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進臉上神情不變,那手撐著門框微偏著頭問道:“帶那麽些軍士入城,城中可有人察覺?”


    蕭圖斷然地一揮手:“我又不是傻子?真讓咱們的人原模原樣進城估計還沒到城門就被張繡下令拿槍挑了。人是喬裝以後進來的,暫時沒人發覺。”說完蕭圖思考了一下,保險起見又添加一句:“不過不知道能撐多長時間?張繡這小子,被稱北地槍王,師從童淵。童槍師可跟公子的師父曾經平輩論交過,他的徒弟應該不簡單吧?”


    文進不太讚同地皺著眉:“你前兒不是說,曹孟德那裏整頓軍治,恐有兵事嗎?公子的意思是:曹孟德南下進攻宛城可能性最大。先不管他到底拿不拿得下宛城,但他打宛城時要是分兵一路去襲穰城,那我們之前據張濟所做之功就全白費了。張繡那裏,童淵雖為一代武學宗師,但論起鬥智之事,他到底還是行外。張繡從他身上未必能學來這些東西。我擔心的是他手下若有謀劃之士會看出什麽苗頭,你可千萬別因一時粗心疏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了什麽岔子?”


    蕭圖一愣,隨即神色鄭重:“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有這麽一個不太簡單的人物。賈詡賈文和就在張繡帳下效力。此人當年曾在董卓死後為李準、郭汜獻計,使其兵逼長安,迫得王司徒被綁縛於陣前,跳城自盡,引了一場關中之亂。這個人對公子行事可有阻礙?”


    文進聞言眼睛眯起:“賈詡在張繡手下的消息確定?”


    “絕對確定!你也不想想我這些年都幹什麽的?要是連這個都記錯,直接引刀自裁得了。也就是這老狐狸這些年跟著張濟沒怎麽顯山露水地吱聲,我才一時沒想起他。”


    文進摸著下巴思索片刻後袖子一甩丟給蕭圖一句:“你先在這等等,我這就去跟公子匯報。”


    說完也沒見蕭圖忽然變扭捏嘀咕著“青衿最近怎麽樣了”的別扭表情,直接脫口一句:“她很好。”就轉身回客棧去向蔡威稟報。隻留下發傻的蕭圖一個兀自搓著手在那喃喃:“她很好?很好是多好啊?”


    客棧裏,一副商人打扮的蔡威正臨窗品茶,文進進來把蕭圖剛才所言之事向他詳略得當的匯報了一遍後,蔡威盯著茶盅開始一言不發地沉吟思考。片刻後,蔡威抬頭看向文進吩咐:“跟阿圖說讓咱們的人撤走一半,在宛城近郊村中,找農戶落居。不得暴露身份,不得驚擾農戶。另外,讓他們把宛城近郊民治也打探清楚。至於城中那些弟兄們,一個月,讓他們不管用什麽辦法,撐過一個月時間,不被人發現的,回去南陽我重重有賞。”


    文進聽完略有疑惑,半解不解地思考了下,口中卻沒有一絲遲疑的應諾,然後老老實實下去跟蕭圖傳話。


    蕭圖在得知命令後,詫異地撓撓頭:“公子讓人出城?他怕賈詡那老狐狸?”


    文進敲了他一下:“那可是位殺人不見血的主兒,公子對他提放戒備肯定有。讓人出城不過多條後路。隻是後頭這些我揣摩不透了。許是公子有別的打算。”


    蕭圖眨著眼想了想,到底沒想起來蔡威這麽幹究竟在想什麽,隻好沮喪地拍著腦袋搖搖頭:“算了,我還是不猜了。公子那腦袋瓜子裏的東西也不知道跟誰學的,跟常人不太一樣,猜也猜不出來。我還是老老實實照做吧。反正一個月時間不長。”


    一個月時間確實不長,幾乎是一晃眼就過。這天依舊一身普通百姓打扮的蕭圖正貌似無所事事實則耳聰目明地遊走宛城主城道上,忽然就見前頭不遠處一陣騷亂,不少百姓亂哄哄收拾攤位邊跑邊喊:“許都司空曹大人的大軍已到宛城北門了,這裏馬上就要打仗,大家趕緊往南逃難吧。”


    蕭圖腳步一頓,眼中一道利芒閃過:“原來如此。公子等的就是這一天啊。我得趕緊跟公子說說這事去。”想完蕭圖就腳跟一轉,對準自己前來的方向,抬腳就奔。沒奔幾步,城中宿衛營官兵就步伐齊整地向著這邊騷亂逃竄的百姓行來,為首一個四十多歲的百夫長長矛一指,幾十個兵士出列,動作麻利的抓住幾個跑的最慢喊的最凶的人,不由分手拿繩綁了帶走。


    百夫長轉身看著略帶恐慌的人群:“諸位鄉親不必驚慌,這些人是因有細作之嫌,行擾亂民心之事,故而被捕。諸位自可安心經營,不必擔憂宛城戰事。張繡將軍已經決意開城迎接司空大人,我宛城貴婦許都,不會有兵燹之災。”


    蕭圖聽完心裏略舒了口氣:他是不管張繡是歸附許都還是跟許都打仗的。隻要張繡不跟文進說的那樣跑劉表手底下,牽扯到蔡威他們的利益,張繡愛歸附誰歸附誰,他都懶得管。不過出於職業的本能,蕭圖還是在百夫長說完這句話以後,悄悄把自己隱在人群中,扯著嗓子喊了一句:“那張將軍何時行獻城禮?大人即讓小的們回去安心經營,難道是說開門獻城時,不行肅道之事?”


    百夫長聞言目光不善地掃了眼聲音發出方向,卻沒找到具體問話人,隻好耐著性子想一眾被挑起好奇的老百姓解釋:“奉文和先生令:迎人入城不可驚擾百姓。城內二十裏主城道兩側肅清,其餘道路照常同行。”


    蕭圖眼睛閃了閃,不得不承認,賈詡這主意很不錯,很能留一手:即打著愛民的旗號,又多了諸多見證人。不肅清街道就意味著曹孟德入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張繡以上賓之禮將其迎入,若雙方到時在入府後的受降禮上,意見不合刀兵相見。看著張繡態度的百姓們,民心向著的肯定不是曹孟德


    於是不嫌事大的蕭圖緊接著來了一句:“既如此,我們能去觀禮嗎?”


    百夫長手驟然緊握成拳,鬆了緊緊了鬆,如此往複幾次後,終於按捺住自己脾氣硬邦邦說道:“可以!”


    話音落地,百姓群眾一陣鬧哄討論聲。蕭圖瞧瞧身邊嘀嘀咕咕商量要不要去看看的幾個小販,再看看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的百夫長不由心頭一陣冷笑。同為軍人,他當然知道百夫長這表現為何?大軍壓境,不動一刀一劍就獻城投降,這對軍人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恥辱。張繡,賈詡那些思想層次高的人物自可以說這是為百姓著想,可是胸中沒有多少點墨的下級軍官卻是死活想不通這道理的。在這群出身西涼邊陲的漢子看來軍人就該熱血灑疆場,像張濟將軍那樣,寧可戰死,不能窩囊死。張繡這小子也忒沒有血性了,這還沒打就先降了,像個軍中漢子嗎?


    不過本著有熱鬧不看過期白瞎的心理,蕭圖在瞧完周圍人反應以後,一臉憨笑地低頭,心裏暗自決定對於獻城禮這事他絕對得好好看看。他很好奇這個血氣方剛年歲的北地槍王會以何種方式完成獻城儀式。


    而在宛城城外,曹軍帥帳中,曹孟德正掛著一臉笑容捏著一封來信跟宛城信使說:“宛城之戰你們家將軍是能不打就不打。他即見大軍壓境前來投降,孤便給他個台階。雙方握手言和也不是不可,隻是,這個台階要怎麽下就得看他張繡的誠意了。”


    信使眼珠咕嚕嚕轉了轉,壓低身子對曹孟德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家將軍誠意如何明日巳時曹公就可親見分曉。”


    曹孟德聞言眼睛閃過一道精芒後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那明日巳時,孤就在城外安侯你家將軍嘍。”


    信使心裏“咯噔”一聲:這話聽著真客氣,客氣得都讓人直接領悟道:明天一個大意,兩邊就是刀兵相見了。


    曹孟德在說完話以後,掃了眼信使臉色知道自己意思已經傳達到,也就不再跟一個信使為難,直接放人回程複命。


    信使戰兢兢地退出後,曹孟德身邊的夏侯淵就開言道:“主公以後張繡此番歸順,有幾分真意?”


    曹孟德嗤笑一聲:“以後不知道。不過現下倒是九成。”


    夏侯淵微偏著腦袋,幾不可察地掃了眼曹孟德身後的典韋,順著曹孟德話頭說道:“那便還有一成的萬一?主公是要如何安排?”


    曹孟德聞言先是點點頭認同了夏侯淵的話,然後捋著胡子思考片刻後從麵前桌案上抽出一把令簽:“眾將聽令:明日受降及之後,於禁鎮守南營,李典副之,非得軍令,不得擅動。夏侯淵領副帥之職,孤若不在,中軍之令皆出爾口,但有閃失,軍法從事。北營交付曹仁,樂進副之。”


    曹孟德話畢掃了眼安安靜靜坐在最末席的大兒子曹昂。發現曹昂在聽到被自己冷落,沒有被安排任何差事後仍舊麵色不變,不驕不躁,不由臉上浮現起一絲滿意笑容,補充道:“曹昂初次隨軍,有待磨練。今次就於夏侯淵帳下為一中軍司馬。”


    說完曹孟德眼睛眯起,緊盯著兒子反應,發現兒子沒有絲毫不情願之色的領下命才輕輕舒了口氣,在心底暗道:昂兒,為父已經在給你鋪路,你可千萬別讓為父失望。


    曹昂倒真沒有絲毫反駁或質疑父親命令的意思,而是在很用心思考他老爹這麽安排用人的精妙:哪怕主將有獨當一麵之力,亦要有副將佐之,且副將皆為才智不次諸將,品行又不好奪利之人。即可避專權又免爭權。而且中軍大權是握在自家人手裏。但最終選妙才叔父大約就是應了之前父親私下所言“妙才可為帥,安正兵。子孝為將,出偏師。”至於他被安排成軍司馬什麽的,他倒是一點也沒在乎:他就是來戰前曆練的,跟這些前輩相比,他資曆淺的很,給個軍司馬的職位挺不錯了。


    不過和曹昂的虛心平靜不同,他身側的堂兄曹安民表情就有點兒複雜了:怎麽叔父安排來安排去就是忘了安排我呢?我表現不夠好?還是他另有所用?


    上首的曹孟德目光如炬,自然是注意到曹安民的不滿,但對著這個侄子他確實有苦難言。


    在曹丕出世以前,他隻曹昂一個兒子,好不容易有個曹爍吧,還早夭了。那會兒為了以防萬一,他把侄子安民接到身邊,當兒子一樣和曹昂一起撫養。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倆孩子腦袋構造差異太大,明明一樣的教育一樣的環境,教養出的倆孩子脾氣一點不同,昂兒聰慧仁慈,他看著是打心眼兒裏喜歡,可民兒就……咳……有些酷肖他年輕時候了。這麽一想,曹孟德不禁心情複雜回憶起自己父親:有這麽一個兒子,真是相當頭疼啊。平時玩樂問他可以,但在這小子性情沒穩下來之前,找他辦正事真是一萬個不放心。


    曹孟德有些走神得揉揉額角,瞧了眼自己侄子以後,悄聲歎了口氣,開口對眾將說道:“各自領命,散了吧。”


    第二天的時候,曹營一眾人整飭兵馬來到宛城城下時,就見宛城城門已經大開。張繡褪去鎧甲,一身便裝,手捧托盤站立在城門處微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他身後隨著的是一眾的家眷妻小,再之後便是宛城的眾多官員。


    曹孟德坐在馬上看著眼前之景,禦馬出了軍列,輕輕抬起下巴,雙眼微眯盯著向自己走來的張繡。


    張繡手著托盤,步履緩慢。到曹孟德馬前時眼尖的曹營軍士很清楚地看到:托盤中除了象征宛城歸降的印章文書,旁邊還放著一套疊放整齊的銀色衣甲,衣甲正中擺著的是一枚係著紅纓的槍頭。聯想到張繡的綽號,如此舉止獻城歸順,雖不知是何人給他出的點子,但不得不說這麽幹確實比自縛投降更讓曹孟德心裏感覺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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