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一愣,隨即緊張地看著蔡嫵:“姑娘,可當真是身體不舒服了?您先躺一會兒,我這就去叫他。”杜若說著把蔡嫵扶躺到榻上,又掖好被子,才趕緊出門去找人叫董信:她跟董信去年已經成婚,隻是兩人婚禮及其簡單,當時就叩拜了郭嘉跟蔡嫵,然後受了柏舟杜蘅幾個禮,算是完成了儀式。當然,杜若的嫁妝被蔡嫵添了無數的金銀,董信也被蔡嫵明裏暗裏敲打了幾句。在從董信那裏得知杜若以後依舊想幹嘛幹嘛,蔡嫵才算是輕輕舒了口氣。隻是她沒想到,杜若這丫頭,就算嫁人,就算得了這“肆意作為”的保證,她最後也還是回到她身邊,跟之前二十多年一樣,老老實實守在她身後,隨時聽著她的吩咐。


    說沒有一點感動,沒有一點滿足,沒有一點虛榮,那純屬胡扯。但是蔡嫵仍舊希望,杜若能有她自己的生活。她曾就這麽問題跟杜若聊過,隻是杜若似乎一根筋的很,那丫頭當時偏著頭,很費解地望著跟她說:“你可以有更廣闊地天地”的蔡嫵,理所當然地回道:“姑娘,難道留在您身邊,領著您給的月錢,不算是有一片天地嗎?”


    蔡嫵當時聞言差點沒傻眼:敢情這姑娘把自己當做專業侍女了!聽上去還蠻有“我熱愛這個職業,我覺得在這個崗位上能更好的實現我的人生價值”的調調。蔡嫵那會兒被噎了好大一口,在反應過來杜若是當真心甘情願以後,便再也不提讓杜若離開的事情了。


    一刻鍾後,董信匆匆忙忙地趕到了蔡嫵這裏。隔著帳簾給蔡嫵仔細地把脈。蔡嫵躺在榻上,茫然地望著帳頂,有一種等待末日宣判的感覺。可是等了有一盞茶時間,董信才移開手,很是篤定地跟杜若說:“師父身體無虞,你莫要驚慌。”


    杜若連帶蔡嫵都不甚相信地聽著這話,杜若更是懷疑道:“你把脈把準了再說。姑娘今兒一早醒來就精神不濟!你怎麽說是沒事呢?”


    董信斷然地搖搖頭:“確實沒有事。”


    “你到底……”


    “杜若。”蔡嫵從帳內出聲打斷這兩口子的對話,然後撩起簾子探出腦袋跟董信說:“回去吧,阿信。記得,今天的事情,誰也不要告訴。”


    董信蹙了下眉,不解地看著蔡嫵:難道不該跟師公說一聲嗎?可是回過神來,董信卻發現蔡嫵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一樣,眼神銳利,目光執拗地盯著他。似乎他一個不答應,蔡嫵立刻能勃然大怒,將他逐出師門。


    董信身子僵了僵,最後還是在蔡嫵的眼神離敗下陣來。他有些沮喪地回道:“是。徒兒聽命就是。”


    蔡嫵算是放下了心,回頭衝董信無力地揮了揮手:“下去吧。我累了,想歇一會兒。”


    董信和杜若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某種看到眸中擔憂,卻又不約而同沒吱聲,悄無聲息退出了房間。


    “姑娘當真無事?”剛出房門,杜若就一下抓住董信袖子,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驚慌和擔憂:今天的事情總讓她有一種忐忑感。尤其是蔡嫵的樣子,是她多少年沒見過的。而等到讓董信,她就更放不下心了。


    董信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偏頭想了片刻,最後聲音不大地跟杜若說:“師父脈象是沒有問題的。”


    杜若心裏一個“咯噔”,抬起頭聲音微顫:“那……是別處有不妥了?”


    董信苦惱困惑地搖搖頭,語氣懊惱:“我還看不出。但似乎……華佗先生和左慈仙長對師父身體特別關注。好像在替師父預防什麽,卻又沒告訴過師父。”


    杜若心髒揪起,扯著董信的袖子不依不饒地央道:“那你趕緊去問華先生呀!他現在不是老實在你們惠民堂呆著嗎?你找時間把他叫到無人處問問。若是真有什麽,我們也能好好診治!”


    董信點了點頭,應下了杜若要求。但是轉過身,他臉上表情卻帶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凝重:他在後悔自己醫術欠缺。就像他現在,明明已經察覺出蔡嫵身體可能已經出了問題,但是他卻不能從脈象上找出這抹問題究竟是什麽。看來他跟華佗,左慈這類人相比還是差了不止一點。明明師父和他日常相處的時間最久,可在師父認識的這些懂醫的人裏,卻是他最晚意識到她身體的問題。


    在董信的印象裏,他的師父從來都是健康,明媚,溫柔,包容。她很少生病;她很愛笑;她


    總是愛穿一身明亮鮮活的紅衣,透著張力和熱情;她會做好吃的飯菜;她……董信從沒想過,蔡嫵有一天會生病,會倒下,甚至會……死去。在他眼裏,她是他的恩師啊!她教他,養他,栽培他。他還沒有成才還沒有回報施恩。她也還那麽年輕。怎麽可能會有那種屬於樹欲靜風不止的情況存在呢?


    董信給自己找了很多條理由。最後是勉強說服自己其實是在杞人憂天。說不定隔天就會證實這件事的荒謬和離譜。而師父自己自然也能想透整件事情,然後放寬心事。


    董信承認,自己有了些僥幸的心思,這是醫者所不該有的。但是在離開時,他還是跟杜若囑咐了:“可能師父最近心情會不好,你好好看著。若是有什麽事情,你就差人去惠民堂。”


    杜若剛被他安撫下的心髒,立刻又因為這話提了起來。她在慎重地點頭以後,一點不敢怠慢,轉身就回去蔡嫵那裏。


    蔡嫵此時已經起了床,正有些發愣地盯著銅鏡,拿著梳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頭發。杜若很隻覺地走過去,接過木梳,看著蔡嫵略顯蒼白的麵色,勸慰道:“姑娘,可是最近忙活趕路,累著了?”


    蔡嫵愣了愣神,然後有些恍惚地點點頭,可有可無地答道:“興許吧。杜若,梳了頭,去到書房把筆墨拿來。我想寫信。”


    杜若一下警惕起來:“姑娘,阿信不是說了,您沒事嗎?您怎麽……”


    蔡嫵聞言失笑,轉過身看著臉色難看的杜若:“你在想什麽?杜若,我隻是要跟潁川寫信,告訴阿公和娘,說我們搬到鄴城了而已。”還有就是,我想問問老神棍,我到底……是怎麽了?


    當然最後一句,蔡嫵沒說。杜若自然也沒聽到,她隻是心裏暗自鬆了口氣,然後就拿著梳子,盡職盡責地為蔡嫵梳起頭發。


    將近中午的時候,郭嘉從曹孟德那裏回來,一臉的疲憊。自鄴城克定,曹孟德就有意把一些官衙,府台都從許都搬到了鄴城。但是劉協卻還是待在許都皇宮裏頭的。於是現在就形成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北方,名氣上的當家,在一個地方。實際掌權的在另一個地方。這種名實的分離導致的就是兩個利益集團的加速分化。曹孟德搬遷鄴城不光對北方袁紹舊部有個震懾,也能更好的安撫因為袁曹之戰而終日惶惶不安的河北百姓。當然,曹孟德本人似乎還有意通過此舉讓權力更集中化,也有意促使一些在漢室天子和當朝權臣搖擺不定的中間派更加快速的做出選擇。


    不過這種政治中心的過渡期總歸是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瑣事存在的,現在鄴城人手還不算太多,有一大波幹事的還在許都沒來的及遷過來。所以就目前而言,曹孟德本人和他所有僚屬都屬於一個人當兩個人用。每天都恨不能多出兩個時辰來處理閱不完的公文,看不完的書函。


    可是即便是才從一堆公函裏頭昏腦脹地脫身出來,郭嘉還是在回家第一時間就湊到蔡嫵跟前看了看蔡嫵臉色後,嬉笑地湊到她耳邊,沒正形道:“昨晚累著了?”


    蔡嫵扭過頭,壓下心裏的隱憂像平常一樣狠狠地瞪了郭嘉一眼:“最近很忙?怎麽這時候才回來?”


    郭嘉邊操起筷子,邊滿不在乎地笑道:“忙啊!忙的很呢!你看,你夫君我都忙瘦了!”說著郭嘉故意把腦袋湊到蔡嫵眼皮底下,把蔡嫵給狠狠嚇了一跳。


    蔡嫵“啪”地一下拍開郭嘉,隻是另一隻手卻方向一轉,從盤子裏夾了一筷子蘿卜絲,無視郭嘉的控訴、委屈和抵觸:“那就多注意身體。多吃點兒。別挑!不許偷偷吐!”


    郭嘉硬著頭皮,跟吃黃連一向,把蔡嫵夾的蘿卜絲一根一根往嘴裏送,送完劫後餘生般狠舒了兩口氣,正要說什麽,卻見蔡嫵筷子又可疑地伸向了盛蘿卜的盤子,趕緊拉著自己地食案往旁邊躲了躲:開玩笑,他又不是傻子。明顯,今天他家阿媚情緒不對,他可不能在抽風地火上澆油去了。


    蔡嫵見到郭嘉撤開,低了頭,眸光略帶絲黯淡。但很快想到什麽一樣又抬了頭,恢複過來。


    “軻比能不日就會來鄴城。”郭嘉正巧垂眸,錯過了蔡嫵那一絲異樣。待他抬頭後,他就直接跟蔡嫵說了這個。


    蔡嫵聽後登時顧不上其他,她現在心情有些焦躁:“他來?來幹什麽?”


    郭嘉挑挑眉:“可能是來送禮的。可能是來找主公要他兌現承諾的,也可能是來討說法求安心的。”


    “討說法?討什麽說法?”蔡嫵困惑不解。


    “前段時間,主公不是把許攸派到烏丸去了嗎?軻比能大概覺得往烏丸蹋頓部遣使,意味著大漢與烏丸蹋頓部結盟交好。那軻比能部鮮卑便失去了大漢北方唯一一個盟友的身份優勢。他自然是要來問問清楚明公的。”


    蔡嫵不太相信,探了探身子:“他來,就隻是這些?”


    郭嘉臉色一黑,眯起眼睛,語氣危險:“自然就該是這些。至於其他的,就看他敢不敢說,又是在何等場合下說了。”


    蔡嫵癟了癟嘴,垂下眸。頭一回沒有對郭嘉這種表情加以勸慰和好笑,至於郭嘉滿臉不爽地顯示“小姑娘為什麽要嫁人”的鬱悶也沒有在加以以往地冷嘲熱諷。


    郭嘉對蔡嫵的一言不發有些不太適應,別扭了好一會兒還是不放心地問:“阿媚,今天在家都幹了什麽?”


    蔡嫵想了想老老實實地回答:“睡覺。起床。梳洗。用飯。跟柏舟交代了些事。跟杜若說會兒話。操心操心家事。沒了。”


    郭嘉扳著手指頭在心裏默默對比,對比完無奈地發現:和平日差不多,應該不是家裏出了問題。那到底是為啥情緒不對頭呢?


    蔡嫵卻在回答完以後,不再理會郭嘉了:這是個聰明人,說的越多,他知道的可能越多。在事情沒落實之前,她還不想讓他憑白擔心。


    郭嘉見此挑了挑眉,很體貼地不再發問。


    ‘這就是他們倆多年夫妻的默契:一個不想說,另一個就決口不再問。隻是這會兒,這種默契不知道是一種好事,還是一種壞事了。’蔡嫵即有些失落,又有些放鬆地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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