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嫵在之後的幾天很是驚訝地發現,曹軍竟然在準備開拔。雖然郭嘉有跟她提過曹孟德撤軍的事,但是她萬萬預料不到,曹孟德這人辦事效率這麽高,才聽了獻策,立刻就著手準備。他倒是不怕顯得有些急性子。


    曹孟德當然不怕,他現在可是愜意的很,因為就在他撤軍的消息放出幾天以後,許都安排在袁譚軍中的細作派人來報:袁譚前幾日跟袁尚發生爭執,不知因何吵了起來。袁譚當場拂袖而去,袁尚氣的要摔杯推案。而袁熙則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還是老實地站在原地,裝起了木頭。


    這還不算完,最讓曹孟德高興的是,袁譚居然在那天以後,秘密派人護送辛毗前來河內,據說是要辛毗做使,表達袁譚向許都歸降的誠意的。


    曹孟德聽到這消息時,眼睛樂的直冒光:辛毗辛佐治,和文若,奉孝、公達他們同是潁川書院出來的人才。聽文若曾經說過,辛毗這個人,腦袋很靈活,人品也不錯,雖然不長於軍事,但是與內政一途絕對是有兩把刷子。最主要的是,辛毗這人對袁紹不是愚忠,對袁譚更談不上死忠,若不是因為他哥哥和家人都在袁紹處,他恐怕早就另投他人了。現在他到河內,明麵說是為使者,但實際上,誰又能說這不是他自己為自己謀劃,想讓曹孟德把他收為己用呢?


    曹孟德很高興地窩在河內,表麵依舊緊鑼密鼓的張羅撤兵的事,實際又故意拖延時間,等著辛毗的早日到來。可是讓曹孟德沒想到的卻是,辛毗的到來他還沒等到,卻等來了兩封讓他出乎意料的來信:一封是許都來信,是說蔡琰蔡大家已經被匈奴人送還歸國,現在正在許都,等待曹公帶人回師後安排。還有一封則是來自烏丸校尉閻柔的。


    閻柔這個人,是在官渡之後歸順曹孟德的,那次遣使臣往許都的就有烏丸。不過烏丸內部,也跟大漢朝廷差不多,枝枝蔓蔓,條條道道,當初來許都的使者到底是塌頓的人還是閻柔的人。


    閻柔的這次來信說的也很明確:主公,我們是想來幫你的。奈何烏丸內部也出了些小小的問題,所以隻能耽擱。不過,我部已經把千匹良駒著人押往許都,也算作是我部一點心意了。另外,鮮卑軻比能部近期和步度根部交鋒不斷。軻比能麾下徹越西為使者來我部,禮節俱全,來意明顯:希望透過我部周旋得主公之諒解。徹越西言軻比能對鬱鑄蹇之死評價四字:罪有應得。且軻比能部如今已備下厚禮,隻等主公回師,便打算親訪許都。主公,於此事上我部當如何行事,還請主公示下。


    本著送來的東西不要白不要的原則,曹操很不客氣地跟閻柔回複:禮物東西一定要給留下,鮮卑那裏,是軻比能來還是步度根來,都無所謂。現在和外族還沒撕破臉,許都主要對付的還是河北。至於關外的部族?隻要不趁機挑事,曹操都可以當他們是個擺設,暫時不予理會。


    把這意思傳達給閻柔以後,曹操就繼續整頓兵馬,做出回師的準備。


    磨磨蹭蹭整頓了五六天,曹操眼看著辛毗來到的事還是沒影兒,不得不下令開拔回許都。準備許都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慶功宴,安撫朝廷,威懾異己,順帶著安頓蔡昭姬以及迎接外族來使。


    蔡嫵跟丁夫人是一道跟著大軍回師,因為沒有剛來時緊迫感和忐忑感,蔡嫵的回程可以說是相當愜意。她很假公濟私地把整個曹軍當做了自己的護衛隊,在馬車裏撩起簾子無比新奇地看著馬車外的風景:來時匆忙,她哪裏有看風景的心思?這回去路上倒是能一把補過來了。


    可是看著看著蔡嫵就漸漸覺得自己看不下去了:晚春的風景很美,楊柳抽新枝,芳草綴落英。晚春的田地卻淒涼荒蕪,蔓草葳蕤。傍晚暖風吹過時,若是湊巧,蔡嫵還能看到荒野路旁,來不及掩埋的白骨。以及夜晚宿營時遠方閃閃的藍綠幽光:迷信的人叫他們鬼火,而蔡嫵則管它叫磷光。


    蔡嫵想這麽些年過去,自己也該習慣這種場景了。可是人心有時候就是很奇怪,對於某些東西,並不是說見的多了,人就會麻木了,相反,他可能感觸會更深。比如死亡,比如戰爭。


    現在的蔡嫵就是如此。多年前她看到這些時在慶幸自己生在一個還算不錯的家庭,她在想自己是否能依著家庭之力悄悄躲開這些戰亂,是否能尋一處安泰之地,過過太平日子。後來再看到,她會開倉濟民,會選擇義診,甚至會心懷慈悲,收留杜蘅。現在看著這些,她又想沉默了。她心裏升起一個無比強烈的念頭:結束它!用血火也好,用文辭也好,結束它!無論是武人的長劍,還是文人的筆墨,隻要能隔斷這場亂世,蔡嫵都會從內心感激他!


    蔡嫵抓著簾子,目光灼灼地看著前方行進的大軍,她頭一次開始想:自己曾經升起的讓郭嘉辭官回潁川的念頭是否太過狹隘和自私?前麵走的這些人,為公也好,為私也罷,他們確實在前赴後繼,準備給子孫後代打造一個太平天。她的那些小兒女心思,是否在這上麵要收一收呢?


    半個月後曹操的軍隊終於到達了許都城。蔡嫵在跟著大軍回來後沒多久,就把郭照叫過去問了郭滎的事情。郭照低著頭強自忍笑匯報:“滎兒很好,除了和六公子一道……狠狠捉弄了一把孫文舉大夫。”


    蔡嫵聽後疑惑地挑挑眉,而一邊正打算出門參加慶功宴,都已經邁出一隻腳的郭嘉聽到這話後立刻湊熱鬧地收回腳,笑嘻嘻地看著郭滎,連原因也不問就直接道了聲:“幹得好,兒子!”


    蔡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轉身疑惑問郭照:“這是怎麽回事?滎兒怎麽會和孔大夫說上話?”


    郭照笑眯了一雙鳳目,跟郭嘉蔡嫵兩個饒有興味的講述了一個關於曹衝讓梨的事。


    原來,蔡嫵在離開許都後,把產業、家事、還有郭滎的教育都交給郭照。郭照想想後,並沒有對家事上大動幹戈,對郭滎也是實行“容許範圍內隨你禍禍”原則。郭滎在每天往來丞相府之餘,還會有事沒事拉著曹衝去其他府邸亂竄。比如,在荀彧府上,他就跟荀彧三公子荀詵關係不錯。


    出這事那天,正是郭滎拉著曹衝去找荀詵玩的那天。郭滎兩人到了荀彧府邸,正好就撞見孔融拜訪荀彧。兩人在廳裏說話,一邊三個公子垂耳聆聽,恭敬受禮。


    這要是換了旁人,看到主人家有客,說不定就立刻改日來玩了。可是郭滎不一樣,這小子有時候腦袋很軸,類似那種”今天要做的事情,非得今天弄完,弄不好就不回去”的死心眼兒。


    曹衝很無奈地被他抓著袖子扯到了廳裏,兩人很恭恭敬敬跟荀彧、孔融見了禮,正要往旁邊站著當壁畫。荀彧就開口叫住了兩人,然後以長輩對晚輩慣有的關心開口考了考兩人功課。曹衝自幼聰敏自不必說,郭滎雖然說話有些那啥……但過耳不忘的記憶力也足夠他應付荀彧的考試。


    所以倆小家夥對答很好,連孔融都捋著胡子笑模笑樣地問郭滎:“滎公子,既然有這麽好的天賦,不如跟著老夫進學如何?”


    他話一說完旁邊幾個站著懂事的就開始拚命對郭滎使眼色:答應呀,趕緊答應。孔文舉這人,雖然迂腐,但真才實學還是有的。當他學生,不虧!


    而被問到的當事人則懵懂困惑地看看抽眼角的荀惲、荀俁。又看看明顯預料到結果,正努力忍笑的曹衝、荀彧、最後瞧了瞧還捋著胡子一副勝券在握模樣的孔融,果斷地搖了搖腦袋,陳述出一個讓孔融鬱悶地想吐血的理由:“不要。文舉先生連大小多少都分不清,拜在您門下,肯定學不了東西。”


    孔融立時就愣了,滿臉寫著“我怎麽不分大小”的憤慨和反駁。


    郭滎扭身跑到桌案前的點心果盤處,端起一盤水果走到孔融跟前:“您現在吃東西,還挑最小的嗎?”


    孔融恍悟捋捋胡子,語重心長地跟郭滎教育道:“滎公子年紀最幼,若是要挑自然該挑最小的。”


    郭滎偏著腦袋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很誠實地說道:“可是我想要大的!”說完自己就拿了盤子裏最大個梨子抱在了懷裏。


    孔融立刻坐直身子,滿臉嚴肅看著郭滎:“滎公子,要懂得謙讓。”


    郭滎眨眨眼,看看盤子,又瞧瞧自己懷裏的梨,最終還是聽進勸言,依依不舍地把梨又放了回去。


    孔融鬆了口氣,麵帶微笑地點點頭,剛要讚一句:孺子可教,就見郭滎一個轉身把果盤塞到了曹衝手裏,然後看著曹衝鄭重交代:“文舉先生說要謙讓。我把挑梨子的機會讓給兄長。”


    曹衝多機靈呀?一看這情景立刻就知道自己義弟想要幹嘛了。他眨了眨眼,頗有兄長範兒地跟郭滎說:文舉先生教導的是。咱們得好好聽著。說完後毫不猶豫地拿了最小的那個,然後把果盤依次遞給了荀詵。荀詵跟著拿了第二小的果子,接著依次是荀俁和哭笑不得配合弟弟的荀惲。等一圈輪完到了郭滎手裏,郭滎又開心地拿起剩下的那個最大的果子,衝孔融揚了揚手,滿臉感激崇拜地對孔融說:“文舉先生真了不起!知道這個讓法能讓滎兒得大果子!可是……為什麽滎兒聽說當年您自己吃的是最小的呢?難道您一開始沒有謙讓嗎?”


    孔融立刻就被堵的啞口無言,臉色變幻著喘了兩口氣,才站起身衝著一旁沉默看熱鬧地荀彧說了句:“家中有事,不能久留,就此告辭。”,說完就腳步匆忙地離開了荀家,留下一屋子朗笑出聲的荀家父子和曹衝以及不曉得孔融為何變了臉色,正一頭霧水滿臉無辜地嘀咕著:“文舉先生怎麽就走了?”的郭滎。


    郭照把這事敘述完,笑眯眯補充道:“這事是六公子身邊近侍說的。聽說孔大夫為這事,好幾天不曾出門。”


    晚上宿營的時候,蔡嫵突如其來的沉默讓郭嘉很不適應。郭嘉無賴地扯著蔡嫵袖子,不依不饒地把她摁坐在榻前,兩隻眼睛仿佛看透人性一樣看著蔡嫵。蔡嫵被他盯得發毛,隻好投降地趴在郭嘉肩上:“奉孝,我想早一天去看看海上日出。你要答應我,會盡你所能的早帶我去。”


    郭嘉眸光柔和,手撫上蔡嫵的發絲,聲音自信篤定:“阿媚,郭嘉至今記得十年之約。”


    “蔡嫵也記得。”蔡嫵撐著身子,目光平靜而誠懇地看著郭嘉:“奉孝,你想做什麽放手做吧。家裏,總是不用你操心的。”


    郭嘉聞言沒有說話,隻是放在蔡嫵腰間的手又收緊了些,同時把蔡嫵按在了懷中。蔡嫵聽著郭嘉的心跳,很是安靜地合上了眼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鬼才夫人生活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舒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舒寐並收藏鬼才夫人生活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