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丕的信件被急匆匆送往柳城並且在柳城由郭嘉轉交給曹昂時,鮮卑克瓦城外已經被策力三萬大軍兵臨城下。


    此時的克瓦城說是城池,但實際上隻是一所土石構建的城牆罷了。


    鮮卑人遊牧而居,所住所依也是氈毯帳篷,少好會建立固定的城池,便是眼前的克瓦也是軻比能即位後,因為軻比能對漢人文化建築的仰慕,特別讓人設計建築。


    可惜鮮卑鮮少有過建築城池的經驗,所以即便學習模仿也隻能是防了皮毛而已。護城河不過是擺設,寬度和深度很難起到像許都或者鄴城那樣防禦敵寇的作用。而克瓦城牆雖然高度不少,可設計的防禦卻不多,連著角台、箭垛、和烽火台都隻是模仿大概,並沒有深入精妙,在中原人看來,這樣的地方與其說是一座城池,不如說隻是一處工事。它比工事好的,恐怕也是裏頭能住的人多一些,貿易集市繁華一些罷了。


    不過即便是被中原的建築大家瞧不起,但在鮮卑,克瓦卻已經算是一座了不起的建築了。因為,鮮卑作戰多騎兵。他們更擅長於草原之上快速推進的野戰風格,對於攻城奪地實在說不上精通。不然即便是居庸關將士作戰勇猛,也斷不會出現步度根帶著數倍於居庸關的兵馬卻愣是被居庸關將士擋在關外十幾年的情況。


    克瓦的情形軻比能自然是知道,所以他在接到曹昂轉交的信後就趕緊集合兵馬往自己大本營而去。但是比他動作更快的策力卻已經在他還在路上時就糾合起自己舊部,趁著軻比能主力分別對峙於匈奴和步度根部之際直接打到了克瓦城。


    克瓦城內一時之間人心惶惶,氣氛浮動。


    宿衛克瓦城的首領名叫鐵峰,是個地地道道的漢人。當年匈奴和大漢混戰之時,不少北方老百姓逃難離家,各自飄零。其中就有不少人到了鮮卑、烏丸的地盤上。開始這群人可是不討好的,背井離鄉,受盡欺壓。可是等軻比能一上台,鮮卑部漢人的春天立刻來了。軻比能這人比他老爹爺爺都有魄力和膽識的是:他能力排眾議,啟用漢人!隻要有能耐,有本事,甭管你祖上是哪裏人,他都能給你機會,讓你一展所長。


    鐵峰就是這些被啟用的漢人裏的一員。一個為人坦蕩磊落,作戰沉穩機智的漢子。早在參軍之時就被軻比能看重,等到克瓦城落成,軻比能得知他對城防之事上頗有心得,更是大手筆地把宿衛營交給了他。如此無間信任,讓鐵峰很是感激,對所領差事相當負責。因為除了如此,他實在不知道如何應對軻比能信任之義,知遇之恩。就是在大漢他也未必能得到比現在更多東西了。


    所以策力回歸的消息剛剛傳來,鐵峰就非常機警地下了宵禁令,然後在城內派人晝夜巡邏,嚴防裏通外敵之人,在城上更是加派人手,全天警戒,對於城外動靜隨時監侯,不敢有一絲的馬虎大意。


    而鐵峰本人則在部署好一切後趕到了軻比能牙帳所在地,準備把這個事匯報給郭照:在鐵峰眼裏,郭照這個女人,實在不像是個地地道道的漢人——她簡直比鮮卑女人都彪悍!不光在和親來頭一天就把軻比能後院清了個幹淨!更是在之後於軻比能授意之下用雷霆手段震懾了整個鮮卑部貴族!然後直接毫無障礙插手鮮卑內部政務!其手腕之鐵血強硬,謀略之深遠繁複簡直讓人懷疑他們大人娶回來的到底是不是傳言中溫婉可人的漢家女子?真不是大漢朝要奚落他們,隨便找個什麽人來冒充的?


    當然這些懷疑也隻能放在私底下,被抬到明麵上的,隻能是對郭照尊敬和畏懼。軻比能對這一點是心知肚明,但卻沒有一絲要阻攔的跡象,甚至鐵峰懷疑其實軻比能是樂見其成,在暗地裏推波助瀾。要不郭照一個剛剛嫁來的弱女子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底氣敢在帳議時對貴族勳舊發難呢?不過對這一點,鐵峰相信他和其他所有漢人同僚都是心懷欣慰的:再怎麽說這位夫人也是漢人。即便是身在鮮卑,作為同根同源的同胞,他們對她有一種天然的親近,這也是郭照插手政務,漢人裏雖有酸腐人的反對之聲,但都低微難辨,隻是意思意思走個過場的原因。


    鐵峰進郭照府邸的時候,郭照正帶著幾個貼身的漢家侍女,輕扶著後腰看侍女給籠中一頭黑豹投食:這是當年軻比能送到許都給她的禮物,後來她成親時又被她帶回來鮮卑。路上來回折騰,小豹子死了一隻,就剩下一隻安然長大。


    鐵峰站在幾步開外地地方恭敬地給郭照行了禮,起身後還沒開口,郭照已經首先發問:“鐵將軍是要告訴我策力的事?”


    鐵峰趕緊點頭應是:對眼前這個在鮮卑還能一身漢服來回出入的和親夫人,鐵峰是打心眼兒裏敬畏佩服。


    郭照笑了笑,扭頭對身後一個長相清秀的侍女說:“商蓉,我讓你辦的事都去辦了嗎?”


    商蓉低下頭:“回夫人,已經派人去請了。算時間,這會兒他們應該在路上了,若是趕的快,等會兒就能到過來。”


    郭照淡淡地點點頭,轉過身,繼續看黑豹去了。


    商蓉也不再多言,安安靜靜地站在郭照身後。


    “鐵將軍,可要留下看看等會兒我請來的人?”過了一會兒,郭照緩緩地開口詢問鐵峰。


    鐵峰有些好奇:“不知夫人所請何人?”


    “疆場之上,原不該有婦孺出現。可是本夫人想看看,若是當真出現了婦孺,策力又會如何應對?”


    鐵峰聞言眉頭一聳,他似乎已經猜到郭照所說的是誰了。


    果然,不出兩刻鍾,前門就有護衛來報,說娜鍾夫人和兩位小公子到了。


    鐵峰僵了一僵,從眼角餘光看到一個三十多歲,風姿綽約的女人帶著身後兩個八九歲的孩子踏進了府邸大門。這個女人他認識:正是前不久得知策力起兵事,被他囚禁於府邸中不得外出的策力女眷。她身後兩個自然就是策力的兩個孩子。


    娜鍾麵無表情地走過來,過來似沒看到鐵峰一般,隻狀似無意地掃了眼郭照微隆的小腹,微微冷笑一聲後,屈膝不甚真誠地行了個禮。


    郭照冷眼看著,在她行禮過後才緩緩地對鐵峰說:“鐵將軍,把您在娜鍾府上的護衛撤回來吧。從今天起,娜鍾和幾個侄子就在我府上,和我一同吃住了。”


    鐵峰閃了下眼睛,隨即了然地躬身領命。在看了看兩個不算對盤的女人後,麵上略有擔憂。他剛要說娜鍾住在這裏,是不是要提前給鮮卑那群老頑固知會一聲。


    就聽郭照仿佛看透他心裏所想一樣,淡淡說道:“不過是妯娌之間,多日未見,想親近親近罷了。哪裏就用得著這麽麻煩。”


    鐵峰了然。但卻已經謹慎地帶人查看了一圈府衙防衛,然後才跟郭照告辭離開,去往宿衛營處理軍務。


    他剛走郭照就轉過身,對著娜鍾平淡無波地說:“策力就在城外。”


    娜鍾眼睛先是一亮,緊接著意識到什麽一樣恢複正常,冷笑著看向郭照:“說這個有何用?你又不會把我們母子送出城去?”


    郭照微低了頭輕輕地捋著自己的手指甲:“那可未必。要知道,現在軻比能可不在城內,而策力卻已經到了城門口。咱們兩個的形式,孰優孰劣還未可知。本夫人很想知道,策力在你和他的野心之間會怎麽選的。聽說,你們是青梅竹馬,感情一定不錯。”


    娜鍾微微僵直了身子,然後眼露憤怒:“我就知道你們漢人多狡詐!不會有什麽好心腸!”


    郭照笑了笑,挑著眉不怒不氣地回道:“我也知道你們鮮卑人多寡情,不會有什麽癡情人兒。”


    娜鍾愣了一下,退後一步故作強硬地斥道:“不必在這裏多費口舌,挑撥離間。我們母子已經落入你手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便是這次死去,將來策力也會為我們報仇。”


    郭照挑了挑眉:“對他如此有信心?那……”


    “那當然!他是我男人!”娜鍾不等她說完就麵帶驕傲地回了一句。仿佛示威一樣。


    郭照淡笑了下,沒搭理她直接手搭上商蓉地胳膊,轉身就走:眼前這個女人,直爽熱烈,她不想過多為難她。


    娜鍾仿佛一拳頭打在棉花上一般,狠狠地怔了一下。待她回神,就聽見已經走出十幾步的郭照回過頭,麵無表情地對她說道:“娜鍾,願不願意跟我打個賭。賭這次是軻比能勝,還是策力勝?”


    “不賭!”娜鍾連想到沒想,直接拒絕。就目前來看郭照在她心裏已經是擺了鴻門宴,她有病才會想主動撞進去陪她玩樂呢。


    郭照倒不以為杵,她回過頭,又向前走了兩步,才停住腳,對娜鍾緩緩說道:“娜鍾,忠告你一句:不要考驗人性。永遠不要!因為,它實在是脆弱的不堪一擊!”


    郭照說完就直接抬腳進門,不在理會愣怔中的娜鍾。


    隻是她剛進門,就死死扣住了商蓉的手臂,額角緩緩地滲出幾滴細汗。商蓉眼見郭照臉色不對頭,趕緊對身後許艾打眼色:“去把夫人安胎藥端來,趕緊的。”


    許艾也不敢怠慢,扭頭就往藥房快走。


    “夫人,您怎麽樣?要不要去榻上休息片刻。”商蓉滿臉擔憂地看著郭照,急聲詢問。


    郭照手壓著小腹,狠狠地喘了兩口氣卻已經不見緩解腹中抽痛,隻要慘白著臉色,向商蓉虛弱地點了點頭。


    商蓉和蘇菁一邊一個,小心翼翼地架著郭照進到裏屋榻上。等把被子給郭照蓋好,郭照已經是一頭細汗,微微喘息了。


    商蓉手握著郭照,跟郭照說:“夫人,您聽奴婢的。放鬆,渾身放鬆。什麽也別想,緩緩呼吸。”


    郭照不知道聽沒聽進去,隻合了眼睛,被子下的手撫上微隆的腹部,咬著下唇,不肯出聲。


    商蓉有些焦躁地看著郭照,又看看門口,期盼著許艾趕緊過來!


    索性,許艾辦事挺利索,沒一會兒就端著煎好的藥過來:“夫人,用藥吧。”


    郭照坐起身,靜靜地看了許艾片刻後,直接拿起藥碗,一飲而盡。喝完,郭照躺回床上,眼望著帳頂,口氣看不出喜怒情緒地問:“不必隱瞞了,直接說吧。告訴我實話。這一胎到底如何?”


    許艾一愣,看看商蓉,低下頭,卷著衣角,良久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商蓉也是微微一滯,眼望著呼吸輕緩,卻已合眸閉目的郭照,麵色複雜。


    良久,商蓉才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一句:“夫人體質陰寒……這一胎……恐怕……”


    “不必說了。”郭照驟然睜眼,打斷了商蓉未完的話。


    商蓉心裏微微舒了口氣,像是劫後餘生一般慶幸郭照這次沒有究根問底。因為還有一句她沒說,也不敢說,更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那句:夫人體質陰寒,很難有孕。若是這胎保不住,傷了身子,那以後恐怕都很難再有子嗣了。


    商蓉有些忐忑地望了望郭照,見郭照沒什麽特別反應,不由更加擔憂了。


    “夫人……”


    “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郭照聲音平淡無波,根本聽不出她此刻心緒是否在起伏。


    商蓉和許艾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低著頭,沉默退出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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