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了馬,郭嘉是一刻不多停留,叫上柏舟直接上馬往薊縣城門方向奔。好在那時節田豐還在和袁紹蘑菇,沒有及時反映,所以兩人順利出城,踏上官道就策馬揚鞭一路往南。


    而被袁紹駁了提議的田豐則自從出門後一直痛心疾首的搖頭。沮授捋著胡子看看老友,眼睛閃了閃,扯著田豐衣袖低聲說:“元皓若真的對郭奉孝如此忌憚也不是沒有辦法。”


    田豐聞言眼睛一亮:“公與有何良謀?”


    沮授眨眨眼,看看身後的官邸壓著嗓子對田豐緩緩吐道:“軟禁。”


    田豐遲疑了下:“這……主公那裏會不會不好交代?”


    “主公隻說放人後不許殺他,但沒說不可以讓他離開後再把他‘請回來’。元皓可在明日他離冀途中派人攔截,待人回來後就軟禁府中。此法既不違背主公心願,又可以為主公除憂,豈不兩全?”


    田豐眯眯眼睛,最終跺腳咬牙同意了沮授的建議。


    隻是到了第二天時,田豐派去等候在薊縣出城官道上的人卻是左等不見郭嘉來,右等還是不見郭嘉來。看看天色,太陽眼見就要落山還不見目標人物出城,隻好派人回去匯報田豐。田豐聽完眉頭緊皺,提著袍子匆匆趕到郭嘉在冀州府邸處,卻發現府邸依舊,主人卻已離開。郭圖正在院落裏指揮人手收拾被郭嘉留下的東西,辛評在一邊打下手。辛毗則心緒低落,微垂著腦袋一言不發。而等他看到門口出現的田豐時,辛毗一下站直身子,微微眯眼看著田豐,拱手笑問:“元皓先生好興致,怎麽今日想到前來奉孝舊府了?”


    郭圖,辛評聞言也轉過身看向田豐,田豐掃了三人一眼,望望院子發現確實沒人後,冷哼一聲,理都沒理辛毗問話,直接甩袖走人了。


    辛毗滿不在意地挑挑眉,繼續低頭扮深沉。辛評和郭圖對視一眼,交換了個眼神後,又繼續吩咐人收拾東西。


    而堪堪躲過一劫的郭嘉則是快馬加鞭趕往陽翟,來時一個月的路程,回程硬是讓他縮短到了二十天。等到了陽翟郭府大門時,他家門房見到自己老爺和柏舟時,還傻乎乎地愣了愣,呆呆地瞅了郭嘉好一會兒才拍著腦袋反應過來,轉身就要往廳裏給夫人通報。


    結果郭嘉馬鞭隨手往柏舟懷裏一扔,一把拉住拔腿邁步就要往裏走的門房,邊往裏走邊吩咐說:“不必通知夫人。我自己進去就成。”


    柏舟抱著行李,眨眼看著大步流星往廳裏趕的郭嘉,隻覺得額角一陣陣黑線:這一路逃命似的往回趕,他不會就為了早點見到夫人,給夫人一個驚喜吧。


    誰知等柏舟到了廳裏的時候見到的卻是這麽一番情形:他家夫人側頭托著腮,有一下沒一下百無聊賴地翻著竹簡。杜若坐在一旁窗下,低頭認真地縫補一件衣服。見到他家先生進門來,夫人隻是隨意地抬頭瞟了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去繼續翻竹簡,連一絲反應都沒有。倒是杜若看到人進來時,吃驚地站起身,有些著急地拉拉她身邊的蔡嫵。


    蔡嫵不明所以地回頭看著杜若:“你怎麽了?”


    杜若暗指指郭嘉:“姑娘,姑爺……”


    蔡嫵頭一低,扒拉著賬本趴在案上很是沒精打采地說:“你家姑爺人不在,今年秋收佃農欠租的事是我做主免的。等他回來……”


    “等我回來幹嘛?”郭嘉看著把自己直接忽略過去對自己視而不見的小人,不由眉梢微挑,語帶笑意地問出口。


    蔡嫵聽到朝思暮想地聲音後,呆了呆,把眼睛視線慢慢上移,最後定格在郭嘉臉上,傻乎乎地問杜若:“杜若,為什麽我聽到你家姑爺說話了呢?”


    杜若“撲哧”一下笑出聲:敢情姑娘剛才不是沒看到姑爺,而是看到了沒敢相信。


    郭嘉聽言也不知自己是氣好還是笑好。咬了咬牙,走到蔡嫵跟前,對著自己老婆揚出一個讓人看了就覺得後背發毛的笑:“怎麽,三月不見,夫人連為夫長什麽樣都不認得了?”


    蔡嫵眨眨眼,又眨眨眼。然後“呼”地一下坐直身子,就聽郭嘉“哎呦”一聲痛呼,緊接著就是忙不迭地求饒聲:“阿媚,鬆口鬆口,嘶……疼疼疼……”


    蔡嫵放下郭嘉胳膊,看著麵前人很認真地宣布結論:“嗯,知道疼。看來不是做夢。”


    身後杜若見此,趕緊捂住嘴巴咽下將出聲的笑意和後頭同樣忍笑的柏舟對視一眼,兩人相當默契,都悄默聲地退出了正廳,把空間留給了久別重逢的小兩口。


    蔡嫵眼角瞧著杜若離開,一下站起身,撲上前一把緊抱住郭嘉,把臉埋在郭嘉懷裏,也不說話,隻是委委屈屈地嗚咽。


    郭嘉手環著蔡嫵身子,低頭閉目嗅著妻子的發香。邊輕撫著蔡嫵的後背,邊聲音柔和地哄道:“別哭別哭,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你怎麽才回來?出門……三個月,你……你就往家裏寫一封信啊。你不知道……有人整天為你……牽腸掛肚啊?”蔡嫵抽抽噎噎地控訴,因為臉還埋在郭嘉衣料裏,聲音嫌的更悶了。


    郭嘉也不吱聲爭辯,沉默著手上加勁把人往懷裏摟的更緊,隻是觸到蔡嫵肩胛骨時,微微皺了皺眉,低聲在蔡嫵耳邊說道:“真瘦了……這些時日,苦了你了。”語氣溫柔,聲音輕緩,聽得蔡嫵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算是明白為什麽當年娘親每每聽到阿公那句“你辛苦了”都會忍不住淚濕眼眶,原因簡單的很,隻是因為你放在心上的那個人恰巧也惦念著你,疼惜著你,理解著你。你的一番苦累,他皆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等到相逢,萬般情話卻不知如何說起,就隻好道上一句:你辛苦了。


    郭嘉看著二度落淚的蔡嫵,不由一陣心疼,拿著蔡嫵的帕子邊替她擦淚,邊輕輕歎息。眼前這丫頭:他走時她不加阻攔,默默送行;他離家她回信時隻說平安,不說憂愁;等他回來又忽然抱著他,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撲在他懷裏哭得嗚嗚咽咽。明知道她沒那麽嬌弱,可見她撒嬌還是欣喜;見她落淚,那淚珠子就跟砸在他心裏一樣,讓他那裏止不住發悶生疼。


    郭嘉自個兒都有些不解:往日他見女人落淚,都隻覺得腦袋疼。這會兒見她掉淚,他卻覺得心坎疼。看來這回當真是栽在她手裏了。


    蔡嫵就著郭嘉的手給自己拭拭淚,然後抽抽鼻子抬眼看著身前人說:“你在冀州待了多久?還要再去嗎?”


    郭嘉把人按回懷裏搖搖頭,帶著笑意地回答:“都待了三十三天了,早待夠了。還回去幹嗎?再說,我回去……你會不會再來一出‘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蔡嫵聽了有些羞澀地紅紅臉,把頭置在郭嘉肩窩處,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你看懂那首詞了?”


    郭嘉眉一挑:“詞?這倒是從沒聽說過的一個文體,哪天跟我好好說道說道。不過,倒是有一句沒看懂,正要請教請教夫人。”


    蔡嫵呆了呆。就見郭嘉單手從袖子裏抽出一封信,當著她的麵展開後,一臉求知,滿眼好奇對著蔡嫵耳畔小聲說:“‘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一句是什麽意思啊?”


    蔡嫵臉色先是一紅,繼而嗔瞪著郭嘉小聲地啐了他一口,別別扭扭地扭過頭。隻是放在郭嘉腰上的手卻收回來,該放在郭嘉胸口,聲音小小,透著絲難為情:“你……你剛回來,先去洗澡去。”


    郭嘉眼睛眨眨,當沒聽見開始對著懷裏人動手動腳。蔡嫵一把拍下他不太老實的手後,靈活地逃出禁錮,低著頭小步快走到廳門口,在門框處回眸對著郭嘉拋了個風情萬種的媚眼,嘴角掛著撩人心意地笑對郭嘉輕道:“我去臥房等你。要快喲。”說完人像是被自己惡心到一樣,渾身抖了一下,忙不迭地出了屋子。


    郭嘉看著她背影眼睛閃了閃,帶了一絲寵溺笑意的目送人走遠,才轉過身,對著門外柏舟吩咐自己要沐浴的事。


    晚間的時候,小兩口用過飯後進了屋子,蔡嫵像是忘了自己對人家的承諾一般,開始喋喋不休的跟郭嘉說他離開這幾個月家裏發生的各種大事小事。郭嘉先頭還很耐心的聽著,對著蔡威出走好像也沒表現一絲詫異隻在聽說嶽母生病時,關切地問了幾聲。後來等蔡嫵從陳倩的身孕說道江寬的抓周禮時,郭嘉終於忍不住,一個翻身壓上來,三兩下褪去蔡嫵衣服,眼神灼灼地盯著蔡嫵,在她耳邊小聲說:“既然這麽喜歡孩子,那我們自己努力吧。”


    第二天,蔡嫵沒出意料的起晚了。杜若進來伺候的時候,蔡嫵正揉著腰,邊懶懶地趴在榻上哼哼邊思考關於“小別勝新婚”這個嚴肅問題。


    杜若眼含笑意瞧了蔡嫵一眼,語帶調侃地說:“姑娘,趕緊起了吧。不然誤了早飯,等姑爺回來就又該讓人來催了。”


    蔡嫵也不害臊,哼哼唧唧不甘不願地爬起身,邊穿衣服邊說:“找人給潁陽送信吧,就說你家姑爺已經回來了。還有,等會兒讓阿信去你姑爺書房給他把脈去。開的藥方裏盡量就找些性溫味苦的給添進去。”


    杜若眼一抽,不知道昨晚到底姑爺怎麽得罪他家姑娘了,讓他家姑娘這麽報複。隻好轉移話題:“姑爺今天一早起床後就出門了。聽海叔說是從賬房支了些錢,跟柏舟一道出去的。”


    蔡嫵皺皺眉,有些疑惑:他支錢是幹什麽?怎麽昨天一點也沒提?


    郭嘉是沒提,因為他在拿了錢後,直接把事情交給柏舟,自己去了戲誌才那裏。在蹭戲家早飯的同時跟戲誌才說了冀州情形。然後倆人就頂著高翠很是嚴厲的目光,開始開壇飲酒。戲誌才邊喝邊麵帶感激地拍拍郭嘉肩膀:“你知道我被你嫂子禁酒禁了多長時間了嗎?四個月啊四個月!打你和文若走後,我就沒碰過酒壇。你要是再不來,我估摸著我都要想法子跑到外頭喝了醒酒後再回家了。”


    郭嘉嗬笑一聲,轉而有些憂慮地問戲誌才:“我走這段時間,可有公達來潁川的信?”


    戲誌才握著酒杯的手一緊,麵色擔憂地搖搖頭:“他沒消息的時段比我禁酒的時間還長呢。”


    郭嘉低下頭,沉吟一會兒抬眼看向戲誌才抿抿唇道:“你說……他會不會在參與謀劃什麽?”


    戲誌才一愣,睜大眼睛看著郭嘉,聲音沉沉:“他想……刺董?”


    郭嘉無聲地點頭。戲誌才倒吸一口冷氣,趴在桌子上傾身厲聲問道:“文若那裏可曾知道?”


    “應該猜出來了。”


    “荀家在長安可有能使上力的人?”


    郭嘉搖頭,擔憂地歎了口氣回答道:“暫時不知。文若說他會盡量。”


    戲誌才拍拍桌案坐回坐席,語氣帶著祈禱:“老天,可千萬別出什麽事才好。”


    郭嘉亦是眉頭微蹙地點頭。然後兩人就開始互相沉默,各自喝酒。


    等到下午的時候,郭嘉回府,也沒進書房而是神秘兮兮地又去了趟賬房。賬房先生見他一來,趕緊起身,郭嘉擺擺手:“我就是來看看而已,不支錢,也不打攪你忙活。”


    賬房先生低著頭,一副不敢坐的模樣。郭嘉見此隨手抄起一本賬簿問道:“家裏情形如何?”


    賬房先生啞口,支支吾吾了一陣子聲音低微地說:“從董丞相更改幣製,禁用五銖錢以後,家裏情況就有些大不如前。老爺和夫人又相繼免了些佃農的田賦,府裏這個月恐怕還會入不敷出。”


    郭嘉挑眉輕歎了口氣:“把這月的賬目做好後送到我書房吧。你家夫人前段日子累過了,讓她好好歇一陣子。”


    賬房聽話地點點頭。然後有些詫異地看著郭嘉轉身離去:老爺來賬房……難道真的就是為了看看的?


    等晚飯的時候,蔡嫵靠著郭嘉食案坐下,探著頭問他:“今兒你從賬房支錢了?”


    郭嘉邊含笑點頭邊體貼給蔡嫵夾菜。蔡嫵瞧著自己的碗,眨眨眼繼續問道:“是幹什麽,能告訴我不?”


    郭嘉眉一挑,笑眯眯地裝神秘:“現在還不能,等年後再告訴你。”


    蔡嫵不高興地嘟嘴,小聲嘀咕著:“有什麽那麽保密的還要等年後?你蓋金屋子藏美人兒了?”


    郭嘉摸著下巴思考了下,然後很認真地糾正:“不是金屋子,也不藏美人兒。能藏郭某的糟糠之妻即可。”


    蔡嫵聽完佯怒,一把撂下碗筷,手擰著郭嘉胳膊嗔視道:“你剛才說什麽?糟糠之妻?好啊你郭奉孝,我這才嫁你幾年,就從賢妻嬌妻降成了糟糠之妻了?”


    郭嘉一把摟住撲來擰人的蔡嫵,眉眼盡是笑意地配合著做出受疼的表情:“阿媚可曾聽說過糟糠之妻不下堂?如花美眷早晚會變成遲暮美人,倒是糟糠之妻終不忍棄。阿媚是要做什麽呢?”


    蔡嫵手上加勁,恨聲說道:“混蛋,你就會在話裏做套欺負我。很有意思嗎?”


    郭嘉邊“嘶”聲地抽著冷氣,邊很欠抽地認真點頭:“誰讓你是我夫人的?我欺負別家女子,你也得願意啊。”說完又靠在蔡嫵耳畔語氣壞壞地輕聲問:“腰還疼嗎?”


    蔡嫵“啪”的一下抽在郭嘉身上,轉身坐回自己坐席,惱羞成怒地衝郭嘉吼了句:“到一邊涼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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