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好不容易郭暘滿月了。蔡嫵終於可以正兒八經,清清爽爽的梳洗一番,然後出門給自己放放風,透透氣了。結果大門還沒出去,孩子他爹領來一個讓她措手不及的人。


    這人跟郭奕差不多的年齡,劍眉星目,樣貌俊朗,身姿挺拔。行動意態間自帶了英氣和儒雅。舉手投足裏滿是溫和與謙遜。


    管迪這麽一張酷肖故人的臉龐就在蔡嫵毫無準備的時候,突兀地出現在蔡嫵的視線裏。把她驚的當場掉了手裏的茶盞。


    “管……管……”蔡嫵聲音發顫,滿是難以置信地站起身,一把扶住身旁同樣表情呆滯的杜若,幾步上前到了管迪身邊,愣愣地端詳著管迪,好一會兒才抬起手,動作微抖地觸上管迪的胳膊,語氣複雜難辨:“你……是……迪兒吧?”


    管迪怔了怔,先是被蔡嫵剛見他時的反應搞了一頭霧水,待聽到蔡嫵開口後,才微微鬆了口氣:其實剛才二姑母那種透過他看另一個人的表情他太熟悉了。就像當年,他初來潁川,麵對祖父伯父也嶽父時表情一樣。那種含著失落、難過、悲哀、懷念等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的眼神,壓抑得讓喘不過氣來。


    不過好在二姑母清醒的時間很快,還沒等他感到不舒服,她就已經換上了長輩該有關愛和慈祥:“迪兒這些年……在潁川……過的可還好?”


    管迪低頭笑了笑,帶著小輩特有的禮貌跟蔡嫵說:“回二姑母的話,管迪在潁川一切安好。”


    蔡嫵微微點了點頭,神態依舊帶著些恍惚:“你母親……現在怎麽樣?身體可還好?”


    “母親一向體弱,不過這些年經常勞動,到比原來在好了不少。湯藥針石已經不大用了。”


    蔡嫵眼神略黯淡了些:雖然管迪的表達很委婉,但她常年跟家裏通信,怎麽會不知道公孫琴的情況。所謂勞動,不過是每天來回跑到城門處等那一個永遠不可能在回來的良人罷了。十幾年如一日,冬夏無阻,雖沒有達成心願,但帶著這種執念來回奔波,倒是比原先養在深院裏的嬌柔夫人康健了許多。


    一旁立在門口的郭嘉一見蔡嫵失落,立刻過來打岔。一邊招呼杜若下去準備飯食,一邊手拉蔡嫵,叫了管迪進內堂說話。管迪微笑著點頭,跟在姑丈跟姑母身後,聽話地隨著二人入內。


    而蔡嫵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幾十步距離裏她光回頭看管迪的超過了一雙手能數過來的回數。待到了地方以後,蔡嫵更是心緒複雜,眼望著管迪,好多回欲言又止。但偏偏還想知道他這些年的具體情況,盡管在信裏蔡平會時不時提到他,但兩家人都知道,因為管迪公孫瓚唯一後人的身份,他們是不可能在往來信件裏過多說起他的。說的越多,他身份暴露的可能性越大,被有心人利用的幾率也越大。所以出於某種心照不宣的保護,蔡嫵對管迪的事並不能說的上是十分了解。


    那天下午,蔡嫵在郭嘉陪同下,跟管迪絮絮叨叨了好幾個時辰,給留管迪用飯後又說了好久的話,才把管迪放行回去。管迪走時,蔡嫵一個長輩,自然不方便相送的,隻能讓兩個兒子一道代為別人。郭奕跟郭滎還特納悶:表姐夫就是表姐夫呀,娘對娘家人果然還是親近的很。你看曹家幾個小子來他們家時,他們就從來沒見他娘會專門囑咐他倆出門送人的。


    屋裏的蔡嫵則在管迪走後帶著窗外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在郭嘉走到她身後,擁住她時,靠進了郭嘉懷裏:“奉孝……謝謝。”


    郭嘉微微搖搖頭,撫著蔡嫵的後背嘴角掛著一貫的溫柔笑意:“你什麽時候這麽客氣了?於我又何必言謝?”


    蔡嫵不說話,隻是更緊的摟住了郭嘉。


    郭嘉眨眨眼,手腳開始不老實地在蔡嫵身上煽風點火,嘴上卻說的無比正經:“這陣子大軍回師後的論功事宜已經整合完。估計過幾天,主公就要往許都奏請那位封賞眾將了。”


    蔡嫵愣了愣,正要從郭嘉懷裏抬頭掙身,又被郭嘉手上一個使勁,腰下軟軟地趴在了他身上。


    蔡嫵嗔了他一眼,任由他手滑過她的衣襟往肚兜結扣上鑽。


    “你……是不是……又得跟著去……去許都呀?”夫妻兩地分別太久,蔡嫵哺乳期的身子還真敏感的很,一碰就軟,連說話聲音都帶了似嬌柔和媚惑。


    郭嘉腦袋湊到蔡嫵脖頸間,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啃著蔡嫵耳垂、臉頰,邊聲音沙啞地回她:“我不去。反正封賞這種事,去不去都是一樣。我還是覺得守著你比看著德陽殿那群人要養眼很多。”


    蔡嫵輕啐了他一口,然後跟想起什麽事一樣伸手擋住郭嘉作亂的魔爪,望著郭嘉眼睛:“聽說……曹公打算把子甫(指魏臻)叫回來?子甫不是在忙著規劃成國渠的事嗎?叫他回來,難道是要讓他去許都規劃城池?”


    郭嘉瞪了眼睛,很不滿意自己偷香被打斷,一把把蔡嫵的手抓過來背到她身後,然後彎腰把蔡嫵打橫抱起,邊往內室走邊回答:“哪裏是去許都。是讓他來鄴城,主持挖建玄武池的事。”


    “玄武池?”


    “啊,子甫之前從你這裏停了個水庫的想法,從那以後就記在心上了。好幾次上書主公,希望主公能讓他實施他的水庫方案。當年戰事緊張軍資也不寬裕,子甫這點子注定要夭折。不過現在情況好轉,主公要修池練兵,他又恰好是這方麵的行家,幹脆就都丟給他,也能全他心思,一舉兩得。”郭嘉把人放榻上,別借衣服結扣,邊耐著性子回答。


    蔡嫵愣了愣:練兵?練水師?這難道……要進攻荊州了?要打赤壁了?怎麽……這麽快?不是才回來沒多久嘛?貿然南下,真的可以?


    蔡嫵想著有些發急,一把攥住郭嘉解衣帶的手問道:“曹公修玄武池是不是打算揮師南下呀?這……”


    她話沒說話,就被一晚上給打斷兩次的郭嘉堵住了嘴。然後郭嘉毫不猶豫地給了身下人一個幾乎不讓她換氣的深吻。等吻完,郭嘉滿意地看著臉色泛紅,眼睛水汪的蔡嫵,悠悠然地警告蔡嫵道:“夫人,要專心!要專心!我們在辦正事!不要閑扯沒用的!”


    蔡嫵腦門一陣黑線:敢情上了床,在你郭大人眼裏,那些軍國大事統統都是沒用了的呀!


    發覺蔡嫵又在跑神以後,郭嘉很不樂意地把蔡嫵腦袋扳正,手一勾,把帳幔放了下來,然後捏了把蔡嫵的下巴,在蔡嫵耳邊惡狠狠地說:“阿媚,你今天晚上要是再敢想有的沒的,你看你明天還起不起得來?”


    蔡嫵悚然一驚,正要躲閃,就被郭嘉一把拉到了身子底下。


    “哎呀,你放開。”


    “不放!”


    “哎……你……你往哪裏摸呢?”


    “……”


    “你手涼……別碰我……你……”


    “……”


    “等……等等……奉孝……暘兒……暘兒還沒睡……你……”


    “……”


    “輕點……啊……你輕點……”


    在蔡嫵出來滿月的第三天,曹孟德帶著一串要受封的手下從鄴城趕去許都。而郭嘉也當真像他說的那樣,推辭了此次隨行,直接稱病不去。


    曹孟德估計是已經習慣他那副德行了,也沒戳穿他偷懶心思,直接丟給他一句:“看著玄武湖進度”就領人離開了。搞得郭嘉鬱悶非常,每天苦大仇深地卷了褲腳去跟魏臻察看河工進度和人工湖開挖的如何。


    蔡嫵對這事樂見其成:他終於不再窩家裏禍禍郭暘和她了。這一個多月來,她都快被中年得女,欣喜忘形的郭嘉給煩死了。她活這麽大,就沒見過哪家當爹的能大晚上醒來扒著榻邊小吊床,跟看新奇玩意兒一樣對著自己姑娘看個沒完的!他又是頭一回當爹!犯的著嗎?犯的著嗎?


    蔡嫵不想理會腦袋抽風的郭嘉,而且她現在也沒精力理他。在生完郭暘以後,她總是有種精神不濟的感覺,就像是……生孩子是太費力,她沒歇過來一般,總想倒頭好好睡上一覺。


    郭嘉對她這反應倒是混不吝的很,一點也沒覺得媳婦兒晝寢是個“朽木不可雕”的大事,人家還蠻心疼蠻體貼地跟蔡嫵說:“這陣子我不在,累壞了吧?好好歇著,好好歇著。什麽事放著我來。你就別再操心了。”


    蔡嫵帶著笑,一邊享受混吃等死的懶散待遇,一邊不以為然地在心裏說郭嘉:得了吧你,我好好歇著,放著你來?等我歇完回過神來,家裏早翻天亂套了!


    郭嘉才不管她樂意不樂意呢,他從烏丸回來以後就忽然勤快了許多,就像獨處異鄉,大病一場,在鬼門關門口晃悠兩圈回來後,忽然意識到家庭重要一般,開始裏裏外外一把抓,把媳婦兒、女兒供的跟老佛爺似的,要啥給啥,絕無二話!把鄴城其他女人給嫉妒的,一個個瞧著蔡嫵模樣都像是要把蔡嫵扒拉看看:這人到底是什麽做的?怎麽就那麽好的命?怎麽就嫁了知道疼媳婦兒的郭奉孝呢?夫人們倒是忘了,之前十幾年郭嘉不靠譜時,給蔡嫵禍禍過多少要操心的事,她們又明裏暗裏或幸災樂禍或同情憐憫過蔡嫵多少回了。


    如今這情況,隻能用:郭祭酒幡然醒悟,蔡夫人終見曙光來概括。一句話:蔡二姑娘,熬出頭了。


    熬出頭來的二姑娘覺得自己可以稍稍鬆口氣了,可這一口氣還沒喘勻呼,就聽到許都出來一條讓她驚掉下巴的封賞:晉中郎將蔡威為奮威將軍。賜爵東海侯,食邑千戶。


    蔡嫵眼看著笑眯眯在她眼前跟她報喜的郭嘉直覺得這人表情欠抽,非常可惡:他都沒告訴她蔡威也參加了烏丸戰爭的事。他隻跟她說,蔡威去北海了,可能等中秋才能回中原。


    當時蔡嫵還想:去北海?他在東海折騰夠了?想去看看貝加爾湖了?嗯,這倒是像她家威兒作風。可她萬沒想到,蔡威其實是參與了烏丸和匈奴戰爭的。當然,若隻這一場戰爭,還不足以給蔡威加官進爵,蔡威這回之所以被曹孟德極力保薦,除了他在宛城和後來江東作為外,還有一點,就是他曾經禍禍過荊州!在即將備戰荊州的檔口,任何一個訊息曹孟德都不會放過,蔡威這樣向他示好又曾經給過劉景升不小打擊的人物,他當然得極力拉攏:甭管你現在在不在,我先把封賞給你定下。反正你派來的那位士元先生一開始就攤牌明說過:你們是為名利而來。這下名利雙收了吧?


    蔡嫵瞪著郭嘉,手掐著郭嘉腰間的軟肉使勁一擰:“你是故意的吧?你是故意不告訴我威兒的事情的吧?”


    郭嘉聽罷,邊“哎呦哎呦”的抽冷氣,邊討饒地承認:“是有點那意思……不過,也就隻有一點點,一點點而已。阿媚,你都不知道,你這弟弟,到現在見了我還一副……”


    “啊呸,你少來。”蔡嫵不等郭嘉說完,就輕啐了郭嘉一口,滿臉了然地看著郭嘉接口,“威兒那性子要是嫌你,他壓根兒就不見你吧?”


    郭嘉摸摸鼻子,輕咳一聲咕噥道:“所以我才不告訴你嘛。你要是知道,指定又得想東想西瞎琢磨了。”他絕對不要承認,他其實還偷偷地打著不讓媳婦兒給小舅子在嶽父麵前說情,要讓嶽父好好罰罰這不分上下的臭小子的心思呢。


    蔡嫵扭過頭,癟著嘴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懷疑道:“真的隻是這樣?”


    “絕度隻是這樣!”郭嘉表情無比坦誠,眼神清澈無辜。


    蔡嫵認真地端詳了會兒眼前人,發現確實沒有什麽說謊必要,才眨眨眼,輕輕揭過這一茬。隻是回過頭來,蔡嫵就往潁陽家裏寫了封信,先給蔡平說了這事,然後在信裏囑咐蔡平:你跟阿公說這些事,注意點阿公臉色。千萬別惹了他,他年歲大了,受不得刺激了。


    信寫完,派人送出去後。蔡嫵才算安下心,回過頭好好當她享清福的活祖宗。可是老天爺似乎看不過眼她的驟然清閑,在蔡威封賞消息傳來第二天,鄴城又傳來一個炸人的訊息:許都朝堂之上,以侍中大夫王朗、郗慮為首,文武百官並書表奏,稱曹孟德治內安外,極天紀地,伊周莫及。非封疆列國不足以表其功。特請劉協賜曹孟德列公封國。


    據說劉協當時聽到這話時,先是一愣,隨即在金殿之上朗聲大笑,笑完以後傾著身子表情莫辨地問曹孟德:“曹愛卿以為殿下眾臣之意如何?”


    曹孟德手持玉圭,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在聽到劉協這話後,方抬頭淡淡道:“古者聖德明君皆親賢臣,遠小人。明機要,修德政。”


    這看似沒頭沒腦的話卻被跟他打了十幾年交道的劉協聽明白了。所以皇帝陛下硬是怔都沒怔,直接開口,帶著讓人聽了後脊梁骨都發白毛汗地笑意曆數道:“朕昔日落魄長安,幸曹愛卿這等忠良護佑才得以重新歸朝。”


    “建安二年,袁術逆賊叛逆稱帝,朕本欲禦駕親征,奈何群臣阻攔,亦是曹愛卿提兵平南,了卻朕心頭之患。”


    “建安三年,徐州呂布附逆叛賊,曹愛卿率軍剿叛,恩威並濟。亦是勞苦功高。”


    “建安四年……董承和其黨徒……妄為矯詔,意圖……謀刺朝廷重臣。亦是曹愛卿雷霆手段,平息此事。”


    “建安五年……”


    “……”


    “……”


    “建安十三年,克定北境,驅逐夷狄,得土三千裏。曹愛卿仍舊居功甚偉。”


    劉協以極大的耐性和極好的記憶力把曹孟德這些年做過的事在德陽殿全部算了一遍,邊算邊誇,說道後來聲音都變了調,仿佛當真在感激曹孟德漢之肱骨,國之棟梁一般。他這些話聽在曹孟德心腹喉舌的耳朵裏自然是及其的熨帖舒服,很有以之為榮的自豪感。可是聽在伏完、孔融等人的耳朵裏卻覺得讓人格外羞愧難堪。這話就像是鐵板劃過沙地,刺得人頭皮發麻,臉色發脹。


    曹孟德麵無表情,不為所動。完全一副老奸巨猾的權臣模樣。劉協臉帶動容,聲含哽咽,頗有蒙蔽無知的昏君風範。


    在劉協說完這些以後,他低低頭,狀似無意地拿袖子掃過眼前,再放下時,已經又是一副尊嚴矜持的帝王相。


    “以朕算來,這些年,曹愛卿的確是鞠躬盡瘁,勞苦功高。”


    曹孟德聽罷欠了欠身子,輕輕道:“此乃臣份內之事。”


    劉協閃了閃眼睛,沒說話,隻是把目光移開,嘴邊掛笑地掃向殿內諸臣。


    殿下人也不知是何人挑頭,居然出言說了句:“陛下,列國封公正襯曹丞相之功。”然後緊接著下頭就“呼啦啦”跪了一地的文武大臣。“陛下,曹丞相可封為魏公。”“陛下,丞相之功堪封魏公。”


    劉協臉色不變地看著殿內不斷跪地的臣工,扶額輕笑。在他臉上,大臣們已經很難再察覺到他此刻在想什麽。那個幾年前還喜怒不辨卻極其好揣摩的聖上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練就了一副深藏不露的本事。劉協他心裏這會兒想的很有意思和很有諷刺感,他在數這些跪地的人有多少個,又都是誰!王朗、滿寵、郗慮……好!很好!真是好得很!劉協邊數邊在心裏冷笑:這些就是我大漢的棟梁肱骨呀!這些就是我大漢的中興之臣呀!真是讓朕……大開眼界!封公?列國?那下一步若再有功績,是不是就要受了九錫?


    看著看著,劉協的表情忽然停滯了一下,他視線在劃過下顎微收,腰背挺直的荀彧時輕輕偏了偏頭。


    荀文若他居然沒跪下?倒當真是出乎朕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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