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那時宴會上的蔡嫵是絕對不知道皇宮裏劉協的反應的。她隻是在宴會散後,很驚訝的發現,她自家老公和曹孟德其他幾個心腹謀士被留在了司空府裏。蔡嫵挑了挑眉,沒做什麽反應,老實賢惠地帶著孩子回府去。


    出門的時候碰見張遼一家。張遼立於車外,脊背挺直,麵色柔和。正很是體貼地安置夫人孩子上車。自己轉身接過親兵的遞來的馬韁,正要上馬離開,忽然就看到從司空府出來的蔡嫵。


    蔡嫵自然也看到了他,但是反應卻是:眼睛一閃,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躲開他。別怪她慫。實在是因為張遼給她壓力太大。不管是當年蔡嫵跟張遼的會麵還是剛才宴會上的對視,張遼停留在蔡嫵記憶中的印象不是劫持人質的終極boss,就兒子所謂“看你眼神好奇怪的叔叔”。蔡嫵自問,不管論武力還是論心力,她都不是這位將來魏五子良將之首的人的對手,她實在沒那個勇氣跟他相對而立,一派淡然。


    張遼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個情況,他微微皺了皺眉,很是困惑地掃了眼低頭快走的蔡嫵,在發現蔡嫵其實是在有意躲著他以後,也很知趣地不再開口招呼,隻是禮貌地抬手示意了下。隨即就轉身示意馬車啟行。但回身之際,張遼的眼睛裏卻閃過了一絲淡淡的惆悵和自嘲。


    在走了沒多久以後,張遼就悄悄地招手示意自己的親兵隊長齊楠上前。要是此時蔡嫵在這裏,肯定會發現這位被叫到的齊楠就是當年拿刀威脅著她,逼迫著她煎藥的那個單薄少年。隻是歲月如飛,一晃數年,連牛烈都陣亡了,這昔日的單薄少年自然也能頂替了牛烈的位置,成為張遼身邊最得力的助手和心腹。


    在招來人後,張遼遲疑了下,最終還是從袖中抽出一方泛舊的淡藍色絲帕,攥了攥,到底還是遞出去。沉著聲吩咐:“處理掉。”


    齊楠接了絲帕後先是詫異了下,隨即低下頭,看著那方右下角繡了一個小小的“嫵”字的帕子眨眨眼,口氣試探著問:“將軍,這不是您……當真要毀掉?”


    張遼以幾不可聞地聲音輕輕地歎了口氣,良久才仰起頭,聲音幽幽地說:“毀了吧……世易時移,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她了。”


    齊楠愣了愣,隨即想聽到什麽不得了的東西趕緊低下頭,不再開口多問:其實想想,他家將軍今天跟他說這些也不算是太反常。當年跟著將軍共患難的人,如今算來也就隻剩下他一個了。而知道當年事情始末的,自然也就隻有他一個。他一直不太明白,為什麽當年明明將軍對蔡姑娘有好感,卻為何還要放人離開呢?放人離開後為何後來又要派人到她家鄉去打探呢?還有那位蔡姑娘,她當時到底看沒看出將軍心思呢?若是看出了,為何後來著人打探的時候,卻受了人阻撓,若是沒有,她臨走是留在將軍那裏絲帕又是怎麽回事?還有她現在,貓見耗子一樣的反應到底是為哪般呢?難道將軍當年真的讓她如此為難?


    齊楠一腦門的疑問,想啊想也想不明白。最後看張遼略略失落的樣子,隻能暗暗地歎口氣,替張遼在心底默默哀悼:生平頭一個動心的姑娘,卻在多年後相逢沒有認出他,認出以後又小心翼翼地躲著他。這事擱誰身上都得鬱悶失落不輕呢。


    蔡嫵要是知道自己當年無意間丟失的一塊絲帕能引出這麽多事肯定是不知該如何反應,但是如果她知道將來威震江東的晉陽侯張遼竟然曾經把她當做初戀,恐怕她的表情,還會更加精彩。


    當然這會兒的蔡嫵是完全不知道這事的,她隻是在回家以後,吩咐人做了醒酒湯,囑咐好孩子們回去各自休息,然後就悠閑地靠在臥房的坐榻,拿著竹簡遊記,慢慢品讀。


    等她讀完一卷,差不多都亥時三刻了,郭嘉還沒回來。蔡嫵有些困乏地打了個小哈欠,然後跟一直陪著她的杜若說:“算了,不等了。給他留盞燈,咱們休息了。”


    杜若應了諾,出門上了盞燈放在蔡嫵榻邊的案上。然後自己才退了下去。蔡嫵看著如豆的燈花,小小的失了會兒神後腦子裏浮現出當年他們在榆山隱居時候的情景,臉上不由浮出一絲柔和的淺笑。但很快,蔡嫵就回過神來,看看依舊緊閉的房門,咬咬唇,微微歎了口氣,才爬到榻上,擁著被子,和衣而睡。


    睡的朦朦朧朧的時候,蔡嫵聽到一絲及其輕微的動靜,隨後就嗅到一股她熟悉的味道:酒味混著淡淡的皂角香味,讓她心安。緊接著蔡嫵就覺得有人在小心翼翼地脫她衣服。


    眯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蔡嫵就見自己身邊,郭嘉正輕手輕腳地解著她的衣帶,見她醒來,動作溫柔地拍了拍她:“阿媚,起來。脫了衣服再睡。不然會著涼的。”


    蔡嫵迷蒙著意識,翻了個身,揉揉眼睛坐起來,看著自己胸前大開的衣襟,邊聽話地脫衣服邊愣愣地轉向郭嘉問:“你才從司空府回來呀?”


    郭嘉點著頭隨口解釋:“秋獵有些事得仔細商量一下,所以來的晚了。”


    蔡嫵動作一頓,偏著腦袋疑惑地問:“秋獵還有什麽要特別商量的嗎?難道不是牽黃擎蒼,良馬勁弓的圍獵嗎?”


    郭嘉笑了笑,然後跟豎起一根食指搖搖後,跟蔡嫵神秘兮兮地說:“以往如此,這次可未必。”


    蔡嫵立馬捧著手,好奇寶寶地詢問:“為什麽?”


    郭嘉指了指上頭,然後說:“按理,他明年才能親政。不過朝中已經有一批耐不住性子的老臣從去年起就開始催促主公還政了。那位如今也有些按捺不住了。此次征討徐州時,你和丁夫人和其他夫人們在許都東城搞出的事情可著不止是我和主公他們有驚喜。連那位,也被驚嚇的不清呢。”


    蔡嫵聞言不滿地嘟了嘟嘴,對郭嘉那句驚喜驚嚇的說法很是不以為然:她當時給他去信說這事的時候,他的回信裏可就隻說了句:“慎安。卿可肆意。”大白話就是,你記得注意安全,別出了事,其他的你想怎麽折騰怎麽折騰。聽上去沒有一點驚喜味兒,虧她當時還樂顛顛兒想求誇獎呢。


    蔡嫵想起來就一陣胸悶,她語氣涼涼地跟郭嘉潑冷水:“你怎麽知道陛下一定是驚嚇的?說不定人家早就想好後招對付了呢。”


    郭嘉眼睛一亮,抱著蔡嫵在她臉上很獎勵性地“啵”了一口,然後坐在榻上跟蔡嫵一板一眼地分析說:“阿媚呀,你其實還猜錯了一點,陛下的後招不是想好,而是已經在實施了。慶功宴前,主公曾上表朝廷表高順、張遼為中郎將,屯騎尉曹昂因功以升遷為中郎將。陛下對此沒做任何異議,很順利的答應了。”


    “這不是很好嗎?”蔡嫵疑惑地反問,有些不明白郭嘉為啥把升官這事單獨拎出來講重點。


    郭嘉搖搖頭,摟著蔡嫵肩膀說:“可是緊接著陛下就著宗正查實劉玄德身份,當廷認劉玄德為皇叔。”


    蔡嫵一凜:她倒是忘了這碼事了。雖然在她印象裏,劉備一直是皇叔來著,但是卻從來沒過過明路。這回劉協的認親即給了劉備皇叔之尊,又無形壯大了他自己的實力:至少將來一旦皇宮跟司空府有個嫌隙爭鬥,劉備就算沒怎麽舉動,曹孟德也得懷疑他。而且就性情來看,劉協這皇叔一認下去,便是劉備真的能萬事用忍,心智非常,但他義弟張飛,關羽這樣性情的可能在以後的政治鬥爭裏就決然不會站在曹孟德這邊了。


    郭嘉頓了頓繼續說:“還不止這些。那天同樣有調動的還有國舅董承,以及國丈伏完。伏完倒是沒有大調動,隻是直接接手掌管了屯騎營。”說到這兒,郭嘉露出一個玩味的笑,聲音裏帶著一絲意味不明,“不過董承就有些意思了:國舅如今左遷車騎將軍。”


    蔡嫵傻眼了:董國舅是董貴人的老爹啊!她前一陣兒才聽說宮裏董貴人有孕,怎麽她老爹不升反降,從輔國將軍掉到車騎將軍了?唉,等等,車騎將軍其實是掌兵的吧?職責是拱衛京畿吧?要是這麽看來,劉協倒真是一點兒也不傻。趁著剛賣給曹孟德人情後緊接著給老丈人扔了個高官虛職無甚實權的輔國將軍,隨後就按給他個握兵權的車騎將軍幹。真是好漂亮的一招明降暗升。


    這麽一想蔡嫵忽然有些心慌了:這樣詭異的人事調動,怎麽看怎麽都像暴風雨的前奏。秋獵事,當真能像往年一樣太太平平地過來嗎?


    蔡嫵拉著郭嘉袖子:“這次秋獵你還去嗎?”


    “自然是去的。”


    蔡嫵聞言臉一僵,她差點兒就脫口而出:你臂不得執箭,手不能張弓的,你去圍場湊什麽熱鬧?但是想了想覺得這話說出來,郭嘉肯定會臉色黑黑地把她撲榻上讓她重新認識下他其實沒她說的那麽文弱。所以話到嘴邊,蔡嫵又給改了口:“那……你自己小心啊!千萬別離開曹公他們太遠;還有,秦東他們得隨時跟著;還有還有,別……”


    郭嘉好笑地掩上蔡嫵喋喋不休的小嘴,撫著她肩膀安撫她:“放心吧,阿媚。秋獵事,我自有分寸,你無需太過擔憂。”


    蔡嫵把腦袋偎依在郭嘉肩頭,心裏仍舊惶惶不安:任誰知道自己丈夫去深入險地,都不會無動於衷吧?何況郭嘉這跟荀彧,程昱他們還不太一樣,荀彧那幾位可是地地道道的文武雙全。她家這個,文倒是行。武的話,說來慚愧,她老公當年書院裏學的君子六藝,可能跟武課搭邊的他都是處在剛剛及格的水平上。而對箭術上,可能還不及格呢。一個箭術不咋地的人,跑到圍場去,這……不是腦袋秀逗,就是去專門丟人的吧?


    郭嘉倒是沒蔡嫵那個糾結心思,他在安撫完蔡嫵後,直接累到榻上,倦倦地合上眼睛會周公去了。蔡嫵在他枕頭邊,拿手臂撐著頭,眼睛不眨,很是心疼地撫上他的眉頭:真是的,還說不讓她擔心,他連睡著眉頭都還蹙著呢。


    而幾天後秋獵開始,蔡嫵待在家裏,幹什麽都心不在焉的,她老覺得自己眼皮在跳,老想著會不會出什麽事情。果然不出她意料,秋獵那天真的出現了點兒小狀況,不過卻和郭嘉無關,而是跟曹孟德和獻帝各自想幹的。


    話說就在秋獵開始前,獻帝入場,百官皆伏地跪迎,就曹孟德站在原地,拱手抱拳。獻帝當時就鎖了眉頭,剛要開口質問,卻又硬生生忍住。等到了秋獵開始,良駒寶馬一放,牛角號聲一起,幾萬人策馬向圍田而去時。


    曹孟德的坐騎絕影,神駿異常,號角一起,當下竄出了半個身子,跟皇帝劉協的馬隻堪堪差了半個馬頭,簡直僭越至極。百官見此的反應異常精彩:有咬牙切齒的,有抬頭看天的,有麵無表情的,有張徨失措的,還有左右張望看形勢的。


    曹孟德等人身後的伏完,劉備對此反應皆是暗暗握緊了拳頭,眉梢不動,輕輕低下頭。董承則豁然抬頭,麵色不善地瞪著曹孟德。關羽是端坐馬上,鳳眼微眯,眼中寒光瑟瑟。張飛倒是穩得住,隻是勒韁欲前的手和閃著寒芒的鋼矛很明顯的出賣了這漢子不平靜地內心。


    似乎感覺到自家三弟的暴躁,劉備很及時地回頭,警告地瞪了張飛一眼,張飛立刻按捺怒意,鬆開韁繩,悻悻地隨著大隊而行。


    不遠處的曹昂見此情形,眼角微挑,轉臉看向了郭嘉方向,卻發現郭嘉一副意料之中樣子,隻神色淡淡地瞟了眼劉備和張飛,然後就回頭繼續盯著劉協跟曹孟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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