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嫵跟小阿姊相比,程度哪裏不一樣呢?自然是阿姊認識的纂書繁體,小阿媚不認識。


    在來蔡斌書房以前,蔡嫵還信心滿滿,覺得自己怎麽說也是受過十幾年現代教育的人,不可能在學習上出現跟不上進度的問題。可等蔡斌把一摞繁體竹簡擺到她麵前的時候,蔡嫵徹底傻眼:她忘了這會兒人用的不是簡體字了。


    不是簡體也可以。畢竟作為一個合格的偽文青,台版書蔡嫵也看過不少。閱讀繁體不成問題。問題在於:繁體印刷本用的是宋、楷!而她眼前這個,是紮紮實實的小纂!


    蔡嫵兩眼發懵地盯著竹簡上的字,腦海裏一個勁兒地琢磨:楷體能掰成纂書嗎?要是能,她就省心了,她從小就練小楷字。要是不能……哎喲,那她可就倒了八輩兒的黴運:從知識分子一下變文盲了。


    蔡嫵虎著臉,苦大仇深地盯著手裏東西,恨不能在上頭看出個窟窿來。蔡斌隻當女兒初見竹簡,心有好奇,相當配合地把一個小木枝塞蔡嫵手裏。


    “阿媚年紀還小,不能用刻刀。拿這個在地上畫畫就行了。”


    得,這父女倆腦回路根本不在一條線上。


    蔡嫵表情瞬間變得糾結,低頭看看手裏的小木棍,可憐兮兮地到一旁去了:誰也不要理她,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她得好好想想,這會兒她還有多少東西需要適應?還有多少東西是她以為簡單,實際上卻全不在她控製之內的。


    跟著蔡嫵一道進來的阿婧見到妹妹這樣,立刻就站在原地不動彈了。小姑娘是第一次來自己父親的書房,剛才趁蔡嫵和蔡斌說話時,一直在好奇地打量四周陳設。蔡斌的書房,跟他在人前表現得性格一樣,規矩嚴肅,一絲不苟:書案擺正中,案上竹簡書帛、刻刀毛筆均有條有理,一絲不亂。坐席板正,對門牆上懸著寶劍,另一側立著書架,架上竹帛碼放齊整。怎麽看都會給人一種簡潔明了,靜穆整潔的感覺。私人領地,非主勿進。


    這樣的環境讓阿婧小丫頭生出了恐懼陌生和不知所措。在看到自己妹妹一個人蹲到一旁好久以後才反應過來,求助地看向蔡斌,等他示下。


    蔡斌多精明的一個人?早看出自己兩個孩子不自在了,在手把手地教蔡嫵寫了自己名字後,精明阿公起身跟兩個孩子說自己有事,先出去一趟。阿婧先看顧著妹妹,等他回來,一並考較。


    蔡嫵眼睛一亮。蔡斌前腳走,蔡嫵後腳就從角落奔出。字也不看了,直接扒拉蔡斌的竹簡:她才發現,蔡斌剛剛教她的不是小纂,而是隸書。隸書她認識,隸書沒有小纂抽象,她可以借著這個方便去翻騰下蔡斌書房的東西。說不定哪些卷宗上麵就能有她需要的有價信息。比如,現在的東漢是何人統治?


    蔡嫵邁著小短腿,從蔡斌書案上翻起。這亂七八糟的竹簡賬冊可費了她的老功夫。


    偏小阿姊在一旁不明所以的阻撓:“阿媚,不能翻。這是阿公的賬冊,翻亂了等阿公回來會挨罵的。”小阿姊很執著地擋在蔡嫵前行的路上,一本正經地告訴她:隨便翻東西是不對的!


    蔡嫵眼睛水汪汪地瞪著阿婧,心裏一個勁兒著急:不翻不行啊。她得找自己的定位信息。要不是學習這事刺激了她,她還真傻嗬嗬以為自己知道張仲景跟她一個時代就萬事大吉了呢。她是知道自己投生在漢末了,可漢末在她腦子裏隻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是曆史書裏一個個黑白的方塊字。她啥先知感也沒有。要是再不做點兒準備,那萬一這時節已經到了漢獻帝時,搞不好潁川就快打仗了,她父兄就該上戰場了!(其實不必。漢戶籍製度分兵籍、民籍、樂籍、匠籍。蔡嫵他們家屬於民籍)。


    蔡嫵咬著牙不理阿婧,繼續全神貫注地翻東西。


    阿婧急了。從背後抱起自己妹妹,義正言辭地告訴她:“阿媚,你要找什麽?告訴阿姊,我幫你找。你這樣會把阿公東西弄亂的。”


    蔡嫵扭頭看著自己雙腳離地的境況,無比抓狂:小孩兒的身體真是太不方便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竟然也能讓她騰空離地!


    “我不。我就要自己找。”蔡嫵手抓著桌沿,耍賴犯癡:具體找什麽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麽讓阿婧幫她?


    “你再這樣,阿公來了可真生氣了。到時候你挨打挨罵,我可不管。”阿婧虎了臉,一本正經恐嚇自己妹妹。


    蔡嫵猶豫了下,正思考利害呢,阿婧已趁著她遲疑的空當,一把將她抱離桌案。蔡嫵下意識往前一撲,桌麵上東西一拉一扯間“嘩啦啦”掉了滿地。


    倆姑娘目瞪口呆,房門“吱呀”卻一聲打開,壓根兒沒走多遠的蔡斌回來了。


    蔡家阿公眼看著一地亂七八糟的東西,眉頭微微蹙起。逼人的視線在兩個女兒之間來回打量。


    心裏有鬼的蔡嫵不自覺縮縮了腦袋,試圖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而小阿婧也有些發怵地看向自己阿公,挪了挪步子,擋在蔡嫵跟前,低頭小聲認罪:“是阿婧見阿公書房好奇,一時新鮮,動了不該動的東西,把阿公書案弄亂。阿婧知錯了,請阿公責罰。”


    蔡斌似笑非笑:“這都是你弄得?”


    阿婧低著頭,態度誠懇:“是。”


    蔡嫵忽然仰著腦袋:“不是。”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蔡嫵回望了下自己小姐姐,心裏即感激又惡寒:這同時認錯的情節真惡俗,我還以為就電視劇裏才有呢。嗯,小阿姊,還是你護我。我剛才不該在心裏說你腹黑蘿莉的。


    蔡斌揚眉默不作聲,捋須而笑。


    蔡嫵被他看得發毛,小手絞著阿婧衣角,低頭不語。


    “阿媚,你要找什麽?”蔡斌忽然開口,眼盯著蔡嫵厲聲問道。


    蔡嫵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以後大眼睛眨啊眨地對蔡斌賣萌,試圖以這種方式將蔡斌老狐狸一樣的智慧萌殺在當場:“從來沒來過阿公書房,阿媚想找些好玩的東西。”


    蔡斌笑了笑,彎下腰摸摸蔡嫵腦袋:“那找著了嗎?”


    “沒有。”蔡嫵垂頭喪氣地回答道,“阿公書房裏一點兒好玩的東西也沒有。”


    蔡斌搖著頭笑了,一手搭上大女兒肩膀,一手摸著小女兒腦袋,正色囑咐:“阿公不管這次到底是因為什麽把桌案弄亂的。這些東西,你們兩個收拾了。還有,你們記得,書房乃機要之地,非得主人允許,不可擅動。明白沒有?”


    最後一句話,蔡斌是對著蔡嫵說的,好像他已經看透大女兒在替小女兒遮掩,而小女兒才是主謀的事實。


    萌殺計劃失敗。


    倆姑娘老實巴交地應了蔡斌的話,開始擼胳膊挽袖子收拾殘局。期間無良阿公蔡斌就抱著手臂倚在門框上優哉遊哉地看兩個女兒忙活。連一點兒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阿媚怎麽了?”正收拾著呢,蔡斌忽然發現小女兒動作僵硬地停頓了一下,整個臉色變得慘白,不由擔心開口。


    蔡嫵滯了滯,抬頭將包子一樣白嫩的拳頭舉到了蔡斌跟前,眼裏淚水汪汪,聲音可憐兮兮:“阿公,阿媚手劃傷,流血了,好痛。”


    蔡斌低頭一瞧:喲,小丫頭還真是被竹簡上沒打磨幹淨的竹刺給紮了。


    於是阿公也不計較她弄亂自己書房的事了,大手一揮,免了此次勞役。抱著小的,牽著大的,去王氏那裏包紮治傷去了。


    蔡嫵被抱在懷裏,手環著蔡斌的脖子,看著蔡斌書房的方向,要哭不哭。


    阿婧在地上還以為妹妹被紮疼了,在一旁安慰地哄她:“等去包好了就不疼了。阿媚乖,不哭不哭。阿姊給你呼呼就不疼了。”


    她不說還好,一說之下蔡嫵的眼淚頃刻就流了出來:她不是因為手傷疼的,而是因為她看到的那根紮她竹簡上的字。


    那根竹簡上,用隸書寫著一排小字,與蔡斌字跡相同,似是備忘。隻它的內容卻讓蔡嫵心頭大駭:熹平三年,曹孟德於洛陽設五色棒。餘過京畿需慎之。


    熹平年,蔡嫵以前還搞不清到底是哪個皇帝的年號。可如今提到了曹孟德,蔡嫵是想不知道都難了!漢末、張仲景、曹孟德、五色棒、這麽多線索羅列在一起,每一樣都在向蔡嫵宣告:你這會兒的在位皇帝,就是那個說出了“趙常侍我公,張常侍我母”的荒唐皇帝,那個讓宮女穿著開襠褲在皇宮裏晃蕩的奇葩昏君,是搞了黨錮清流之禍,引了黃巾之亂的漢靈帝!


    老天,這竟然是靈帝時代!


    蔡嫵胸中憤慨心酸如決堤之水:文景之治趕不上?可以!孝武盛世沒攤上?也行!但為什麽查來查去,最後她是被穿越大神扔在了亂世將起的王朝末年呢?噢!她上輩子到底做了多少缺德事,才會被丟到這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時代?


    山雨欲來風滿樓也就罷了,若她攤上一個薄情薄義的家,她直接撂挑子不幹,躲在哪個深山裏也就熬過一輩子了!但偏偏,她已舍不得這個家,也舍不得這個家裏的人,這該讓她如何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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