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嫵吼完就有點後悔,怎麽說人家也是上了歲數的人了,她這樣沒頭沒腦帶著遷怒的大吼會不會有些不敬老啊?


    不過顯然,老頭兒是個混不吝的。對蔡嫵這種犯老行為他一點不以為杵,反而照樣衝著她嘿嘿壞笑。


    笑完從頭上拔了根兒在蔡嫵看來幹淨不到哪去的竹簪,對著手中竹杯抬手一劃:杯子竟然豎著分成了兩半!而且裏麵的酒還不撒出來。老頭兒把一半杯子遞給蔡嫵,陪著笑臉:


    “小友消消氣。老道兒我也是隨口問問而已。你要真惱了,某家這就給你賠不是。”


    蔡嫵傻眼:他他他……他竟然拿著我的東西給我賠不是?真是……真是……我見過厚臉皮的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


    虧她剛才還被她那手發簪分杯的戲法兒給驚豔了一下呢。現在看,她隻覺得眼前這張笑得特猥瑣的臉除了讓她覺得無比欠揍外實在生不出別的念頭了。


    “本來呢,我在潁川都轉了一圈也沒找到華老頭兒,不曉得他鑽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正打算離開去青州,可是想想自己幾個月前還在潁陽茶鋪碰到一個有意思的小丫頭,就是小友你了。老道兒越想越覺得咱們倆有緣分,就不請自來看看你。沒想到居然碰到這新法釀造的‘昆侖觴’。實在是天意如此,讓我不得不為之貪杯了啊。”


    老道言之鑿鑿,好像他此次行為完全是上順天意。


    蔡嫵被他氣得牙癢,狠瞪了眼老頭兒對杜若說:“你去看看可還有剩下的?”


    杜若抿唇戒備得繞過老頭兒,轉到屏風後,過了會兒探出頭來,哭喪著一張臉:“姑娘,一點兒也沒剩的。”


    蔡嫵聽罷眼睛冒火狠盯向老道。老頭兒被她看得毛毛的,輕咳一聲,才涎著臉問蔡嫵:“那……要不我給你變個戲法?”


    蔡嫵麵無表情:“變戲法能把我東西給變回來嗎?”


    “不能。”老道兒搖搖頭,一本正經地回答:“那都已經喝進某家肚子了。”


    說完,他又換上一副欠揍的笑:“不過我可以給你弄個小家雀,小金魚什麽的?你要不要?”


    蔡嫵直接無視他,轉身從他身邊擦過,衝著屏風去坐榻上跟杜若嘀嘀咕咕了。把老頭兒一個人晾在了書房外間。


    老頭登時傻眼:咦?怎麽說著說著人就走了?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麽有意思的孩子,正逗得興起呢,怎麽小丫頭就不陪他玩了?


    老頭兒很失落,摸摸鼻子,跟著到屏風後:“小友啊,要不我老人家再贈你一卦?這回也不要錢的。”


    蔡嫵抬眼瞟他一眼:“誰要信你?你都提前把好處收了。”


    老道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辯解:“那上回呢,上回我總沒收吧?”


    這回蔡嫵頭也不抬了,直接答:“上回我把點心給你了。”


    “嗯,對,上次糕點確實不錯。要是再甜點就更好了。”老道臉上浮現出一股回味表情,眯起眼睛探著身子,狼外婆一樣看著蔡嫵,用相當有蠱惑力的語氣說:“你就真的一點兒也不好奇我給要你算的卦?”


    蔡嫵頭一扭,幹脆不去管老道的作怪表情。


    老頭兒原地不動滿是期待等了蔡嫵一會兒。發現蔡嫵沒有改主意地意思,隻好無比幽怨地悻悻起身,左手往空氣中一抓,一隻小乳鴿憑空出現在他手裏:“養著吧,將來怎麽玩隨你。”


    蔡嫵先是被他隔空取物驚了一下,緊接著就被撲撲楞楞的鴿子撲到臉上。等她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抱住了鴿子,就聽身邊的杜若“啊”的一聲尖叫:“姑……姑娘,那……那個老神仙剛才又……‘呼’的一下不……不見了。”


    蔡嫵被她嚇一跳,回過頭就驚愕發現杜若這姑娘結結巴巴,餘悸未消,有對著老天就地跪拜的企圖。


    蔡嫵趕緊出聲喝止:“杜若,什麽老神仙老神仙的?那就是個老騙子。還有那個被你‘呼’來‘呼’去的,不是飛升了,最多叫逃脫術!”好家夥,一個憑空消失你就要跪拜了,要是哪天他來個大變活人,你不得哭天搶地?


    杜若姑娘聽得雲裏霧裏,兩丹鳳眼迷蒙地看著自己主子:啥?逃脫術?那是個啥?又是姑娘的新詞?可是……老神仙那是真本事啊。姑娘這麽說他,會不會被老神仙知道後降罪?哎喲,……不行,還是姑娘性命要緊!神佛保佑,千萬不要被老神仙聽到。


    杜若想完就神經兮兮走到窗戶邊,探著身子警惕地看了看,才“嘭”得一聲合上窗戶。


    蔡嫵正看得莫名其妙呢,就見杜若又立刻折了回來。到她身前,捂著她嘴巴壓低聲音:“姑娘快別這麽說。那老神仙還是有幾分法力的,被他知道姑娘會被降罪的。”


    蔡嫵“嗚嗚嗚”了幾聲,扭頭掙開杜若,沒好氣地說:“什麽法力!那是魔術!魔術懂不懂?”


    杜若搖搖頭,不說話,隻是那一雙大眼睛固執地瞅著蔡嫵。蔡嫵終於被她瞅得受不了,抬手將懷裏鴿子遞給她:“你去找個籠子把它放進去吧。”


    杜若接過鴿子,點點頭,猶豫了一下才指指屏風後的酒壇和竹杯問蔡嫵:“姑娘,裏麵那些東西怎麽辦?還要嗎?”


    “要!為什麽不要?我還得得接著弄呢,這回一口我都沒份兒!我總得知道自己弄出來的東西什麽味吧。”蔡嫵憤憤不平,咬牙切齒又想起前事,鬱悶地跺跺腳,才扭頭往裏收拾東西去。


    杜若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發現自家姑娘手腳還挺利索,才放心地抓著鴿子出門找籠子。


    快到年底的時候,蔡嫵的第二波成品酒終於被她鼓搗出來,並且被她搬到了家裏年夜飯的桌子上。


    蔡斌對小女兒製作的東西非常好奇,當阿公的在酒壇剛端上來就不顧王氏提醒,隔山探海很沒阿公樣兒地把酒壇從蔡平桌案轉移到自己桌案上。在嚐了一杯以後,蔡家阿公立刻就自家小女兒笑得見牙不見眼,還一本正經地跟蔡嫵說:聽你哥說你是咱們家海棠替代的原本書稿裏的梨花。那這名字就不能叫原名了。嗯……依我看啊,就叫……叫‘海棠春’吧?


    蔡嫵被忽然文藝範兒的自家阿公給震得言語不能,張著嘴,愣了好一會兒才呆呆點頭:“……呃……好啊。”


    蔡家阿公見自己名字被采納,馬上樂嗬嗬跟自己兒子酌酒對飲了。留蔡嫵眨巴著眼睛,眸光柔和地看向食案中的一家人:思及今年,她過得還算不錯。尤其除服以後。除了自某一天,某個老頭兒出現後,她的書房經常會闖進一個不速之客來偷嘴跟她搶點心、跟她吵架拌嘴,纏著她算卦,有事沒事逗她炸毛生氣外,她的生活基本還是……非常之愜意幸福的。


    年初二的時候,蔡嫵從被窩裏戀戀不舍地爬起來,半合眼睛迷迷糊糊坐起來穿衣服。隻聽“嘭”一聲撞響,緊接著外間忙碌的杜若就聽到蔡嫵氣急敗壞一聲大喊:“這誰啊?誰往我榻上放的木桌?”


    杜若趕緊拎了溫毛巾跑來,拉開帳子一看:蔡嫵榻上擺著個做工精致的紅木小桌,木桌寬度二尺有餘,長度和蔡嫵榻寬差不多,高度到蔡嫵胸前,要是放個針線簸籮小繡撐什麽的在桌上,這個高度正好拿。杜若把毛巾遞給蔡嫵,低頭瞅瞅桌麵上刻字:“贈小友。淩虛子留。”


    “姑娘,這好像是老神仙送你的禮物。你以後要是嫌冷,可以直接窩在榻上繡東西了。”


    蔡嫵揉著腦門,疼得直抽涼氣:“‘嘶’……什麽老神仙,都跟你說了他是個老騙子!整天搶我點心,送個破桌子還欺負我一把。哎喲……真疼啊。”


    “我瞧瞧。”杜若撥開蔡嫵額前頭發一看:“紅了一片,不過沒起包。我去廚房拿個雞蛋去給你滾滾。”


    蔡嫵點點頭,滿臉惆悵轉看向麵前的“新春禮物”。


    她對這纏人的老頭兒已經一點兒輒也沒有了:他不光會神出鬼沒來她們家跟她搶吃的,搶玩的。他還特無恥,每次吃完都胡說八道。牛皮吹得天花亂墜。聽那意思好像是老天爺老大,他老二。閻王爺是他拜把子,九曜星君請他喝過酒似的。


    這老神棍有一次吹噓、自個兒天賦異稟,能一年不吃飯,照樣生龍活虎。說完還腆著臉問蔡嫵信不信。


    蔡嫵陰陽怪氣地答他:“我信。怎麽能不信呢?您老人家世外高人,什麽時候騙過我呢?哼,也不知道哪個跟我搶點心搶的跟餓死鬼投胎一樣!”


    老道一捋胡子,選擇性地聽取前半段嘿笑:“嗯,是沒有騙過。想我逍遙子縱橫江湖,憑的就是鐵口神算,童叟無欺。”


    蔡嫵眨眨眼睛:“你不是說你道號清罡子嗎?怎麽又成逍遙子了?”


    老頭兒轉頭:“啊?是嗎?是清罡子啊?你問那天我有點兒喝多了……記不太清了到底說的什麽子了。”


    蔡嫵當時就翻白眼了:這老家夥嘴裏,沒一句靠譜的。跟他說話你得當耳邊過風,吹了就算。瞧這送禮物的,落款又換了。搞不好你問他,他又得毫不知恥地說:“我有說我是逍遙子嗎?我說的淩虛子吧?難道我又記錯了?”


    要說這新年禮物,還不算什麽,最讓蔡嫵無語的,是老道兒送她的生辰禮物。


    蔡嫵生日是正月廿六。每次趕到這一天的時候,王氏都非得自己下廚給自己閨女做長壽麵吃。加上這回,蔡嫵已經過了七個生日。除了最開始沒斷奶一回外,她真是踏踏實實吃了六次母親親手做的麵。這讓蔡嫵覺得心裏格外感激。這回壽麵吃完,王氏還給了她一個特例:過了這個生辰你也就不小了。你阿姊像你這麽大時候就已經開始跟娘親到廚房去了。過了這幾天,你也跟著去廚下看看,娘對你要求不高,你就把鍋碗瓢盆,米粟五穀認齊全就成。至於做菜做湯,現在你還小,等再長大一些,能夠著灶台了,娘找人專門教你。


    蔡嫵對王氏的決定表示非常滿意:對一個吃貨來說,沒什麽比自己鼓搗吃食更有成就感的了。蔡嫵上輩子廚藝就不錯,這輩子……這輩子她除了能拿著釀酒過過自製飲料的癮外,還真沒機會自己弄吃的。這次廚房終於解禁,可算是對她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這個生日禮物讓蔡嫵一整天都保持了心情的愉悅。以至於到了晚上的她進書房老神棍又不知道從哪裏蹦躂出來,一副鬼頭鬼腦地衝她笑的時候她瞥都懶得瞥他。


    嗯,這是一個神奇的神棍。他還真跟武俠小說裏一樣,來無影,去無蹤。每次到她家闖她房間,家裏人除了杜若居然就沒有一個看見的。


    開始的時候,蔡嫵還好奇忍不住問他。結果人家眯縫著眼睛神在在地吐出一句:“老夫方外之人,來去之蹤自不能被俗人所見。不過……你要是肯把今天的糕點讓給我,我就告訴你。”


    蔡嫵聽後扭頭就走:他嘴裏又沒溜得開始忽悠了。


    這會兒老道兒看自己來了以後,蔡嫵居然沒反應,不由有些鬱悶,背著手在蔡嫵麵前故意晃蕩了好幾圈,發現沒效果後,才衝著蔡嫵招手:“來來,媚丫頭。今天你生辰,老道兒給你算了一卦,你要聽聽不?”


    蔡嫵立刻風中淩亂了:“你又來!又來!有你這樣上趕著給人算卦的道士嗎?你不是說泄露天機會遭報應的嗎?你怎麽一次也沒被雷劈過啊?哦,我忘了,算的準才能被雷劈,算不準的不作數。”蔡嫵說著,幽幽地瞟了眼老道兒,“你就屬於算不準還滿嘴胡咧咧的。”


    可不就是滿嘴胡扯。上次他還跟她一本正經地說:“金星衝日,主有禍。你得早做打算。”


    蔡嫵看他那會兒正襟危坐、表情嚴肅,不像玩笑。加上她也確實對這個時代隱隱有些發怵,於是開始擔憂地問:“那……該怎麽辦呀?”


    結果老神棍裝模作樣,掐著手指掰扯了半天,最後嘿笑著來了句:“啥事兒沒有,你日子照過就行。”


    蔡嫵聽罷就想抽他!


    當然那會兒她還根本不會細想老頭兒那句卦語的“主有禍”是啥意思。


    直到多年後,跟著郭嘉,發現自己老公叫曹操主公時才想起來:原來此“主”非彼“主”,不是主宰之意,而是暗指上人。就是這一年,靈帝何皇後立,其兄何進以屠夫拜大將軍,外戚宦官奪權內鬥漸趨白日化,東漢諸多隱禍由水底開始轉為水麵。


    當然,這都是後話。現在蔡嫵還被老道兒神神秘秘拉著:“我跟你說,你別不信,你們家馬上就添丁進口了喲。嘖……你那什麽表情?我這卦可是專門為你給你們家算的,很靈的!旁人求都求不來的。”


    蔡嫵拉著臉,從牙縫裏蹦出“謝謝”倆字。然後抄起一卷《山海經》坐一旁去,不再理老道兒。


    老道兒戳戳她:“哎,我卦說完了。你那天拿的綠豆糕給放哪裏了?我來了都沒找到。”


    蔡嫵無語,一手拍掉打擾自己的那隻爪子,很想回他一句:不是會算嗎?你算出來不就成了?


    但一轉念,蔡嫵又立馬改主意,衝這一旁的杜若招招手,眨著眼睛鬼精靈般跟杜若說:“你去廚房給拿綠豆糕來。”然後緊接著附在杜若耳朵上:“記得在下麵撒一層堿麵。”


    杜若嘴角一抽,表情古怪,腳下漂移蕩出門。可憐的杜若,她已經被這兩隻的舉動折磨地完全不相信世間還有權威的事了:也是,哪家老神仙除了好吃以外,就是不靠譜的胡扯呢?可見,就算有再大的神通,這腦子回路一旦不正常了,也很難在保持那份高深神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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