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蔡嫵為自己的好友的離開而黯然傷神的時候,已經兵至南陽,駐紮宛城的曹孟德亦是感懷萬千。這會兒的他正站在淯水河畔,看著緩緩流淌的淯河水,麵容靜謐,一語不發。


    他軍至南陽已經有兩天。張繡待他還算恭敬,雖說不上跟張遼、徐晃他們一般親近,但該有的禮節該盡的忠心,張繡還是做到了的。甚至在報告荊州襄陽的劉表部動向的時候,張繡和他的部將比曹孟德自己的嫡係人馬還要盡責:在曹孟德手下細作還沒有消息反饋時,張繡已經告訴他,前幾日劉表病危,已經在病榻前召見劉備。兩人屏退眾人,不知究竟密議了些什麽。隻知道這之後,劉備就一直在稱病在家。不在理會荊州軍政。不過,劉表二公子這陣子似乎他娘舅蔡瑁和一幹荊州大族走的甚是親近,在劉表病榻也是一番孝子模樣。劉表現在對這個小兒子相當滿意。相對從他病倒就沒跟他見過麵的大兒子,劉表似乎更加傾向於……廢長立幼。


    曹孟德那時聽完這番回話,嘴角止不住地冷笑:“自他病倒就沒在他榻前盡孝?劉景升這是病糊塗了,不知道他身邊淨是些什麽人了吧?孤聽說的傳聞可是……他劉家大公子純孝非常,自從得到父親病危消息後,就千裏奔波,跪求於門隻求探父一麵,卻被後母胞弟所阻終不得見。”


    張繡聽罷頗有感懷地點點頭,歎了口氣:“主公所言不虛。劉琦和劉琮這兩位公子現如今確實是……哎……他們一個母家勢大,有世族支撐,一個身處嫡長,名正言順。看如今局勢,劉景升恐怕已是日薄西山,時日無多,荊州此刻說不定已經內事不穩,外事難平。主公,可要趁此機會一鼓作氣,攻克襄陽?”


    曹孟德搖了搖頭。手敲著桌案沉吟片刻後,掃視著座下諸人說道:“對襄陽,現在還不是用兵的時候。張繡、於禁,著你二人帶兵十萬,出南陽,進新野,陳兵劉表治下。記住,隻做集合兵馬,欲大舉進攻狀,不需與荊州部短兵相接。夏侯淵、徐晃、曹仁、各自率部,自西、北、東,三麵,陳兵荊州,亦是隻做攻勢,無需進兵。曹昂、李典,爾等帶所部人馬安紮宛城。待荊州克定,你二人便負責遷民事宜。其餘諸人各領本部人馬攔道紮營,以為接應。令:程昱修書一封,遣人送於劉琮,陳說勸降示意即可。”


    曹孟德話音一落,被點諸人便立刻出列,接令而去。“嘩啦啦”一片劍甲相撞之聲,等到這一通聲音靜下,整個議事廳裏竟然隻留下了幾個文士謀臣,能領兵打仗的武將,全被曹孟德支出去了。


    曹孟德挑著眉,對著從進了宛城後就一直沉默不語眯縫眼睛裝死人的賈詡問:“文和覺得孤此計如何?”


    賈詡撐開的小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隙,看了看曹孟德後低下頭,聲音不見起伏:“不費一兵一卒可得荊州劉琮歸附。”


    曹孟德笑了笑,看著賈詡故意說道:“文和似乎並不看好孤此次出兵南下?”


    賈詡眉頭都不動,依舊聳眉搭眼,半死不活狀地回答:“主公英明。”


    我英明?你是說我出兵南下英明,還是說我看出來你反對出兵英明呀?你個老狐狸,淨打啞謎,你壓根兒就沒說你是同意還是反對!


    曹孟德鬱悶地掃了眼賈詡,然後把頭扭向旁邊肩膀顫抖,正“嗤嗤”漏氣一般偷笑出聲的某人。甭問了,敢在這種場合下笑成這副德行的除了郭嘉,不做第二人選了。


    曹孟德瞪了眼郭嘉,撐著桌子站起身,走到廳門口:“該幹嘛幹嘛,都散了吧。奉孝、公達你們兩個留下。陪孤走走。”


    郭嘉和荀攸對視一眼,然後掃掃什麽事也沒有的賈詡,暗歎一聲,認命地走到曹孟德身後,擔任起跟領導視察的地陪工作。


    其實說是地陪,這倆人絕對沒有賈詡對南陽的了解更深刻。想當年賈詡可是跟著張繡在南陽差點把曹孟德全家給陰了。


    十幾年前宛城一戰,曹孟德至今想來都心有餘悸。當然這也是他到了宛城,心裏就有些膈應的原因。


    嚴格說來,他手下兩大謀士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不見麵的交鋒應該就是那場戰爭。他至今都不知道對於那場混戰,郭嘉到底猜到了多少,他又是如何猜到的。他隻知道那是讓他印象最深,教訓最深的一次戰爭:這裏有投而複反,欲擒故縱,調虎離山,將計就計,四麵埋伏,絕路逢生……等他九死一生,狼狽非常時,卻接到宛城攻克的消息。曹孟德那時隻覺得這是一個老天爺給他開的一個莫大玩笑,他在這裏丟了侄子,丟了女人,愛子和愛將差點兒喪命……這代價可當真是……慘重血腥。可等他真看著被綁縛在前仍舊麵色如常的賈詡時,曹孟德就徹底明白宛城,或許真的就是郭嘉上任為他謀士以來,為他曹氏謀劃的第一課:萬軍陣前,不可耽於美色。


    能使出這樣手法的人,當真是個詭秘難揣摩的主兒。那時節曹孟德當真對這主兒動過殺心:他太可怕,識人謀人之術授於天乎?怎可對人心如此把握?若萬一哪天他忠心不在了。那他曹某人豈不是在自己身邊放了瓶最危險的毒藥?可是後來回過頭反思,曹孟德又心有慚愧……哎喲,是他活該有此一劫。難得有個人即忠心又了解他還不怕得罪他,而且出謀劃策分外對他脾氣。這樣的人該好好厚待的。他怎麽能動殺機呢?殺了他,就不是天喪曹氏,而是自己亡了自己的路了!


    曹孟德打馬在前溜達腦海裏湧上一通往事回憶。緊隨他身後郭嘉跟荀攸暗瞧他表情,任憑曹孟德臉色變幻,兩人就是不問他這般模樣是為了啥。那種類似“主公,您老在想什麽?要是有啥事,說出來,讓屬下為您分憂。”的話,這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任誰也不第一個開口,真是倆不貼心的下屬,連為主分憂都不會!


    曹孟德繃著臉,揚鞭策馬出城而去,身後郭嘉荀彧也得認命地跟著出門,連帶許褚典韋也帶護衛跟上。等在城外轉悠一圈,曹孟德鬱氣減消,下了馬,沿著淯水河畔且行且思。


    他身後諸人也跟著下馬隨行。走到一半的時候,曹孟德忽然停下腳步,望著一個方向,闔上雙眸,神色怔忡。誰也不知道此刻的他望著昔日宛城之戰的舊址到底想起了什麽,回憶了什麽,懷念了什麽。


    荀攸很厚道,看著正沉思的曹孟德沒去出聲打擾。郭嘉順著曹孟德視線望向滾滾而逝的淯河水,搖搖頭,輕輕地歎了口氣。


    “奉孝因何而歎呀?”曹孟德此時恰巧回頭,正好就看到郭嘉感慨上頭。


    郭嘉眨了眨眼,看看曹孟德,又望望荀攸,以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兩聲文縐縐地說道:“嘉歎:淯水埋忠骨,遺韻葬芳魂。”


    曹孟德表情一滯,微偏過頭,不去與自己下屬們對視。荀攸滿臉無奈地對著郭嘉搖了搖頭:這浪子,真是什麽話都敢往外拎。你說你這會兒提當年宛城之戰幹嘛?不是純粹給主公找不自在嗎?還有,你感慨個忠骨也就罷了,你感歎“芳魂”感歎個什麽勁兒呀?誰知道張繡他嬸子在主公心裏到底是個什麽形象,萬一是紅顏禍水,你不是純心戳主公肺管子嗎?


    郭嘉挑挑眉,給荀攸比劃個“不必擔心”的手勢:張繡他嬸子之前在主公心裏是什麽地位什麽形象,郭嘉不太清楚。他當年可沒來宛城,鄒氏跟曹孟德具體怎麽香豔來著,郭嘉還真心思沒上趕著問曹孟德打探去。他又不是傻子,領導私事,知道的越多,越麻煩。況且宛城這一地方……對於那會兒許都軍來說,實在算不上是美好的回憶——他們可是折了不少的將士!


    隻是這會兒郭嘉卻由曹孟德剛才的舉動上敏銳地察覺到:鄒氏那個美人兒在他家主公心裏絕對有一定地位。並且這個地位正因為某些事而變得有些微妙。至於這點微妙是不是因為來夫人的事刺激的?郭嘉表示他不知道……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良久之後,發呆發夠了的曹孟德才開口轉入正題:“若劉琮前來歸降,爾等以為,孤當如何待之?”


    郭嘉蹙起眉,沒有吱聲。


    荀攸看了看他,挺仗義地回答曹孟德問題:“攸以為:劉琮歸降事可看戰事急緩而定。若戰事頗順,時日尚久,主公可收編荊州水師,以為我用。若戰事不順,時間太短,則……誅殺荊州領軍人物蔡瑁,重新整編荊州水師。化荊州水師為許都水師方為上策。”


    曹孟德點點頭,轉看著兀自走神的郭嘉問:“奉孝以為呢?”


    郭嘉回過神後眯縫著眼睛搖搖頭:“嘉以為……在劉琮水師歸附以前,主公在陸上還有一場硬仗。”


    “哦?”曹孟德疑惑地挑起眉,捋著胡子不以為然,“陸上?難道奉孝以為荊州水師會和孤以騎兵對陣?劉琮就是不投降,也斷不會想出如此自絕後路的作戰方式。倒是……劉玄德……恐怕未必能如孤所願,一道隨荊州歸降。”


    “嘉所言的陸戰便是我部與玄德公所部之戰。”郭嘉撣撣袖子,指著新野方向“劉玄德必不會跟劉琮一道歸降的。不過在荊州事情出來之前,主公還是有足夠時間在宛城休整調息。養精蓄銳的。”


    曹孟德皺了皺眉,看看荀攸,又瞧瞧郭嘉,發現兩人好像都對要他休整安頓有極大熱情。荀攸不讚同來南方在之前已經表示過了,郭嘉倒是沒反對來荊州,而且他來荊州的熱情也算蠻高的。可為什麽到了荊州地界了,他又忽然回過頭,讓他按兵不動了。


    曹孟德自己按兵不動是要給劉表劉琮父子施加壓力,贏得政治上的先機。但郭嘉這會兒的建議……曹孟德恨不得把郭嘉一句話掰成八瓣兒,碾碎了望著粉末琢磨:謀士什麽都好,就是說話喜歡故弄玄虛!


    曹孟德等了會兒郭嘉,見郭嘉沒有要詳細的解釋的念頭,反而袖起手,擺了個“散心完畢,咱們回去吧”的架勢,看著他。


    曹孟德抽了抽眼角:“奉孝,你又在算計什麽?”


    郭嘉眼睛閃了閃,手一攤,滿臉無辜:“嘉可是清白忠正的好人。主公這話可是冤枉嘉了。”


    “嗬?冤枉?你恐怕也冤枉不到哪裏去。”


    郭嘉瞧了眼旁邊看熱鬧的荀攸,哀歎一聲,肅整起臉色:“主公稍安勿躁,且在宛城安待時日。過不了多久,嘉保證荊州會有讓主公心神大悅的好消息傳來。”


    曹孟德眸光一閃,像是頓悟什麽一樣,沉默下聲。也不再鬱悶地沿著河畔溜達了,直接招呼人上馬去往城裏走。


    之後的好幾天,宛城都是相當太平。曹孟德從善如流在南陽休養生息,並且已經著人去安排南民北遷的事情:曹昂跟他透露過一些關於遷民治政的事。曹孟德當時就覺得提出這事的蔡威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中原多年混戰,十室九空。人口缺損極大,勞力不足,兵員不足,人口問題就要成江山社稷發展之瓶頸。加上為了北塞治理還有多族融合等等,統統都得是有人才能辦成。可這人從哪裏出?又是犯難的事!一個小毛娃娃長成半大青年怎麽說也要十幾年,這十幾年北方總不能老是半荒不荒的。


    所以,曹大人決定:遷民!從南往北走!哪裏人多從哪裏勻開一些。政策上給優惠,經濟上給支持,在南邊無田無地沒關係。隻要肯搬家的,等到了北邊,這些全都再到手,不光到手這個,頭三年免租免賦,隻要你肯踏踏實實墾荒屯田,好日子就在前頭等著你呢。


    這事說起來是容易,可辦起來卻遠遠沒那麽簡單。中國人講究安土重遷,講究鄉土情結,對於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總有濃厚到骨子裏的鄉情,非到萬不得已是一定不肯離開的。曹孟德的遷民令一發布,在南陽地界立刻引起一陣轟動。老百姓想法很簡單:我們正在南陽待的好好的,誰願意背井離鄉跑北邊去?你說是給土地給房子,榜文寫的比唱的都好聽,那萬一我們離開了,等到了地方卻啥好處也沒撈到,我們找誰喊冤去?


    所以這榜文下去好些天,愣是沒多少主動搬離的人家。後來還是曹昂看不下去,拿著成摞成摞的戶籍文書丟到司馬懿郭奕他們麵前,義正言辭地下令:在克定荊州之前,必須把要遷移人家的戶籍名單給我列出來。然後給我照著名單挨家挨戶的勸。凡主動北遷者,賞盤纏口糧。但有敢違令不遷者……一概鎖拿,格殺勿論。


    此令一下,效果立顯!原先還猶猶豫豫要遷不遷的人在這檔口立時就顯出了趨利避害的人之本能。遷走,眼下就有看的見的好處。留下?被鎖拿,還是被殺頭?想留也得有命留不是。於是南陽郡內街道上一時間被來來往往的官兵和攜妻抱子的遷民隊伍塞滿,軍中、郡中管軍事的管民事的在這莫名其妙的檔口空前合作了一把,居然也沒鬧出什麽亂子來。隻除了……各位主管的人會忙得腳打後腦勺,被壓榨剝削的厲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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