世,你幹什麽……!?”


    不,說真的到底是怎麽回事?已經完全搞不懂了。知世沒有回答莎菲妮亞的質問,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似的。知世張開雙臂,看上去像是要將什麽東西迎入懷中。隨後她身邊出現了漆黑的球體,不止一顆,十顆、二十顆,甚至更多。黑球開始彼此交錯盤旋。“——為什麽……!?”莎菲妮亞接連不斷高速射出白色光線將黑球擊落,但黑球似乎無窮無盡。知世不斷催生出黑球,生產速度不僅沒有衰減反而逐漸增快。莎菲妮亞隻得防禦,也許並不是完全沒有反擊的餘地,隻是下不去手。根本不是能力的問題,畢竟對手是人類,而且是她的師姐。可是對方看上去似乎是在認真進攻,隻能認為是打算將莎菲妮亞殺死在這裏。


    不對勁。


    瑪利亞羅斯將臉埋在啾的絨毛中喃喃自語:“……沒錯,這不對勁。”


    並非完全沒有根據,雖然這根據可能算不上有說服力——知世的表情很怪。雙眼瞪得很誇張,嘴巴也大張著,倒也不是不能解釋為是在笑,可還是感覺有什麽地方很奇怪,而且也不回應別人的問題。


    “莎菲妮亞,馬上收拾掉那女人!”裘克大叫道。“怎麽可能……!”莎菲妮亞以白色光線防禦著知世的攻擊,怒吼著回應,“什麽收拾掉,別說得那麽簡單……!她是——”“我管她是誰!敵人就是敵人!不殺掉她死的就是你!”“……!”莎菲妮亞在空中翻滾一圈,放出的強烈白光將幾十顆黑球一掃而空。


    “……莎菲妮亞。”瑪利亞羅斯咬緊了嘴唇。知世很不對勁,至少狀況絕不平常。話雖如此,裘克說的也沒錯。兩人作為魔術士的力量誰高誰低,瑪利亞羅斯雖然無法判斷,但知世是真的想要幹掉莎菲妮亞的,然而莎菲妮亞卻不願傷害知世,在這種前提下根本無法構成勝負。而且還有個更實際的問題,要是放任知世再像這樣肆意妄為下去,在各種方麵都很危險。


    “湧現,黑。”知世的話語如同短歌,突如其來,卷起一陣黑色旋風“——啾!?”“哇……!?”啾和瑪利亞羅斯被黑風吹得踉踉蹌蹌,連多瑪德君也彎腰壓低重心才抵擋得住。“知世!為什麽……!”莎菲妮亞立即呼喚出白色暴風與之對抗,黑風漸漸被中和,氣勢越來越弱——然而瑪利亞羅斯卻激烈地咳嗽起來。“……怎麽回事、怎麽覺得……好癢。”


    不僅是口中,還有鼻子、喉頭、胸口,已經不止是酥麻發癢。“……好疼。”


    啾也連連咳嗽,看上去很痛苦。莫非,是因為剛才吸入了那黑風的緣故?“——嗚、哇……”瑪利亞羅斯愕然地看著啾,啾的毛發被血汙染紅。是瑪利亞羅斯咳出的血。


    “麻煩了……!”裘克舉起大懺悔嘯,“除了莎菲妮亞全都後退!魔術士隻能交給魔術士處理!”


    “這、這——”瑪利亞羅斯捂著嘴。好疼好疼。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低頭看看手中,已經塗滿了自己的血。


    “主人,山!”聽到克羅蒂亞的聲音,瑪利亞羅斯又向峽穀南側斜麵望去。那山感覺好像比剛才更大了。不,不是好像,明顯它正在靠近。山,加裏科·卡斯帕羅的最終姿態,正在落下,朝著這邊緩緩滑落。“不、不會吧……!?”


    不願相信,這不是真的,肯定是搞錯了什麽,要不然可就難辦了。地麵震動,猛烈地搖晃,轟鳴聲震耳欲聾。碎裂聲、傾軋聲,破壞性的巨響在天地之間回蕩。“飛燕……”由莉卡抓住飛燕,飛燕則“嗯”地回應著將由莉卡抱緊。連那個飛燕都隻能說出一句‘嗯’了。“唉……”哈妮梅麗撓著頭說,“要是有機會生個孩子就好了。”皮巴涅魯無言地握緊了哈妮梅麗的手。蘿姆·琺抱著阿爾法的脖子撫摸著它的頭。多瓦寧古閉緊雙眼。真是荒唐,瑪利亞羅斯直到現在才終於理解了事態。這是真的。真的要糟了。真的已經無計可施了。大家真的隻能愉快地死在一起


    了。“沒辦法。”多瑪德君衝了出去,“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那我就幫幫你吧。”“咦……?”


    北瓦魯歐克山麓·孤城


    “加油!加油啊各位!不管發生什麽都要加油!嘿呀!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法尼·弗蘭克咚咚地敲著身上金光閃閃的胸甲,“說實話,我是個無能之輩!當初曾認為自己也算是個人物,還自以為是個天才,而這些全都是錯覺!我所擁有的隻有父母留下的遺產!而那遺產還沒花光,就發生了這種事,現在的我真的已經一無所有了!就是個口袋空空腦仁也空空的大傻蛋!然而!即便如此我也仍能做到一件事!那就是!自不必講、就是努力奮鬥啊!我會努力!不論到了何種境地都會努力堅持下去!說真的,在場的各位你們每一個人,都比我要厲害得多!每個人!也就是說!如果你們都能夠不輸於我地努力,那會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根本沒什麽好怕的!而且,我也沒說要一天二十四小時always努力!總而言之現在請努力吧!的確現在很艱難!很艱苦!狀況很嚴峻!正因為在這種時候,才要努力啊!我會比你們更加努力!因此你們也要努力啊!要相信!努力的人,並非就會得救!努力的人會拯救他人!而被你們拯救的人會成為你們的救贖!拯救是互相的!好好好!你們都覺得我是個大白癡才笑的吧!?笑就笑吧!完全ok無所謂!請嘲笑我吧!如果這能讓你們多少打起精神,我甘願被嘲笑!來一二三!啦恰恰!啦恰恰!啦恰恰恰啦恰恰!就像給你們跳個謎之舞蹈助助興一樣簡單!你們要加油!加油不要喪氣!我們不會輸!沒錯吧……!?”


    四處響起笑聲。苦笑、失笑、甚至還有爆笑。隻能笑了。


    實在是難以置信,法尼·弗蘭克居然在緊鄰敵人大軍的城牆上、而且偏偏是在城牆邊緣設置的垛牆上方,又蹦又跳還跳著舞,發表著他那鼓舞士氣的演講。


    如今戰況稍有緩和,即便如此,時而也會有蜥蜴人弓箭手射來箭矢、丟來碎石,空中還有鳥人加多扔來長矛。然而,真是不可思議。


    沒有擊中。不知為何,沒有一根長矛、一支箭矢、甚至一顆碎石擊中法尼·弗蘭克,連擦都沒有擦到他的身體。法尼·弗蘭克背對著城外,因此不可能是他有意閃避,再說以他的本事即便是想躲也躲不掉。


    “這到底是咋個回事兒呀……”卡塔力呆呆地自言自語。幾乎是抱在懷中的大彎刀“吸血斬馬刀”,沾滿了吸不盡的血汙,到處都是缺口和卷刃。這把刀已經砍了多少敵人?記不清了。即便是卡塔力也稍微有點——真的隻不過是稍微有點——累了。雖然這話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背靠著垛牆另一側的牆壁坐在地上的,不隻是卡塔力一人。與正依憑垛牆防禦進攻的人大約同樣數量的男男女女,都正像他這樣休息著。兩批人之間橫躺著死者的遺體,幾乎沒有落腳之處。戰況很嚴峻,幾乎可以說是不能更糟糕了,即便如此也還是活了下來。卡塔力覺得,那也算是一種才能。弗蘭克·戈爾丁·雷文斯克羅夫特。“滑稽的”弗蘭克。腕力不強,應該說是很弱。頭腦也不聰明,就是個笨蛋。不過,卻擁有著某種特質,讓人搞不懂。在艾爾甸率領創世之翼這一族的時候,給人一種在不好的意義上很顯眼的奇怪大叔的印象,沒想到如今會變成這樣。而且,明顯他擁有著常人不能及的特質,卻無法成為戰鬥力,甚至都極少握上武器親自上陣,如果被人說隻是個小醜也無法反駁。然而每個人,都在某個方麵依賴著那個男人,的的確確被那個男人支撐著。可是啊,老子是個漢子。作為一個漢子,不應該被別人支撐,而是應該支撐別人才對啊。卡塔力緊緊握住坐在身旁的阿尼亞·庫爾蒂巴的手。“阿尼亞醬。差不多該上了吧。”


    阿尼亞之前一直表現得很冷淡。聽到這話突然睜開眼,連續眨了好幾下,隨後點了點頭,露出微笑。“……嗯,說的是,已經休息夠了。”


    卡塔力眯起眼睛摸了摸阿尼亞的頭頂和臉頰。不可能休息夠了。這座孤城被以惡魔為首的異界生物大軍團團包圍,承受著接連不斷的攻擊。這裏的人們已經沒有秩序守護者、新生太陽王國軍、龍州聯合之分,根本顧不上所謂的部隊編製,甚至戰鬥人員和平民之間都已幾乎沒有區別。活下來的人都堅守在城牆周圍,在快要被撞破的城門內側堆積石材和瓦片,當有鳥人加多降落下來就衝上前殺掉。幼兒們都被聚集在城牆深處的房間裏,未成年的孩子們、母親們、老人們,都抱著拚死的覺悟死守著那裏。沒有人還有空閑躺在床上休息,實在筋疲力盡了也隻能就地找個地方倚著小睡十到十五分鍾。那些年齡甚小還不足以揮劍握槍的孩子們,偶爾會送來麵包和水壺。大家隻能站著、甚至是一邊戰鬥一邊抽空吃上幾口,躲在盾牌的後麵喝上幾口水。占據這座孤城的勢力正在逐漸耗竭。


    然而比起疲勞、比起敵人還要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


    敵人實在是太多了,又從多個方向同時攻來,因此據城堅守成了唯一的手段。如果能有其他可行的方案,他們也不至於無可奈何地走上這條絕路。


    已經結束了。即便能夠繼續抵擋住敵人的進攻,但糧食總會耗盡。即便是不輸給敵人,也會輸給饑餓。


    他們並非沒有選擇的餘地——何時去死,如何去死。僅此兩項罷了。


    身陷如此狀況的他們之所以還沒有自暴自棄,一方麵是因為優安·桑瑞斯率領的秩序守護者核心成員仍大半健在、維持著鋼鐵般的團結與烈火般的戰意,另外最重要的是,那個法尼·弗蘭克的存在。


    努力奮鬥、嗎。卡塔力在心中默念。的確如此,不過阿尼亞醬已經足夠努力了。這麽可愛的女孩子,連個覺都睡不好,把自己搞得破破爛爛的,卻從未示弱,仍堅持戰鬥在第一線。


    那麽,老子呢?還不夠,老子還能做得更多。老子還不夠努力。老子可不隻是這點程度。沒錯,從現在開始、從現在開始!從現在開始不就好了嘛……!


    “好嘞……!”卡塔力馬上站起身來。good timining!不、不是timining是timing。“——過來了!”不知是誰大叫道。靠著垛牆的人們的動作一齊緊張起來。漢子提起斬馬刀衝到垛牆邊。“噢噢噢!來了來了來了!”從垛牆後向外探頭向下俯視,隻見惡魔們正在城牆上搭建雲梯。“唔謔!”法尼·弗蘭克開始揮舞新生太陽王國國旗,“來來來準備迎擊!看我一馬當先為諸位加油!有我支援,諸位不必擔心,我軍必勝……!”“這是啥道理哇!”不僅是漢子,還有許多人開口吐槽了法尼·弗蘭克的發言,隨後大笑起來。城牆之上一時間充滿了笑聲。“快射!快射!”持弓的人們即刻向惡魔們射出箭矢,也有人砸下石塊。這種程度的攻擊根本不足以使敵人畏怯半分,大家都明白這一點,隻求能夠多少拖延一點時間,好讓每個人做好心理準備。雲梯架設完成,惡魔們開始向上攀爬。爬在最先頭的是一群有很多條手臂、像猴子一樣敏捷的小個子惡魔。它們不一會兒就爬到了垛牆附近,漢子馬上揮出斬馬刀。“哆嘞!嗦嘞!謔嘞!”雖然刀刃已經很鈍了,但哪怕不用刀刃、光是用刀身將它們敲下城牆也足夠,從這種高度墜落下去肯定不會沒事的。身旁的阿尼亞也不斷刺出手中的兵刃,一瞬間與她四目相對,互相送出一個微笑,頓時勇氣凜凜,精神百倍。“快上啊!有本事就一起上啊!”漢子的怒吼得到了許多勇士“唔喔!”“噢啦!”的回應,真是無比可靠。然而還是不能得意忘形。漢子的漢眼捕捉到了蜥蜴人部隊正在拉緊弓弦。“敵軍齊射!要來了!準備防禦……!”漢子一邊大叫一邊提起一麵靠在垛牆邊的大盾舉在身前,阿尼亞貼近過來。一瞬之後數百箭矢一同傾注而來,大盾咚咚咚咚地作響,衝擊隔著盾


    身傳來。蜥蜴人的弓兵隊重複了三到五次齊射,在此期間正試圖翻越垛牆的敵軍先頭部隊自然也身處友軍的箭雨之下,即便如此還是有少許惡魔越過了垛牆。雖說是“少許”,但這數量仍不可忽視,城牆上陷入了混戰,原本正在休息的人們也不得不加入了戰鬥。一旦敵我雙方在城牆上展開混戰,感覺在這場以垛牆為界的攻防戰中就已落入了下風。“阿尼亞醬,拜托你了!”“放心!我會保護好你的身後的!”因此漢子偏偏要專心於死守垛牆,不去考慮已經爬上城牆的敵人,阿尼亞醬一定會幫忙抵擋住它們。“咕噢啦咕噢啦咕噢啦……!”漢子揮舞著斬馬刀。“加油哇!加油哇!加油哇!”法尼·弗蘭克揮著旗加油鼓勁。漢子用斬馬刀將惡魔捅落、掃落、再踢開雲梯。雲梯和梯上的惡魔一並向城下倒去。“怎樣!”正在得意的漢子臉邊擦過一杆投槍。加多。一群鳥人加多正在頭頂。“那又怎樣!來呀!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漢子旋轉著斬馬刀,將鳥人們接連丟來的投槍彈開。糟糕。“——咳!”漏掉的一杆投槍刺中了漢子的左肩。雖然疼痛能夠忍受,但問題在於左臂無法靈活活動了。這把斬馬刀若是單手來揮,就顯得太大、太重了。“這不是正好嗎!”反正已經鈍得砍不動了,“呶噢啦撒啦……!”漢子將斬馬刀朝著鳥人丟出,隨後拔出變形斧。鳥人們發起突擊。“wele!”漢子哇哈哈地大笑著,精神十足地迎擊。“超爽快!(譯注:此處原文為どっぴーかん,字麵意思是“超晴朗”。a了一部體育漫畫《どっぴぃかん》)”用變形斧砍下鳥人的翅膀,劈開鳥人的腦袋,再一腳踢開。“噢嘞噢嘞噢嘞噢嘞噢嘞……!”啪地一聲斬開,咚地一下斬斷,嘶啦地一聲斬裂。一頭鳥人直接撞了上來。“哆謔……!?”漢子馬上穩住重心,將鳥人朝城外丟出。左臂漸漸恢複了力氣。“魚哈哈!哈!勝局已定!看老子的……!”再拔出一柄變形斧,此乃二刀流、不、是二斧流!“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漢子將敵人、麵前出現的所有敵人、各種各樣的敵人盡數消滅。漢子的胸前刺著幾支箭,無妨。漢子的額頭被石塊砸中血流如注,沒影響。漢子的腹部被投槍刺穿,不必擔心。“——老子啊!老子接下來還要繼續幹到底!有本事就來試試啊!量你們也沒戲!拚上老子這璀璨奪目的漢魂!你們、你們別想通過此地……!”


    堅持住,漢子在心中默念,不管發生什麽也要堅持住。哪怕流盡最後一滴血,也要將敵人擋在城外。漢子曆經眾多地獄般的戰場,已不是沉醉於自身戰鬥不顧周圍的毛頭小子,正因為此他早已察覺到,敵人的數量與之前大為不同,敵人也是抱著決不妥協決不退縮的意誌誓要攻陷這座孤城。唯有這一回,不論付出多少犧牲敵人也不見退縮,敵人不會停止進軍,直到將人類全部殺光為止。不僅是氣勢,還有更加容易分辨,肉眼可見的變化——


    城牆。突如其來,城牆開始顫動。攻城錘,城門遭到了攻城錘的攻擊。就在這之後,一塊巨岩飛來正撞在城牆上。“——魚噢……!?”漢子差點摔倒。投石機嗎。攻城錘和投石機,攻城兵器。至今為止都純靠數量優勢進攻的敵人,是從哪裏搞來這些東西的?還是說是現場組裝的?它們已經會生產攻城兵器了嗎?不好,漢子想到。友方一瞬間變得氣勢消沉,明顯畏怯了起來。


    “哇哈哈哈!”法尼·弗蘭克哈哈大笑著與現狀針鋒相對,“挺好的嘛挺好的嘛!作為對手而言已經沒有缺陷!敵人越強就越是讓人激動嘛!正是因此才有燃燒生命的意義嘛!我的生命!就是為了在此地與敵人決一死戰!就是為了這個!?哇!簡直都要哭出來了!說實話我的確很害怕但也不怕!要問為什麽的話?那就是因為有你們在啊!隻要有你們在,我就什麽都不怕了……!對不起啊各位,請保護我吧……!”法尼·弗蘭克哆哆嗦嗦地抖個不停,眼淚和鼻涕流得滿臉都是,即便如此,也仍站在垛牆上,努力忍耐著。周圍的氣氛改變了,真是沒轍啊,沒辦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隻能硬著頭皮上了。沒錯吧。沒錯!沒錯……!


    “迪特尼希·波爾本澤在此……!”


    在絕好的時機,援軍趕來了。秩序守護者九號突擊隊隊長波爾本澤,容貌如同有男子氣概的女人,然而實際上是個男子氣概十足的男人、不、漢子。波爾本澤的九號突擊隊如今隻有幾人幸存,這幾名援軍極為貴重,再沒有比這更值得感激的了。


    “好嘞,把它們趕回去……!”卡塔力一邊咳血一邊揮動變形斧,每當阿尼亞奮戰著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角落,便會湧出巨大的力量。拚命上啊。上啊。上啊——的確是這麽打算的,並沒有留力,的的確確拚盡了每一分力氣,渾身充滿了力量,不論怎麽用仿佛都用不盡。“……好奇怪。”


    身體越來越遲鈍。倒不是說沉重,反倒很輕,實在是太輕了,好像連空氣阻力都無法克服。


    明明已經拚盡了全力,明明已經漢力全開,可是為什麽,會這麽奇怪呢。


    雙腿輕飄飄的,簡直像氣球一樣。老子變成氣球男了嗎?這可一點都不有趣哇。


    一點都不有趣。可是,這到底是咋回事啊。


    “卡塔力先生……!”


    阿尼亞醬大叫著,呼喚著老子的名字。


    恍惚中點了點頭,突然轟鳴聲響起,視野劇烈搖晃。“噢……”


    站也站不住,坐也沒地方坐——浮在空中。


    隨後,摔落在地。


    咋啦,到底是咋啦。看不清,視線模糊,空氣中滿是灰塵。有人咳個不停,還有人咿咿咿啊啊啊地呻吟著。必須得爬起來才行。命令自己爬起來,可是為什麽做不到?呼、呼,喘個不停,這聲音真是丟人哇。


    “——還、還、還有人活著嗎!?”


    有人這麽說。還、有人、活著嗎?


    哈,這種口氣,真是不吉利哇。說得好像已經死光光了一樣。話說,真的到底出啥事兒了呀,老子、到底出啥岔子了?


    “喂喂喂喂喂喂!?卡塔力同誌卡塔力同誌卡塔力同誌!?沒事嗎沒事嗎……!?”


    一張臉。好近。貼得這麽近,視線再模糊也看得清了。是法尼·弗蘭克。你這話問的,當然沒事嘍,肯定沒事的呀?


    “……當、然、啦。”


    聲音。發出來了。


    法尼·弗蘭克“噢噢!”地大叫起來,連點了好幾下頭。“太好了、太好了!你可真是自作主張大鬧了一通啊……!?”(譯注:此處原文為“よきにはからえ”,本意是上級對下級的命令,大致相當於“全都交給你妥善處理”,隱含的意思是“出了什麽岔子跟我無關”。在此處語境裏是法尼弗蘭克口不擇言,一方麵擔心卡塔力,一方麵又想表達“你可別怪我”的意思,同時又想擺出個領導的架子,所以說了這麽句顯得有些奇怪的台詞。)


    “……先別……急著……對老子、發火……到底是……咋了……”


    “噢、有特別大、特別大的石頭飛過來了!好多塊巨岩!然後正好砸中了你……!”


    “什麽……”


    卡塔力連眨了幾下眼睛。雖然既痛苦又難受,但是還有更緊急的事。他推開法尼·弗蘭克,勉強抬起身體——我的天呐。


    正如法尼·弗蘭克所說。好幾塊相當龐大的岩石,撞壞了垛牆,砸在城牆上。受損的不僅是垛牆和城牆,還有好幾人被岩石壓住或是震飛。其中一人的下巴徹底碎了,迪特尼希·波爾本澤,下半身也被岩石壓扁,一動不動,已經咽了氣,卻仍緊握著刀。卡塔力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阿……”隨後叫了起來,“阿、阿尼亞醬,你在哪兒!?阿尼亞醬……!?”


    “卡塔力先生!”馬上得到了回應。剛轉


    過身,便突然被緊緊抱住。“……卡塔力先生!太好了!”


    “阿尼亞醬你才是!魚嘎……”


    “卡、卡塔力先生!?”


    “不、沒事、區區這點傷……”


    幾支箭一杆投槍刺在身上,隻是稍微有點疼而已。之所以全身使不上力氣,肯定是因為看到阿尼亞平安無事鬆了一口氣的緣故。肯定的。打起精神,不打起精神來可不行。卡塔力嘎哈哈哈地大笑起來,雖然戀戀不舍,但還是將阿尼亞推開。“——敵人又來了!法尼·弗蘭克,好好給老子加油!”


    “噢、噢噢!?當、當然,我會好好給你加油的!”


    “就是這股氣勢!”


    卡塔力向前踏出一步。


    敵人不斷從被破壞的垛牆處爬上城牆。


    “……唔?”


    變形斧不見了。去哪裏了?肯定是剛才摔倒的時候落在哪裏了。


    必須得撿起來。


    到底在哪兒?


    嘎——突然,視野一黑。


    咋啦?到底咋啦?


    跪下來啦?誰跪下來啦?


    自己。


    “……失血、過多?”


    剛喃喃自語完,便馬上否定。失血過多?沒有的事。


    有一把刀落在地上,不知之前屬於誰。卡塔力握住那把刀,當作拐杖支撐住自己的身體。阿尼亞已經和敵人戰作一團,必須得去幫她。沒錯,得去幫她。


    卡塔力蹣跚著前進,朝正要從背後襲擊阿尼亞的惡魔劈下一刀,結果刀卻脫手掉落在地。真丟人,真想要痛罵自己。可是首先得把刀撿起來,手中必須得有武器。伸出手去,身體一軟又跪了下來。伏在地上,想要將刀拉至身旁。“——危險……!”


    有什麽東西壓在了自己的背上。不是“什麽東西”,“……阿尼亞醬!”


    瞪大眼睛,看清身後的狀況。阿尼亞,為了從敵人手中保護卡塔力,好像、被砍中了?阿尼亞。居然把阿尼亞醬、該死,你們膽敢——


    “宰了你們……!”


    卡塔力轉身將阿尼亞放平在地,一個跟頭跳起來,從肚子裏拔出投槍,朝惡魔擲出,刺在胸口的箭矢也全都拔出來丟掉,太礙事了。“老子當年雖然號稱死亡愛好者!”卡塔力舔了舔嘴唇,能品嚐到血的味道,“然而這個稱號老早就還回去啦!誰要死啊!如今的老子乃是不死之身……!”從地上撿起兩柄刀,不再是二斧流而是貨真價實的二刀流。說實話,如今最想做的是去確認伏在地上不見動靜的阿尼亞的傷情,然而已經沒有時間了。首先要保護好她。保護好她,保護好自己所愛的女人。堅決保護到底。


    “唔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法尼·弗蘭克高舉軍旗衝過卡塔力眼前,敵人本能地向他望去。nice!趁此機會,卡塔力揮刀將敵人一個個砍倒。膝蓋一軟不慎摔倒,再利用摔倒的慣性重新爬起來。已經無力得連刀都握不住了,就鬆開手,又撿了把勉強能當作武器用的東西。就在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法尼·弗蘭克仿佛早就算計好一樣吼著“呶啊啊啊啊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衝了回來,吸引了敵人的注意。多虧了他,卡塔力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真是、真是難受啊。這不是廢話嘛。難受、撐不下去、早就超過了極限——每個人都是如此。不論是誰,都在城堡的各處與敵人展開死鬥,即便是粉身碎骨甚至魂飛魄散也在所不惜。不斷戰鬥,戰鬥,直到爬也爬不起來,看也看不見,什麽聲音都聽不到為止,執拗之深,仿佛戰鬥本身才是戰鬥的目的一般。如今暗無天日的戰鬥必能帶來光明,隻要能夠堅持下去就能開辟出一條生路——可是,每一個正在戰鬥的人,真的是這麽認為、這麽堅信的嗎?


    “援軍來了……!”不知是誰說。


    你白癡嗎。卡塔力在心底罵道。


    可吼聲馬上便不絕於耳。“援軍!”“是援軍!”“援軍!”“援軍來了!”“快看,東南邊!”“援軍啊!”“援軍終於來了……!”


    “咋可能咧!”卡塔力不以為意地大喊,但還是忍不住朝東南方向望了一眼,“……真的啊。”


    惡魔與其他異界生物的聯軍從四麵八方、以三百六十度不留死角的架勢將這座孤城團團包圍。而這包圍圈如今正漸漸崩潰。東南,東南方。某一具體人數不明、但也頗具規模的集團正從敵人後側發起衝鋒,使敵軍陷入混亂。而且,那一團體以驚人的速度向城下逼近,敵軍的混亂迅速擴散開來,敵人對孤城的攻勢明顯減弱了。可是,那東西——卡塔力定睛遠望。援軍,那真的是援軍嗎?說到底,真的是人類嗎?這讓人不得不生疑,因為,那在惡魔陣中撕開一道口子突進而來的集團的先鋒——那到底是什麽啊?“……咋是會飛的啊……”


    要塞都市沙科


    瑪利亞羅斯猛然轉過身。剛才,的確是聽到了,‘那我就幫幫你吧’,有人這麽說。是那家夥嗎?那個女人,坐在屋頂上,架著腿,長發如同絹絲,肉感不輸知世,不,在情色的意義上足以說是遠勝。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該說什麽。


    “你——”裘克手中大懺悔嘯的刀尖指向那女人,“在此現身有何用意!”


    多瓦寧古瞪著眼深吸一口氣。“……居然——”


    “喔。”多瑪德君停下腳步轉過身,“是莉璐可嗎。”


    “你莫非是沒聽見?”莉璐可似乎很愉快地微笑著說,“我剛剛說,‘那我就幫幫你吧’。”


    “你還好意思、說這種話……!”瑪利亞羅斯終於叫出了聲,“臉皮可真厚!之前明明還要把我們都殺掉!哈妮的燒傷那麽嚴重!還有皮巴涅魯的腳都成那副樣子了!還好意思說什麽‘幫’!你開什麽玩笑……!”


    “我可沒有開玩笑。不管你怎麽想,我都曾是zoo的一員。”


    “那又怎麽樣!那不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嗎!你這種人——”


    “我一直在找你,好想見你一麵——不過已經沒有時間了,寒暄就到此為止吧。”莉璐可飄然浮起,在胸前雙手合十,“已經準備好了。”


    莉璐可全身散發出青紫色的光芒,光芒甫一出現便搖晃不止,是魔術。瑪利亞羅斯擺出架勢——可是,就算擺出架勢來恐怕也毫無作用。哈妮梅麗拔出手槍,槍口對準莉璐可,就在扣下扳機的前一刻,“等等!”被多瑪德君出聲阻止了。


    “沒錯,這樣才對。‘古代破壞王之咒’——”莉璐可笑著說道,同時將保持合十的雙手向前刺出,“——啟動。”


    “戰略級魔術!”裘克抬起頭,瑪利亞羅斯也跟著一同向南側斜麵望去。


    那是、什麽?


    光。光柱。從斜麵的各處冒出了無數光柱。


    隨後,光柱回旋。回旋、回旋、回旋。隨著光柱的回旋,整個斜麵都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搖晃。雖然由於那團曾是加裏科·卡斯帕羅的小山正在滑落,山體原本就在激烈地震動,而如今其激烈程度又更上一層。


    光柱在回旋的同時漸漸延展開來,彼此碰撞、分裂,化作無數道光線。光線互相交錯,形成網狀,轉眼間便將整個斜麵覆蓋。就在這一瞬間,崩毀開始了。砂石迸飛,山體表麵凹陷,簡直就像是內部被掏空了一般,南側斜麵漸漸塌陷、變矮。當然,連帶著上方的加裏科一起。如小山一般的加裏科,正借著南側斜麵這一高台向下滑落,前方就是峽穀底部,以察魯峽穀的寬度顯然不足以容納加裏科那般龐大的身軀,因此坐落於北側斜麵上的沙科城會受到嚴重的破壞,不,應該說毫無疑問會徹底毀滅——本該如此,可如果加裏科身下的高台本身消失了的話會如何?


    當然,加裏科就滑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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